作者:佚名
~家在广州~
在广州,吃饭见朋友,一开口,人家就知道我是外乡人。回到老家,再吃饭见朋友,不用开口,人家就把我叫广州人,问的都是你们广州如何如何。
认同自己是广州人,最有感觉的时刻是乘南航的班机,飞机升上云空,再回头俯视云空之下的一刻。那是广州,我的城市,我的家居之地。
那个城市,在无边的落日里熠熠生辉,一派金黄,有如秋天开到艳俗的黄菊。假如是夜晚的航班,还能看到铺了一地的满天星。从机舱里的舷窗看去,漫天漫地的闪烁灯火,不禁又想,哦,其中有我家的一扇窗与灯,我还要回到那里。那时,就是家居的感觉。
班机在老家的城市降落,那个城市,静如处子,无声,无色。一直走到候机大厅,有弟妹们笑笑接过行李。我们穿过空阔清冷的停车场找车,这是内地。
过完节回来,总是接近元宵节,有人把这叫个“中国情人节”,闹不清为什么,大约与西方情人节的日子挨着。有年正好在2月14日回广州,买到的机票不是南航,给折腾到一个快要废弃的破机场候机。看看前后左右,都是些赶着打工、做生意的白领、黑领们,男男女女,一脸风尘的辛苦。两个小时后,机身还未在白云机场落稳,忽听得身边BB机什么的响成一片。再看前后左右,除了我,没有一个人不是高举大哥大在吆喝。仔细瞅瞅,怪了,各个旅伴都精神抖擞起来,男人们头发像是打了发蜡一样光亮,女人们也显得温柔袅娜。我身边的一个,不知什么时候抱出了一个礼品盒子,盒子里,像别着一支领带一样,别着一支红玫瑰。真的,是鲜活的花儿。
等到出了机场,嗬,老远就看见出口处的年轻人们,好多抱着满把的红玫瑰,傻呆呆地两眼发直。再看身边的柜台,除了琳琅满目的异国水果,就是成桶的玫瑰花。我就笑笑。到了,这是我的城市,我的家居之地,广州。
~一条大河~
我一直记得一位诗人朋友的话:理想的城市,应该有一条大河。
临来广州的时候,我在我北京的家里铺开地图,我在上面给我的先生和孩子指指点点:我们的新家,在这个城市的南端,看,这是一条大河。河之南岸,就是我们的学校。我们可以在晚上,从家里走到河边,看江潮起落,这条江,它前面不远就是海啊。我家里的两位,面露惊喜之色。我不知在他们的想象中,一条连着大海的河流是什么样的,总之,在此之前,他们一致认为,北京是中国最美好的城市,难道有个城市值得放弃北京吗?但我力陈的种种理由,包括地图上的河流,终于使他们答应了南下。在我们到达的第一天,我们就去看这条河,在河之岸上了突突作响的渡轮。然后从北岸走到市中心的北京路。那两位的脸一直呈现苦瓜状,等到从河里上了岸,苦水就冒出来了:这就是你的河吗?这样的一条肥沃的河,河水可以与最有营养的肥料比美,直接浇到菜地菜还要显烧得慌。这河边能漫步吗?震耳欲聋的机车川流不息,一股又一股废气直喷得一头一脸。这都不说,河里还正在发酵呢。你居然说能在河里游泳,游泳倒是沉不到底,说不定还可以躺在河面上抱本书读──在死海上就能这样,这河这么粘稠,估计也受得住人。再说起来也不用穿衣服,《三毛流浪记》里三毛没衣裳穿,直接往身上画了一件,从贵河里起来可不就能挂件衣服,还是全套头脸带鞋的。
总之那天我就像个拐卖人口的骗子被当场抓获,我的那条河不知去向。三十年前我分明在这河里游过,黄昏时分,许多人在河里一游一个来回,然后披着浴巾,赤着脚,从林荫地走回去。空气里有一点腥涩的味道,好象一种春天里植物的汁液。
~车站~
车站是应该发生故事的地方,我说的是火车站。假如是一个浪漫的故事,那么车站上的相遇和分手,啊,你就自己想去吧。在某趟列车发车之前,她伫立车站,车窗里的那位也目不转睛,别情写了满脸。又或者,车还未到站,你迫不及待开了车窗,任那带沙砾的风扑面而来,只为看到某个熟悉的身影,然后一笑嫣然。
唯过日子容不得浪漫遐想,车站,现实地说是一个让我恐惧的地方。我讲过一次在车站被挤瘪了的故事,现在要讲的是另一个。有一年,死都搞不到回家的票,一个江湖朋友让我跟上票贩子直接去票点上取。票贩子是个年轻人,一身黑皮衣,骑个摩托,戴个墨镜,像电影里的冷面杀手。揣了我们的钱,轰隆一响,人和车都没了踪影。我和孩子叫了出租车,在马路上千山万水地爬行,好容易拐进了指定的小街的饭馆。
那日我们从下午3点等起,那条小街离火车站很近,能听见不断传来的火车笛鸣。而饭馆开票的小姐开了半天原来开的都是黑市倒来的火车票。那年加钱不算多,硬座加50,卧铺加80到100的样子。问题是我们的关系老也不来,我已经怀疑他是个牛打鬼,骗走了我们的钱。但我的江湖朋友说过他敢!因为他跟他说过一句话,那话一听就知道是号子里出来的主,来不得花的。所以,尽管放心等票就是。分手时,我的哥们这么说的。
我们等到晚上10点,其间不敢上厕所,在黏黏糊糊的桌椅上将就着吃了夹生的饺子,浑浊的蛋汤。在门口的污水边我拖着行李挽着儿子,望眼欲穿等那牛打鬼。到了10点该贩子驱车前来说没票了,但可以送我们到车站,找另一个贩子。我们在广场的人群里继续等人接头,千辛万苦,拿了到湖南的硬座票,不够到终点站,还得上车补。我后来跟我的江湖朋友说,你下次把我们交给票贩子时,得亮刀子。别光说不练,天桥的把式。
近两年学了乖,提前定机票,所以也很久没去车站了。前两天坐车从火车站门口经过,看见车站边的小店摆了许多的长毛绒玩具,雪白的鸭子,橘黄的老虎,小人大的狮子狗。真想顺手牵一只回来。只是,在紧邻小店的门口,有一排小板凳,凳子旁边是一只小箱子,箱子旁边是个卡通娃娃那么大的小人,小人像上了发条的玩偶一样,飞快地擦一只大人的皮鞋。在这个弓腰驼背的小破孩背后,就是那一堆堆憨态可居的动物。
看见这个动作娴熟的小鞋童和坦然坐着受擦鞋的大人,我赶快别过脸。好在车开得快,车站一会儿就过去了。
~数字人~
前两天去取款机前取款,塞了卡才觉得脑子里有点混沌,以前总是到要输密码时自然就想起了密码,这次想起的密码怎么输也是个不对。折腾了数遍,还把机器它老人家惹翻了,居然吃了我的卡再也不吐。找到柜台小姐,答曰:明天拿身份证和户口本来取。
真是一肚子不高兴。烦不烦哪,又不是什么巨款,不过工资卡,几百块钱而已。回到家又是一通找,找那个记了密码的本子。
如今的要记的密码越来越多起来,以前不过是自行车有个牌照是数目字,买了车得去上,丢了车得去填车号。如今工资变成卡、小孩的学费也用卡,家用少不了个存款卡,独生子女的一份福利也是发个保险卡。我自己买过两份保险,也是发个存折,上面的密码我已经完全记不得,只能去问保险公司的业务员。电话拨长途要先按密码,还有电子信箱要先输帐号。最要命的是有一天无论如何也收不到信,原来开信箱的密码多日未改动,网络中心拒绝给我信件,一直到我花了整半天工夫,一步步查出原因,更改了逾期使用的密码。
取密码又不是容易事,开始还想到用生日,但有的密码是六位数,有的是四位,最后也不知是用的月日还是年头数。又想到用家里的电话号,用了两回又不知怎么搞混了。随机想的记不住,可生日又只有一个,入不敷出。
不知那些设计密码卡的人有没有想到用别的来代替数字,比如我就想到用图形。数字左不过1至10,能变出多少花样。假如画成狗头猫脸,牛鬼蛇神,天堂地狱,可不是气象万千吗?那么我今天选个烧饼存款,明天选个鸡冠花收信,再找个阎魔王管我的工资,那准是想忘也忘不了啦。
就算是用中国字也比数字强点啊。我现在唯一的安慰是目前殡仪馆还没有用数字来代替名字,不过,这种一次性使用的地方,用不用也就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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