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必隆
当初温晴并没有觉得嫁给高钧有什么不妥。
那年温晴已26岁,高钧非常及时地出现在她日见寂寞的生活中。他那么出色,温晴没法不动心,于是两人迅速地坠入爱河,并且很快就准备办喜事了。
结婚那天,父亲还是来了,温晴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她曾因为要同高钧结婚和父母的关系搞得很僵。父母绝不同意她嫁给高钧,因为表面上看起来非常出色的高钧有一个致命的缺陷。这自然是高钧告诉她,她又告诉父母的。她觉得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了,但父母听了惊愕之后表示坚决反对,认为她必须停止正在进行的一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然而温晴主意已定,绝无更改。年迈的父母气得几乎昏死,剩下的只有无奈了。
温晴的蜜月也还算甜蜜,那段日子里,她听任高钧把头埋在胸口,感觉自己像个小妈妈,高钧是个大孩子。她非常怜爱自己的大孩子,他太可怜了!生活是多么残酷。如果我不嫁给他,谁还会要他呢?也许他一辈子都不会尝到女人的滋味了。
那时节她感觉自己是一位心肠慈悲的圣母,她为自己作出的牺牲深深地感动着。
但是新婚的甜蜜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温晴就感到自己的欲望总是无法满足。
她非常苦恼,开始翻读一些和性有关的书籍,想找出问题的症结所在。其实她根本用不着翻书,事情明摆着:高钧的性能力非常低下,他对做爱缺乏兴趣,几乎从来没有主动过,每次都是被动地应付,有时还露出无奈的表情,这深深刺痛了温晴,以至于她怀疑高钧的身体内已经不存在性欲了。
平淡的日子流水淌过,一晃三年过去了。
这天傍晚,刚回到家的温晴正准备做饭,电话铃响了,她快步走过去拿起听筒,里面传来了高钧柔和的声音:“小晴,晚上有个饭局,我就不回来吃饭了。”“讨厌,怎么不早说,害得我买了那么多菜。”“是我的不是,我也是刚刚接到邀请的。”“早点回来,别又喝得跟摊烂泥似的。”“当然,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于是温晴草草吃了点剩饭,锅碗也懒得刷洗,径直躺在沙发上看《读者》,后来她用杂志盖住面颊,想那个让她头疼了很久又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我到底该不该同高钧离婚呢?我们的婚姻维持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我对高钧或者高钧对我的感情还残存多少呢?我是否命中注定要经历一次失败的婚姻呢?温晴觉得眼下的婚姻持续一天便多一天对自己的折磨,她已忍无可忍。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急于从这种痛苦中摆脱出来。也许她有自虐的倾向,迷恋自虐所产生的那种苦涩的快感?她真是越来越搞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了。
恋爱中的女人智商是最低的,那年温晴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居然在那么多追求她的小伙子中鬼使神差地选择了高钧,显然命运对此早有定数。订婚前夕,当高钧痛哭流涕地述说自己的隐情时,她在极度的惊愕中被他的眼泪击垮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责任感攫住了她,使她觉得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现在温晴才明白,父母为什么极力反对这门婚事。至今她仍清楚地记得当时她是多么仇视父母倔强的老脸!高钧有没有生育能力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只要我们彼此相爱就足够了。
事情比温晴父母想象得还要严重,高钧非但没有生育能力,甚至没有一个发育完全的性器官,用某些刻薄鬼的话来说只是半个男人!他因此无法充分满足一个正常女人的性欲。同一个既不能让自己体会做母亲的欢乐、又不能满足自己正常生理需要的男人生活在一起还能有什么幸福可言呢?同时温晴还明白,对性的无知是酿成今天悲剧的根源所在。似乎没有什么比女人的性无知更悲哀、更可怜的事了!性无知的女人要么独身,要么去当尼姑,就是不能卷入婚姻,否则便会陷入无穷无尽的烦恼之中。
结婚以后,温晴对性的了解渐渐增多,但知道的越多越是感到自己的可悲,也越发陷入无边的痛苦中难以自拔。温晴做姑娘的时候属于那种很正统的女孩,凡是与性有关的事情都羞于问津,几乎就是一个性盲。
大学毕业后,温晴被分配到《恒城晚报》社工作。不久,晚报社的几个年轻同事一起到郊外踏青。他们在草地上摊开一张大塑料布野餐的时候,她被一个小伙子恶作剧地亲了一口,她立刻嚎啕大哭,把同事们吓了一跳,那个小伙子也吓坏了。
事后,和她共住一间单身宿舍的密友陶玲询问原因时,她说:“完了,我会怀孕的,我做了那么丢人的事,这是上帝对我的惩罚。”陶玲听了忍俊不禁:“被小伙子亲一口就会怀孕吗?你真是傻得可爱。”随后从枕头底下抽出本书给她看,温晴这才头一次心惊肉跳地翻阅了书中有关怀孕的章节。
温晴绝然没有想到,曾经被她认为是那么简单的怀孕,自己居然与之失之交臂了,而一个做不了母亲的女人显然不能算是完整女人的。当初她忽略了一个重要因素:孩子,一个结婚多年却没有孩子的家庭主妇日子的艰难是可想而知的。那时为了所谓爱情违逆父母意愿嫁给高钧已为现实证明是个巨大的错误,甚至是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一个家庭不可能靠虚无飘渺的爱情维持太久,它必须有新的内容和乐趣不断填充,否则便会逐渐滑向解体的边缘,而她此时正站在这个危险的边缘上。
楼道里又响起了那熟悉的橐橐的脚步声,将温晴从胡思乱想中惊回到现实中来,她蓦地用被子蒙住脑袋,她担心再听下去自己的神经会受不了。哗啦啦掏钥匙的声音,咔吧钥匙插入锁孔扭动的声音。她多次想把高钧拒之门外却毫无办法。近来一些日子,高钧总是很晚才回家,而且多半是酒气熏天,这使温晴越来越无法容忍。
“小晴,你睡了?天还不是很晚么。”换鞋的声音。
温晴感觉他已坐到了床边。
“晴,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好?我那帮哥们动不动就被老婆锁到了门外,而你——从来也没有这样做,你——真好。”高钧边腆着脸说边躺到了床上。温晴听了没有半点心动,只恨得牙根痒痒,怪事,家里的门怎么就反锁不上呢?!那样的话她就不会再有听到钥匙在锁孔中扭动时那种无奈的绝望了。
第二天高钧起得很早,仿佛已经忘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当他穿戴整齐走出家门的时候,温晴正睡得昏天黑地。
近来市委宣传部调来一位叫宁娜的女秘书,常常给高钧暗送秋波,他毫不怀疑这个信息的真实性,因为他知道,凭自己的堂堂仪表,任何一个年轻女子都可能动心。他还相信,世上绝对有一见钟情的故事。宁娜居然在还不知道他的名字的时候就给他抛媚眼,足见她的激情燃烧的旺盛程度。
中秋节之夜,市委在红都歌舞厅举办联谊晚会。宁娜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邀请高钧跳舞,他自然不能拒绝。昏暗暧昧的灯光掺杂着缠绵忧伤的舞曲,宁娜几乎完全投入了他的怀抱,他甚至能感受到她剧烈的心跳。她的手冰凉,他怀疑这不是面前这个燃烧着火一样激情的女人的手。他被撩拨得多少有点难受。
“高部长,能送送我吗?”晚会结束的时候,宁娜扔过来这么一句话。
“当然。”高钧顺口答应了,这么简单的要求都不答应未免太缺乏他所崇尚的骑士风度了。
他们随着人流走出了红都歌舞厅。
高钧跨上了他的金城摩托,宁娜娴熟地跃上了后座。
摩托车飞驰在恒城市区宽阔的马路上。
“呀,感觉真棒!”宁娜在摩托飞奔起来之后惊呼。虽然高钧听出这感叹声发自宁娜的内心,但他却联想起温晴某一时刻在床上发出的惊叫,他认为那是虚假的,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具备那种能力。
摩托车泊在了湖滨北街的幸福村。
“高部长,上去坐坐吧?”宁娜发出了邀请。
“好吧。”盛情难却,他不知道前方已布置了一口温柔的陷阱。
他们顺着狭窄的楼梯拾级而上,走到一扇标有302号码的门前,宁娜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屋里没有什么超出一般市民标准的奢侈品,但非常整洁,给人一种温馨的舒适感。宁娜打开了音响,一股柔曼缠绵的音乐流淌了出来。高钧紧张的神经顿时放松了许多,本来他是做好了接受宁娜父母盘问准备的,但屋子里似乎没有别人,他心中不由地生出几分疑惑。
“高部长,这乐曲还不错吧?”宁娜柔声轻问。
“当然,确实不错。”高钧回答,“你父母不在家?”“哦,他们今天有点事,可能会回来得晚一些。”宁娜回答得漫不经心。“听说你的家庭很不幸?”她挑起了另一个话头。
“谁说的?没有的事。”“那为什么你夫人连孩子都不愿意给你生呢?她凭什么剥夺你做父亲的权利,她不是太自私、太残忍了吗?”宁娜看上去很激动。
“如果有人愿意做你孩子未来的母亲你会怎么想?”宁娜突出奇兵。
“这、这不可能,世上没有这么傻的女人。”高钧不由地警惕起来。
“假如我就是那个女人呢?”“宁娜,别开这种玩笑,我的神经受不了。”“没开玩笑。钧,我是认真的。我真的很喜欢你,甚至可以说是爱你的,难道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宁娜走出了关键的一步棋,随后泪眼婆娑地偎进了高钧的怀抱,似乎还有进一步动作的企图。
高钧的内心非常感动,但是他不能,他无法接受宁娜的柔情,因为他无法让任何一个愿意献身于他的姑娘享受做女人和做母亲的快乐!“宁娜,别胡来。一会儿你父母要回来了。”高钧慌不择言。
“他们到南方一家疗养院疗养去了,今天晚上根本不可能回来!来吧,钧,拿出你男子汉的气魄,不要懦夫一样地缩手缩脚,我需要你,真的很需要你。”宁娜迫不及待地送上了热吻。
“别这样,宁娜,你冷静点。”高钧推开了她,“听我说,我们不能这么草率,我们彼此还太缺乏了解,再说,我也不能做对不起我妻子的事。”高钧无奈地言不由衷。
宁娜热情锐减。“这不是真正的原因!”她有点疯狂了,“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到了这个地步,不说出真正的原因你就休想离开这间屋子。”宁娜变得蛮不讲理了。
“真正的原因?——好吧,我告诉你,我——阳痿。”高钧非常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了那个字眼,仿佛历经了千难万险。
“骗人!这不可能,我不信。”宁娜亢奋而激动,“除非我亲眼看见,亲身经历,否则你别想骗过我。”“宁娜,你太过分了,你没有权利羞辱一个男人的自尊!”高钧被激怒了。
“假男人!”宁娜美丽忧怨的眼睛里放射着仇恨。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是要告辞了。”高钧居然出奇地冷静。
“滚吧,你这个假男人,最好出门就让汽车撞死!”宁娜伤心欲绝。
高钧对宁娜也许算是很道德的,但对温晴就不那么道德了。他可以不拈花惹草,却必须有个老婆。虽然很久以前,他就对自己的男性丧失了足够的自信,因为早在16岁时他便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那年高钧刚刚考过初中毕业的升学考试。在一个雾气沉沉的早晨,父亲高云天带他去了一家医院。他向父亲询问此行的目的,父亲说是去检查一下他的身体健康状况。当他被告知拿着一个小玻璃瓶到厕所里弄出点东西的时候,他茫然了。
在医院肮脏不堪的厕所里,他胡乱地动作了半天,一无所获,一种巨大的羞耻感压倒了他。
父亲只好把他领到内科大夫、一位姓罗的40出头的半老徐娘面前。
“大夫,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没有?”父亲问这话时脸上很有点不好意思。
“你的孩子,是不是有点弱智?”罗大夫满脸狐疑。
“那倒没有。”父亲肯定地说。
罗大夫让高钧趴在诊所一侧布帷后的床上,命他褪下裤子,并告诉他玻璃小瓶应当所在的位置。
高钧很难为情,他还真不大适应在这个既有点年纪又是大夫的女人面前赤身裸体,罗大夫让他跪卧在床上,撅起精裸的臀部。片刻高钧就感到一根冰凉的异物插入了自己的肛门,他猜那多半是罗大夫戴了橡胶手套的手指,不知那异物怎么动作了一下,他便无法忍受了,一股粘稠的液体迅速喷射到他手中的玻璃瓶内,随后一种熨入骨髓的快感向全身扩散,瞬间他竟有点感激那个半老徐娘。
从床上起来提好裤子后,他不好意思看罗大夫的脸,仿佛占了人家的便宜而人家又不知道似的。令他惊奇的是罗大夫却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她怎么这样!尽管如此,临走时他还是忍不住偷看了罗大夫的脸,仿佛她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情人似的。
高钧严重的弱精症被这次检查的结果证实了,父亲只有高钧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这意味着高家的香火从此要断了,父亲感到了痛彻骨髓的悲哀。高钧发现,那次检查后不久,父亲好像一下子老了10岁!结婚前夕,高钧有过偷尝禁果的念头,但被他强行克制了,他对自己的性能力缺乏信心,一旦有个闪失后果不堪设想,还是忍几天吧,他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于是,他继续动用欺骗营造着虚假的亲热氛围。
新婚燕尔,高钧尚能在性生活中获得一些快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少量的快感逐渐演变为一种痛苦、一种折磨!一个人一年要做多少次爱呢?他在心里盘算,就算一周一次吧,一年也得50次,10年就是500次。如果同温晴过30年,就得做1500次爱!这个数字想想他都觉得累,这对他实在是个很沉重的负担,他担心自己会被这个负担拖垮。
几天后,温晴秘密地来到省医学院附属医院,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妇科咨询部。
“大夫,请您看看这个。”温晴小心翼翼地递过一张化验单。虽然眼前这位姓王的女人看上去更像护士,但温晴觉得还是称呼她大夫好一些。
“呀,才2800万啊,你知道正常男子的精子密度是多少吗?是每毫升6千万至一亿五千万。相差这么悬殊,你怎么可能怀孕呢?”王大夫说得漫不经心,温晴听了却如坐针毡。她一踏进屋门就觉得王大夫的眼光怪怪的,大概是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时髦女人会遇到这么麻烦的事情,要知道这年头恪守妇道的丽人并不多见。
“我想知道有没有别的办法,比如人工授精什么的。”“人工授精么,当然可以了。只是用你丈夫的精液肯定不行,质量太差,而且很可能存在抗体,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性。如果确实想做,我们可以考虑采用库存精液,或是自愿出售者的,不知你是否愿意接受?”还有人出卖自己的精液,这温晴倒是头一次听说。真是树林子大什么样的鸟都有,竟有人干这活!“这……”她很为难,身体里顿时充满了一种巨大的排斥感,“这怕不行!”她无法想象,让一个甚至几个陌生男子的精液以某种形式堂而皇之地深入自己的身体横冲直撞最终侵入自己的卵子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实在无法容忍,她的心理和感情都在坚决地拒绝着。
“这怕不行。”温晴迅速失去了努力的兴趣,只淡淡地回了一句,“我考虑考虑再说。”她怅然若失地走出了咨询部。
之后不久,温晴因为公务到南方的某个城市出了趟差。
一天傍晚,温晴从南方回来了,除了给高钧买了几件衣服外,还带回了几样特别的东西,即数盒大、中、小号的避孕套,因为她不知道哪种适合高钧。
“你买这个干什么?”高钧不解地问。他不会使任何一个女人怀孕,所以非常厌恶这种只能让他想起非法性交的橡胶制品。
“我是为你好,我担心出差住的旅馆不干净。今天你得戴上,不然就别碰我!”说这话时温晴自己也觉得奇怪,我还会在乎他的健康吗?那么是否可以就此断定我们之间还残存着一些感情呢?一日夫妻尚且百日恩呢,感情或许还是有一点的,但那又能怎么样呢?临睡之前,高钧在卫生间里酣畅淋漓地冲洗了半天。令他欣慰的是自己竟然感觉到了若干冲动,看来性欲并没有完全从自己的体内消失。临了,他看着梳妆镜下方的避孕套犹豫再三,很有自知之明地选择了一只小号的捏在手心,然后披了肥大的睡衣走入卧室。
温晴正躺在被窝里就着台灯看一本杂志,显然是在等他。他激动不已地去拥抱她。她却用手推开他,有意识地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你戴上了吗?”温晴柔声轻问。
“还没有。我说算了吧,那玩艺影响快感。”高钧试图说服她。
“不行,你得戴上。”温晴坚持。
高钧无奈,只好笨手笨脚地动作起来。“好了,戴上了,不信你看。”温晴本不想看,高钧这么一说,她就看了,见到的是松松垮垮的样子,一种悲哀的感觉陡然从心底浮起。她又觉得过意不去,便主动投入高钧的怀抱,而且开始了热烈的亲吻……其实,最后的摊牌是早晚的事情,对此两人的心里都明镜似的。
这天傍晚,温晴特意做了几样好吃的,诸如红烧肉、清蒸鱼什么的,好让彼此的心情愉快一些。吃罢晚饭,他们开始了小心翼翼的谈话。
“高钧,你觉得我们的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吗?”“凑合吧,现在的事有几样不是凑合的?”“总不能凑合一辈子,我想离婚!”“你咋会有这种想法呢?”高钧故作惊讶,“我知道你迟早会说出来的,要是我不同意呢?”他觉得自己有点厚颜无耻。
“好意思说!你凭啥不同意?”“我,我考虑考虑总行吧?”高钧来了个缓兵之计。他何尝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呢,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自己的婚姻到底含有多少爱情的成分呢?或许开始是有一些爱情的,但是后来逐渐被令人窒息的冷漠取代了,很多时候,他们竟然懒得搭理对方。他知道,自己的婚姻早已死亡,维持这桩名存实亡的婚姻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我的良心何在?我还有没有道德?他觉得自己被这些尖锐的问题刺得很疼。他的心开始流血,他头上道德的荆冠实在是太沉重了!有些时候,人的情绪会变得莫名其妙。那天,高钧看见宁娜跟一个很帅气的小伙子走在一起,心里竟有了若干酸溜溜的感觉,他在心里暗骂自己,你这个贱皮子那天晚上不是表现得很像一个道貌岸然的君子吗?你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了?!宁娜多半会认为他是不吃送到嘴边肉的傻瓜,但她永远不会知道,他那么做并非出于道德,而是对自己的性能力缺乏自信罢了,让一个魅力十足的妙龄女郎知道自己的性无能,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他难堪的事吗?从某种意义上讲,我是个废人!他这样想,老天爷只赐我了一副好皮囊,却忘了赐我一个好使的家伙。如果有选择的余地,我宁可选择后者。
半个月后,温晴突发奇想,决定编个谎言试探一下高钧的反应。
“我怀孕了。”说这话时,温晴平静得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这不可能。”高钧被这个意外的消息击打得狼狈不堪。
“怎么不可能?这世上的男人又没死绝!莫非你认为世上的男人都像你一样不中用吗?”温晴的刻毒显然伤到了他的痛处,但忍耐却是他温习得最好的一门功课,否则他们的婚姻决不会维持到今天。
“哦,是这样,你可真行。”他极力镇静着自己,“你打算怎么着?”“想知道你能不能接受他。”“凭啥?让我戴着绿帽子抚养别人的孽种,我的脑子里又没水!”“你知道你哪里有病就行了。”“你他妈又不是今天才知道的!”高钧有点怒不可遏。
“原先就知道又怎么样?那时候我还有许多不知道的东西呢。”温晴看着高钧被自己谎言激怒的样子觉得很开心,“得了,我不跟你废话,你自个摸着心窝好好想着去!”说完,竟像没事人似的转身看电视去了,她不知道,一种潜在的危险正在向她逼近。
高钧的内心掀起了从未有过的风暴,天呐,这个坐在自己家里的女人的肚子里竟然怀着别人的孩子!我该对这个欺骗并背叛自己的女人怎么办?一时间,他竟烦躁得不知如何是好了。蓦地,他看到了放在矮柜上的一瓶药,那是一瓶剧毒药片。
前两天,他和几个同事在一起吹嘘自己的风流韵事。他说,几年前他与一个在市医院药剂科工作的姓周的女人有染,同事们都不相信。他便冲动地表示,现在他都可以随心所欲地让她做任何事情。
“我们就不难为你勾引他上床了,你就让她给我们弄点毒药来怎么样,说不定哪天谁想不开了会用着的。”同事小张半开玩笑地说。
“这不是小菜一碟么。”他说,随后就打了个电话。
第二天,小周果然屁颠屁颠地把药送来了。
“你要它干什么?总不会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吧?”小周关切地问。
“天机不可泄漏。”高钧故作神秘,也无心解释。小周的眼里仍然盛满依恋之情,可惜长相差了点,否则尽管两人都结了婚,却还是有可能发生一些浪漫故事的。
但他深知,一旦小周摸清了他的老底,他马上会在她的眼里变得一钱不值,他不过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而已。
“嗨,管他妈嫁给谁呢,我先试试看它好使不好使。”高钧盯着那瓶毒药看了半天,心中生出了这个想法,他真的被气疯了。
口渴得很,一定是晚饭的菜偏咸了,真的口渴得厉害。于是,高钧站起身来去寻茶杯,他先倒了一杯水慢悠悠地喝了,又倒了一杯水,并将那瓶药揣入裤兜走到另一个房间,将几枚药片投入杯中。不知这药好使不好使,他再次这样想。
高钧把水递给温晴时看到她竟流露出些许感谢的意思,此前她正为电视节目所吸引,根本没有留意自己亲爱的丈夫干了些什么,她接过水后一饮而尽,显然她也渴坏了。
那药真是好使,温晴喝完之后便倒在了沙发上,永远地睡着了。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毁灭了吗?他似乎无法相信,死亡竟是这样悄无声息地发生的。
当天夜里,高钧投宿在市内一家偏僻的小旅馆里。第二天,他把家门的钥匙连同一封短信寄给了温晴的一位密友。
数日后,高钧看到《恒城晚报》上刊登了这样一则消息:本市居民温某日前在家中自杀身亡。据悉,她长期与丈夫不睦,精神极端痛苦,警方有理由认为她是自杀的。
这帮家伙真他妈的弱智,居然认为她是自杀的,可笑。高钧想,或许这是他们设的圈套?不管怎样,他是不打算回家了,自然也就不可能钻入那个莫须有的圈套。
该逃亡了,他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他忽然觉得很久以来自己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刻。
于是,他离开了恒城,先是到了南京,后来又到了深圳。最终的目的地在哪里,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一旦在某个地方呆久了,自己便会有一种极其强烈的不安全感,因此他成了许多城市的匆匆过客。他漫无目的地穿梭于一座座城市之间。
他认为,一切都无所谓了,重要的是自己在逃亡,因为只有在连续不断的奔波途中,他才能确确实实地拥有一种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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