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正贵
阳光很清晰,透过玻璃窗照在脸上,于是马万寿的鼻孔就痒痒的,他觉得肯定有事情要发生。果真一个喷嚏,响亮得很。他睁开眼,那些从嘴巴或者鼻孔里挣扎而出的微乎其微不安分的颗粒就在光柱里游弋。他看到它们,似乎又受到诱惑,决定再来一个,让身体更舒坦些。可是,他终究没有来得及打出第二个喷嚏,电话就响了起来。马万寿很有些不耐烦地伸手拽过床头柜上的电话,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个单刀直入的声音:马万寿,请你速到石头沟八方酒家,那儿有人与你联络。还没等他改变一下半翕着嘴巴半眯着眼的状态,对方就“啪”一声把电话挂了,生生硬硬地不闻风声。
放下电话,马万寿就觉得奇怪,僵在那里思忖对方到底是哪一位,可是想过半天也终没想起对方是谁。但他在心里已经决定到石头沟走一趟,无论如何看个究竟。
这时,女人岫从厨房里走出来,问谁的电话,是不是虹的。今天是星期天,虹昨天就说好了今天打电话来约她去打麻将。岫是那种很会消遣很会玩的女人,人在厨房也没忘了麻将约会。
马万寿说:“不是,虹也不会那么早。”岫便不吭声进厨房把早餐端在客厅的桌子上。岫还是那种对男人的事从不追根问底的女人,这一点,马万寿很满意。他常在聚众时感慨:这样的女人实在像国宝熊猫一样一天天见少啦——而每每说这话时又难免不露万人皆失惟我独享的自得神色,就很容易引起在座那些在家里挨尽女人嘴巴功夫苦的主儿们的愤怒加嫉妒。
吃完早餐,马万寿开始往包里塞行李,声色不动。其实他心里还在想着那个电话,直截了当不容分说的那个电话。岫在一边看着,一脸猜疑,却也不吭一声,直到看见马万寿拎着包要出门时,岫在后面说:“你不带内裤吗?”岫说完就从衣架上取下两条内裤,过来塞在马万寿的包里。他就顺手搂过岫,想亲昵一下,却被岫一下挣脱了。
火车上人不多。虽然是中途上车,马万寿还是很快找到一个座位。他看看自己的邻座,对面是一男一女;身旁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三个人都一副疲倦的样子。
不用说,他们肯定已经坐了不少路程。他抽出一支烟给那位男的,男的似乎还有些腼腆,推让着不要,但马万寿还是硬递过去,顺口问:“到哪儿?”男的回答:“终点站。”马万寿又问:“肯定去做生意的吧?”男的说:“看我们这样子哪像是做生意。去干建筑活。”马万寿看了一下两个女的,问:“你们都是一块的吧?”这下,男的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其实他不说马万寿也知道他不是做生意出差旅游的那号主儿。看看他那副模样就能知道,整个一位地道的披高粱花的形象。马万寿给他让烟,第一是想旅途找一个人聊聊天,时间好打发。还有一个就是自己身边还有一个女人,长得花枝披月,粉嘟嘟的大腿在短裙下露出一大截儿,足以令天下稍有色心的男人心跳。况且马万寿虽然称不上“色仙”、“色圣”,但是一个有心计的“色鬼”还是够格的。
马万寿转过脸来看这个女人时,这个女人就脸有些泛红。他问:“你也是终点站下?”她点点头。马万寿心想这么漂亮的女人怎么和这么两位老“建”在一起的,这不是糟蹋人吗?心里就有些忿忿。拿眼再看那位男的,还是一副腼腆的神色,而旁边那位用马万寿的话来说不上档次的女人,则是用一副狡黠的目光看着他。
这时,漂亮女人问:“你是出差吧?”马万寿连想也没想就回答:“是。公司要在豫东皖西建一个名贵药材生产基地,我是首先去实地考察一下。”漂亮女人又问:“那你是……”还没等她说完,马万寿就一脸谦逊地接着说:“办事员,跑腿的。”漂亮女人莞尔一笑,人就更灿烂了。说:“不可能吧。看你这人不是老总也是个经理什么的。”马万寿说:“没那回事没那回事。”说这些话时,马万寿一直都是一脸山水不露,还真像那么回事,其实心里早就颤了。
这个时候,正好有位列车员经过,马万寿便问她有没有卧铺票了。列车员问他是不是要补卧铺。马万寿说是。列车员说请你过来一下。但是,没有过多久,马万寿又转了回来,坐下后对漂亮女人说:“本人要软卧,却只有硬卧。硬卧就硬卧呗,可那位列车员说还得加四十元小费。真是腐败透顶。其实四十元倒是无所谓,我就是看不惯他们这种行为。”漂亮女人说:“有个座就行了。”马万寿说:“咳!条件太差。”好像自己一出生就养尊处优、饭来张口的样子。
火车到了一个站停车时,马万寿摸出四十元钱在站台上买了一大方便袋水果、易拉罐,硬是让漂亮女人和对面的一男一女吃喝,还说:“看看,四十元买这么多东西,多实惠。我就是自己宁肯吃些苦头,也不愿助长那些不良风气。来来,都吃,随便……”火车行至午夜,对面那两位看来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便相拥着合上眼睛。而身边这位漂亮女人似乎也倦意重重。马万寿问:“你要睡了?”漂亮女人没有说话,只眯着眼向他笑笑,竟把头靠在他的胳膊上。马万寿是什么人?知道有便宜可占,便很自然地把手放在她的腿上。漂亮女人没有反对,只是把身子贴在他的胳膊上更紧些。这一下,马万寿像受到了鼓励,就把手伸进她的短裙,甚至把手按在她那个部位。漂亮女人还是没有反对,却伸出双臂把他一下揽进自己的怀里。马万寿也知道在列车上,这已经是最大的便宜。虽然夜深,乘客大都睡去,但也不可能再有什么更无忌的动作。于是,他就想,到了石头沟,一定要说服她和自己一块下车,只要她能下车,那就有好戏。只不过他担心的倒是她还有两个同行的人。
此时,马万寿早已忘了自己是怎么出门的和那个无端由的电话。他把脸埋在漂亮女人胸间,呼吸着她沁心的体香,竟然得意地想起自己两年前的一次聪明之举。
说真的,要不是那一次,他还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呢。
马万寿高中毕业那年就接父亲的班进了市制药厂,当上一个平常的药厂工人。
可是他凭自己的聪明劲,在药厂干了五年,竟然把厂里的制药技术以及配套机械操作甚至安装的一些细节都摸得滚瓜烂熟。但这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每月拿两百四十元工资的一个小工人而已,穷得叮当响。后来听说广东钱好挣,马万寿就含着一口气辞掉药厂工作,南下广东。在打工期间,马万寿知道了在广州市有一处专门办理假证件的地方,一狠心花了三百元买张“制药工程师证书”。可也别说,没过多久,机会果真来了。有个东北的老板不知怎么就打听到制药工程师马万寿,而这位东北老板正要在南方某城投资建一药厂,正为聘不到制药工程师着急。找到马万寿,听他一阵云侃,竟然连他的“制药工程师证”都没要看就拍板定案,由马万寿总策划、机械安装、设计药剂配方,除每月发给马万寿四千元工资外,还一次性补给他三十万元作为技术补偿。乖乖,一听这码事,马万寿都快懵了,三十万,他从来就压根儿没想过。不过,他也不是傻蛋,他是故意放长线钓大鱼,直到经过那位东北老板几次请,才勉强和他签合同的。虽然东北老板要在药厂正式投产后付给马万寿那三十万,但是,这没关系,马万寿也有自己的打算。
经过四个月的投建,药厂建成,一切齐备,就等着马万寿拿出配方正式上马投产时,马万寿却提出要回家不干了,东北老板一听,心里就明白十二分——该出血的时候了,就让财务室的一位小姐到银行拨了三十万元在马万寿的帐下。至今马万寿还记得那位和他去银行的小姐,标致得很够味,下巴边的一颗黑痣更是锦上添花。
这样又过了一个星期,马万寿还真的拿出一个配方,东北老板很高兴,高兴之余就思忖要带马万寿去开放开放,松松筋骨。于是老板亲自驾着“宝马”载着他下发廊洗桑拿,最后进了一家星级酒店,一阵狂喝猛饮,马万寿似乎也不辜负老板一片诚心,口里说着这XO就是和咱国酒不一个档次,连醉人都醉得够标准。说着就东倒西歪,飘飘欲仙起来。东北老板一见,酒是不能喝了,便给马万寿开间包房,叫了位三陪小姐,一再叮咛他明天早上八点厂里来车接,就开着车自己先回去了。
其实你以为马万寿真醉了吗?他能喝的是酒,他是装醉。那银行里的三十万已被他提成现金汇回家了。至于那个药物配方,看起来东北老板如获至宝,马万寿心想你就等着瞧吧,他留了一手呢。他的身份证、电话号码(其实他家那时根本没有电话)全是假的。
那一夜,马万寿跑了。
马万寿跑了。马万寿也发了。
马万寿迷迷糊糊地这样想着想着竟然在漂亮女人怀里睡着了,当一阵广播声把他吵醒时,天已经大亮,透过车窗可以看见山上松针在晨光里挂着透彻的露珠。马万寿看看漂亮女人,她竟还在沉睡。可是当他向行李架上看去时,差一点跳了起来,大嚷:“坏了,坏事了——包呢?我的包呢?”叫声立刻引来许多乘客的目光。漂亮女人也被叫醒,马万寿便质问她:“我的包哪里去啦?”漂亮女人惊悸地摇摇头。
“肯定是你们合伙坑我!”马万寿看见对面的一男一女早已不知什么时候不在了,他大声问:“是不是?”漂亮女人还是摇摇头说:“我不认识他们。”马万寿说:“什么?鬼才相信,快告诉我他们到哪里去了?”漂亮女人开始冷静下来,说:“我真的不认识他们的。”“别放臭屁。走,我们一块去找乘警。”说着马万寿就要拉漂亮女人。谁知漂亮女人这下似乎被惹怒了,抡起巴掌就给马万寿一个响亮的嘴巴,并大叫:“王八蛋!”这下算把马万寿打清醒了也打懵了,正不知所措时,列车徐徐进站,石头沟到了。
马万寿捂着被掴得发烫的脸,摸摸钱还在口袋里,想想,也就咕囔着“这下竟栽在女人手里”走下火车。
石头沟是个小站,马万寿没来过但想过,等走出车站一看,竟比他想象的还要小的石头沟只有两排十几间房子顺着铁路坡下而立,孤零零地甚至连树都没有几棵。
八方酒家就在铁路靠右边的头两间房子,看上去其实还不如市内街边的一个小排档。
没有了包的马万寿此时倒也神态自若地走进来。由于刚刚一列火车进站,下车的十五六个人竟把八方酒家的五张桌子占了四张,有一张呢似乎专为马万寿备留的。他看看周围的人,没一个认识的,便自己在这张空桌前坐下,才感到肚子真有点饿,就向老板要了两个菜一份炒米粉。当他正低头吃的时候,老板又转过来,说:“刚才有个人让给你递个条儿,你看一下。”马万寿接过纸条一看,写着:对不起,我们原打算在石头沟接你,但由于意外原因不能前来,就只好在总林铺见面。请放心。“这次语气显然比上一次在电话里客气得多。
马万寿问老板:“是什么样人?”老板说:“是个女人,很漂亮。”又是一个女人。
此时马万寿就有了想回去的念头,觉得这两天的事总不对劲,前后充满矛盾。
可是当他吃饱肚子站起身时,主意就改变了——去,到底看看是什么一回事。
其实,人,都有一个受附于悬念的冒险思想。马万寿何尝不是?况且他现在的拥有可以说都与冒险有关。
再一次坐上车时,马万寿老实许多了,他找个临窗的空位坐下,两眼几乎贴在车窗玻璃上看窗外的景物向后移动。看见田野里的牛群优哉游哉地嚼着青草以及绿油油的庄稼一浪赶着一浪地荡漾以及庄稼地里被惊飞的鸟儿,他就想,人,其实和这些向后移动的景物没什么两样,当景物向后移动到某一景段时,就说明人生也到了某一中点或终点。
当列车经过一座山坡时,不知怎么的,马万寿就觉得那山是一个仰卧于天地之间的女人,凸凹起伏,连鼻子嘴的轮廓都清晰可辨。那一泻而下的坡分明就是女人的瀑发。他觉得这山很早以前肯定是女人变的。
想起女人,马万寿又想起岫,想起岫的种种。
在岫之前,虹才是马万寿的女人。
虹和岫以前是很好的朋友,那时马万寿刚刚搞到三十万,新买了房子,装修完事搬家那天,约了好几个朋友来聚,其中有覃凯歌。虹也约了几个朋友,其中有岫。
大家吃着点心唱着歌吵着乐着玩着,进行到一半时,覃凯歌拉着马万寿到一边说:“哥们,帮个忙中吧?”马万寿和覃凯歌从小光着屁股在一块长大,两家门挨门一个院子。覃凯歌只比马万寿大七天,两个人好得要命,所以覃凯歌刚开口马万寿就接着说:“谁跟谁的事,说这个就见外了,有什事只管说,只要能出上力的,没二话。”覃凯歌就指着岫说:“你认识那个女孩吧?给兄弟搓合搓合,你也知道兄弟这事还没着落。不知怎么搞的,今天见到她就眼热。”马万寿听了,当时迟疑一下。说真的,在印象中,他也觉得岫不错,比虹强。
虹整天大吵大叫,不是吃就是玩,拿马万寿的话来说就是没有一点办正经事的样子。
而岫则言语很少,凡事很听话,这一点,马万寿就觉得比虹强。但碍于面子,他当时还是满口答应覃凯歌说:“没问题。”到了夜里,马万寿就把白天覃凯歌和他说的话跟虹一说,没想虹也很赞成,说行,这事包在我身上,准成。于是第二天虹就活动开了,经过她的安排,他们四个人在一家酒楼里聚了一次,至于钱当然是覃凯歌请客。虽然当时岫没有好意思表态,但大家心里也都有谱,这事也就算是定下来了。剩下的情节是人家两个人的事,马万寿和虹自然也不多掺和。可是每每覃凯歌和岫两个人来玩,看见,马万寿心里就酸楚楚的不是味儿。
终于有一天,岫是一个人来的,找虹有点什么事,偏巧虹不在,等到亮灯时分,岫说不等了就要走时,天空竟一个闷雷,雨便瓢泼般的下来了,并且下到十点钟也没个住头。没办法,岫只好住下来,好在有两个卧室,加上平时在一块又玩得厮熟,一男一女,一人一室,原本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没想睡着睡着马万寿竟打开岫住的那间房门,爬到岫的床上来,外面雨下得忒大,岫觉得反抗也没有用,就任他在身上窜动。在马万寿浑身流着汗安静下来的时候,岫说:“覃凯歌还没有沾我的身子,这下他肯定不会要我了。”马万寿看着床单上的血迹,说:“我会要你,已经不是一天的。”岫噙着泪问:“虹怎么办?”马万寿回答:“她自己走人,反正谁跟谁也没正式登记结婚。”岫便用被角擦了擦眼睛。
时间又过一多月的光景,这事就在四个人中间摆明了。其实虹还是挺明智的,似乎也不在乎。在马万寿和岫结婚那天,虹还送来一大束鲜花,并祝贺说愿你们的生活花繁似锦锦上添花,并且在以后,她都像什么事没发生一样,照样和岫和马万寿一块玩,还教会岫玩麻将。只是和马万寿再也没有那回事了。
总林铺果然名副其实。郁郁葱葱的林子把个小镇包裹得严严实实,一进入就有一种返归自然的感觉溢来。它位于安徽和江苏之间。
马万寿下了火车,正踌躇着走出火车站时竟意外地看见一块写有自己名字的纸牌正高高地举起着。他立即走过去,先把那位举牌子的年轻人打量几遍,结论还是不认识。他就问:“是接我的吗?”那位年轻人反问:“你叫马万寿?”他点点头。于是那位年轻人几乎没有好好看他一眼,就先钻进身后的小车,把车子发动起来才伸出头对愣着的他说:“还不上车等什么?”车子开了很久,那位年轻人都一直专注地开着车一声不语,而马万寿则心里在打鼓,可是人家不吭声,自己又不知怎么开口。想了想,马万寿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递过去,但是年轻人还是看都没看说:“车内请不要抽烟。”弄得马万寿挺尴尬的,就把烟重新装回袋里,干咳两声还是忍不住问:“师傅,你是……”年轻人回答:“司机。”废话,倒挺干脆的。马万寿想。接着他又不失时机地问:“我们这是去……”年轻人接上话说:“上海。”上海?这地方马万寿可从没到过。他还想再问些什么,可看到年轻人那副冰凉的面孔,就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小车又跑了两个多小时,路就开始变宽变平滑,道两边的楼房也越来越高,越来越显示出大都市的风范来。大约又跑了五十分钟一个小时的光景,就正式进入上海市。马万寿正在左右往窗外看时,车子竟靠路边刹住,年轻人依然不动声色地对马万寿说:“下车吧。”马万寿一脸惊异,说:“这……”“对,就这。”年轻人重复一遍,又说:“包车的人讲好的。”这时马万寿才算明白,这车原来是别人租来接自己的。于是他就从车里挪出身子,还没等站稳,那车又“吱溜”一下窜走了。
下车后,马万寿才觉得好累,仿佛这几个小时的车竟像坐过一个世纪那样长久。
他想既然有人租车要把自己拉到这儿,那么肯定就会有人来找他。但是看看如行云流水的来往车辆来往行人,竟没有在他身边停下来的,大上海似乎没在意他这么个人的到来。也许,对于上海来说,他这么一个马万寿实在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计。
当然,他自己明白,现在要做的事是等,等与他这次远行有关的人或事出现。于是,他从上午十一点等到下午,直等到华灯初上以至群灯阑珊,他也没有离开一步,怕与他有关的人失之交臂。这其间,马万寿没有吃一口饭,肚子叫得咕咕响;这其间,他还想过给岫打个电话。由于一路上思想太多,竟然忘记了给岫打电话,可怜的岫。
马万寿此时也感到一阵孤凄。看看已至午夜,一阵街风袭来,似乎整个世界都冷了一下。这时,马万寿开始觉得有一种被捉弄的感觉。他便决定现在就给岫打电话。
电话打了好久才打通,那头传来的声音一听就是岫:“喂、喂——哪、哪里?”岫在那头的声音喘着粗气。马万寿觉得挺奇怪,夜已这么深,还在干什么?他忽然想起那事,脑瓜一紧,忙问:“你在干什么?”“噢,是你呀,都这时候了还能干什么。”岫在那头回答说。这时马万寿又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问岫。而没等岫对那个男的说马万寿就问:“他是谁?”“还能是谁?凯歌!他在你走的当天就回来了。现在人家可是发大财荣归故里哇……”岫还要说下去,马万寿烦躁地吼道:“不要讲啦!你可要放自重些,回去咱们算帐。”没想岫更干脆决绝,说:“好哇,我等着你,你可要快点回来。”说完岫就挂了电话。马万寿又连喂两声,只好恨恨又无奈地放下电话。没想到岫竟是这种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本来他还想打过去,想想又算了。
马万寿准备走出电话亭时,一转身,看见一个女孩站在面前,十八九岁的样子。
也许她已站有一会儿时间了,只是他自顾打电话没注意罢了。他正要开口,女孩倒先轻启朱唇,说:“先生,去住宿吧。我知道你在等人,但那人肯定不会来。因为你已从上午等到深夜,都没等来,还是先住下再说。出门在外,身体要紧。再说我们的酒店服务一流、收费标准、国营业务、安全周到……”马万寿低着头向女孩摇摇手说:“走吧。”只有五六分钟的时间,女孩就把马万寿带到一家悬有“新野马酒楼”牌子的酒店。看门面,也算得上豪华,服务也不错,根本没让费事,带他来的女孩很快就为他办好一切手续,并热情地领着他去找房间。
走进房间,马万寿正要说谢谢,女孩却将门一关,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并且三下五去二的就剥得只剩下两点三点没有暴露。他惊讶地指着女孩问:“你、你这是干什么?”女孩立刻换了一副嗲腔,说:“让我来陪陪你嘛。先生——”还没等马万寿再说什么,门却被“哐”的一声撞开,眨眼冲进来四个大汉,女孩一见,立即一副萎靡的模样蹲在墙角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开了。为首的那个汉子一把揪住马万寿便打,嘴里还说着好哇,你竟敢非礼我妹妹。
其他三位也不由分说,一齐动手一阵拳打脚踢,可怜马万寿连分辩的话都没有说出一句。过了一会儿,也许他们觉得打得差不多了才住手。为首的那位仍旧用脚踩住马万寿的胸口说:“妈的×你小子胆子倒不小,告诉你,我们这可是正经地方。你说吧,公了还是私了?”马万寿算是明白透了——进了黑店。说又有什么用?自己还是放聪明点吧。于是说:“听老兄自便。”汉子说:“好!痛快。”汉子对其他三位一挥手,马万寿袋里的钱腕上的手表就被卸下来。临末有一位瞅着他的腰说:“嚯,这小子熊样,还佩着真皮呢。”于是连皮带连皮鞋都在劫难逃。最后,四个汉子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把马万寿拖出酒店,扔在街边的垃圾桶边,真的也像扔一包没有用的垃圾。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马万寿觉得浑身没有一处不痛没有一处不冷。虽然如此,可是他脑子里还在想着自己被拖出酒店大门一瞬间看见的一个人,那个人怎么那么像让他曾经发了三十万元的那个药厂的东北老板呢?就是他——但又拿不准。
天快亮的时候,马万寿闭着眼睛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他生痛的腿上。挣扎着睁眼一看,原来是一个拾破烂的一只脚踩在他的腿上,一条腿高高翘着把半截身子伸在垃圾桶里翻破烂。显然,在黑暗中拾破烂的没有注意到脚下踩着的竟是一条人腿。
马万寿一抽腿,拾破烂的立即从垃圾桶里弹出来,惊悸地看着马万寿,待看清之后,又抱歉地对他笑笑,说:“对不起,你还没死呀?”拾垃圾的说完转身背起垃圾袋要走,马万寿却一下子拽住他的裤子。
马万寿想:回去。怎么也得想办法回去呀……数月后,马万寿居住的城市某一电线杆上,有一则“售房启事”,末尾注有联系人马万寿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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