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岳勇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发生了跟没发生一样,有些事没发生却跟发生了一样。
所以,你根本用不着问这个故事是不是真的发生过,只要你为它伤心过,开心过,感动过,这就已经足够了!——作者题记如果说那段日子是我生命中最灰暗的时光,那么梦无痕无疑是我生命中最亮丽的一抹色彩,她的出现,照亮了我生命中最低沉最黑暗的日子。
那年春节,我没有回千里之外的湖北老家过年,就在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里,从大年三十一直蒙头大睡到正月初一中午,醒来时,才发现枕头已被泪水浸湿了一大片。
正月十五元宵节,公司难得的放了一天假。
大街上出奇的热闹,但我的心却是冷的。
我没有去街上闲逛凑热闹,我怕看见那一对对手挽手肩并肩的男男女女。
我独自一人逛了几家书店,书店里冷冷清清,颇似我的心境。逛了一天,买了两本书,一本《为谁寂寞》,一本《聊斋志异》。
出了书店,天色已黄昏,残阳如血。我这才觉得肚子有点饿了,便走进了路旁的一家大排档,准备喝几杯之后,就回去蒙头大睡——这一直是我消除寂寞打发烦闷的方法之一。
我刚坐下,便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但究竟有什么不对劲,我却又一时说不上,或许这正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我要了一瓶白酒,几杯下肚,那种异样的感觉更强烈了,但这次我却很清楚地感觉到那种异样的感觉来自一双眼眸,这双眼眸似乎在某个角落里偷偷地注视着我……我扭头四望,却又看不到这双奇怪而神秘的眼眸,仿佛它是隐形的一样,但它却又一定存在,因为我能感觉得到它的存在。
莫不是哪位黑道上的朋友在盯我的梢?这个想法在我脑海中一闪过,我便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来,笑自己杞人忧天。
我看起来并不像一个有钱人,而且本来就不是一个有钱人,如果有哪位道上的朋友想打我的主意,那他就实在太没眼光了。况且那种目光也并不像是盯梢的目光,甚至不像是一个男人的目光。
也许是我多疑了,我暗笑自己疑神疑鬼。
半瓶白酒下肚,我的头脑便有些模糊了起来,便也没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喝干那一瓶白酒,我便头重脚轻地出了大排档,朝着我出租屋的方向走去……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万家灯火,似无数双望穿秋水的眼眸,企盼着远方的归人。但我知道这中间没有一盏属于我的灯。
僻静的大街上行人很少很少,最后少得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我。
我走在石花镇的一条小巷里,这条窄窄的幽深的小巷是我回出租屋的必经之路。
晚风轻吹,吹在身上,凉在心里,吹得我酒气直往上涌,脚步便不由得微微有些踉跄了起来。
不知走了多远,我忽然听见了一阵脚步声,“咔嚓咔嚓”,虽然很轻很轻,但在这寂寥无声的夜里听来却清晰而恐怖。我敢断定这脚步声是从我身后不远的地方传来的。
我忍不住猛然回头一看,身后除了自己那被昏暗的路灯拉得老长老长的影子和几只跑过的老鼠外,小巷幽幽,空无一人。
一定是那人一见我回头就躲起来了。
我在小巷里站了一会,想了想,继续往前走。
这时,那清晰的足音再度响起,咔嚓咔嚓,一直跟在我身后。我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那人也加快了脚步,我故意放慢脚步,那人也放慢了脚步。
我停下,那足音也停下了。我回头察看,小巷里仍然空空如也。
我忽然想起了大排档里感觉到的那种似有似无的奇怪的目光,也想起了我刚搬来不久就听人说起这一带闹鬼的事,我喝下去的酒顿时化作冷汗冒了出来,酒意也立时醒了一大半。
难道有鬼?!我看了看手中那本新买的《聊斋志异》,忽然为自己这没来由的胡思乱想笑了起来:世间哪有鬼?还不是那些无事的文人墨客杜撰出来的?如果真是有鬼在跟踪我,最好是个女鬼,最好是个漂亮的女鬼!我戏谑地想。
停顿了一会,我又继续往前走,那咔嚓咔嚓的脚步声依然不屈不挠地在身后响着。
我断定是有坏人在盯我的梢,企图对我不利。但我初来乍到,一无仇人二无冤家,怕他什么?况且我跟我们公司的那位保安队长兼老乡也学过三招两式,不说攻击别人,但至少防身保命还是绰绰有余的。心中顾虑一去,胆子顿时大了起来,我决定把这件事弄个清楚明白,不然我今晚回去一定睡不着觉。
主意一定,我便加紧脚步快跑了几步,路过前面一个路灯照射不到的阴暗的拐弯处时,我忽然一闪身,敏捷地躲在了一棵大树后面,手里同时拾起了一块砖头,以防不测。
后面那人不曾疑心有诈,急急地跟了上来,咔嚓咔嚓,渐渐向这拐弯处靠近了过来。
说老实话,要说此时此刻我一点也不害怕,那是骗人。不过幸好我晚上喝了不少白酒,酒能壮胆,否则我早就撒腿跑了。
咔嚓咔嚓,那神秘的足音渐渐临近了,临近了……我看见斜斜的路灯光将一个长长的模糊的影子投在我眼前。
就在这影子将要拐弯时,我突然举着砖头从树后跃了出来,同时大喝道:“别动!”一跳出来,我便愣住了。
站在我眼前的竟然是一位漂漂亮亮的年轻姑娘,一身桃红色的毛线衣,宛如夜空中的一团焰火。
当时,她也被我吓了一大跳,退了一步,惊恐地道:“你、你想干什么?”“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尽管我的样子装得很凶,但一见她是个姑娘,说话的语气却缓和了许多。
“我、我,我想……!”她脸色绽得通红,抬头怯怯地看了我一眼,那双眼眸那种目光跟我在大排档感觉到的一模一样。她欲言又止,忽然低着头转身就跑,咔嚓咔嚓,像一缕轻烟似的,瞬间便跑得无影无踪了。
我望着她身影消失的方向,在小巷中间怔了好半天……在这小巷的尽头,便是我的出租屋。
出租屋不大,一间小小的客厅,一间卧室兼做书房,厨房和卫生间与人共用。
此时,它就像一个满脸幽怨的女子躲在黑暗中等待着我的归来。
我打开门,揿亮了灯,又吓了一大跳。
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我看见刚才那位穿红衣服的姑娘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客厅里。
我张大嘴巴差点儿惊叫了起来,失声道:“你、你怎么会进来的?”那姑娘忙站起了身,好看的脸蛋依旧红红的,满脸不安和不知所措的表情,惴惴地说:“对不起,我、我看见窗户没关,就、就进来了……”“你竟敢翻窗入室夜闯私宅?”我又惊又怒,“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我……!”她怯怯地看了我一眼,一时之间,又说不出话来了。
这下我真的来气了,愤愤地道:“快说!翻墙入室,非奸即盗,你再不说话我可要报警了。”“别、别,我没有什么坏企图,你千万别报警,千万别报警……”说完,她又沉默了半晌,最后终于鼓足了勇气,抬头局促地看着我,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我、我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帮什么忙?”“我想请你……做我老公!”“什么?”我差点跳了起来。我想起了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妖冶迷人在街头巷尾招揽生意的“野鸡”。我瞪大眼睛像看见了鬼似的看着她,失声道:“原来你是来卖淫的?”她的脸蛋顿时绽得通红,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话,忙摆着手向我解释说:“不是不是!我、我是想请你装成我老公。”我更觉不可思议了:“你叫我装成你老公?”“是这样的,我老公是一个渔夫,不久前和十几个同行一起驾着一艘大船去远海捕鱼,一去几个月,音讯全无。我很担心,一个人去大海上找他,才知道他们的那艘渔船在伶仃洋一带遇上了大风暴,翻了船,全船渔民全都尸沉海底无一生还。
我家里还有一个年老多病的婆婆,医生说她已病入膏肓,活不过这个春天了。我不忍心让她老人家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还要承受这巨大的丧子之痛,所以没有把我老公的噩耗告诉她,只是说他在海上一切平安,叫她老人家放心。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我老公临出门时曾对他妈讲,他就算不回来过春节,也一定要在正月十五赶回家过个团团圆圆的元宵节。如果我婆婆今天还见不到她儿子,一定会起疑心的。
我想来想去,决定在外面找个人装扮成我老公回去看看她老人家,也好让她老人家安安心心的度过余下的这段已为时不多的日子……“说到这里,她已哽咽难言了。
我相信了她的话,并且为之感动。如今像她这样漂亮死了老公却不急着改嫁而是一心一意想着怎么照顾婆婆的女人好像还并不多见,至少在她之前我还从没见过一个。
我这才开始借着明亮的灯光认真仔细地打量起她来。
只见她长着一张杏仁脸,五官就像是经过巧手雕刻出来的,非常精致,耐看;她的头发不长不短,自然的披在肩上,既没有梳得油光可鉴,也没有用人工造成美的形状;她没有擦粉,也没有描眉画眼涂口红,但却显得很漂亮,不妖不俗,很自然的那种漂亮。她的身体很单薄,可腰细腿长身材显得很匀称;黑梅子似的眼眸里隐隐含着一丝忧愁和哀怨……除此之外,给我印象最深的一点就是她的皮肤很白,白得就像一张极透明的纸,看不到一丝颜色。
我递过一张纸巾,让她把脸上的泪花擦净。
接纸巾时,她的手无意间轻轻碰了我一下。我感觉到她的一双手宛如是用冰柱雕成的,冰凉冰凉。
我请她坐下,等到她的情绪平静了下来之后,才开始问她:“那你又是怎么找上我的呢?”她说:“我在大街上找来找去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一个长得像我老公的人,直到今天下午在那间大排档里看见你——一看见你,我整个人就惊呆了,差点对你脱口叫出了我老公的名字。”这时,我想起了那双从在大排档起就一直在隐隐约约注视着我的眼眸。我问:“我真有那么像你老公么?”“简直比孪生兄弟都还要像,你除了比我老公显得稍微瘦一点白净一点外,其它方面简直完全相同,不要说我那老眼昏花的婆婆,就连我自己也难在一时之间分辨真假。”“那你在小巷里跟踪我也就是为了这件事?”“是的,不过当时我看见你手里举着一块砖头,一脸凶巴巴的样子,吓得我什么话出不敢说,扭头就跑了。”我笑笑说:“那可不能怪我,你神神秘秘地跟在我身后,我还差点以为闹鬼了呢。”“鬼?”她忽然叹了口气,郁悒地问:“你、你相信这世上有鬼么?”我摇摇头说:“我不信,世上本无鬼,鬼在人心里!就算真的有鬼,那也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人,鬼有时比人还善良呢!”她抬起头来,汪汪的双眼脉脉地望着我,脸上显出些感激的神色,然后用恳求的语气说:“那你肯帮我这个忙么?”一见她这楚楚可怜的样子,我纵是铁石心肠也软了。我想了想说:“我可以答应帮你,不过我从来没有演过戏,如果在你婆婆面前演砸了,你可别怪我。”她一听,立即笑了。她笑起来更美丽更好看。
我自报家门,说:“我姓岳,岳飞的岳,叫岳勇。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了呢?”她说:“我姓梦,叫梦无痕。”我听了忍不住说:“梦无痕?好名字,好名字!”她的脸又红了,说:“这名字是我爸爸给我取的。”我沉吟着说:“梦无痕,梦无痕,春梦了无痕,看得出你爸爸是个读书人。”她点点头说:“我爸爸读过很多书,也写过文章,不过一生不得志,最后郁郁而终。”“那你老公呢?”“他姓牛,叫牛海生,我们去年才结婚……”说着,她的眼圈儿又红了。
我忙岔开话题问:“你住在哪里?”她说:“离这里五六里路远的石花山上。”“你叫我今晚就去你家么?”“对,越快越好,再说你晚上去更不容易让我婆婆看出破绽。只要过了今晚,你就说还有急事要回船上去,婆婆见你平安无事,就会放心让你走的。”我说:“那好吧,咱们走吧。”她迟疑了一下:“你要不要跟你太太说一下。”“我还没有结婚呢。”我忽然搂住她的腰笑着说,“不过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太太了。”她的脸颊顿时一片绯红,但并没有跑开,而是顺势软软地靠在了我怀中。
我为她这大胆的举动吃了一惊。我刚才搂着她只不过是跟她开开玩笑而已,并不是想真的对她怎么样。我忙用手抓住她的双肩,想将她从怀中推开,但她那看上去轻盈小巧的双肩抓上去却瘦弱得近乎空虚,我像什么也没抓到似的。我呆了一下。
我感觉到她的身体冰凉冰凉的,仿佛、仿佛那并不是一个活人的身躯。
我忙脱下一件外衣给她披上。
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轻轻地说:“走吧,咱们回家去吧!”从石花镇到石花山大概有五里多路程。
路上,梦无痕向我讲了一些怎么应付她婆婆的话,便再也没有说什么,一直默默地在前面走着。她的脚步很轻盈,走得也很快,简直就像一缕风一团雾似的,一下子就“飘”出了很远很远。
赶到石花山上,已经是9点多钟了。
借着明亮的月光,远远的便看见山腰上有一所土坯小屋,像个打盹的老人蜷伏在山岩旁的一株大树底下,孤零零的没有一家左邻右舍。
梦无痕停了一下脚步,指指这小屋说:“就是那儿,里面很简陋,你可别见怪。”我说:“怎么会呢,再怎么说这也是我的家嘛。”说完,我笑了,她也笑了。
到了门口,她又挽住了我的胳膊。我知道这是做给她婆婆看的。
我随她进了屋。
屋里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屋里果然很简陋,但却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在后面那间小屋的一张木床上,躺着一位老妇人,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双目微闭,不知是否已睡着,嘴里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念叨着什么,仔细一听,原来是在叫着她儿子的名字。
梦无痕走到病床前,轻轻地说:“妈,您看谁回来了?”唤了两声,老婆婆才缓缓睁开双眼,木然地顺着她的手指看了一下。
只看了一下,她老人家的眼睛立刻就变得明亮起来,有神起来。
因为她看见了我,看见了她牵肠挂肚魂牵梦绕的“儿子”。
那一刻,她完全不像个病入膏肓的老人。她的行动绝对比一个健康的人还要利索。她起身下床,一下子就把我搂入了怀中,颤声说:“海生,我的儿,你可回来了……想死妈了!”那一刻,我看见她老人家的眼圈红了,梦无痕的眼圈也红了。
“妈!”我真心真意地叫了一声。
不想她老人家抬手就“叭”的给了我一耳光,瞪着我骂道:“你这浑小子,这么久还不回来,我还以为你不记得你老娘了呢!”我挨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哭笑不得。
梦无痕忙说:“妈,您别生气,海生这不是回来看您老人家了吗?今天是元宵节,咱们一家子也算是团聚了,我去做几样小菜庆祝庆祝。”老婆婆拉住她的手慈祥地说:“梦儿,这段日子你一个人在家忙里忙外可把你累坏了,今天你歇着,有什么事全让他去做。”她又瞪着我说:“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厨房做饭。”我一愣:做饭?可是我连厨房在哪边也找不到呀!幸好这时梦无痕用手悄悄指了指,意思厨房在那儿。
我看了她婆婆一眼,又看了她一眼,只好硬着头皮走进了厨房。
不大一会儿,不知梦无痕对她婆婆说了几句什么话,然后她也走进来了。
她摸摸我被打的脸,抱歉而又心疼地说:“对不起,阿勇,害得你挨了一巴掌,还疼吗?”她手轻柔而冰凉,摸在脸上很舒服。我笑着摇头说:“本来有点疼,不过被你这一抚,好像又不疼了。”她说:“我来做饭,你出去陪妈说说话聊聊天吧。”我摸摸刚才被打的脸,面露惧色,说:“没有你在旁边,我一开口就会露马脚,还是留在这里帮你做饭吧。”她笑笑说:“那也好,只是太委屈你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吃晚饭时,老婆婆的精神出奇的好,还添了一碗饭,一边吃饭一边没完没了的跟我聊这聊那。好在我早有准备,倒也应付得过去,但还是有两次险些儿露出了破绽,多亏梦无痕在一旁打圆场,才有惊无险。
吃完这顿团圆饭,已是深夜时分了。
老婆婆对我说:“早点睡吧,这些日子你不在家,把你媳妇累坏了,你可得好好安慰安慰她。”我的脸忍不住一红。我瞟瞟梦无痕,她的脸也红了。
她说:“妈,天不早了,您也上床休息吧!”她把她婆婆服侍上床安顿好之后,拉着我说:“咱们回房去吧。”她的房间里也很简陋,一张古香古色的红木双人床,一个红漆柜,几把凳子,还有一张小茶几,布置得很精致,床头挂着几串用红线穿起来的小贝壳,奇形怪状,色彩斑斓,极为好看。
她看了我一眼,红着脸说:“天不早了,睡吧。”我有些不知所措地说:“一张床,两个人,怎么睡?”她的脸更红了,悄声一笑,说:“你爱怎么睡就怎么睡呗!”我看了她一眼,她的脸蛋白里透红,妩媚动人,我心中一动,真想搂住她娇巧诱人的身躯说:“咱们一起睡床上吧!”但我最终还是压抑住了心中那股邪念,正色说:“我看这样好了,我用凳子拼成一张小床,我就睡在上面,你睡床上,好歹挨过今晚我就回去。”我看见她脸上掠过一丝失望甚至失落的神色,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帮我一起把凳子拼好,又铺了一张床单在上面,还找来一张毛毯,说:“晚上寒气重,你盖上,不要着凉了。”她说这句话时,双眸一直脉脉地望着我。我从她眼眸深处看见了一丝渴求一丝企盼的神色。我避开她的目光,说:“行了,睡吧。”她看着我,嘴唇张了张,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只是朝我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我俩就这样安顿了下来,我躺在板凳上,她睡在床上,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可是事与愿违的是,我们刚躺下不久,她婆婆便拄着拐杖推门进来了,一看见我睡在凳子上,她老人家二话不说举杖就打。
我吓慌了神,忙滚下凳子,左躲右闪,手足无措,狼狈至极。
她老人家边打边怒气冲冲地骂道:“你这浑小子,成心想气死我是不是?结婚这么久了,还没生个一男半女,现在好不容易回了一趟家,你们还分床睡?你媳妇哪一点对不住你,你竟要这样冷落她!”我微微怔了一下,背上顿时挨了两拐杖。
我再也忍不住了,一边满屋子地躲闪,一边喘着气说:“您老人家别打了!我、我不是您儿子,我是、我是……”“什么?好你个浑小子,刚挨了几下打就连妈也不认了?”老太太气得浑身直发抖,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力气,竟将一根拐杖舞得呼呼直响,赶得我上蹿下跳,像只逃命的老鼠。
梦无痕在一旁看了又好气又好笑,忙过来扶住她婆婆手中的拐杖道:“妈,您别生气,是我罚他睡冷板凳的,谁叫他这么久不回来?”她装着解气了的模样,对我说:“好了,看在妈的面子上,今晚就让你睡床上好了!”她边说还边朝我挤眉弄眼,那模样似乎是在对我幸灾乐祸地说:活该,谁叫你不睡床上!又似乎在说:快上床吧,免得挨打!老婆婆连推带逼硬是把我搡到了床上,直到亲眼看见我和梦无痕并肩躺在一个枕头上,才心满意足而去。临出门时,还不忘将房门反锁上。
她一出去,房间里便忽然变得很静很静,静得我自己都可以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我和梦无痕躺在一张床上,枕着一个枕头,盖着一张被子,但是谁也不敢动一下。
她的身体真是凉透了,虽然盖着被子,仍然还有股浓浓的寒气渗到我身上来。
我隐隐的闻到她身上有股味道,淡淡的,土味儿,可是香,但又不是香水味,而是青草和山花的嫩叶儿发出的那种幽香。她的气息很轻,甚至几乎没有,我明知身边躺着一个她,但却毫无感觉。
我就这样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地躺了许久没敢动,更没敢合眼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梦无痕轻轻嘘了口气,轻轻地问:“你睡着了么?”我说:“我没睡。我睡不着!你呢?”她说:“我也是。”我说:“要不我还是睡凳子上去。”她悄声说:“你讨打呀?没见我婆婆正站在窗外偷偷看着我们么?”“那怎么办?”“只有按她老人家的意思办口罗!”我还没把这句话回味过来,便忽然有一双冰凉而柔软的纤手从被子的另一边悄悄伸了过来,轻柔地抚摸着我的胸膛,我的全身。
我还是没有动,但心里却动了一下。
我能控制自己不对她做什么,但却没勇气拒绝她的爱抚。
她缓缓地把脸转向我,她的眼眸里竟已泪光闪闪。
我心里又一动,忍不住在被子里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竟像婴儿那样细嫩柔软,好像我什么也没握到似的。
而她却乘机靠在了我怀里,我的身体就像碰到了一团雪,柔柔的,松松的,凉凉的。我吃惊地问:“你、你怎么这么凉?”她颤声说:“因为我很冷,你快抱紧我!抱紧我!”她捉住我的手,把它放到了她身上,在她身体的每个部位轻轻地摩挲着,搓揉着。
天!我差点惊叫了起来,刚才并没见她怎么动,但她全身的衣服却早已脱光了,连内裤和文胸也不见了。
我的头脑中一片空白。
她轻轻一翻身,伏在了我身上。她的呼吸就像一丝微凉的风,带着缕缕青草的气息拂过我的脸庞,也拂过我的心坎,在我平静的心湖中吹起一层又一层的波浪。
她冰凉的双唇轻轻印在我的唇上。
她冰凉的泪花轻轻飘落在我的脸上。
我挣扎着说:“别、别,别这样,我、我不是你老公,不是……!”但我的声音显得那么苍白与无力,宛如溺水的婴儿在洪水淹盖头顶时发出的最后一声呼唤,连我自己也听不见。
她颤抖着激动地说:“别拒绝我,阿勇,我知道你是谁,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别拒绝我,请你别拒绝我……求你……”当她终于在被子下面扯掉我的短裤时,同时也终于彻底摧毁了我理智的堤坝,那种原始的冲动就像决堤的海水,汹涌而出,奔腾怒吼,势不可挡,一下便淹没了我自己,同时也将她淹没其中……清晨,一抹和煦的阳光照进窗子,照在床头。
我睁开双眼,床上已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忙穿衣下床,出了房间。
梦无痕正在堂屋里给她婆婆盥洗。桌上已摆满了香喷喷的饭菜,这一切使经年漂泊的我忽然有了一种家的温馨的感觉。
看见梦无痕,想起昨晚的事,我脸色绽得通红。
她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笑笑说:“大懒虫,起来了!我去给你打水,洗了脸就吃饭。”坐在饭桌上,我不敢抬眼看她,只顾埋头吃饭,她却不住的把好菜往我碗里夹。
吃完饭,我便按我们预先商量好的,对她婆婆说:“妈,我今天还要出海,得先走了,以后我会常回来看您老人家的!”出了门,梦无痕一直默默地把我送下石花山。
临别时,我红着脸对她说:“无痕,昨天晚上……我对不起你……我……”她说:“阿勇,你别这么说,昨晚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不后悔!”我呆了一下,抬头看着她美丽的脸庞说:“我……以后还能来看你么?”“当然能来,随时欢迎,这儿是你的家嘛!不过……”“不过什么?”“不过你能不能见到我,那就要看你我有没有缘分了。”我一呆,说:“怎么,你要……改嫁了么?”她苦笑一声说:“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人,还带着一位年老多病的婆婆,嫁给你你会不会要?”我怔住了。
她看着我笑笑说:“你别介意,我跟你开玩笑!”我忽然握住了她的双手,她的手仍是那么冰凉冰凉。我看着她认真地说:“无痕,这种事是开不得玩笑的。你一个女人家,还要照顾一个老人,生活这么艰难,的确应该再找个男人。相信你老公泉下有知,他也会同意你这么做的。如果……如果你找不到合适的,如果你不嫌弃,找我也行。我虽然没什么大能耐,但自信照顾你们婆媳俩还是可以的。”她看着我红着眼圈说:“阿勇,你真是一个好男人,如果真的能够的话,我真想跟你厮守一辈子……只可惜现在阴阳相隔……”我一怔,说:“阴阳相隔?”她忙说:“我不是说我们,我是说我和我老公阴阳相隔!”她感激地接着说:“阿勇,不管嫁与不嫁,你这份情我记住了,记在了心里,永世不忘!”我说:“我也忘不了你,忘不了昨晚。”她说:“阿勇,你是一个好人,好人一生平安。”我想起了以前的种种遭遇,忍不住苦笑道:“越是好人,越是一生不平安。”她看着我,诚挚地说:“阿勇,你相信我,不管你以前过得怎么样,你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我说:“谢谢你!”然后,她无语。
我也无语。
我们站在那里,默默地相对了许久。最后,我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她说:“世间风雨多,请君多珍重!”我再也没有说话,因为我已经说不出话了。
我看了她一眼,毅然转身,大步走上了山下的小路。
我走得很快。我再也没有回头。
因为我感觉得到她那双温柔多情的双眸一直在脉脉地看着我。
因为我怕我一回头便再也不忍离去。
因为我怕她看见我脸上的泪痕。
我就这样走出了石花山,走出了她的视野,但我知道我走不出她的思念,就像她永远也走不出我的思念一样……一个月后,我特意请了一天假,提了些礼物去石花山看望梦无痕。
来到她家门口,却见大门紧闭,到处是灰尘和蜘蛛网,显然是已有很长一段日子无人居住了。
我有些奇怪,难道这么快就搬走了?等等看,或许能等到她回来!我暗想。
可是我坐在大门口一直等到夕阳西下也没见到她的人影。
我失望了,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正准备下山离去,忽然看见一个樵夫挑着一担柴自门前路过。我忙迎上去问:“老伯,请问一下,您知道这户人家有位姓梦的姑娘吗?”“不是姑娘,是小媳妇啦!”樵夫放下柴担看了一眼说,“她不是早就死了吗?你还找她干什么!”“早就死了?”“是呀,她老公在海上翻了船,她一个人驾着一只小船去找她老公,结果一去无回,后来人们在海边发现了她的尸体。”我怔住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樵夫想了想说:“大概是去年年底的事吧。”“那她婆婆呢?”“十几天前也病死了,就埋在屋子后面。”“谁埋的?”这句话把他给问住了。他皱皱眉头思索着说:“谁埋的?不知道,好像没人知道。”我怔在了那里,呆呆地说:“可是我一个月前明明看见过她!”“她?哪个她?”“梦无痕!”樵夫看了我一眼,一边挑起柴担就走一边没好气地说:“我看你是见鬼了吧!”现在,我已经不记得我那天是怎么离开无痕的家怎么下山的。我只记得我离去的时候流了泪,我在一望无际的大海边拜祭她的时候,也流了泪。
不久后,我那几篇被一些编辑贬得一文不值的小说全都在几家大刊物上发表了,据说还在文坛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我在公司也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备受器重,大展身手,步步高升……我想起了那天临别时梦无痕对我说的话:“阿勇,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是的,一切都好起来了,一切都因为她而好起来了。
当我写完这篇悼念她的小说时,我已经快要结婚了。
我的新娘是一位非常秀气和善良的女记者,她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但是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相信我和梦无痕之间的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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