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丫
别理那些男人了,一夜的温情算不了什么。哪怕那晚有虚伪的月光。
1
他是一个电影明星,也是一个歌星。如果你年轻,听到他的名字一定会尖叫起来,但我没有。那天在北影厂一号摄影棚里我们同时从洗手间走出来又同时站在镜子前洗手,我觉得身边的男子气度不凡便抬头看了一眼,眼光收回来的时候我的脑子里便出现了他的名字,再看,他也正从镜子里看着我。“是你呀?”我说。“是我。”他点头微笑着说,然后我们回各自的剧组。
我为什么不激动?因为现在我是可以在很多拍摄现场见到明星的群众演员,说白了就是跑龙套的。其实在那些剧组里的人眼中,我们好像什么都不是,或者我们只是来这里满足对他们圈子的好奇,按照他们的要求在主角身边走来走去以挣那少得可怜的二十块钱,还有中午那份盒饭。
那天的戏拍到了夜里九点,我疲惫地走到摄影棚外,剧组的人正忙忙碌碌地抬着器材上车,旁边有很多人围在一起,有人热情高涨地喊着他的名字,不用说,他在里面。
我走向穴头向他要钱,穴头就是专门给剧组找群众演员并不择手段地榨取劳务费的人。果然,他两手一摊说:“剧组没结,明天再说。”“你不是说好当场结的吗?不然我也不会来。”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那些闹签名的人都望向了这边。
“对不起,我不是急着跟你要,而是我没有带回去的路费。”我又低下声来好好跟他说。
穴头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掏出了钱包,这是这一类人惯用的伎俩,我看也不用看就知道里面是空的。“不要给我看你们的老把戏;不就是为了拖到明天有的人犯不着为了这点钱来找你吗?我确实是没钱回去了!”我焦急地压着心中的怒火,又不愿做得太可怜。
可是穴头却冷笑了两声径自从我面前转身走上了剧组的车。车门“呼”的一声冷冰冰地关闭,一个副导演从前座伸出头来面无表情地说:“喂,你让一下,我们要回去了。”汽车开始启动,我追过去拍着车门大声说:“那我怎么办?”“怎么办,谁叫你来的你找谁呀,拦我们干嘛?哎呀,快走吧,累死了!”一个尖锐的女声硬梆梆地传过来,是那个不入流的女配角。
我看着车内一个个拍戏时对我们冷眼相待,此刻在车内说说笑笑对我却视而不见的人,想到我住在很远的地方,刹那的愤怒像火一样蹿了上来,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激动,冲着车门,我咬着牙狠命地踢了起来:“你们把群众演员当什么了?没有我们,你们的戏能拍成吗?还拍什么人间真情?连一个群众演员来了没法回去你们都不管!我知道这种事你们看多了,但这样去扣人家辛苦了一天的那一点点钱有良心吗?……”我不顾一切地踢着,骂着,宣泄着,但那些车还是一辆又一辆地从我面前开走了,最后只剩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摄影棚门前。一时的孤立和无助像潮水一样淹没过来,我站了好久,直到发现脚下有自己的影子。
抬头看天,竟然有一轮皓月当空,看着辽阔的苍穹我的心情突然明朗多了,“算了,谁叫我自己要放弃一切来北京享受这些呢?”自嘲地笑笑,我拾起地上的包决定走回去。
夜晚的大街流光溢彩,车流如织,我一步一步地往回走着。偶尔抬头看看天,不禁感叹来了那么久竟从来没有发现北京这个大都市上空的月亮竟有那么大和圆。
是的,人们太忙碌了,穿梭在水泥森林里霓虹耀眼,也许只有那些失意的人才会抬头看到月亮的脸。
突然想到一首歌,叫《城里的月亮》,我边走边小声地哼唱起来。
2
“你还唱得起歌?”一辆很高档的车停在了身边,窗内是他好看的脸,他的声音也很好听,和电视里的一样。
我愣了一下,随即很轻松地看看天上说:“其实能这样走回去也很不错的。”“真没想到天上竟有这么好的月亮!”他也看了看天,“你一定住得很远,不然也就不会那么狠地去踢人家车门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是不是很没教养?”“不,很痛快。”他打开另一侧车门,“我送你吧。”上了车,他发现我在从前镜看他,其实我是在想,这情景是不是在演戏?“是不是觉得明星也不过如此?”他笑着说。
“嗯。”我点点头,“而且,你好像没有电影里好看。”我们都笑了。
3
车停在了一座高楼下,他靠过窗子仰望说:“你住在这里?”我说:“别往上看了,我住地下室。”他后来向我要了呼机号,尽管我觉得意义不大但还是给了他:“说不定你明天就给弄丢了。”我故意说。
车开走时,他突然又打开窗子很诚恳地对我说:“你是一个坚强的女孩!”我笑了,点点头。
啊!我今晚让他送我回来!夜里躺在地下室漆黑的床上我才真正地激动起来,甚至还在黑暗里遐想连篇,整整地想出了一个城市灰姑娘与王子的完美故事……突然,我的手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又来了!我这天生爱幻想的毛病!难道以前伤得还不够吗?蜷着身子,我悲哀地翻过身念着一句话缓缓地睡去:“是的,我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盼望着呼机上出现他的名字,但是没有。我开始笑自己,是小说看多了吧?人家是谁?那天也许是他心血来潮把电影里的情节搬到现实来演一演,送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回家,然后向她要电话号码……而现在,他或许早已把我忘到九霄云外了——就算他没有,那又怎样?我还想怎样?从此,我就不再去想他。
4
直到有一天,床头那个一直视为最珍贵的玻璃杯从手中滑落,破碎的声音刺进我的心脏,我几乎疯狂地跪下去捡碎片,嘴里不停地念着一个人的名字,血一滴一滴地从指间淌出……呼机响起来了,是他的名字。
我任由眼泪肆意流淌着对他讲了那段往事,我说我背负着那些伤痕逃到了北京却一直珍藏着那人送我的杯子,而它居然就这么碎了!碎了!我断断续续地说着,他一言不发地开着车,不时递过一张纸巾,车漫无目的地开过一条又一条的大街,直到我渐渐地平静下来。
他点上一根烟在烛光餐桌的对面深深地吸进去又吐出来,“其实,我一直记住你是因为我也曾有过踢剧组车门的一幕,那时,我也住地下室。……我付出了多少代价才有今天,这些没有人清楚,但我不一样走过来了?……我以为你是很坚强的,却不知……”他轻轻地笑了,“这个世界上,真正有多少人互相了解呢?”然后他体贴地给我倒酒:“杯子碎了你不认为是件好事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那晚,餐厅里有很多人对我投射过来羡慕的目光,我在摇曳的烛光下喝得有些微醉。看着对面缓缓说着温馨话语的他,我的心盛满了感动和甜蜜,恍恍惚惚中,我幸福得仿佛就是某部电影里的女主角。
后来我们去了他的家,因为他说我们都是需要抚慰的同病相怜的人,在那个位于20层的公寓里他温柔地摩挲着我的头发,我定定地望着落地窗没有说话,我在想这究竟算什么,城里的一见钟情?还是……忽然,一丝月光洒在落地窗角,洁白如水,霎时洗刷了我的迷惑,我抬起头看他:“你爱我吗?”多傻呀!这就是我,看到了月光就想问你爱我吗?他愣住了,眼光有一丝游离,我看着他,他咽了一下口水许久才轻轻地说:“爱。”我仍看着他,这时,他用了一种无比专注的眼神看着我的眼睛,用一种万般柔情的声音对我说:“爱。”我相信了,这刹那如水的月光惹的祸。
5
后来他就消失了,在让人送来一份礼物之后就彻底地消失了。我没向他要过电话号码,甚至坐着出租车离开以后我便再也无法在这个偌大的城市找回那条通往他公寓的路。像一场不怎么清晰的梦,我茫然地回忆着那一切,却怎么也想不出一个让自己明白的答案。“爱。”他好像说过爱我。
到处去看他演的电影,银幕上,他捧起女主角的头用一种我听过且熟悉的声音说:“因为我爱你,我爱你!”——爱?此时这是一个多么可笑的字眼,影院里的人都流着泪,我却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送来的礼物是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杯子,那么高贵地摆在床头那个位置,我注视着它,心里抱着隐隐的一丝希望:娱乐报道说他去外地拍戏了。
6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我独自走过了冬雪纷飞的日子,只是心中总也抹不去一片影子。
一个春天的晚上,天空又是一轮明月高照,我突然想带上那个杯子出去走走。
在一个小摊边我站住了脚步,那里有好多的鱼。“小鱼,小鱼。”我仿佛听见他在深情叫我。我买了一只通体鲜红的金鱼放进杯子,它在里面舞蹈般舒缓地游着,多美呀!鱼与杯子的恋爱。要是他能看见该多好,我想。
我端着杯子走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手中的东西引来无数人惊叹的目光。突然,我又站住了脚步,路边的一个大大的广告灯箱上他英俊的脸在微笑。群星演唱会,就在今天。
我花了所有的积蓄捧着杯子挤进了前排,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等待着。他终于出现了,所有的灯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万名观众沸腾起来,无数人尖叫他的名字,他说:“我今天为大家演唱——《城里的月光》。”“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请守护她身旁,若有一天能重逢,让幸福洒满整个夜晚……”他用心深情地吟唱着,眼神专注地看着前方——我在那里,所有的人都把手中的荧光棒举起来跟他唱着,我在荧光的海洋里又找回了他曾带给我的幸福眩惑,是的,他还记得城里的月光。
我用尽了一切办法,说尽了所有的好话与谎话终于从保安迟疑的手臂下钻进了后台。双手小心地捧着杯子,就像捧着一份不安却美好的心情,我气喘吁吁地在人群中寻找着他。
终于,我看见他了,一群记者拥着他向我走来。我听着加快的心跳,屏住呼吸,站住脚步等他看见我。
他看见我了!是的,只一眼,然后从我面前走过去,宛如一个陌生的人。
早已准备好的最灿烂的微笑已经挂在我的脸上,我不甘心地对着他的背影喊出了他的名字,他站定,微笑着转过身来:“哦,一个热心的歌迷,能够挤到后台来真不容易,请稍等。”他礼貌地对旁边的记者说。
然后他微笑着走向我,点点头之后轻轻拥着我的肩来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他的脸色越走越难看:“对不起,小鱼,你以后不能再这样?”那个笑仍然挂在我的脸上,我仰起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很多事情你不明白的……我们……”他一时语塞,片刻之间,他难看的脸色隐退了,因为他看我一直那样微笑着看他。他马上也微笑着拍着我的肩又用那种温柔体贴的声音说:“你应该明白的,我这样也是为你好,——那天晚上我发现你其实挺爱认真,所以我不想伤害你……”7我慢慢举起那个晶莹的杯子,他停住说话盯着它,鲜红的小精灵在里面以一种绝美的姿态游弋着,他不禁发出一声感叹伸手来接。
“砰!”我的手一松,水晶杯子清脆地落在地面跌成碎片。我仰起头看看他诧异的脸幽幽地说:“杯子碎的时候,谁安排你出现?你以为这样就没有伤害吗?”声音很小,像哭,但我没有哭。
然后我一脚踏上了那个在地面蹦跳挣扎的鲜红生命扭头而去,脚下“扑”的一声,顿时从鞋底迸飞的鲜红液体洒在水晶碎片上溅得他连连后退。
“你太残忍了!”他在身后惊恐地大喊。
我回头,冷笑。
回去的路上,街道仍旧流光溢彩,车流如织,鳞次栉比的高楼后悬挂着一轮圆圆的明月,我迎着风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突然明白了:这个故事的自始至终我都忽视了两点,第一,他是个演员,演戏的人。第二,纵然这月光始终圣洁,它终是比不过如今这欲望城市的妖冶霓虹。
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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