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曾薷秀
达子啊,你为什么这么傻呀!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题记
一大早,达子就开始磨那把菜刀。一把菜刀已经被他磨得通体透亮,他还是要恶狠狠地磨个不停,一双眼已经血红,像一头饿昏的恶狼,随时都有可能咬人一口。
昨夜一夜没合眼,达子心中那把熊熊烈火没有地方发泄,他除了发狠地磨那把菜刀,再就是心里一遍遍地骂:娘的皮,我不宰了你,就把名字倒过来写!昨天,也就是一九九九年二月十八日,早上,达子在心里盘算着给小倩买什么样的戒指,没想到工友林开明一句就帮他省了。待到证实林开明所言非虚之后,达子已经气昏了头。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找一把够锋利的刀。达子找了好久,实在找不到一把好刀,只好退而求其次,拿了把菜刀。这把菜刀很久没切过肉了,确实需要磨一磨。达子就死劲地磨。
终于,那块弯弯的磨刀石在达子的牛劲下当的一声断成了两半。我操!达子骂了句,又去找磨刀石。在一旁吃早餐的小梅见了就说:够了,你看你,磨刀石都给你弄断了,还磨个啥呀!但达子理都不理她,一转身,又找来小梅那块磨刀石。小梅过来想夺回,不想达子血红的双眼一瞪,雪亮的菜刀在跟前一晃说:来口安?吓得小梅噔噔的就倒退了好几步。见达子又默不作声的去磨刀了,才松了一口气。小梅说:你有种!有本事就剁小日本去!小梅上班之前满脸忧色地望了达子一眼想:这牛早晚要出事。
已经是早上九点多了。达子还在磨那把菜刀。出租屋里要上班都上班去了。屋里很静。达子嚯嚯的磨刀声在屋里显得清脆悦耳。就在这时,屋外有人叫了一声:达子!达子的手一哆嗦,锋利的刀锋就在达子的手指上割了一道口子,血一下就染红了小梅那块还比较平整的磨刀石。
达子回头见是林开明,没说话,又低下头继续磨。林开明见他满手是血就说:还流血呢。达子说:我知道。林开明说:包一下吧。达子说:不包。沉默了一会,林开明说:你真的不干了?达子说:是。林开明又问:干吗?达子说:没意思。过了一会,林开明见达子手上的伤口还是血流不止,就去外面的小店买回一块止血贴帮达子包扎伤口。林开明一边包扎一边说:几毛一块的止血贴那鸟毛硬要了一元。
这狗日的本地佬就是杀人不见血。
包好伤口,达子突然说:没用的,心在流血。林开明一惊,见达子满脸悲伤,叹口气对达子说:算了吧,达子,强扭的瓜不甜呢。达子说:这我知道。可她叫我等。林开明又望了达子一眼说:你就真的等下去?达子说:等,咋不等?林开明说:女人的话你也信?达子说:我信。就算她要我等到老,我也愿意等下去。又过了一会,林开明问:达子,你磨刀干吗?达子张了张嘴,没说出来,泪却先流了下来。
哑声说:她干吗非要做日本佬的小蜜,让那些小日本操?我受不了哇!林开明哑然了。
林开明没有问达子吃过了没有,他只是再三叮嘱达子不要冲动凡事有商量的余地千万别干傻事就赶紧回去上班了。事实上达子从昨天听到确切的消息后,就一直没有吃饭。他吃不下饭。昨天晚上,达子曾试图喝碗汤,结果喝了一半,见碗里净是小倩笑笑的面容,气得把碗一摔,翻身上床睡觉了。但他怎么睡得着呢?一张小铁床被他翻得吱吱乱响,一直翻得睡在架上的小梅火起,就骂:虫!要死了么?要死到外面死去!这世界就净得小倩一个女人么?干吗要在一棵树上吊死?虫!达子就不敢再翻了,不声不响的起床,拿了张椅子在门口坐。
一夜下来,达子坐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在作出这决定时,达子血红的双眼眨了眨吼:我操他小日本的祖宗十八代!我早晚宰了你。
快晌午了。
菜刀已经磨出了淡青的光。达子用拇指刮了一下刀锋,够利了,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就把刀斜靠在门外的墙脚边。猛烈的阳光照在菜刀上,然后又反射到屋里来。坐在小铁床上发呆的达子看着地上反射过来的光斑,忽然笑了说:小倩,我瞧见你了。达子实在忘记不了与小倩有关的点点滴滴。
五年前,也就是一九九四年,达子和小倩在一间外资厂打工时,达子就厚着脸皮要求小倩嫁给他。当时年仅十九岁的小倩以戏谑的语气对达子说:行,不过你要等。达子忙问:等到啥时候哩。小倩见达子那傻样不由得又笑了说:三年五年这可说不准,总之等到我欢喜你的那一天为止。被爱情烧昏了头的达子居然问:你说话当真?小倩伸出小指头说:绝对不假,可以拉过手指。达子真的伸出手来和小倩拉了一下。那一下拉得达子全身的骨头都轻了几斤,晕乎乎的不知东南西北,呆望着小倩的背影吃吃傻笑。那料到小倩在拉过手指后就一声不响的辞工去了广州。直到第五天,达子才知道。急得达子当天就要寻到广州,幸亏有人劝住,才没去。
这之后,达子逢人就问小倩的消息,以至全厂上下都知道了这件事。见达子远远的过来,大家都走开,免得见到达子伤心的模样。约三个月之后,皇天终于不负有心人,和小倩同一车间的一个女孩告诉达子小倩的确切地址。达子立刻向主管辞工。主管见达子去意甚坚,就破了次例,不但批准辞工,还没有扣压达子的工资。
达子领了工资之后,没忘记主管的大恩大德,水果汽水满满的拎了一袋上写字楼。
主管他们也不客气,齐齐举着汽水祝达子马到功成欢欢喜喜携得美人归。达子连声的谢过之后,立刻带上全身家当风风火火的扑向广州。
迟了。小倩已经和别人去了宝安她“表哥”那儿。达子二话没说,问清地址,啃了两个烧包喝了瓶汽水,又坐上去宝安的汽车。当天傍晚达子终于见着了小倩,但小倩那温柔软滑的小手却牵在另一个男子的手上。达子一颗心就一直开始往下沉,沉到冰冷的海底。仿佛是对小倩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达子说:完了。小倩对满面灰尘的达子说:没完。只要你愿意等下去。一丝微漠的希望从冰冷的海底慢慢升起,达子的双眼嚯地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下去。正当达子准备马上离开这个伤心之地时,小倩身边的男从忽然说话了。达子分明听出了话里的嘲笑。那男子说:我可以转让,不过要收一点转让费。这下立刻激怒了达子。我操!达子骂了句就不顾一切地出手。结果趴下去的还是达子本人。
血顺着达子的嘴角流下。达子抹掉嘴角的血,艰难一笑。这血是有价值的。达子从小倩深情的回头一笑中可以看出希望所在。达子就决定留下。达子千方百计在小倩所在的工厂旁找了份活计——在一家快餐店里打杂,管吃不管睡,没有人工。
夜里达子在店前面的大球场打地铺。达子无怨无悔,达子还干得很开心,每天都可以见到小倩上班下班。不久达子就听人说小倩和那男子分手了。达子高兴得两夜没合眼。当即向老板请了假在小倩的厂门口等。一直等到十二点,才等到小倩下班。
达子本想一古脑儿将心中所想一一说给小倩听,但小倩却摆了摆手,对他说:别放弃,等我老了就一定嫁给你。说完就回去睡觉了。看得出她累极了。当晚达子睡得很甜,他甚至做了个美梦。梦中他拥着小倩温软香滑的身子,轻握着那令人销魂的乳房,吻着那温湿温湿的红唇……达子的梦醒得太早。两个月后,也就是一九九五年的岁末,小倩突然来找他。
达子有些受宠若惊,跟着小倩走到一棵树下,站定了,小倩望着达子的脸说:我肚里有崽了。达子的脸色霎时变死灰。呆了半晌,达子问:是哪个王八蛋的?小倩说:这个你不要管。达子的牙咬出了血。就见小倩拉着达子的手,无语。达子一颗心早就软了,又听得小倩轻声说:达子。达子嗯了一声,忽然间达子又找到了那种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晕眩感觉,耳边只听得小倩温柔地说:你能帮我么?达子。达子点点头。小倩又说:你有钱么?达子说:有。小倩摸了摸达子的脸又说:你陪我去医院把孩子打掉,行么?达子又点点头。达子万万没有料到,打掉肚里的孩子才7天,小倩就失踪了。
此后,从一九九五年的岁末起,达子开始了漫长的寻找之路。一九九六年春节期间,达子听小倩的“表哥”说小倩可能回了老家。达子不顾路途遥远,一路风尘的赶到小倩家,迎接达子的是小倩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小倩自出去打工以来,就从未回过一次家。老奶奶说:小倩这丫头是找她娘去了,找到了也不回了。至此,达子才知道小倩自小就不知道爹娘是谁,是老奶奶在路上捡来养大的。达子塞给老奶奶100元,踏上漫长的寻找之路时想:一定要找到,好好爱护她,直到老死为止。
达子的打工足迹几乎遍布了广东的几个沿海城市。最先是深圳,然后是广州、珠海、佛山、中山、江门、湛江,甚至到过粤西山区的茂名。但达子一无所获。
在达子漫长的寻找过程中,达子曾经有过一次类似于恋爱的经历,那是一九九八年夏天,达子栖居于中山一建筑工棚时的遭遇。
一九九八年的夏天是个多雨的季节。长江连续的几次洪峰搞得人心惶惶。达子所在的工地有许多人的家乡都闹起了水灾,个个苦着脸拧着眉,唉声叹气。有的拉着达子问:退了么?达子就答:快了。工地里没有电视,所有与洪水有关的点滴消息均来自工地对面的那个士多店。每个晚上,小店前都坐满了看电视的打工人。达子也是每晚必到,但他所关心的不是洪水,而是马路旁边的那间发廊。发廊里有个女孩,长得有几分像小倩。
达子为了得知那女孩的芳名,去那发廊洗了一次头,事后达子无数次问自己:十五块弄来一个名字到底值不值?达子的算盘敲得相当精确:十五块可以买一瓶较高级点的洗头水,一瓶洗头水省点用最少可以用两个月。而那个名字只须用一句话就可以解决问题。换句话说,一句话就用去他一瓶洗发露。而那句话只得两个字:小芳。
知道女孩叫小芳之后,达子开始失眠。达子被连续的失眠搞得痛苦不堪。苦不堪言的达子希望能找到一条医治失眠的良方。睡在达子上床的“床友”一直被达子的失眠弄得睡不香,就对达子说:失眠么,这容易嘛。达子忙问:咋个容易法?“床友”就说:这还用问吗?当然是解铃还需系铃人了。达子说:咋个解法哩。
“床友”就乜斜了一眼达子说: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达子老实回答:真的不懂。
“床友”说:想不想懂?达子点点头。“床友”接着说:这得花点钱。一听说要花钱,达子心里就发毛,忙问:要多少?“床友”就笑了说:别紧张,也要不了多少,眼下经济不好,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我看有50元就差不多了。达子问:要50块?“床友”眼皮一翻说:怎么啦,50块不但能解决问题还能舒舒服服地困上一大觉,你还想怎样?好了,别婆婆妈妈了,今晚带上50元来,免得弄到我也老是睡不好。
达子只好点头。
晚上,吃了晚饭,冲完凉,“床友”就问达子:带钱了么?达子就答:带了。
“床友”说:好,我们走。达子问:去哪里?“床友”答:当然是去发廊嘛。
达子立刻就止了脚步:去那里干吗?达子知道那地方去不得,单洗个头都要收15元,金贵。这时“床友”就回过头对他说:你到底想不想解决问题?达子想了想还是答:当然想。“床友”就说:“想就得了呗,还犹豫个鸟呀!你是不是花不起这几十块?达子丢不起这个脸面,大步的跟了上去。
入得发廊,立刻就有小姐娇声娇气的过来招呼:帅哥,洗头吗?“床友”似乎很在行,也很随便,左右打量了一下就问:你们小芳呢?马上就有人答:上厕所了,很快就搞掂。“床友”就嘿嘿的笑了起来:还是抢手货呢!自入到发廊开始,达子的一颗心就一下子提到嗓眼儿,见小芳不在,才稍稍松了口气,正打量间,忽然里面的门开了。只见小芳被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揽着腰肢从里面走了出来。男人临去时还忘不了捏一下小芳的粉脸说:不错,真不错,有味道。
男人走后,“床友”又和小芳打情骂俏的闹了一阵,之后,“床友”才指着达子对小芳说:这小子闹失眠,你现在帮他好好的治一治。小芳侧过脸来打量了达子一番,然后笑着问达子:你睡不着么?达子的脸早红了,红着脸点了点头。小芳就说:好呀,就让我帮你治一治。
达子跟着小芳入到里面一间小房,房里亮着一盏粉红色的灯。达子一时还无法适应,一颗心在怦怦地跳。关上了门,小芳对达子说:这是规矩,爹娘亲比不上银钱亲,还是先交了钱再说。达子问交多少。小芳说:看样子你是大姑娘上轿——头一次,就便宜你,算你三十块好了。达子费劲地从内裤里掏出钱来,数了6张5元的票子递给小芳。小芳收了钱,也没说什么,走到床边,很快地开始脱衣服。达子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但见眼前白亮亮的一片,达子不由得呆住了……忽听到小芳说:快来呀,呆什么,快来呀!达子梦游一样慢慢走过去,走到床边,站定了。
看什么看,还看不够么?仿佛有一层雾从达子的眼前升起,达子的脸在这一刻开始变形。房里的灯光仿佛变得更加暗,看不清达子的表情,见达子木头一样站在床边,叫了几声又不见他答应,小芳就有些害怕起来:你,你,你想干什么?达子不答。你,你不是要干么?达子仍不答。小芳见达子双眼放出一种奇怪的光,直直地射过来,小芳忽然有些害羞,下意识地用手掩了下身。此刻房里很静,听不到外面的喧闹声,只有床头的一只闹钟在滴滴嗒嗒的响个不停,似乎在提醒小芳这项服务是按钟点计钱的。
到底是过来人,小芳立马就镇定了下来,柔声问:你害怕么?达子忽然说:你不是小倩。达子说得非常肯定,没有一丝的犹豫,这表明达子是清醒的。
我是小芳,你不认得了么?但你不是小倩。
来呀,怕个啥?谁都一样。
你不是小倩。
是女人都一样哩。
不一样!达子重复了一遍,呆了半响又说:不一样哩。这时达子抬起头,粉红的灯光照亮了达子的脸,只见达子一双虎目满含着泪水!怕个啥!试过你就知道了,来呀,谁都一样哩。
达子突然哭了起来,打开门,狂奔出去,一边跑一边哭着说: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达子奔到河边,一屁股坐在草丛上长哭不止:我的小倩哦,我的小倩哦,我的小倩哦……夜早深了,满天的星星闪亮了整个夜空。达子抬起头,仰望星空。有一条河在达子的眸子里缓缓地流过。
在中山,达子呆不下去了。他实在原谅不了自己。在洪水退后,达子怀着“痛失家园”一般的苍凉心境回到了老根据地宝安。宝安对达子来说无疑是一所比较理想的疗养院。达子远远没想到在沙井碰上了小倩的“表哥”,又由“表哥”而见到了小倩本人。其时已经是一九九九年二月十四日,那一天刚好是情人节。天晴。老天爷为达子选了个好日子。可惜老天爷却没有为达子选个好情人。
小倩明显成熟了,更加性感动人。
达子连续高兴了好几天。那几天,达子逢人就笑,红光满面,就连工友林开明都以为达子要发达了。没有人知道那是“回光返照”——达子爱情的“回光返照”。
一直到达子亲自问过小倩,确定了消息无误的那一天,也就是二月十八日,早上达子还掂量着买哪一种求婚戒指,并且向林开明请教。林开明问他买戒指干吗。
达子满脸傻笑着答:送人呗。林开明穷追不舍:送谁?达子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送给小倩。林开明立马就怪叫了一声:你送给她?你还给她?你送她跟送给一只鸡没什么两样!达子当场就昏了过去……墙上的光斑忽地暗了下去。我操!达子骂了句便从小铁床上站了起来,走到门外,看看天色。多云。似乎有些风。达子头上的汗干了。觉得有些凉快。快下班了。
达子从墙边拿起那把磨得透亮的菜刀,咬着牙骂:他妈的,非割了你小日本的鸡巴不可。
达子走到大路时觉得身子有些虚浮,脚步有些乱。天阴了下来,看不见自己的影子了,达子就有一种找不到自我的感觉。走上工业大桥,达子顺便朝桥下望了一眼。黑恶的水面上浮着死猪死鸡快餐饭盒之类的杂物。突然,达子看见一个死婴翻过身仰面流了过来。一股恶臭似乎扑鼻而来。达子的头有些晕,想吐,不敢再朝河里看,低了头一直往前走。过了大桥,拐了个弯,达子被两个治安员拦了下来。达子一时没听清他们说什么,张着嘴,望着他们。年纪较老的那个治安员说:检查证件。达子问:啥证件?那个治安员接着说:身份证。达子把身份证掏了出来。年轻的治安员拿过去看了一眼问:暂住证?达子又把暂住证掏出来递过去。年轻的看了一会、使个眼色给年老的。年老的就问:工作证?达子又把厂牌递了过去。那年老的拿在手里没看只是问:哪个厂的?达子有些气:厂牌上不是写有吗?年老的眼一翻说:怎么?!我偏要问,说!哪个厂的?达子就赌气不说。年老的声音突然大了:你拿把刀做什么!达子答:切肉。切肉?年轻的一张脸阴晴不定,狐疑的目光在达子的脸上游走。老实点,你到底想干什么?年老的又问。达子的牛脾气又犯了,牛着脸一声不吭。那年轻的绕到达子背后趁达子不备下了达子手上的菜刀。达子手上一轻,回头望了一眼,见那年轻的用手指刮了一下刀锋说:好刀。果然是把好刀。
手上没有了刀,不知何故,达子感觉到一阵短暂的轻松闪电一样掠过。达子虚软的身子就颤了一下。
说!你到底是哪个厂的?年老的声色俱厉。这让达子觉得非常可笑。达子忽然挨近那年老的治安员耳边小声说:你不认得字么?老年的怒了起来:我认你娘!带走!达子被他们带到治安办公室,两个治安员进去跟里面的民警指手画脚地说了一通就退了出来,然后对达子喝了句:进去!达子进去时见矮个子民警长着一张胖脸站在沙发旁,微笑。达子见他穿着一套整洁的警服心里忽然有些害怕起来,正担心会不会挨揍。不料那民警却十分温和地叫他坐下,给他倒了杯茶,然后又温和地问:吃了么?经民警这么一问,达子突然觉得饥饿难忍,一口气喝干了杯里的水才答:还没吃。民警就说:是时候弄饭了吧。
达子也说:该弄饭了。民警接着说:刚才他们没怎么你吧?达子也老实答:没怎么。
这时民警就拍了拍达子的肩说:既然没怎么,就回去弄饭,口安?小伙子。达子就点点头。民警顺手从办公桌上拿过菜刀和证件,一一交还达子,然后一直把达子送到门口客气地说:小伙子,有空过来坐哦。达子回过头来看了那矮个子民警一眼,深深地记住了那张胖脸。走上大街时,达子竟然忍不住流下一行热泪。达子想:这年头,尽管在这个物欲横流的都市里没有谁会刻意地同情谁,但总是有一些面孔要被深深地记住的。
达子来到日本人开的电子厂门口,见工厂还没有下班,就在工厂对面的草坪上坐下来等。离达子不远的一棵小树下有对恋人相拥着说话。不知为什么,忽见那男的站了起来指着女的大骂了起来。听口音竟然和达子的口音如出一辙!粗秽的脏话简直不堪入耳。骂得连达子的脸也有些红了。达子猜想那女的绝对也不会是盏省油灯,肯定会像被火烧了脚一样跳起来回骂。不料那女的一句骂人的话也不说,还跪在那男人面前低声下气地求那男人什么。达子看得索然寡味,干脆懒得再看。
对面工厂门口零星的出来几个打工妹,像出笼的鸭子一般飞跑。看来下班的时候到了。达子紧握菜刀,一颗心开始怦怦地乱跳起来。人群蜂拥而出,看得达子眼花缭乱,头昏脑涨。忙乱间,忽然有人叫了一声:达子。达子定神一看,只见小梅朝他走了过来。小梅在离他几步远才站定。
达子。
嗯。
达子。小梅大叫了一声。
达子抬头,见小梅欲言又止的样子,挺烦人就说:你想说啥就说啥,别吞吞吐吐的。
小梅抬头看了看天色说:快下雨了。达子说:我知道。小梅说:下雨就好。达子说:我知道。小梅又说:你还不走么?达子说:不走。你吃了么?小梅又说。达子就用舌头舔了一下干巴巴的嘴唇,咽了一下口水,肚子里仿佛有千万条虫子在乱爬。饥饿之火一下子烧上喉头。
你真的不走么?关你屁事!你有种!是条汉子。
达子一直看着小梅小跑着过了马路然后穿过几档水果摊,溶入下班的人潮,不见了。
一直期待的雨最终没有来。达子一直等待着的人至此仍没有出现。负责看门的工厂保安员咣当的一声把工厂的大门给关上了。此刻的达子累极了,饿极了,渴睡极了,趴在草坪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5时半,又到工厂下班的时候了。这时达子才悠悠醒转。睁开惺忪睡眼,达子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小倩!此刻的小倩正一手揽着一个男人的腰款款的走向停在门口的那辆小车。达子叫了声:小倩。但声音卡在喉咙里,叫不出来,只是张了张嘴。达子坐起来,伸手就去摸那把一直放在身边的菜刀。这一摸,却摸了个空,回头,哪里还有菜刀的影子?眼见小倩和那男人已经打开了车门,达子猛地站起来想冲过去。这一刻,达子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跤就摔了下去,达子终于叫了一声:小倩哦。但随即就昏迷过去。
达子太累了,太饿了。达子终于饿倒街头。
达子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睡在小铁床上了。满脸忧色的小梅捧来一碗稀饭,达子张口就喝。一碗稀饭很快就喝光了。喝到第四碗时,达子像想起了什么问:我的刀呢?小梅就答:在厨房。厨房?达子疑惑地望着小梅。小梅就解释说:中午上班时见你睡着了,刀放在草坪上,怕你出事,我就拿了……达子突然干嚎了一声,一下子坐起来,走到厨房,果见那把菜刀亮亮地放在菜板上。达子捧起刀来,泪就稠稠地流了一脸。
我操!只见刀光一闪,达子一刀下去,就把那只本来就受伤的手指剁了半截。达子听到小梅尖叫了一声,快意的剧痛一下子就漫遍全身!事后达子对偎在他身边的小梅说:人有时真他妈的需要放一放血!责任编辑:沈崇照题图:曾志强点评□张柠主人公达子喜欢玩刀。达子不是鞑子,鞑子是另一个喜欢玩刀的小伙子,《新龙门客栈》里的,刀功十分了得!他能在一分钟之内将人剐得只剩一个骨头架子。
这个达子的刀功我们还没有见识过,大概不灵。但他也有一个绝活儿,就是固执,固执到令我们这些俗人吃惊的地步。为了一位梦中的情人小倩,他一年两年地等待、千里万里地寻找,忍着饥寒交迫各种磨难。他让我想起了一个著名的骑士般的人物:唐。吉诃德。他们的共同之处在于,磨难是真实的、具体的,敌人是假想的但又是无处不在的。达子的形象之所以让人感动,不仅仅是因为在这个功利的时代还有人为一个虚幻的梦想而不顾一切,更重要的是他让我们看到美好的东西的遭遇。在达子的遭遇中,我们看到了“理想”的最具体的形态,而不是那些书斋伪批评家的叫嚷。读小说《饿倒街头》的时候,已经是21世纪了。主人公大概是我在新世纪遇到的第一个浪漫骑士。
曾薷秀对生活有着敏锐细致的感受,有些感觉传达得很棒。但作者对这篇小说的主题似乎还没有清晰的想法,因此结构显得有些乱。《饿倒街头》这个名字我一点也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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