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要说起来,我能挣到些外快还是多亏了片冈那家伙的好色之心呢。此事说来话长,且听我慢慢道来。
片冈与我同时被招进这家公司,但我们分属不同部门。我是资材部的,他则是经理部的。
我们公司生产家电产品,规模很小,几乎不为人知,只是某一家名牌企业的承包商而已。大概只有在秋叶原的廉价店铺里才能看到我们公司的名字。
我所在的资材部主要负责接受制造部和技术部的委托,为客户提供材料和设备的订购服务。因为常常与钱打交道,所以办公场所与经理部毗邻。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与片冈相识并结为好友。
三月十日那天,片冈突然凑到我的办公桌前,说:“我有件事想拜托你一下。”这家伙一摆出这副谦卑的模样,我就得小心应付了。
我正忙着埋头填写机油的订购单,没空搭理他,只是微微抬头朝他瞟了一眼。
“要想借钱可别来打我的主意。我那辆车的贷款还没还完呢。”
片冈不知从哪里拖来一把椅子,一屁股坐在我的办公桌前。
“你就放心吧,我还没沦落到要问你借钱的穷酸地步呐。”说着,他鬼鬼祟祟地朝四周打量了一下,凑近我耳边说道:“我想问你借房子。”
“房子?谁的房子?”
“当然是你的咯。”片冈在我胸前戳了一下。
“我的房子?干嘛用?”
这家伙的目光又朝四下里乱飘了一阵,才道:“为了过白色情人节嘛。”
“白色情人节?”
“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那是情人节的回礼日——”
“我当然知道咯。你那天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有个约会啊。”
“嗯,那不是好得很嘛。”
我兴味索然。片冈自称花花公子,老是在我面前吹嘘他在学生时代如何成功地斩获了一百来号女孩子。
“喂,你不是想借我的房间和女孩子约会吧?”我停下手中的工作,瞪着片冈。
“就是这个意思。”他谄笑道。
“开什么玩笑,凭什么要我为了你的私生活让出自己的房间?去宾馆开房不就成了?在餐馆吃顿晚餐,送她点礼物,再找家高级旅馆过上一夜,白色情人节不就是这样的过法?我倒是无福消受的。”
片冈环抱双臂,向我探过身子。
“你说的那些都是泡沫经济时代的老黄历了,现在的男人可没那份实力。加班费没了,年底分红也都改为实物支付了,你以为还能像从前那样奢侈?”
他清了清嗓子,接着说:
“总之现在是时过境迁了。而且,有些女孩子还偏偏就不喜欢去宾馆呢。”
“怎么说?”
“嗯,反正就是那些未经人事的女孩子拉。”
“啊,我想起来了,你现在的女友是我们部门的广江吧?”
听了我的问话,片冈扭曲着薄唇微微一笑。
“是啊。我只喜欢处女哦。”
“哎呦。”我终于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叶山广江与我同属一个部门,在年轻女职员当中算得上首屈一指的美女,我也有些心动。可是她大小姐派头十足,不易亲近,只好作罢。
“所以说嘛,”片冈把一只手搭到我的肩膀上,“白色情人节的约会,我得找个能让她放松的地方不是吗?所以才来拜托你啊。”
“在你自己家里不就得了?”
“喂喂,你忘了我是和父母一起住的吗?怎么好把女孩往家里带?”
“这倒也是。”
“那就一言为定咯。当然啦,我是不会亏待你的。借住一晚上三千块,不,五千块,你看怎么样?”
五千元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再说朋友的请求也不好拒绝,我终于勉强答应下来。
“真拿你没办法。那好吧,我同意了。”
片冈顿时笑逐颜开,握住我的手。
“那可多承你的情啦,关键时候还是你能帮上忙!”
“少来这一套,”我说,“你小心点,别把床单给我弄脏了。”
“你就放心吧。”片冈说着,诡秘地笑了起来。
白色情人节那天,我在公司把公寓的备用钥匙交给了片冈。
“房间我已经打扫干净了。”
“多谢多谢。我就怕房里乱成一团呢。”接过钥匙,片冈从钱包里拿出五千元递给我,房门上的名牌怎么办?“
“放心吧,我已经摘掉了。夜里应该不会有人送信上门,不过你还是小心点为好。还有,早上七点以前给我出去,我还要做上班的准备呢。”
“知道知道。嗯,还有……”片冈压低声音说道:“那个东西你放在哪儿啦?”
“那个东西?”
“就是那个,我不是让你替我准备好的嘛。”这家伙捏起食指和大拇指做成了圆圈。
“啊,是了,”我点点头,“在电视机旁边的柜子里。还没开封,所以你用了几个我可是清清楚楚的。五百块一个哦。”
“知道啦。“
片冈应了一句,摆出一副谈毕公事的样子,回自己办公桌上去了。
叶山广江和他擦身而过,来到我面前。
“川岛先生,制造部那边有信给您。”她说着,把一封信放在我桌上。除了日常工作之外,她也常常帮我打理一些杂事,非常得力。其他部门的女职员总拿男女平等当挡箭牌,绝对不肯屈尊供我差遣。在这一点上,广江与她们形成了鲜明对照。
“多谢你啦。”
我道了谢,她微笑着说了一句“不客气”,露出两颗虎牙,显得非常温柔可亲。这么好的女孩子却成了片冈那家伙的俘虏,我在心里暗暗替她叫屈。
当晚,我驱车来到附近一家家庭餐馆的停车场,在车里窝了一夜。我开的是一辆小面包车,后座上常备毛毯,足以御寒。然而,购买这种车型本来是为了单枪匹马闯荡天下用的,如今却派上了这种用场,实在是难为情。
次日凌晨七点,我回到家。屋内的空气热烘烘的,还有一点湿漉漉的感觉,与户外截然相反。安全套少了两个,一张千元纸币折得小小的塞在盒子里。垃圾箱里也塞满了揉成团的纸巾。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叶山广江的面庞,只觉得心里憋得慌。
2
打那以后,片冈又向我借了几次房子。
“你也别老问我借啊,偶尔去去宾馆不好吗?”
听我这么说,片冈夸张地皱起眉头。
“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呢。女人可是一种奢侈的生物,要是去惯了宾馆那还了得?再说,你的房子挺不错的,广江满意得很呢。”
“你和她说明这个房子是谁的啦?”
“我当然说是我的咯,还说这是我的小别墅,平时不常住,专供约会用的。有时候下班晚了,我就把钥匙给她,让她现在屋里等我。不过你也别操心,我跟她说好了,让她别随便乱碰屋里的东西。
“那还差不多。”说着,我递过钥匙,又接过五千元纸币。
过了几天,采购部的本田和总务部的中山也来问我借房,都说是从片冈那儿听来的。
“能趁机赚点零花钱有什么不好?就像杰克雷蒙那样,说不定还会好运临门呢。”
面对我的质问,片冈毫不在乎地说。
“杰克雷蒙是谁?”
“是《出借公寓钥匙》那部电影的男主角。他本来只是一个平庸的小角色,在公司里一点也不起眼。但就是因为他常把自己的公寓借给上司作为和情人幽会的场所,居然渐渐成了个人物。”
“你们这帮家伙不都只是普通职员吗?”
“咱们现在虽然一文不名,今后说不定也会出人头地呢。”
“要真是那样就好喽。”我说
转眼之间,这桩房屋租赁买卖已经持续了三个多月。这天,我照例在家庭旅馆的停车场里迎来了早晨。我已经联系三天没在自己的床上睡觉了。昨夜是片冈,之前两夜则是本田和中山轮番使用,生意兴隆得很。
我揉着睡眼开车返回公寓,掏出钥匙开门进屋。屋内热烘烘的,空调“呼呼”地送着暖气。
“片冈这小子,看来得问他收电费了。”
我嘀咕了一句,忽然发现床上有什么东西在动。我吓了一跳,仔细看去,更是大吃一惊,只见一个陌生的女人正躺在那里。
在那一刹那,我还以为自己误闯入别人家了呢,赶紧四下打量了一番。好几天没着家了,记忆竟然有些模糊不清起来。但这里自然是我家无疑,否则钥匙怎么能打开房门呢。
大概是片冈把这女人扔在这里,自己先行离开了吧。这家伙,除了叶山广江之外,居然还另有交往对象呢。
我走上前去,推推那女人的肩膀。
“喂,你起来,时间已经到了喽。”
那女人没反应。不会是死了吧,我紧张起来,但随即便感觉到了她身上的体温。又推了几下,她终于微微睁开眼睛,猛地弹坐起来。
“你是谁?”
她把毛毯拉到胸前,用防范害虫似的眼神警惕地瞪着我。我也说不上是哪儿,总之她和年轻时的女星麦克雷恩很是相似。
“我是这房子的主人。”我说。
“这个房子的?”她环顾室内。
“我可不是撒谎。证据嘛,就是这把钥匙。”我把钥匙在她面前哗啦哗啦地晃了几下,“我只是为了挣点外快才把房子借给朋友的。我们说好只从晚上十点借到早晨六点的。现在嘛——”我抬起腕表看了看,顿时睁大了眼睛,“完了,再不抓紧就要迟到了。总而言之,预定的时间已经超过了,请你这就走吧。额外的费用我再去问片冈要就是了。”
“片冈?那是谁啊?”女人皱着眉头问道。
“片冈就是把你带到这里的男人啊,你昨晚不是和他一起过的吗?”
“我可不认识那个人啊。”
“不认识?这怎么可能。”
“就是不认识嘛。”女人撅起嘴。
“那你昨晚和谁一起过的?是谁把你带到这儿来的?”
“谁……”她想了一会儿,茫然若失地看着我,“我也不知道啊。”
我头疼起来。
“你怎么连这个也搞不清楚?难道你是一个人来的?”
“这个,倒也不是……”她一手托着下巴,歪头沉思,“原来我是被什么人带到这里来的?”
“是啊,所以我就问你是谁嘛。”
“这个嘛,我只记得在哪儿喝了酒,有人来跟我搭话,后面的事情就记不清了。”
女人把手指插进短发里,“噌噌噌”地挠了几下,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地盯着我:“我记得好像是你嘛。”
我险些绝倒。
“你别胡说八道,我昨晚可是在车里猫了一夜呢!”
“可这是你家没错吧?”
“这倒不假。”
“既然如此,难道不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我不是说了嘛,我把房子借给了……”
要想解释清楚还真不容易,这回可轮到我挠头了,“算了,不管你男友是谁,都和我没关系。现在请你赶紧离开我家吧。”
听了这话,女人叽里咕噜地转了转大眼睛,身子在毛毯里扭动了几下,突然“啊”了一声。
“怎么了?”我问道。
她缓缓地朝我看了一眼:“糟——了……”
“到底怎么了?”我凑近一步。
“你别过来!”女人尖锐地说。
“怎么了嘛,我就是想问问你出什么事了?”
女人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小声说:“我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你说什么?”
“昨夜好像没戴那个就做了。”
“什么?”
我话一出口就明白过来,打开柜子查看了一下安全套的数量,果然并未减少。
“这和你赖在我这儿不走有什么关系?”
“因为啊,”女人磨蹭了一会儿才说,“昨天可是不折不扣的危险日呢。”
“危险?啊……原来如此。”我用食指搔了搔脸颊,“那可真是不走运哪。不过嘛,这怎么说也和我没关系啊。”
“我要是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就这么走了,要是怀孕了怎么办?”
“你问我,我去问谁?和某个男人共度良宵的可是你啊。”
“但肯定是你的朋友吧?”
“那倒是,我估计就是片冈那家伙干的。”
“那你就去查查看嘛。我要是不知道真相可是不会走的哦。”女人坐在床上,裹紧了毛毯。
我连肚子都疼了起来。
“凭什么要我去查出你的约会对象?”
“因为我没有其他人可以拜托了嘛。你要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帮我,我可要大叫了,就说是你把我拐到这里来的。”
“开什么玩笑,你要是这么做,我可就要被房东撵走啦。”
“所以你就要按我说的做嘛。”
我双手叉腰,低头看着她,叹了口气。
“说到底还是你自己不好,随随便便就跟素不相识的男人过夜。”
“我有什么办法嘛。每次一喝醉酒,脑子里就一片空白。”女人傻笑起来。
你清醒的时候不也是傻头傻脑的?我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真是拗不过你啊。好吧,我这就想法帮你找到昨晚那个男人。找到之后会马上联系你的,你回自己家里等吧。”
“你这话一听就是在敷衍我呢。这可不行,我不走。”女人又把头埋进了毛毯。
我呻吟了一声,虽然很想继续劝说,但再磨蹭下去,上班铁定是要迟到了。我只好气呼呼地收拾行头准备出门。衣服好几天都没换了,袜子臭不可闻,我随手往垃圾箱里一扔,从衣柜里另外翻出一双新的换上。这时,女人又从毛毯中探出头来。
“你去上班?”
“是啊。”
“哪家公司?”
我告诉了她。
“没听说过嘛。”女人小声说。
“那可对不住。”
“这条领带一点也不适合你呢。”
“你少啰嗦!”我吼了一声,“你一定要赖在这里我也没办法,不过等我找到那个男人以后一定要给我出去,还不能被邻居看到,听见没有?”
“我可以吃冰箱里的东西吗?”
“可以啊,请便。对了,你叫什么?”
“宫泽理惠子。”
“我怎么听着不像真名……你没骗我?”
“没有没有。”女人像被上了发条似地左右摇晃着脑袋。
“真是的,我怎么会遭这种罪呢?”我蹲在玄关穿鞋,嘴里发着牢骚。
“你走好——”女人从毛毯中伸出手来挥了挥。
我走出房间,粗暴地带上了门。
3
到了公司以后,我趁便把片冈叫到开水房。
“对了,这个还给你。”片冈从口袋里掏出我昨天借给他的钥匙。
我一把夺了过来,向他怒目而视。
“你带谁去我那里我管不着,但你不能给我添麻烦!我以后再也不把房子借给你了!”我强硬地说。
片冈眨巴眨巴眼睛。
“出什么事儿啦?你好端端的发什么脾气啊?”
“不就是你昨天带去我家的那个女人嘛,可让我头疼了。”
“女人?那你肯定是搞错了。昨天广江不巧有点急事,没法赴约,我好不容易才借到的房子根本就没用上。”
“那昨晚是谁在我那儿过的夜?”
我紧紧盯著他的脸,想知道他有没有说实话。
“到底怎么了?”片冈担心地问。
我把那女人的情况简单解释了一下。片刚听的睁圆了双眼,随即连连摇头。
“那可不是我啊。昨夜的约会吹了以后,我直接就回家了,不信的话你问我家里人好了。”
“那拿着我家钥匙的总是你吧?还是你把钥匙借给别人了?”
“我谁也没借啊。”
“那就怪了,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进到屋里去?”
“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啊!我是无辜的。”片冈脸色都变了,拼命否认。忽然,他打了个响指,说:“我知道了!肯定是哪个家伙配了你家的备用钥匙,想趁你不在家的时候偷偷上门呢。这样一来,还能把那五千块钱给省了不是。”
我沉吟片刻,又说:“就算是这样吧,那家伙又是怎么知道我家昨晚正好没人的?”
“说的是啊。”片冈环抱着胳膊,陷入沉思。
“你昨天都跟谁说了约会取消的事?”
“这种事多没面子,我怎么会到处乱说。”
“那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本田有点可疑。”片冈重重地点了几下头,肯定地说:“嗯,错不了。那家伙就喜欢在迪斯科舞厅跟看上去挺轻佻的女人调情,一看就是能干出这号缺德事的主儿。”
“你把借过我房子的人全部叫来。”我下了决心,“大伙儿在一块儿对质,肯定能看出是谁在撒谎。”
“但愿如此吧。”片冈慎重地点点头。
我回到座位上,往公寓打电话。可连接拨打了好几次都是占线。我不满地咋了一下舌:这个女人,怎么可以这样随便使用人家的电话?真是讨厌呐。
我正焦躁不安地用手指敲着桌子,忽见叶山广江走了过来,我赶紧叫住了她。
“我想问你一件事,你昨天和经理部的片冈有约吧?”
广江微微一惊,随即有些害羞地低下头,眼眶发红。
“片冈先生连这种事都和朋友们说吗?”
“不是不是,”我拼命否认,“不是那家伙到处吹嘘,而是我硬逼着他说的。那个……”我干咳了一声,“好像是你取消那个约会的吧?”
“嗯?是啊……”广江轻轻地点了点头,“因为我正好有点急事。你问这个干什么?”
“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随便问问。”我舔舔嘴唇,“你有没有和其他人提过这事?”
“没有啊,”她的目光中流露出非常怀疑的神色。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是片冈先生说了什么?”
“没有,没这回事。你没和别人说就好啊。”
我挥挥手,挤出一丝笑容,勉强掩饰过去。
午休时分,片冈、本田和中山齐聚在食堂的一处角落,听我说了那个女人的事。
“我可不认识那个什么女人。”本田先开了腔,“既然昨天借房子的是片冈,可不就是片冈的女人吗?”
“我早就说了不是我嘛,”片冈立刻予以否认,“大概是谁偷偷配了备用钥匙进屋的吧?说不定就是要陷害我呢。”
“陷害你有很么好处?”中山用手仔细梳理了一下油光水滑的三七开发型,说道。
“这我怎么知道,你去问他本人吧。”片刚说。
“总而言之,这事儿肯定不是我干的。”本田夸张地扭了一下身子,“我确实常常拈花惹草,有时候趁着醉酒,连对方的脸都不看清楚就上去调情。但是,我牢记厚生省的教导,绝对不会不使用安全套就胡乱发生关系,绝对不会。”他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阵子,还把桌子敲得砰砰作响。
“唔。”我陷入了沉思。这三个人确实不是那种不带安全套就随便发生关系的人。
“喂,我说川岛,”中山疑惑地看着我,“你真的不认得那个女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看,多半是那女人以前和你有过一段情,对你念念不忘,老想着要和你再续前缘吧。”
“绝对没那回事。”我猛烈摇头,“如果真是那样,我还问你们干嘛?我和那女人可是萍水相逢呐。这是其一,”咽了一口唾沫,我接着说,“其二,我过去可从来没有被什么女人恋上过啊。”
三人同情地看着我,脸上都浮现出“这话说的也是”的表情。
“我有个好主意,”我说:“把你们的工作证都借我一下。”
“工作证?那东西你要了干嘛?”片冈问。
“证上不是有照片么,我拿去给那女人辨认一下,说不定能让她想起些什么。”
“好啊,这样就可以证明我的清白了。”中山先摸出工作证递给我。
“这是我的。”
“就查到你满意为止吧。”
另外两人纷纷效仿。
4
这天不用加班,我直接回了公寓。一进门,就看见那个女人正坐在床上,嚼着薯片看电视。
“回来啦。”女人紧紧盯着电视机说,“找到我的约会对象了?”她根本就不知道我寻寻觅觅的辛苦,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我上前关了电视,把三张工作证并排放在床上。
“你好看看,应该就在这三个人里面。”
“嗯——”
女人瞥了一眼,“啊”了一声,拿起其中一张——是本田。
“是这个家伙?”我问道。
“不是,”她摇摇头,“这就是我喜欢的类型啊。这个人我倒是没见过。”
“我又没问你喜欢什么样的,是在问你昨晚和谁一起过的夜!另外两个呢?”
“嗯……我也不知道啊。”
“你再给我好好看看。”
“说了人家不记得了嘛——”
女人拿起手边的遥控器,又打开了电视。这会儿正在播一档傻乎乎的综艺节目,她看得哈哈大笑。
我的头又开始疼了。
“喂,算我求你,你还是别在我这儿呆着了吧!你要是真的怀了孕再找那个男人也不迟啊,到时候我也会帮忙的。”
“那怎么行?过了那么长时间不是更难找了吗?”女人说着,又把手伸进了薯片口袋。
“那你也不能一直赖在我这儿吧。那家人或许正在担心呢。”
“啊,这个不用你操心,我刚给家里打过电话,就说今晚也睡在朋友家。”
“今晚我还准备睡这儿呢。和一个大男人单独呆在一起你就不害怕?”
听了这话,她朝我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嘿嘿笑了起来。
“你这么说,就是对我有意思了?”
“没那回事。”
“你要是对我不轨,就说明昨晚的事是你干的。牢牢记住这一点哦!”她说完以后,目光又回到电视上,尖声大笑起来。
我也不换衣服,重新穿上了鞋。
“你到哪儿去?”女人问道。
“我饿了,出去买个便当什么的。”
“那也顺便帮我带一个吧,我还要炸鸡翅哦。”
我叹了口气,带上门出去了。
是夜,我被迫让那女人留在了家中。她睡在床上,我打地铺。她的睡相很差,时不时蹬开毛毯,露出雪白的大腿,搞得我好几次欲火上升,一夜都没怎么睡好。
早晨,我灌下一杯浓浓的咖啡,准备去上班。再不从房间里出去,我就要精神失常了。那女人还在呼呼大睡,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我换好鞋子,忽然想起今天是周四,正是扔垃圾的日子,就又脱了鞋回进屋里。昨夜吃剩下的便当盒把黑色塑胶袋塞得满满当当的。我再往下翻翻,却见只有一点纸屑和昨天扔掉的袜子。
那一刹那,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不大对劲。但凝思半晌也想不起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只得悻悻地提着垃圾袋,出门上班去了。
我扔了垃圾,向车厢走去,一路走一路思索。症结已经浮现,却又抓之不住,我心中难以释然,却又无可奈何。
到了车站,我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交通卡,却把一样白色的东西带了出来,掉在地上。原来是一团纸巾。我弯腰捡了起来,朝附近的垃圾箱走去。
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想通了那件一直叫我牵肠挂肚的事,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原来是那个家伙干的。
我从远路折了回去。
5
这时已是上午十一点了。
我把车停在路边,监视着自己的公寓楼。更准确地说,是监视进出公寓楼的人。至于公司那边,我撒谎说身体不适告了假。
这回可一定要逮住你的狐狸尾巴——我一眨不眨地盯着入口处。
让我恍然大悟的正是那些垃圾。
那个自称宫泽理惠子的女人说是前天夜里喝醉酒被男人带到我家,还发生了性关系。但如果此话属实,垃圾箱里应该塞满餐巾纸才对。更何况那女人是不可能清理垃圾箱的,我昨天早晨扔掉的袜子还在原处呢。
凭此证据,我推断这个女人是在撒谎。她不是被什么男人带来的,而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那么,她为什么要编造这种谎言呢?她到我家来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又为何赖在这里不肯离去呢?我与她素不相识,她显然并不是冲着我来的。
这样说来,想必就是“呆在房间”这个举动本身具有某种含义了。
难道她是想把什么重要的邮包送到我这儿,所以才必须等在房中,坚守不出?这座公寓楼的信箱统一设在一楼的入口处,平信一般都投在那里。所以那女人等待的应该是快件或挂号一类的信件。
十一点二十分左右,那个戴着眼镜,身材矮小的邮递员终于现身了。我凝视着他的动作,却见他只是往信箱里分发一些平信,根本没有带来我想象中的神秘邮包。
莫非我的猜测出了差错?正当我垂头丧气地趴在方向盘上时,一辆小型客货两用车突然停在我前方的大道上。一个年轻男子从车上下来,打开后备箱,里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
难道他是送货上门的?我直起上身,密切注视着他的举动。
果然不出我所料,只见那名男子把两个大纸箱叠起来,双手抱起。纸箱似乎相当沉重,他有些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地走进楼里。
我从车窗探出身子,密切注视着公寓楼的第二层,我记得房门正是从左边数过来的第二扇。那扇门开了片刻就又关上了。不一会儿,送货员两手空空地走了出来。
那个女人原来就是在等这件东西!
那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送到我家来?我正在苦苦思索,却见我家的房门再度开启,我赶紧反身缩回车内。
这回出来的是那个女人,她浓妆艳抹,肩上挎了一只小包,并未携带时才送来的那两箱东西。我望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赶紧下了车,上楼回到自家门前。
门居然锁上了。心中暗暗纳罕:这房子仅有的两把钥匙这会儿都在我手中,那女人是怎么把门锁上的?
我掏出钥匙开门,进到屋里,只见玄关处正并排放着刚才那个送货员费了好大功夫搬进来的纸箱。
我蹲下身,察看箱子上贴的发票。收件方正是我的地址,还写着“宫泽商会”这样莫名奇妙的名字。而发件方——
竟然是我的公司。
6
下午一点刚过,我来到公司,同事们看到我都很奇怪。
“你怎么来了,不是感冒发烧了吗?”股长问道。
“是啊,但我休息了一上午,觉得好多了。考虑到还有很多工作没有完成,所以就又过来了。”
“嗯,你倒是挺认真的,不过要小心别把感冒传染给别人啊。”股长说着,像赶苍蝇似的冲我挥挥手。
我回到座位上,开始用电脑调查起来。无意间抬起头来,却看到叶山广江正远远地朝我这边凝望,我装作没看见,继续干活。
查完以后,我又打了两通电话。随后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去找叶山广江。她正站在复印机前,还在注视着我。我们两人的视线“叮”地一声撞在一起。
我向她递了个眼色,先走了出去。在走廊里等了片刻之后,她也出来了。
“我们到楼顶平台上去吧。”我提议。
她默默无言地点了点头。
今天是个艳阳天,平台上没有一丝风。我转向广江:
“这会儿那东西可是在我手里哦。”我竭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浅浅地笑了。
“果然是这样啊,我估计得不错。”
“那个女人跟你联系了?”
“中午刚过的时候,她打电话告诉我,说是出门去叫车想把东西搬走,回来却发现东西已经没了。我一听到这儿就猜出肯定是川岛先生做的手脚,因为你今天突然请了假。”
“我在公寓楼前监视着呢。”
广江开玩笑似的耸了耸肩。
“直美还说已经把你引入圈套了呢,这不是露馅了嘛。”
“直美,就是那个女人?”
“没错。”
“我确实被她骗了,不过直到今天早上为止。”我朝远处凝望片刻,目光又回到她脸上,“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广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移开了目光,嘴边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两个纸箱里各装了一瓶二十升装的甲苯。我一打开纸箱,便明白了其中的机关。有人想把这两瓶甲苯从公司里头带出去,但考虑到单凭自己的力量做不到这一点,所以才想出了假借公司名义往一个凭空捏造的事务所送货这个办法。
而这个被凭空捏造出来的事务所,恰恰就是我家。
之所以想到干这事的人是叶山广江,理由有三。其一,片冈对她吹嘘说这是自己的小别墅,广江信以为真,以为平素无人居住,可以随便使用。而且,由于片冈常把钥匙给她,让她自己进屋,所以要配一把备用钥匙绝非难事。其二,既然是她自己安排的,她当然知道那晚约会取消、房间空关的情况。其三,这两瓶甲苯是公司的库存,有资格下订单的也就只有资材部的职员了。
刚才,我在电脑上查了这一个月以来有机溶剂的订购情况,发现技术部订了两箱二十升的甲苯,已经在三天前付了款,并确认收货了。负责处理这个订单的职员,果然就是叶山广江。但我致电技术部询问此事时,那边的回复却是从未下过这样的订单。
“你是要把甲苯卖给什么人吗?”我望着她的侧脸问道。
广江缓缓朝我转过头来。
“是啊。”
“卖给黑社会?”
广江摇摇头。
“就算想卖给那种人,肯定也要被狠狠杀价,太不划算了。况且我也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都是直美拉来的小客户,她在这方面熟得很。”
“卖这些能赚多少?”
她歪歪头,“按一百毫升三千元的价格来算的话,能卖一百二十万左右吧。”
我摇了摇头:“这可相当于原价的十倍啊。
“可是照样有人买呢。”
我在报上读到过,有些吸毒少年就喜欢这种高纯度的甲苯。
“我说啊,川岛先生,”广江用甜美的声音说,“你能不能把东西还给我?只要还给我,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我全身寒毛直竖。
“那可不行,我打算退回库房去,就说是搞错了。”
她丝毫没有惊慌失措的样子:“喂,你会把我干的事情告诉公司么?”
“我可不想打小报告,”我说,“不过你得保证今后再也不这么干了。”
广江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我是在想直美睡在你家的事儿啊。川岛先生还真是老实人呐。”
我不知该如何接口,绷起了脸。
笑了一阵子,广江又道:“我下个月就要辞职了。”
“辞职?为什么?”
“工作无聊嘛,在这里好像也找不到合适的对象。”
“你不是在和片冈约会吗?”
听了这话,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早就受够那个土里土气又小肚鸡肠的男人了,连去宾馆开房都舍不得。”
“……嗯。”
“那我先走了,这件事就说到这里吧。”
广江轻轻抬起手挥了挥,回办公楼里去了。
我又在原地站了片刻,才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却见片冈正等在那儿。
“那个女人的事怎么样了?”
“那个嘛,放心吧,我已经处理好了。”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说你还是把这事儿给忘了吧。”
“你这样说我也忘不了啊。喂,没事儿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啊。哈哈,那女人果然和你有什么瓜葛,所以你才愁成这样的吧?跟我谈谈好了,女人的事,我可比你知道得详细多喽。”片冈挺了挺胸脯。
“女人的事?”
“是啊,没错。”这家伙说得斩钉截铁。
“也是啊,”我点点头,“你看女人确实挺准的。”
随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子午书屋(www.ziwushuw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