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田一家人的生活应该可以用“奇妙”这个词来形容。在旁人看来,杉田家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一个在交通事故中失去了妻子的中年男人和女儿一起过着融洽的生活,几乎所有人都会这么认为。然而,这却是一个三口之家,他们所过的生活,也只能用“三口之家”这个词来形容。
已经进入三月份了。从藻奈美突然回到平介他们身边那天起到现在,正好过了一个月。
“明天早上,估计藻奈美可能会出现的。”正吃着晚饭时,直子说道。她脸上微微透露着一丝紧张的神色。
“你能确定吗?”平介撂下碗筷问道。
“我说的是可能。”
平介点了点头。她这么说的时候,藻奈美是一定会出现的。用直子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她的头脑中会冒出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预感。
“那该怎么办才好呢?”他问道。
“就让她那样去上学吧。她之前也这么要求过,说如果在平日里醒来,就让她去学校。我想她在学校里是不会惊慌的。”
最近直子和藻奈美以在那个日记本上轮流记日记的方式展开了交流。通过这种方式,藻奈美已经对过去和目前的状况有了非常详细的了解。
“怎么去学校、教室的位置,同学的长相和姓名等,这些方面她都没问题了吗?”平介想确认一下。
“我已经全都教过她了,她本人也说记住了。”
“这么看来,剩下的问题就是上课了。”
“这方面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说得对,看来她真的没什么问题了。这真是不可思议啊。前几天,我看见藻奈美在这儿做高一的数学题。她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解法呀、符号意思等,她全都知道。”
“确实不可思议啊!”直子也歪起了脖子说道。
对事故后5年里所发生的事情,藻奈美浑然不知。可是让人吃惊的是,她却掌握了直子通过学习所获得的那些知识。所以,尽管之前藻奈美还是个五年级的小学生,现在她已经能够解出高中的习题了;原来基本不认识几个英语单词,现在却能做出高中英语题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都知道了。”藻奈美说。
对此,平介和直子也做出了自己的推测。直子和藻奈美的意识大概是在大脑的不同部位产生的,所以她们之间能够相互意识到对方的独立存在。两种不同的意识也让她们对个人体验产生了各自的记忆。
可是,通过学习获得的知识应该是被储存在了大脑里两个人共同拥有的部分之中。所以,直子学到的知识,藻奈美也可以调出来使用。
从平介那里听到这一推测后,藻奈美说:“那以后就让妈妈负责学习,我负责玩吧。”不知直子会在日记本中对此做出什么样的回答。
“那你们两个会不会在学校里发生替换呢?”平介问道。
“怎么说呢,最近藻奈美醒着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最多应该可以挺6个小时吧。不过,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告诉她,午休时间想睡就睡吧。另外,还得让她在睡之前把上午发生的事情都写到日记本里,否则突然地交接会让我措手不及的。”
“真是够你们受的了。这么说来,那个日记本也是你们大脑的一部分了。”
听平介这么一说,直子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可不就是那样嘛,就像科尔萨科夫综合症一样。”
“什么什么?”
“科尔萨科夫综合症是记忆力极端低下的一种病。得了这种病的人,刚发生的事情都会忘掉。他们要想像普通人样生活的话,就必须依赖记事本。他们要把自己的行动、见到和听到的事都一一详细记录下来。当他们要做一件事情时,必须先看记录本。例如,从公共浴池里出来后,他们要先看一下记录本,确认自己已经洗过澡了再往家走。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们很可能进去重新洗一次。我和藻奈美就和那样的人一样。不过,我们只在交接的时候才会这样,所以比他们轻松些。”
“再说了,”直子又补充说道,“我估计这方面的辛苦也不会持续太长时间了。”
“为什么?”
“没什么……只是种感觉。”
直子将碗筷收拾到托盘上,向厨房走去。望着直子刷碗时的身影,平介心头百感交集。
从她刚才的话中,他明白了直子想表达的意思。
藻奈美醒着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这就意味着直子醒来的时间将越来越短了。的确,最近藻奈美一醒过来就能坚持几个小时。这样的时间也是真正的父女共度的时间。对此,平介没理由不感到高必。但他同时也意识到,自己正真真实实地失去着什么东西。
他两方面都不想失去,但那只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藻奈美到学校的第一天没有遇到任何麻烦。这天平介回到家里以后,直子已经在边做晚饭边等着他了。听她说,在回到家之前,藻奈美一直没有睡过去。进家之后,大概真的累了,她才躺在床上睡着了。她睡着没过多久,直子就出现了。
“据她在日记里说,她上课也能跟上,和同学说话也很自然,在学校的一天过得很高兴呢。”平介带着发自心底的喜悦汇报道。
从那天起,每隔三四天,藻奈美就要去上一次学。而这一频率,很快就变成两天一次了。快放春假的时候,去上学的差不多每天都是藻奈美了。不过,可能是精神压力比较大的原因吧,每天回到家之后她总是倒头便睡,所以,平介每天下班回家后,等着他的一定是直子。平介能够看到藻奈美的时间只有早上的一小会儿,外加周六的傍晚和周日全天。
“这样的话,和藻奈美没出现之前也没什么区别啊。”平介嘟哝了一句。
直子听了之后竖起眼睛说:“对你来说是那样的,不过我可受不了了。我一睁开眼睛就要准备晚饭,吃完晚饭还要做藻奈美的家庭作业,之后就睡觉了。而睡醒之后等着我的又是准备晚饭和写作业。每天都是这些事的重复,要是她能帮忙做一点儿就好了。再说了,家庭作业本来就应该由她自己做嘛。”
不用说,藻奈美也有自己的意见:“我也不容易啊,我还想看电视呢,可是根本没有这样的时间,所以只能一直忍着。我睁开眼睛就得去学校,回到家就得睡觉,睡醒了又要去学校,每天都是简单的重复。我有时候在想,要是这么麻烦的话,不如干脆住在学校里好了。我也知道让妈妈做家庭作业有点过意不去,可是妈妈总不至于比我还累吧?需要认真听课往脑子里灌东西的人是我,而妈妈只需要把我装进去的来西写在作业本上而已。”
虽然身处不可思议的状况,但是平介现在已经把听她们各自的牢骚当成一种乐趣了。尽管向他倾诉的肉体是同一个,但他还是充分体验到了三口之家的快乐和温暖。
春假刚刚开始不久,她们两个,也就是直子和藻奈美做出了一个冒险的决定。
她们参加了班上组织的那场滑雪旅行,行程是三晚四日。出发那天恰好和发生事故那天是同一天,不过他们谁都没有提起这件事。
这四天平介是一个人度过的。虽然也有所担心,不过他相信,她们的特殊性是不会暴露给他人的。他现在完全相信两个人的默契性。只当直子陪着藻奈美去参加旅行了。有妈妈在身边,藻奈美就不能为所欲为了,对此她一定会发牢骚吧。一想到这里,平介就偷偷乐了。每天晚上滑雪场那边都会打来电话,每次打电话的都是直子。
“这孩子折腾死我了。每天晚上浑身上下哪儿都疼。另外她还乱花钱,现在钱包都已经空了。看来今晚我得在日记里好好说说她了。”
电话这边的平介在心里小声嘀咕道:藻奈美也一定有很多牢骚要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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