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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小平系列合集

备忘录三:访新华社广东分社原副社长、高级记者牛正武

  地点:广州市天河鸿运别墅

  时间:2004年3月23日

  牛正武是我在新华社的老领导,见他比较容易。我打了个电话,我们就见面了。牛正武已经退休,一儿一女都在国外,牛正武和老伴过着悠闲自在的晚年生活。

  提起新华社,我和他都是一脸的自豪。

  新华通讯社真是一张网。这是一张链接全球的网,每天向全球播发几百万字的信息。五十年代初,毛泽东在新华社的一份内部报告上,龙飞凤舞地用毛体写下了:“新华社要把地球管起来,让全世界都能听到我们的声音。”拥有万名职工的新华社不仅在国内设置了79个分社、支社、记者站,还在国外110座城市设立了派驻机构,织起了一张硕大无朋的“网”。

  广州市连新路158号,有一座破旧的建筑物,它的对面是中山纪念堂,它的左边是仿古建筑的广州市人大办公楼,它的右边是广东省最古老的迎宾馆,它的后面是广州市人民政府。这就是新华社铺天盖地的“网”中的一个网眼,新华通讯社广东分社。新华通讯社广东分社办公大楼别看其貌不扬,八十年代,它可是广州市东风路上最高的建筑之一。广州市里懂点风水的人说,新华社盖在了龙须上。白云山是龙脉,据说有一根龙须穿纪念堂,过新华社,经广州市政府蜿蜒而去。

  1992年,这栋大楼的楼主是胡国华,现任中共广东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副楼主就是牛正武,时任新华社广东分社副社长,主抓新闻报道。牛正武是河南人,但不像河南人长的方盘大脸,而是眉清目秀,五十年代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毕业。

  他翻过秦岭、六盘山,进过祁连山、贺兰山,钻过陇东高原的沟沟壑壑,走过大沙漠、戈壁滩;盖过老羊皮,睡过光席炕;喝过涝池水,吃过玉米糊糊小米饭,使过干牛粪的碗……有了这样的磨练,还有什么样的苦不能吃,什么样的困难不能克服呢?

  牛正武记者生涯的壮年时期大部分是在东北度过的。那里有大平原、大森林、大工厂,展现在他面前的是地大物博的新天地。那里有大白菜、大萝卜、大茄子、大果子、大饼子、大碴子、大葱蘸大酱,吃得人高大了,心宽大了。

  1992年,邓小平南巡广东,牛正武是全程随行采访的记者之一。

  1月19日,他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是广东省委副秘书长陈开枝打来的,只跟他说了一句“掌舵的来了”。他就驱车上路,赶到了深圳,见到了邓小平。

  在天河区,笔者见到了牛正武,提起1992年南巡之事,他说,是他一生记者生涯中最亮的一个点。

  田炳信:我是想跟您了解一下细节,当年您是怎样接受采访任务的?

  牛正武:1992年1月19日,午后时分,我正伏案写一篇稿子,广东省委值班室打来电话,说:“省委副秘书长陈开枝在深圳有要事找你,请稍等一下,把电话给你接过去。”不大一会儿,电话接通,陈开枝说:“有重要任务,上面有人来,谢非同志叫你马上做好准备,尽快赶到深圳。”我一面听陈开枝讲着,一面在寻思:江泽民总书记前年来过,李鹏总理去年来过,这两次我都随行采访;日前听说杨尚昆刚到广东,现在,又会是哪位重要人物来呢?会不会是……大概陈开枝已猜到我在寻思什么,补充一句说:“是我们这些年一直盼望的,掌舵的。”他一说“掌舵的”,我马上就明白了。赶到深圳时已是傍晚时分。在迎宾馆餐厅就餐时,谢非当面给我交代任务,说:“原来说小平同志是来休息的,不让报道,所以事前没有通知你来,可是小平同志一到,外面就传开了,看来我们也要做好报道的准备。小平同志上次视察广东是在1984年,距今已经整整8年了。我们一直盼望着小平同志再次亲临广东视察,现在终于盼来了。”

  晚饭后,谢非秘书陈建华把我带到他房间,要我听上午讲话的录音。他把录音机交给我,有事忙去了。我打开录音机,一遍又一遍地静听,因为我是第一次听小平同志讲四川话,说话的现场又有别的声音,初听还不完全懂,所以要反复听,慢慢我就听明白了。那抑扬顿错的四川方言,扣人心弦,言简意赅的谈话内容,振聋发聩,我立刻想,这谈话太重要了。

  田炳信:邓小平南方之行那么引人注目,谈话那么重要,当时怎么没有发稿?

  牛正武:说来话长。因为不让公开报道,我当时发了一个很简短的内部报道,简要地写了邓小平的视察活动和谈话内容,纲要的几条。

  小平同志到广东之前,就让工作人员向广东打招呼,宣布了几条:不听汇报,不要陪餐,不题词,不见报。可是,小平同志到广东的消息不胫而走。港澳报纸很快披露小平同志到南粤的新闻,争相报道小平同志到特区的行踪。虚虚实实,捕风捉影。省委书记谢非向小平同志当面请示:海外已在传闻,是否可以正式发个消息?小平同志没有同意。过了几天,海外舆论纷纷报道、评论邓小平南巡之行,认为意义重大。此时,谢非再次当面请示小平同志,说此行对改革开放将起巨大促进作用,在海外已引起巨大反响,广东希望能报一下。小平同志还是不同意。待到了珠海,邓小平南巡的消息已传遍全国,人们受到极大鼓舞。谢非又一次请示小平同志,他仍然不同意。谢非三次当面请示希望报道,小平同志都坚持不同意。他说:“不开这个口子。”谢非深深理解小平同志这句话的含义,就没有再坚持要求报道。

  作为全程随行采访的唯一文字记者,我内心感到有责任把全国关心、海外关注的这一重大历史事件报道出去,可是,作为一个国家通讯社记者,我不能不遵守纪律。

  田炳信:原来是这样。那后来怎么又公开见报了呢?

  牛正武:这个也说来话长。邓小平在广东度过了11天,临近春节时前往上海了。尽管海 外舆论已刮起了“邓旋风”,广东从省到市报纸上都只字未提。省市领导和各家媒体都遵守着小平同志的约定:不开这个口子。很快猴年春节到了,从上海发出了邓小平与上海人民共度春节的消息。小平同志在广东十多天,看了那么多地方,发表了那么重要的谈话,怎么能无声无息呢?省市领导在考虑着,各家媒体在考虑着。

  春节之后,广东省委召开厅局级以上干部会议,传达了邓小平谈话的纪录稿。2月底,邓小平的南方谈话作为中共中央文件正式向全党作了传达。《人民日报》、《南方日报》、《解放日报》、《深圳特区报》等中央和地方报纸,相继连续发表社论、评论,传达和阐述邓小平南方谈话的精神。可是,邓小平南方之行的详情,仍然未见诸报端。

  文字报道的“口子”一时开不了,可不可以先发表照片呢?我和广东几家媒体几乎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一点。

  幸好我在随行采访中拍了不少照片。2月中旬,我选了几张好照片,寄给了新华社《瞭望》周刊,希望能在封面和封底刊登。时隔多日,不见音讯。还好,我们广东分社办有一张《体育参考》报,我选了一张《邓小平在仙湖植物园散步》的照片,2月29日在头版头条位置大幅刊出。当时《体育参考》还没有彩印,只能发表黑白照片,但也展现了邓小平神采奕奕的风采。可是《体育参考》毕竟发行量很少,又能有多少读者看到呢?3月18日,《南方日报》以整版篇幅彩色印刷,刊登了该报摄影记者梁伯权拍摄的邓小平在广东的照片。接着,《羊城晚报》以整版篇幅刊登了陈建华拍摄的照片。《广州日报》一位负责同志特地找到我,选了一部分照片,3月20日以“小平同志在南粤人民中”的通栏标题,用整版篇幅刊登了我和陈建华的照片。深圳、珠海的报纸也都整版刊登了邓小平在当地的照片。邓小平南方之行,就这样以照片形式最先见诸报端了。

  田炳信:文字报道是怎么出来的呢?

  牛正武:最先公开见报的文字报道,就是《深圳特区报》的那篇长篇通讯《东方风来满眼春》。据说,深圳特区报是看到《南方日报》发了一篇参观企业的特写,见开了“口子”,才决定发表那篇长篇报道的。这就不必细研究了。反正《深圳特区报》敢闯,走在前面了,说明特区就是“胆子大一点”。

  3月下旬的一天,我正在分社办公楼一间房里同记者谈事,突然有人急急忙忙跑来,气喘嘘嘘地说:“楼上楼下找不到你,快快,穆青来电话找你呢!”我急忙跑到分社报房,拿起电话向穆青报到,只听穆青说:“牛正武吗?《深圳特区报》发表了报道小平同志在深圳的长篇通讯,我们决定要转发,你不是拍了照片吗,马上把照片发表。”我说:“我早就给《瞭望》寄了照片啦,叫摄影部向他们要。”穆青不由分说,命令:“你把全部底片带上,马上到总社来!”社长穆青亲自下令,我焉能有丝毫迟疑,立刻让人买好机票,收拾好全部照片和底片,搭乘当天航班飞到了北京。我把底片送到摄影部,编辑从中选出六七张留下发稿,其余的全部还给了我。3月30日,新华社全文转发了《深圳特区报》的长篇通讯《东方风来满眼春》,同时播发了我拍摄的一组照片。

  田炳信:当时我看报纸,你拍的照片被广泛采用。可惜发稿太少,如果新华社多发一些,一定会受到海内外媒休欢迎的。你拍了那么多照片,总不能埋没吧?

  牛正武:是呀,发多少都会被采用的。倒不是说我拍的照片有多好,而是因为邓小平在人们心目中享有崇高的威望,人们希望他健康长寿,希望更多地看到他的风采。后来,北京、广州和许多地方的报刊向我索要照片,有的登封面,有的发专版、专页,整版整版地刊登。《中国年鉴》选了一张邓小平在亚洲仿真公司众多员工中以他那特有的手势发表谈话的照片,刊登在封面上,作为1992年重大事件的标志。这里我要特别感谢新华社中国图片社,在其负责人熊迪强的大力支持下,将我拍摄的邓小平南巡以及中央领导同志视察广东的照片,制作出大型展览照片,由新华社广东分社和中国图片社联合主办,先后在广州、珠海、惠州、湛江、韶关等地巡回展览,受到干部群众的热烈欢迎。随后,新华出版社将这些照片编辑出版了摄影集《中央领导在广东纪影》,其中很大一部分是邓小平南巡的照片。

  田炳信:从各家媒休的图片报道来看,可以说是完整地反映了邓小平南巡的全过程。但在文字报道方面,深圳的报道只是反映了深圳那一段,也就是四天的活动,而据我所知,邓小平南巡共在广东11天,其中有7天是在珠海度过的。为了完整再现邓小平南巡广东的全过程,你做了哪些事情呢?

  牛正武:邓小平在深圳的报道见报以后,许多朋友熟人纷纷向我打听消息,了解情况,提出问题。远在外地的朋友打来电话,问:“听说你是全程跟随采访的,看报纸只见你拍的照片,为什么你不写文字报道?”“听说小平同志不光到了深圳,在珠海的天数更多,为什么没有珠海的报道?”“邓小平的南方谈话都是在深圳讲的吗?可文件传达说的是在武昌、深圳、珠海、上海等地讲的呀!”更多的朋友熟人是提出希望,鼓励我把邓小平南巡广东的全程写出来,使人们如实地了解全部情况。

  为回答人们的希望和关心,我决定把全程随行采访的所见所闻写出来。既然见报的“口子”已开,我就不必再束缚自己。写,一定要写!

  稿子写出来了,往哪里发呢?新华社是不会发了,报纸近期也不会再登。我决定发给《南风窗》杂志。长篇通讯的题目叫做:《邓公南巡》。不知当时编辑是怎么考虑的,题目登在封面,目录排在头条,正文却放在最后一篇。

  时隔不久。花城出版社一位负责人和编辑朱子庆找到我,说:邓小平南巡是重大的历史性事件,引起了海内外的广泛关注,产生了巨大影响,目前已经见报的东西不足以反映全貌,你作为新华社记者随行采访全程,是历史的目击者,应当写一本真正反映全貌的书来。他们说,这也是省委宣传部、省新闻出版局负责同志的意思。我欣然领受了这一任务。

  这时,我想起了新华社原副社长冯健曾对我说的话。1992年2月,我在给《瞭望》周刊寄去邓小平照片之后,与老领导冯健通过一次电话,有点焦急地说:“小平同志南巡这么重大的事情,我们发不了文字报道,照片也发不出来,真是太遗憾了。”冯健说:“留着这些东西,会有用的。”

  果不其然。有用的时候到了。我聚精会神、集中精力,在迎接中国共产党第十四次全国代表大会的日子里,把全景式描写邓小平1992年南巡的纪实作品写出来了,书名就叫做《邓小平南巡纪实》。

  此书出版发行后,立即引起海内外关注。上海市《读书周报》率先摘要刊登,一些地方报纸予以连载,外国媒体和互联网纷纷发布消息。美国一间大学的学者专门写信给我,说他正在研究中国、研究邓,希望寄几本书给他。我满足了他的要求。

  此书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在广东省开展的“百书育英才、百歌颂中华”活动中,《邓小平南巡纪实》被评为百部优秀图书之一。

  田炳信:你随行采访11天,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什么?

  牛正武:当然是那些重要谈话了。邓小平说他是来南方休息的。这是真的。老人家健康长寿的“秘诀”之一,就是每天坚持户外散步。来到万木葱茏、温暖如春的南方,老人家格外高兴,天天都要到户外散步个把小时以上。其实,邓小平到南方又不是来休息的。在广东的11天里,他几乎每天都用半天时间参观工厂企业、科研单位,巡视城乡建设、经济发展的新面貌、新气象。每到一处,他都仔细地看,细心地听,不时地提出问题,与干部群众亲切交谈。看到新成就,听到新鲜事,往往发出会心的微笑,随之就会侃侃而谈,发表精辟的谈话。据邓小平身边工作人员告诉我,老爷子好长一段时间很少讲话了,在家里除了和孙儿们玩玩以外,也很少讲话,好像总在思考问题。想不到他憋了一肚子话,到这里把话匣子打开了。

  听了这番话,我明白了。邓小平到广东是“胸有成竹”、“有备而来”!他那有的放矢、鞭辟入里的谈话,不是即兴随口讲的,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到南方发表谈话,不单单是讲给当地听,而是要讲给北京听,讲给全国听,讲给全世界听的呀!

  田炳信:小平南巡有一些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呢?

  牛正武:有意思的事多了。这里我说一件。就说这天气吧,那11天真格是无限春光呀!不知是天公作美?还是邓公带来?

  1992年开年以后,广东持续半个多月阴雨连绵,又湿又冷,干部群众的心情也像天气一样,愁绪不散。新的一年将是怎样的一年?历时三年的治理整顿已宣告结束,改革开放能否迈出新的步伐?对广东说三道四的种种非议,能不能偃旗息鼓、从此不再?他们从心底里希望能够清除前进道路上的思想障碍,让全国上下对经济特区、对广东作为改革开放综合试验区取得共识,以便在更加宽松、和谐的环境里大步前进。

  那真是:早也盼,晚也盼,只盼着天空出太阳!

  不由你不信,真就那么巧!就在邓小平来到广东那一天,天气骤然放晴,天朗气清,阳光明媚,春风和煦。在邓小平巡视广东的11天里,天天都是好天气。

  田炳信:你跟随邓小平身边那么多天,可谓“千载难逢”,机会难得,没跟老人家说说话?

  牛正武:我跟随高层领导采访的机会不是一次两次啦,知道自已的记者职责和守则。在跟随邓小平的十多天里,我时而跟在邓小平身边聆听他讲话,时而跑到邓小平对面为他拍照,距离不可谓不近,可从未打扰他。1月29日下午,邓小平在离开珠海之前,走出石景山庄到院子里,分别同珠海市领导班子、武警战士、山庄职工合影留念。在邓小平与省市领导班子合影时,处事热情周到的省委副秘书长陈开枝,招呼我过去参加合影,我一心忙着拍照,摆摆手没有过去。全部合影结束了,邓小平起身缓步走回山庄,陈开枝把我们几个省里的记者招呼过去,同老人家在山庄前合影,不料,几个警卫人员和司机也拥过来,把我挤到了后排。照完相,陈开枝把我介绍给邓小平说:“这是新华社记者牛正武。”老人家看看我,伸出手说:“拉拉手。”我连忙伸过手去,紧紧握住那只温暖的大手,心里顿时涌起一股热流。这时其他人也拥过来,都要和老人家握手。陈开枝说,该上车了。邓小平说:“不拉了,不拉了。”说完,进山庄去了。作过新闻记者的人都知道,一生的采访生涯中,能碰上几件大事写一写,是记者的幸事。牛正武碰上了。但由于种种原因,稿子并没有发出去,新闻界在南巡一事上,知道《深圳特区报》有个陈锡添,但很少知道牛正武的。谁让我们是中央军呢?谁让我们是正规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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