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小平早在40 年代初就提出反对“以党治国”论的口号,1941 年4 月15 日他在《党的生活》上刊文历数“以党治国”的表现和恶果:
以党治国论者“把党的领导解释为‘党权高于一切’,遇事干涉政府工作,随便改变上级政府法令;不经过行政手续,随便调动在政权中工作的干部;有些地方没有党的通知,政府法令行不通,形成政权系统中的混乱现象。甚有把‘党权高于一切’发展成为‘党员高于一切’者,党员可以为非作歹,党员犯法可以宽恕。其结果怎样呢?结果非党干部称党为‘最高当局’(这是最严酷的讽刺,不幸竟有人间之沾沾自喜!),有的消极不敢讲话,有的脱离我们以至反对我们,进步分子则反为我忧虑。结果群众认为政府是不中用的,一切要决定于共产党。于是要钱的是共产党,要粮的是共产党,政府一切法令都是共产党的法令,政府一切错误都是共产党的错误,政府没有威信,党也脱离了群众。这实在是最大的蠢笨!结果党的各级指导机关日趋麻木,不细心地去研究政策,忙干事务上的干涉政权,放松了政治领导。结果党员‘因党而骄’,在政权中工作的党员自高自大,盛气凌人,自以为是,看不起非党员,自己可以不守法,不遵守政权的纪律和秩序”。“总之,“以党治国’的国民党遗毒,是麻痹党、腐化党、破坏党,使党脱离群众的最有效的办法。我们反对国民党以党治国的一党专政,我们尤要反对国民党的遗毒传播到我们党内来”。(《邓选》ⅢP.11—12)
80 年代邓要反对的“党政不分”、“以党代政”与40 年前他所申斥的“以党治国”现象有什么两样?战争年代以党治国的遗毒再加上1949 年以后的执政地位,党权怎不高于一切?
邓认为权力过分集中是传统体制的一大弊端,并且是其他请弊的总根源。权力又是怎么集中起来的?就是借口加强党的一元化领导,不适当地把一切权力(所谓工农商学兵、党政军民学、东西南北中)都集中于各级党委,而党委的权力又集中于几个书记,特别是集中于第一书记,在中央则是集中于党的主席,结果所谓党的领导变成个人领导。毛泽东时代也曾看出权力过分集中不利于发挥地方和下级的积极性,搞过几次分权,但是每次都没有触及到党政不分、以党代政这个要害问题,所以分权只能是一句空话,集权之弊越积越深。
现在邓抓住了要害:政治体制改革的目标是调动积极性,提高效率,克服官僚主义,而效率不高主要是因为党政不分,在许多事情上党代替了政府工作。所以“改革的内容,首先是党政要分开”,解决“党同政府、经济组织、群众团体等等之间如何划分职权范围的问题”。邓认为这是所有政改方略的关键所在,“要放在第一位”。
党为什么不能包办一切?首先还是那个老问题:外行能否领导内行?一日在党的干部会议上邓问道:“共产党员中具有专业知识的人究竟有多少?特别是我们的领导干部中具有专业知识的有多少?”这一问肯定使不少人脸上难看。据1982 年国家统计局人口普查推算,近2200 万干部中,大专程度占21%,高中占42%,高层领导中至少有一半文化水平偏低,广大中下层领导干部就更低。然而邓接着说:“党员就是具有了专业知识,党也不能够代替一切,包办一切,现在尤其不能这样”。(《邓选》ⅢP.234)
1980 年邓宣布了一条规定:“今后凡属政府职权范围内的工作,都由国务院和地方各级政府讨论。决定和发布文件,不再由党中央和地方各级党委发指示、作决定”,以便“真正建立从国务院到地方各级政府从上到下的强有力的工作系统”。(《邓选》ⅢP.299)
党政关系怎么摆,完全取决于党。邓陆续采取一些组织体制上的措施,例如从中央开始,党的主要领导不在政府中兼职;各级党委不设管政府工作的专职书记;撤销政府部门中的党组;撤销党委机构中与政府机构对口的经济管理部门;法律范围的事应由国家和政府管,由党直接管不合适。
基层则普遍实行党委领导下的厂长(以及军队首长、学校校长)负责制,党委只管大的政治问题、原则问题,厂里的生产、行政方面的管理工作,由厂长负责统一指挥。党的领导体制大概就到这一级为止,至于工厂的车间、学校的系,邓不主张由党总支领导。
这些大致就是邓的“党政分开”。邓这样作决不是要削弱党的最高权力,而只是限制党干预日常的政府工作和经济事务。在他看来,“干预太多,搞不好倒会削弱党的领导”。(《邓选》P.164)党应该居于领导地位,问题在于党管政府怎么管法,党实行领导通过什么手段?像过去那种管法,坚持不了党的领导,提高不了党的威信。邓的管法和手段比较高明:党只掌握方针政策并决定重要干部的使用;党的主张通过法定程序变成国家意志和政府法令;然后,党通过政治思想工作和党员在群众中的模范带头作用保证其实行。
邓对他的这套改革措施寄予很大希望,他希望通过这些方法恢复共产党在全国各族人民中、在国际上的地位和作用。联系到苏联、东欧各国共产党的命运,人们不能不佩服邓公“补天”的胆识和谋略。然而他的“补天术”在实施过程中仍然遇到很难克服的矛盾:一方面不允许党滥用权力,另方面又不能使党失去控制局面的能力。党又要处于领导地位,又不能干涉太多,这样的艺术确实不易掌握。因此在地方上普遍存在党、政、人大三家不协调的现象,在企业中则时不时冒出书记“核心”和厂长“中心”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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