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座位有人吗?”我向独自坐在酒吧休息室里的那位年轻而有魅力的女士问道。
她正在看报,抬头看了我一眼,但没有回答。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把我的啤酒放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她又看起报来,并慢慢喝着波旁威士忌①和可口可乐混合的饮料。我又问她:“你经常来这儿吗?”
①这是原产于美国肯塔基州波旁的一种主要用玉米酿制的威士忌酒。
“走开。”
“你的暗号是什么?”
“别捣乱。”
“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没有。”
“见过。在布鲁塞尔的北约组织总部,在一次鸡尾酒会上。”
“也许你说得对。”她勉强承认了,“当时你喝得大醉,都吐到盛混合饮料的那个大杯里了。”
“这世界太小了。”我说。的确太小了。现在正坐在我对面的这个女士名叫辛西娅-森希尔。她并非我的一个普普通通的熟人,实际上,像人们所说的,我们曾经有过很深的交往。显然是她不愿意记起那许多往事。我说:“是你吐了。当时我告诉你,波旁威士忌跟可口可乐混合对你的胃没有好处。”
“是你对我的胃没有好处。”
凭她这态度,你就知道过去是我遗弃了她。
我们正坐在佐治亚州哈德雷堡军官俱乐部酒吧的休息室里。此时正是欢乐时刻,除了我们俩,大家似乎都很快活。我身着一套蓝色的便装,辛西娅穿的是粉红色的针织礼服,非常漂亮,使她那被阳光晒成棕褐色的皮肤,红褐色的头发,淡褐色的眼睛和那令人难忘的体型更加迷人。我又问道:“你是来这儿执行任务的吗?”
“我无暇谈论此事。”
“你住在哪儿?”
没有回答。
“你要在这儿住多久?”
她又看起报纸来。
“你真的嫁给那个你把他当配角的人啦?”
她放下手中的报纸,两眼直盯着我说:“那会儿我是把你当做配角,我和他已经订了婚。”
“那好啊。你们俩现在还只是订了婚吗?”
“这跟你无关。”
“可能有关。”
“今生是不可能了。”她郑重地告诉我,然后又拿起报纸看了起来。
我在她手上没有看到订婚戒指,也没有看到结婚戒指,不过干我们这行的这些迹象不一定具有真实意义。这是我在布鲁塞尔得到的教训。
说起来,辛西娅-森希尔现在已接近30,而我刚40出头,所以我俩谈情说爱并不像从5月到11月的差距那么大,而是更像从5月到9月,也许是到8月那么相近。
我和辛西娅在欧洲住了一年时间。她的未婚夫是特种部队的少校,当时驻扎在巴拿马。军事生活使各种关系都很不协调,为了捍卫西方文明,人们都变得像头上长了角。
在这次巧遇之前,我和辛西娅已有一年多没见面了。那次分别的情景只能用“糟透了”三个字来形容。很显然,我们两人都做得不好,我一直痛心不已,而她也一直怒气未消。那位被她背叛了的未婚夫看起来也十分烦恼,记得我最后一次在布鲁塞尔见到他时,他手里还握着手枪呢。
哈德雷堡的军官俱乐部,其建筑风格有些像西班牙式的,又有几分像摩尔人的建筑。也许正因为这一点,我一下子想起了《卡萨布兰卡》①,于是一句讥讽的话脱口而出:“世界上那么多酒吧她不去,偏偏走进了我这个。”
①摩洛哥港口城市,也叫达尔贝达,此处是一部爱情故事片的片名,下文那句讥讽话是影片中男主角说的。
她也许没听见我的话,也许是她心情不好,不乐意听,她眼睛一直没离开那张《星条旗报》。这种报纸一般没有人读,至少在公共场合是这样。但辛西娅有一点假道学。她不像当过几年兵的男性军人那样玩世不恭,那样颓废厌世,而是像一个热情、忠诚,有献身精神的战士。“心里充满了激情、嫉妒和仇恨,”我这么提示了一下。
辛西娅说:“你走开,保罗。”
“对不起,我破坏了你的一生。”我诚恳地说。
“你连破坏我的一天都不可能。”
“可你伤透了我的心。”我更加诚恳地说。
“我还想掐断你的脖子呢。”她说。话中充满了真正的狂热。
看得出,我的话在她心中激起了某种感情,但我不敢肯定那是激情。我记起了一首诗,我们俩亲近的时刻,我经常小声念给她听。我现在靠近她用柔和的声音念道:“只有辛西娅能照亮我的双目,只有辛西娅能愉悦我的双耳,只有辛西娅才能占据我的心。为了辛西娅,我已经放弃了一切财富;只要辛西娅高兴,我愿为她牺牲。”
“很好。死了就好。”她站起身毫不犹豫地走开了。
“再弹一遍吧,萨姆。”①我把啤酒喝完,站起来,向吧台走去。
①电影《卡萨布兰卡》中的一句台词。
我羞愧地侧身走向长长的吧台,那里全是些颇有生活阅历的男人。有些人胸前挂满了勋章或步兵战斗奖章;有些人身佩着参加朝鲜、越南、格林纳达、巴拿马和海湾战争得来的绶带。我的右边是一位头发灰白的陆军上校,他对我说:“孩子,战争就是地狱,但地狱里没有像受到一个女人的轻蔑那样令人愤怒的事情。”
“阿门。”
“全部情况我从吧台里的镜子中都看到了。”他告诉我。
“吧台的镜子都很有意思。”我回答说。
“是啊。”实际上,现在他正从镜子里研究我呢。看到我的便服时,他问我:“你退伍了?”
“是的。”其实,我还没退。
他跟我谈起了他对女军人的看法——她们得蹲着小便,要是带着野外作战的全部装备可就麻烦喽——接着喊道:“撒尿去喽!”说完,他缓缓地向厕所走去,我想他是站在便池旁的。
我从俱乐部出来,8月的夜晚还是很热。我钻进了我的追光牌汽车里,驶过基地中心。这儿有点像闹市区,但没有规划好,布局很乱,有个陆军消费合作社,有个军供商店,还有一些位置不当的营房和一个荒废了的坦克维修厂。
哈德雷堡是佐治亚洲南部一个不大的军事基地,建于1917年。当时,步兵先在这儿训练,然后被送到西线去卖命。这里军用土地面积很大——有十多万英亩,几乎全被森林覆盖着,很适合作战演习,以及战略撤退、游击战的训练等等。
步兵学校现在已近末日了,好多地方看上去让我感到凄凉。不过这儿还有一所学校,叫“特种军事学校”,办学宗旨似乎不大明确,也许是慈善性的,但依我看是实验性的。就我所知,这所学校是一个进行多种军事训练的学校。它研究心理战、部队士气、孤独和贫困环境、管理手段以及其他精神战术问题。这听起来好像有点可怕,但了解部队生活的人都知道,不管最初的宗旨怎样,可培养出来的士兵都训练有素、通晓礼仪、讲究仪表,个个靴子都擦得锃亮。
哈德雷堡北边有一个中等城市叫米德兰。从某些方面说,这是一个典型的军人城,这儿的居民大都是退伍军人,还有某地雇用的民工、为士兵售货的商人,再就是一些虽与部队无关但很喜欢这种军事生活的人。
我驾车到了哈德雷堡和米德兰交界的地方,向北经过一片开阔的田野,很快就到了一处荒废的活动房屋集中地。这里就是我的临时寓所。我觉得住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对我的工作来说倒是很方便。
说到我的工作,我是美国军队的一名军官,但官不大。在这里,这种工作中的军衔还得保密呢。我在军队犯罪调查处工作。在这种部门,军衔是个敏感问题,所以最好的军衔就是没有军衔。但是实际上,像犯罪调查处的大多数军官一样,我是一名准尉。这是一个特殊的军衔,比授了军衔的小,又比未授军衔的大。这也是一个很好的军衔,既能享受军官的主要特权,又不负很多指挥责任,也就是说可以免除那些无意义的事情。准尉被称为“先生”。犯罪调查处的人一般都穿便服,就像我那天晚上穿的一样。有些时候我甚至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真的成了平民。
不过,我的确也有穿军装的时候。在部队总部交给我一项新任务时,我被授予一个相应的军衔,同时发给一套合适的军服。我带着任务去需要调查的单位报到,然后就四处奔波,去追寻我的目标,搜集足够的证据,回去交给军法署署长。
要做一个密探,必须什么都会干。我本人什么都干过,从厨师到化学战专家——尽管在部队里这两者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准尉有4个级别,我是最高的一级,第1级。我们都屏息等待着国会批准我们再往上晋升个两级。我们有些人因等得过久已窒息而死了。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特别犯罪调查处的一员,这是一个精英荟萃的机构,不过我使用“精英”一词时犹豫了一下。我们之所以与众不同,是因为我们都是些久经考验、经验丰富的老将,不但能巧捉罪犯而且能个个准确定罪。使我们与众不同的另一个原因是,我们有打破部队的繁文缛节的特殊权力。特权之一就是可以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逮捕任何一个军人,不管他的官有多大。我并不想马上运用这个特权去拘捕任何一个有关的将领,但我总想看看我的权力究竟有多大,我正准备实践一下权力。
我的固定工作岗位在弗吉尼亚州福尔斯彻奇的犯罪调查处总部,但我为了办案却不得不跑遍全世界。游览、冒险、闲散,精神和肉体的挑战,有时头头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一个男人还有什么要求呢?哦,当然有,那就是女人。这种要求也是有的。在布鲁塞尔时并非我最后一次找女人,而是最后一次让我感到此事关系重大。
不幸的是,有些男人是通过别的途径,如强xx或谋杀来寻求刺激,满足欲望。就是在那个闷热的8月的夜晚,在佐治亚州的哈德雷堡发生了这样一起奸杀案,受害者是安,坎贝尔上尉。她是外号叫“好战的约瑟夫”的约瑟夫-坎贝尔中将的女儿。更不幸的是,她年轻漂亮,聪明而有才干,是西点军校的毕业生。她是哈德雷堡的骄傲,是部队中受宠爱的人物,是征兵时的广告女郎,是一个尊重女性的新型部队的发言人,还是海湾战争的功臣等等等等。因此我听说她被奸杀的消息时并没感到特别震惊。她自找的,对吗?当然不对。
我在军官俱乐部的欢乐时刻对此事还一无所知。实际上在我和辛西娅谈话、和那位上校聊天时,安-坎贝尔上尉还活着,正在离我们50英尺远的军官俱乐部餐厅吃饭,吃的是色拉、鸡块,喝的是白葡萄酒和咖啡。这是我在后来的调查中知道的。
我到达了活动房屋集中地,把车开进了那个松树林,停在一个离我的住房还有一段距离的地点。我在黑暗中沿着一条铺有腐烂木板的小路向前走去。有几座无人住的小屋零散地分布在那片开垦地的周围,但大部分地方是空地,地上还有一些水泥板,这上面从前曾有近百所活动房屋。
现在这儿依然还有电灯、电话,还有一口井供应用水。我在水里加上苏格兰威士忌就可以喝了。
我开了房门,走进去,打开灯,屋内厨房。餐室和起居室三合为一的结构便看得清清楚楚。
我脱下外套,解下领带,打开收音机,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就坐在了固定在地板上的扶手椅上,开始慢慢喝了起来。
如果有人想了解这个特别的活动房屋集中地,它还有个名字,叫“低语松林”。它是60年代末几位有事业心的退役中士,看到亚洲的战争毫无结束的迹象而兴建起来的。哈德雷堡是步兵训练中心,当时住满了战士及家属。我记得这块“低语松林”住的全是结了婚的年轻战士。这儿有的是酗酒,有的是无聊,但没有钱;战争的云雾使未来暗淡,前途未卜。
美国人的理想不该是这个样子。男人打仗去了,其他的男人深夜从狭长的活动房子后边频频潜入卧室。我当时也住在这儿,也打仗去了,有个男人就占据了我的位置,夺去了我年轻的妻子。这已是好几次战争以前的事了,以后又发生了许多许多的事。唯一难忘的苦涩就是那个杂种还牵走了我的狗。
我读了几本杂志,又喝了几杯啤酒,时断时续地想起辛西娅来。
我通常还会有比这更多的消遣,可是不能忘了,我必须清晨5点钟准时赶到训练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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