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并没有人开枪,也没有看到幽灵,我们从白山竹林中出来,便和阿通会合,一起跑着回龙卧亭。我向犬坊家借了电话,打到贝繁警署给田中,告知他发现了两具尸体。
深夜,龙尾馆的门早已锁上,但长廊那扇门的钥匙是由坂出保管,我才可以不用惊动育子和里美而借到电话。
警官们立刻赶到法仙寺的墓地,我们没有陪在一旁,各自回房睡觉了。我已有心理准备一定会被叫起来,结果没有,当我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十一日的早上六点,当然我还是被钟声吵醒的。
响完第六声钟声时,我来到走廊上,看见了好久不见的三名警官,正站在中庭的草坪上,坂出和二子山增夫就站在他们旁边。但是,之前一定会参与这种讨论场面的犬坊一男,已经不见踪影了,也没有看见犬坊育子和里美。
我只要一想到她们现在的心情,就觉得心痛,瞌睡虫一下子都跑光了。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讨论的小圈圈散开来了,几个男人开始走向通往龙尾馆的石阶,另一头,行秀也结束工作正从撞钟房走下来。
“田中先生!”我大叫。
不只田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回过头来看我,我向他们点点头,他们也对我轻轻点头致意。
福井和铃木好像不知该怎么办,停了一下,但还是将田中抛下,往石阶走去。只有田中转过身来,穿过草坪,开始往走廊这里走来,他对着我用手指了指“四分板之间”的前方,我明白后便爬上走廊,朝那里走去。
我在“四分板之间”前方的走廊和田中会合,我和他的位置相差很多,很难讲话,所以我就先蹲下来,然后跳到石头上穿上木屐。
“那果然是仓田惠理子小姐和犬坊一男先生吗?”我问。
“是的。”田中立刻回答。
“凶手是刻意将两人的尸体搬到那里去丢弃的吗?”
“凶手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想暗示,犬坊一男被杀死的第一现场不是在那里,而是在很远的地方?”
“是吗?犬坊一男被杀死的第一现场,不是在那里吗?”
“不,不是那里,但是我觉得离那里很近。主殿旁有少量他的血迹,所以我们认为,被杀害的第一现场应该是在主殿旁,或是在撞钟房下方的竹林里。”
“这次有什么线索可以查出凶手吗?”
“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事证。”
“是吗?”
“但,还是有很多怪异的特征,和之前一样。”
“是吗?是什么样的特微?”
田中从怀里拿出之前的那本绿色塑胶封套的记事本,他没有打开,直接说出以下的话。
“首先是仓田惠理子,她仍保持纳棺时的样子,穿着白色和服,她的尸体并没有显现出被脱过衣服的狼狈样子,内衣也穿得好好的,应该就是纳棺时的状态。我们也已经和犬坊育子确认过了,虽然只是在电话中间,没有请她亲眼确认,但是应该不会错!只是,她穿着白袜的小腿部分,好像是被和服专用的布绳捆绑在一起,直接从和服上面绑。”
“小腿?”
“是的。”
“这又是为什么?”
“我待会儿再说我的想法。”
“手呢?”
“手没有被绑。然后是犬坊一男,他是被猎枪打死的,一发子弹击中心脏,衣服上很明显残留着硝烟反应,应该是凶手拿枪抵住他的胸口再开枪的。”田中一面说,一面翻开记事本。
“总之,凶手是从正前方开的枪吗?”我问。
“就是如此,他并没有使用达姆弹。”
“是吗?守屋先生也不是被达姆弹所击中?”
“不是。”
“那么犬坊先生的尸体还有什么特征吗?”
“额头上有写‘7’,惠理子的额头上也有写,凶手每次在丢弃尸体时,都会写上这个数字,这也是之前曾经出现过的特征。但是,这次的现场除此之外,还找到了非常诡异的东西,案发现场从不曾发现过这种东西。”
“是什么呢?”
“两本书。”
“书?啊!没错!”我还清楚记得昨晚我有摸到硬硬的东西,那确实是书。“我有印象,确实有书,那是什么书呢?”
“一本是《赞美歌集》。”
“《赞美歌集》?”因为从田中口中说出的是很陌生的话语,让我感到很意外。
“是的,是一本叫做《赞美歌第二篇》的书,日本基督教团出版局出版的,A6大小,半硬壳封面的装订,一九七一年十二月一日发行初版,这一本是一九九一年四月十五日发行的,是第一百五十五刷。一百五十五刷很厉害呢!听说《赞美歌集》和《圣经》一样,都是畅销书。”
“赞美歌,赞美歌……”因为太意外了,我完全陷入沉思。
之前发生的这一连串令人为之鼻酸的事件,这和赞美歌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偏偏是《赞美歌集》?是凶手根本没看内容,随便选一本书,刚好选到了赞美歌集吗?
“另一本是《北原白秋诗集》。”
“啊?自秋的诗集……”这又令我感到很意外。
“是的,这是新潮文库,神西清编写的。一九五〇年十二月五日发行初版,这本是一九九二年五月十日发行的第六十三刷。这两本书被遗留在丢弃尸体的现场。还有,这一连串的事情,我已经告诉坂出先生和二子山先生了,所以你不用再保密了。”
“我知道了,但是,田中先生,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呢?《赞美歌集》和白秋的诗集……”
“石冈先生,如你所想的,我们是很无能的人,说句良心话,我们真的就是这样。无能的人发表的愚见,一点用也没有,现在开始我们会再思考一下,然后还要再相验尸体,但是,应该不会得到什么很了不起的结论吧!我是这样认为。事实就是如此,不能骗人。我车上有影印《赞美歌第二篇》和《北原白秋诗集》的目录及开头的几页。如果你要的话,我可以借给你,石冈先生你要吗?”
“请让我看一下。”
“那请你来龙卧亭的大门,我们的车子就停在那里。”
“我知道了,我会穿过走廊过去的。”
然后我们在长廊会合,我穿上放在那里的木屐,和田中一起到停放贝繁警署轻型汽车的地方。
田中将钥匙插入车门,打开后,就将上半身伸入汽车后座,将有如周刊杂志大小的一叠影印纸张拿出来给我。非常厚,除了影印封面、目录之外,好像还有内文的前半部。
“那今天就到此为止,我们现在还要进一步侦察、调查。”田中这样说完后,就坐入驾驶座,我向他道过谢后,便往走廊走去。
在龙尾馆的转角,我遇到了福井和铃木两名警官,他们并没有和我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就擦肩而过。我在走廊上脱下木屐,换上拖鞋,犹豫着是否要去龙尾馆的大厅,因为离吃中饭还有一点时间,而且我也不是很饿。
伹是我想在大厅那里随便抓一个人,问问他对于这次发现尸体的看法。我特别想问和我一起发现尸体的坂出或是二子山一茂的意见。但是,如果走进龙尾馆,就有可能会碰到育子或是里美,尤其是里美悲伤的样子,我不想再看到。
所以我只好往龙胎馆爬,一边在走廊上走着,一边思考。《赞美歌集》和《白秋诗集》,还有惠理子的两只小腿被布绳捆绑在一起,这些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赞美歌集》和《白秋诗集》这两本书给人的感觉很接近,都像是很美、很纯洁的东西,给人非常朦胧的感觉。
但是,之前凶手对菱川幸子和守屋敬三的尸体所施加的淫秽凌虐,又和这些书的感觉有着天壤之别。为什么会是如此不搭调的组合?这种性虐待的邪恶,和将赞美歌集及诗集放在尸体旁边的浪漫行为,真的是同一人所为吗?
一开始将尸体从火葬场盗走这个恶行本身,就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淫秽行为,凶手先做了那样的事,再将尸体丢在墓地旁的竹林里,旁边放上诗集和赞美歌集,这难道代表了什么重大意义吗?
走到一半,我停了下来,翻起了那叠纸,试着读起《白秋诗集》的目录部分:〈邪宗门〉、〈邪宗门秘曲〉、〈室内庭园〉、〈浓雾〉、〈阴天〉、〈天空是红的〉等诗的标题。我再翻一页,读着第一页的诗:
邪宗门扉铭,过了这里就是曲折的烦恼、过了这里就是感官的享乐、过了这里就是精神苦闷的沉睡。
我这样读着,觉得弃尸的状况,和这本书的内容好像有某些共通点。接着,我又翻开《赞美歌集》的目录,与其说这是目录,不如说就像标题一样,是“赞美歌初行的索引”。首先是发音“A”开头的曲目密密麻麻的排列着,接着是“I”开头的曲目,再来是“U”开头的曲目,就这样一直排列下去。
我试着将“A”开头的曲目排列如下:〈啊主,当我们思念你〉、〈啊主,祢是神的爱子〉、〈啊,活着为耶稣,只望能单纯〉、〈啊,主爱长阔高深〉、〈啊主,祢爱何等深广〉、〈啊主,在我祢是生命〉、〈啊主,祢今乃是那灵〉、〈啊,基督是万有唯一的实际〉、〈啊,我主的神圣丰富〉。
我翻开第一页,是一首有附乐谱,叫做“礼拜赞美”的四四拍曲子,歌词如下:
我生命有何等奇妙的大改变,自耶稣来住在我心,我久慕的光辉,今照耀我魂间,自耶稣来住在我心。
但我不觉得这首诗的具体表现,和犬坊一男的遇害及弃尸,还有和仓出惠理子的尸体一起被丢弃在墓地旁有什么特殊关系。
我走到走廊上,回到自己的房间,我靠在矮桌旁,想将这一连串事件的发生经过,也就是杀人、弃尸,以及发现者所看到的现场具体状态等,以条列的方式做成一个表。
有无硝烟反应、额头上是否有被写上数字等,这些要素在推理时也都派得上用场,这些大大小小的要素,都尽量不要遗漏。只是,有些数据还不齐全,像被害者判定死亡的时间。或是小野寺锥玉的案子还有些疑点尚未厘清,所以这个表不能算是完整的,但整体的结构对推理而言可说是很充分了。
我和御手洗不同,因为我的记性不好,所以不写成文字,时时拿出来看的话,我会忘了该如何思考,我需要这种表格。
表格算是大致完成了。像这样将要点整理起来,放在我的眼前,我又开始沉思。所有的事证应该都存在于这个表格之中,也就是说,要解读这个事件、解开各种令人疑惑的谜题、找出凶手、彻底破案所需的所有关键,都应该隐藏在其中。
我双手抱胸,从右往左一项一项地读着内容,想从各种不同的角度思考这个事件。御手洗对我说“加油”,还说我有义务要破案、解救这些当事人。
首先是,死亡的人数共有八人。我将这些人的名字列出来:小野寺锥玉、菱川幸子、中丸晴美、仓田惠理子、犬坊菊子、留金八十次、守屋敬三和犬坊一男。我从分析这些牺牲者的详细资料中,看是否能找出什么重点,我拚命绞尽脑汁。
牺牲者的额头上最常出现的“7”这个数字,首先浮现在我的脑海,这个数字难道是指人数吗?如果不将两个月前死亡的留金八十次算在内的话,从小野寺锥玉以后的牺牲者刚好是七人。不,这也不对,我立刻又放弃了,因为留金八十次的额头上确实也写着“7”,尽管时间距离现在比较久,但留金这名死者应该也算跟凶手有关系,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能将他排除在外。
等一下,现在已经有这么多牺牲者了,所以,存活的当事人人数就没有那么多了。就像是战争一样,做出这一连串疯狂行径的凶手,如果是我认识的人当中其中一人,那么,在这些存活的人之中,就可能有人是凶手罗。所以,我要再将存活的人列出来看看。
首先从龙卧亭的住宿客人开始:坂出小次郎、二子山增夫、二子山一茂、阿通和小雪母女,还有我自己,总共是六人。但是在这六人当中,有一人是四岁的小女孩。再来是龙卧亭主人一家,也就是犬坊家的人,现在主人已经死了,还剩下女主人育子、女儿里美、儿子行秀和婆婆阿松女士四人。再加上刚才的六位住宿客人,总共是十人,这当中会有凶手吗?
不,不是这样,可疑的人还有一人,就是藤原彰。他虽然行踪不明,但他还活着,我看过他。我觉得藤原是关链,他很符合这一连串杀人事件的凶手条件,他的可能性最大。是的,警察一定已经知道了吧,他们现在应该正在追查藤原吧?我感到很不安,担心他们会不会找错方向。我应该跟田中说的,或许我应该看状况,将犬坊育子和藤原私会的事告诉田中。但是,这样一来,警察可能会认为是藤原和犬坊育子共谋。
没错,实际上,就是这两个人共谋的吧!
不管,怎么说,田中现在正在外面跑,我也找不到他,还是尽我所能的想吧。这样列出表来,有些事情就可以一目了然,从各个面向涌现疑问。也就是说,只要利用这些疑问,就能找出真相。
例如,从这个表中,我们可以了解一些事实,就是“硝烟反应”。试着从表中找出被枪杀的人,依序如下:小野寺锥玉、菱川幸子、中丸晴美、仓田惠理子、犬坊菊子、守屋敬三和犬坊一男七人。这当中没有出现硝烟反应的人:首先是小野寺锥玉,但她的情况不明,所以先排除,接着是菱川幸子、中丸晴美和仓田惠理子三人。有出现硝烟反应的有—犬坊菊子、守屋敬三和犬坊一男这三人。同样也是三人,所以是三比三。
硝烟反应,代表着什么意义呢?没有出现硝烟反应的菱川、中丸和仓田三人是从远处被射击,有出现硝烟反应的犬坊菊子、守屋和犬坊一男三人是被人近距离开枪。根据田中所说,近距离开枪的三人,几乎都是被枪口抵着心脏后射击的。
从这个方向可以推测出什么东西吗?好像可以找出几个规则性的东西,例如,较早之前被杀的三人都没有硝烟反应,三月十日的菱川、三月三十一日的中丸及四月三日的仓田都是从远处被枪击的。四月三日的犬坊菊子、十日的守屋,还有同一天的犬坊一男都是被近距离枪击。
这里有些值得玩味的地方,菊子和惠理子同样是在四月三日被杀,两人只差了几分钟,惠理子先死,所以,这两组是以四月三日傍晚六点的钟声为分界点,分成了两部分。
四月三日傍晚六点以前的那一组,凶手是从远处开枪,六点以后的那一组,凶手是近距离开枪。如果是以这种方式区分的话,小野寺锥玉在时间上算前一组,所以凶手应该是从远处开枪。她的尸体和衣服因为长时间泡在水中,所以看不出是否有硝烟反应,但似乎可以推测她的身体没有出现硝烟反应。如果这个分析合理的话,四月三日傍晚六点为什么会出现明显的分别呢?这里应该有什么推理的重点,从这个关键或许可以找出真相吧!
在这里,又想起了令我困扰的事。我之前说过,我觉得藤原彰绝对有问题,但是,藤原在仓田惠理子、犬坊菊子被杀之前,就已经失踪了。而且,我觉得藤原彰可疑的理由是,本来我们都以为他死了,但他却还活着,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理由。总之,菱川幸子令人费解的密室杀人方法,还有中丸、仓田被杀害的方式也有很多疑点,就算锁定凶手就是藤原,也不见得可以解开这些谜团,密室杀人的疑点逦是无解。
算了,这点待会儿再回头来想。杀死这七个人的子弹,全都是三〇年代白朗宁公司生产的,但并不是所有的子弹都一样,有些是达姆弹,有些则不是,这也令人不解。这就是所谓的法则之二。
达姆弹是将子弹的弹头部分改造,使中间的铅露出来,凶手使用达姆弹或不使用达姆弹,这一点也许很重要,超出我们的想像。接着,我试着列出被达姆弹杀害的被害者:小野寺锥玉、菱川幸子、中丸晴美和仓田惠理子四人。剩下的菊子、守屋和犬坊一男,凶手为何没有使用达姆弹呢?这个也是和时间的前后有关,和我刚才所说的法则一是完全相同的结果。以四月三日傍晚六点的钟声为分界点,前半组凶手是以达姆弹杀害被害者,后半组凶手则未使用达姆弹。这个事实,应该是可以追出真相的关链吧!
有关子弹的分析,还有其他方面;先不管凶手是否使用达姆弹,所有的子弹都是一九三〇年代制造的,是白朗宁公司制造的子弹,没有一个例外。这一连串的杀人事件,凶手全都是使用这种古董级的子弹,没有使用其他的子弹,现在或许应该将重点放在这里。
从子弹的方向找出的规则、特征,应该差不多就是这些,从弹道痕迹是否能判断这些子弹都是从同一把枪射出来的?田中并没有说明警察的看法,他告诉我的时候,这一点好像还不确定,现在应该已经做出结论了吧!
接下来,要分析的应该是,为什么有好几名死者的额头上,都被写上了“7”这个数字?关于这一点,经过我仔细的分析,发现几个象征性的要素。首先是被写“7”的尸体,和没有被写“7”的尸体,如果从这一点来观察的话,说奇怪但也不是那么奇怪,所有被害者的额头都被写了“7”,没有一个例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具尸体没被写上“7”。
只是关于这一点,似乎有某种规则性,那就是,凶手都是在第二次弃尸的时候才会在死者额头上写“?”。例如:菱川幸子在密室中被杀死后,我们在房间发现她时,她的额头上并没有“y”。等凶手盗走她的尸体后,将她的头颅丢弃在苇川时,额头上才出现“7”。中丸晴美、仓田惠理子也是一样,犬坊菊子也是。特别是犬坊菊子死时,窗户是开着的,凶手是近距离开枪,凶手在杀人时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在死者额头上写数字,但是,为什么要先逃亡,之后再专程将尸体盗走,写上数字后丢弃呢?
这样的分析或许有些奇怪,可能要换个角度想比较好。衣服上有出现硝烟反应的死者,也就是凶手从近距离开枪击中的死者,在一开始被发现时,额头上就写着“7”。对了,这样分析才对。近距离开枪的话,因为凶手就在被害者旁边,所以可以在尸体上写字,因此尸体被发现时,额头上就已经有数字了。但是从远处击中的死者,因为凶手离尸体很远,如果不从火葬场等地将尸体盗走的话,就无法写上数字。这样解释应该没错吧!
照这样推理,所得到的结论是,只有犬坊菊子是唯一的例外。她的情形是,凶手是近距离开枪将她打死,但她的尸体在第一时间被发现时,上面却没有写数字。如果这样理解是正确的,就应该仔细想想为什么会这样。是什么理由会让犬坊菊子例外呢?这也是找出真相的一项重要关键吧!
我的头快要开始痛了。御手洗说,如果有需要的话,想一想他的作法。但我还真是没见过像他那么不适合当老师的人。我们这十年都住在同一个地方,御手洗从没有让我看过一次他思考的过程,他是个一切凭直觉做事的人,面对谜题时,通常都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就找到了答案,然后开始引起骚动。即使我逼他说明情况给我听,我也不曾试着请他一定要说清楚。他的那种作法,是谁都学不会的,还亏他这样说。
唉!我又开始感到挫折了,我想到太宰治有本叫《咚咚咚》的小说就是这样。我拚命盯着表格看,集中思绪,想到头都痛了。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一些线索,但是又会立刻陷入“这是怎么一回事”的感觉中。现在,我觉得好像找到了一些规则性,但是过了十分钟,又马上会觉得“怎么会这样”。虽然发现了一些规则,但要厘清真相、找出凶手,还真是有点无力,我快要全身虚脱了。
例如,我说了很多次,我觉得藤原彰很可疑。但若要证明他是凶手,四月三日傍晚六点的分界点,有和他不是那么相关。在这个时间点,他已经失踪了,而且,要解开菱川车子、中丸晴美和仓田惠理子在密室中被杀的谜团,以上这些分析好像也完全无关。
想得筋疲力尽的我,直接倒在榻榻米上躺了下来,就这样盯着天花板的木纹看了一阵子。因为我贫乏的思考能力,使我的头开始痛了起来,我真的投降了。来到这里以后,我的脑袋一直不断地在思考,不管是拚命思考或是随意思考,但还是很像思考停滞不前的样子。
做成表格一看,我终于想出几个疑问:例如,中丸晴美的尸体在森安巡警家被盗走后,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是去哪里了呢?“小鸟图案”也是一样,一开始从田中那里听到时,和尸体额头被写上“7”一样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杀人事件变得越来越凶狠,后来又有更多令人惊讶的事证出现,所以这种小小的疑问就慢慢被淡忘了。但是,既然“y”是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那么这个“小鸟图案”也应该有很大的问题。
我没有实际看过这个鸟的图案,但田中说,并不是画鸟飞起来时的样子,而是收起翅膀站在地面上的侧面,而且画得很丑。因为“很丑”,我又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载着菱川幸子头颅的那个木筏作工也非常粗糙,让人觉得是很笨拙的人的杰作。钉子钉得很丑,有很多钉子都没有完全钉下去,捆绑木材的材料也选得不适合。
总之,画了“小鸟图案。的报纸,在这次事件中出现了两次,都是在包裹尸体的一部分时使用。第一次是包裹小野寺锥玉的尸块,第二次是包裹守屋被切下来的生殖器,然后塞在犬坊菊子的怀里。这让我联想到异端宗教的邪恶仪式,就算不这样想,还是觉得很不合逻辑。支离破碎的片段,就像是疯子的黏土游戏,又像是拼图的碎片一样,散落在龙卧亭的四周。
不只是画了小鸟图案的报纸,还有小野寺锥玉的牙齿也被麦克笔涂黑。菱川幸子的头颅用木筏载着,漂流在河川上,她的身体被丢在鸡舍里,**、性器官都被挖掉。守屋的生殖器被割掉。仓田惠理子的弃尸旁却又一反常态,在一旁放着《赞美歌集》和《白秋诗集》这类非常圣洁的书,真是人格分裂的杰作。这些支离破碎的样子,到底有着什么重大的意义?而菱川幸子的两颗眼珠和耳朵,被放进了留金八十次上吊尸体的口袋里,这种愚蠢的恶魔杰作,又有谁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呢?
支离破碎的样子,也和所谓的“小鸟图案”有关。这个“小鸟图案”总是出现在包裹部分尸体的时候。但是,为什么包菱川幸子的头颅时没有使用呢?在包裹小野寺锥玉和守屋敬三的部分尸体时,需要用“小鸟图案”的报纸,为什么包裹菱川幸子的头颅时就不需要?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有什么合理的解释吗?我不明白,也摸不着头绪。包裹小野寺锥玉尸体和守屋性器官的报纸,需要画上小鸟图案,但包裹菱川幸子头颅的报纸,就不需要吗?这是为什么呢?
我觉得头很痛,便决定出去散步。我带着刚做好的表,穿过走廊,穿上木屐,慢慢往大门的方向走。注意着脚下踩着的碎石子路,我慢慢走下外面的坡道,不久之后,我就来到了苇川的岸边。我在岸边做了两、三次深呼吸,慢慢沿着河川走,沿岸的樱花树全都结满了浅粉色的花苞。
我来到了洗衣场,找到一块岩石坐了下来,上次发现载着菱川幸子头颅的木筏时,我也是坐在这里。而当时里美就坐在我前面的岩石上,此刻她在做什么呢?自己的父亲被杀,我想她一定受到很大的打击吧!她现在应该在学校吧?
阳光非常柔和,风也变得很温暖。我听着水声,坐在春阳下,头痛就自然痊愈了,事情好像也变得没那么严重了。我将折好的表从口袋里拿出来,摊开来看,又再开始重新思考。
针对包裹尸块的报纸是否有画小鸟图案,我刚才已经想过了,但若说没有一致性的话,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就是“牙齿”。三月七日发现的小野寺锥玉的尸体,她的牙齿被麦克笔涂黑,不知道理由为何,但确实是被人涂上去的,从墨水的量和面积看来,也不像是无意间沾上去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菱川幸子的牙齿没有被涂黑呢?凶手对菱川幸子尸体所施加的凌虐,远远超过对小野寺锥玉的,凶手为什么只涂黑锥玉的牙齿,而没有涂黑幸子的牙齿呢?这个也令人费解,这样随心所欲的做法,难道会有理论性的根据吗?额头上的“7”在之后的牺牲者额头上都陆续出现,但是涂黑牙齿却只限刚开始的锥玉一人,后来就没有看到任何被害者的牙齿被涂黑了。
我怎么想都不明白,已经失去信心了。
接着,我想着犬坊一男和仓田惠理子的尸体。仓田惠理子的脚被和服的布绳捆绑,身旁还放着诗集和《赞美歌集》,我已经针对这个状况思考过了,因为我想到了一些事情。在此之前,我不曾试着想过,但是,仓田惠理子和犬坊一男尸体的样子,很像是日本以前男女殉情时的样子,不是吗?现在的人已经不太会这样做了。因为在过去女性常穿和服的时代,听说服毒而死很痛苦,女性又很在意衣摆会因此凌乱,所以通常在自杀之前,会先将脚用布绳捆绑起来。如果从这个角度去想的话,就可以解释弃尸现场的情形。另外,为了强调自己的死是神圣的,就在身边放上自己喜欢的诗集,或是为了祈求神明的保佑,而在身旁放上《圣经》或是《赞美歌集》,古时候的自杀大多都是这样的形式。
犬坊一男和仓田惠理子两个人,不管从任何角度来看,都不可能是自杀,应该也没有人会这样认为。因此,这两具男女尸体的样子,不就成了谜题吗?如果解释成凶手想将这两具尸体模拟成自杀尸体的话,就能够轻易理解。我有时候会突然想到这样的事。但是,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完全想不到是谁、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一直想着没有头绪的事,头又开始痛起来了,所以我决定再换另一个主题。
那么,施加在守屋尸体上的淫秽残暴,又是为什么呢?一想到这里,我又想起了里美在这里跟我说的杀人魔——都井睦雄的传说。都井是大户人家的儿子,和祖母两人一起生活,只要村子里有漂亮的姑娘,他一定会伸出魔爪予以玷污,要是他还不满足的话,就将女人绑回家,关进自己建造的牢房里。
这里出现的东西,就是过度膨胀的男人性欲,对此要予以天谴,所以割掉男性牺牲者的性器官。如果凶手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对守屋尸体所施加的凌虐就不是不能理解了,那么凶手应该也会对其他男性牺牲者施加相同的暴行,但事实不是这样,被切掉性器官的就只有守屋。虽然不知道留金八十次是不是被同一人杀死的,但是他的性器官没有被割掉,犬坊一男也没有。这两个人都没有像守屋那样被施加暴行,这是为什么呢?
“石冈先生。”突然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一看,右手提着书包的里美站在那里。
“喔,是里美。”我一说完,里美就摇摇晃晃地来到我旁边,坐了下来。
她的表情很忧郁,但是比我想像中好。她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没有泫然欲泣的样子,我心中的大石头放下来了。
“平太呢?它好吗?”我问。
“唔,很好。”她回答。“还活着,但是它只能再活两、三年了。没想到,我爸爸却先死了。”是她先说这个话题的,于是我就可以开始问我想知道的事。
“听说你父亲是在法仙寺院内,或是在那间龙头馆后面的小屋被杀的。他为什么会去那里呢?”
“我也不知道。”里美似乎也没认真思考就回答。
“他和你睡不同的房间吗?”
“当然不同。”里美笑着回答。
“那昨晚他一个人走出龙尾馆的时候,你完全不知道罗?”
“完全不知道。”
“是被谁叫出去的吗?你母亲会知道吗?”
“他们最近好像分房睡,所以我妈可能也不知道吧。”
“昨晚最后一次见到你父亲是在什么时候?”
“我吗?吃完饭后回房间前,应该是九点左右。我爸爸总是喜欢在一楼东摸摸西摸摸到很晚。”
“你父亲都很晚睡吗?”
“也不是,有时候早有时候晚。”
“所以不能算是夜猫子罗?”
“嗯。”然后我们就没再说话。
“里美,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你父亲的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真是很抱歉,我叫你要等我一下,但是我却没办法救你的父亲。”我想了一下说道。
“别这样说,这不是您的错。”里美说,她的侧脸还有浅浅的笑意。“谁都没办法救我家,这是报应。”
“是报应吗?但不是这样的,怎么可能会有那么离谱的事!”我笑了,里美也笑了。
“石冈先生,您刚才一个人在想什么?”
“当然就是这个事件啊,我一直在想守屋先生的事,你知道守屋先生的尸体被怎样了吗?”
里美点点头。
“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简直就像是阿部定事件,将男人的性徽切断……”我虽然是娓娓道来,却感到被电击般的震撼,虽然是自己不自觉脱口而出的话,但我却发现话里头隐含着重大的意义。
阿部定!
对了,为什么我之前都没想到呢?
守屋敬三被杀害后的弃尸方式,和阿部定事件简直一模一样,不是吗?和曾经发生在东京那个离奇的真实事件完全一样。我,不,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应该都会第一个就联想到这个事件吧?
守屋的事件和阿部定事件有着令人无法漠视的巧合,这有追究的价值。但我对阿部定事件完全不熟悉,因此,在仔细调查阿部定事件之前,我最好还是不要断言这两个案子是否相似。
当我回过神时,里美的脸就在我眼前,她一直盯着我看。我刚才都没说话,她吓到了。
“怎么了?石冈先生。”
“没什么。里美,你们学校的图书馆我可以进去吗?”
“啊?图书馆?为什么?”
“我想查一些东西。”
“我想应该可以吧,因为我和图书馆管理员很熟。”
“现在可以马上去吗?”
“现在?”
“从这里直接去,我有点急。”
“嗯,可以啊。”
“好,那我们走吧。”我说完后,就站起来,里美也站了起来。
县立贝繁高中给人的印象是在深山中,蜿蜒而上的山路不是柏油路,像是开拓山地而建的。听说老师们都开车来学校。里美说,几乎所有的老师都是开轻型汽车,只有教务主任和校长是开一般轿车,美术老师则是开跑车。
不久之后,校园就呈现在我眼前了,感觉也是开拓山地建造的。一走进校门,就看到空荡荡的校园,我问里美原因,她说现在是午休时间,大家好像都在教室里吃便当。
我又问“那你怎么可以离开学校?”里美才说,因为父亲过世她很难过,完全没有食欲,所以才会迳自回家。
一走进玄关,我就从木屐箱中随意取出一双来宾用的拖鞋换上,在冰冷的油地毡地板上走了一会儿,就看到了图书馆。图书馆和玄关很近,我感到很庆幸。走入挂着“图书馆”木牌的房间,一个五十岁上下、戴着眼镜的男人,正在一边看书,一边默默吃着便当。
“井吹老师,您好!”一走进去,里美就大声叫他。
“喔,犬坊,真是难得啊,你居然会来图书馆。”老师嘴里嚼着食物说道。
“老师,他是从东京来的小说家,石冈先生。”
“您好,初次见面。”我低头致意,对方也起身向我点头,并问我来做什么。
“出了一点事,必须要查一些战前发生的事情,所以想来这里看看,是否能找到一些资料……”
井吹老师不断点头,“是吗?但这里会有吗?是要找什么资料呢?”井吹的嘴里还在嚼着食物,他为了要和我说话,正设法赶紧将食物吞下去。
“有点难以启齿……就是阿部定事件。”
“阿部定事件,你想要查阿部定事件啊?为什么呢……”
“警察交代细节不能说出去,是这样的,是冈山县警局的警察拜托我来查的。”
我撒了一个小谎,因为如果从我嘴里说出这个事件,别人可能会误以为我是情色小说家,我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我不想对里美造成困扰。每次我和御手洗一起行动时,我总觉得他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但是当我自己行动时,我才终于体会到他的难处。
“阿部定事件啊,阿部定事件……”他站在那里低着头想了一下。
“这里有吗?有书或是资料?”我说。
“因为这里是高中生的图书馆,会有吗……请你往这里走。”井吹朝向里面,但不是书架,而是笔直穿过书架之间的通道往前走。走到尽头,他蹲了下来,将地板上方的一扇拉门往右拉开,里面堆满了旧书刊,但不是排列整齐的,而是堆积如山的。井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其中抽出一本书。
“有呢,是《阿部定事件》。”
“太感谢你了,我可以在这里看一下吗?”
“请你去那边的桌子。”井吹说。他手指的方向并没有学生,可能因为是吃午餐的时间吧!
这本书很薄,应该可以很快就看完。我身上还带着之前整理的表格,所以有需要的话,可以在纸的背面记一些东西。我向井吹道谢后,里美便先回去了,然后我坐下来,开始仔细的看。
《阿部定事件》这本书是昭和三十一年(一九五六年)初版的,所以文章、遣词用句很多都是古文,不是很好读。但是,透过这本书,我也大致了解阿部定事件是怎么回事。
书中一开头就直接引用昭和十一年(一九三六年)的新闻报导,我试着用这篇报导来说明,阿部定事件的大概经过如下:
昭和十一年五月八日,东京荒川区尾久町一八八一,尾久三业地内有一间叫“Masaki”的旅馆,有人在其中一间房间发现一名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尸体,理着五分头,看起来像是游手好闲的人。这名男性在一星期前,和一名三十一、二岁,带点风尘味的美女长期投宿在此。八日早晨,女性外出后便没再回来,男性好像也一直没起床,服务生觉得事有蹊跷,进房间去看了一下,结果就发现尸体了。男性的头朝向西边的窗户,仰躺在棉被上,脖子被细绳勒毙,性器官被切下拿走;身旁的床单则用鲜血写上“只有定吉两人”,男人的左大腿也被刀子刻上“定吉两人”,服务生和店内所有的人都惊吓不已。
接获旅馆的通报后,警察立刻赶来。大举搜查的结果,认定被害人是中野区新井五三八“吉田屋”料理店的老板石田吉藏(四十一岁),凶手是他店里的服务生,化名为田中佳代子的阿部定(三十一岁),是琦玉县入间郡坂户町人,警方立刻对她发出通缉令。被通缉的阿部定,在三天后于品川车站前的旅馆被捕,当天的报纸也详细记载了她被捕时的情形。
五月二十日下午五点半,阿部定在芝区高伦南町六五,品川车站前的旅馆“品川馆”,化名为太田直(三十七岁、家住大阪市南区南园町二〇九、无业)投宿时,遭到高轮警署的安藤部长搜索。警察在大小两个包袱中发现了菜刀、石田的针织衫、男性内裤,还有包着石田性器官的牛皮纸包裹,便将她带回警署。经过侦讯后,她坦承犯案,所以就将她逮捕了,移送设有搜查总部的尾久警署。针对在“Masaki”杀害石田一事,阿部说是两人在ML时,因为玩窒息性性爱游戏,太过用力才不小心勒死对方,她在离开旅馆时,因为不愿其他服务生碰触石田的身体,所以便将爱人的性器官割下,寸步不离地带在身上逃亡。
我越往下读,越觉得毛骨悚然,因为,我知道一部分的谜题已经解开了。在这次一连串的事件中,守屋敬三和犬坊菊子的弃尸疑云,也可以因此解释清楚。也就是说,凶手让犬坊菊子穿着守屋内衣的这件事,是凶手在模仿阿部定杀害石田后逃出“Masaki”的行为,她当时也是穿着石田的内裤逃亡,而且还将石田身体的一部分切下来抱在陵里。包裹的纸是牛皮纸,而不是报纸,但我不知道什么是牛皮纸,现在已经很少听到这个名词了。到底是什么纸呢?可能是做过防水处理的纸吧。
啊!我叫了一声。
难道,这个谜题已经解开了?难道凶手在报纸上画“鸟”的理由是这个?对了,就是这样!凶手希望至少在表面上模仿阿部定事件,但即使看过描违该事件的文章,也无法理解什么是“牛皮纸”②,所以凶手就猜会不会是鸽子在做什么的纸,因而在报纸上画着“鸽子”?
译注②:牛皮纸原文是‘ハトロン’,其中‘ハト’的发音与日文‘鸽子’的发音一样。
太蠢了,这简直是幼稚园小孩干的事,还是轻度智障的迟缓儿?但,这有可能吗?我双手抱胸沉思。虽然完全出乎意料,这也不是完全无法想像,还是可以解释这些令人费解的情况。
我楞住了,是“牛皮纸”吗?凶手可能不懂这个字的意思,就自行想像成是画了鸽子图案的纸,让这个“牛皮纸”再次出现了。而包裹小野寺锥玉的尸块,应该也是用“牛皮纸”包裹的吧?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像“守屋、犬坊弃尸→阿部定事件”一样,也是属于和真实案件有平行关系的案子吗?那个案子的范本也是曾经在日本某处实际发生过的案子吗?有这个可能吗?
阿部定事件的凶手没有用枪,被害者是被勒死的,尸体则是被丢弃在旅馆,这种情侣投宿型的旅馆,虽然现在叫做宾馆,但在当时是叫做“待合”。啊!我又叫出声了。所以凶手才会将守屋的尸体丢在巴士站,因为凶手不能理解“待合”这个名词的意思,以为是什么“等候室”,才会将模拟阿部定事件被害者石田的守屋,丢弃在“巴士站的候车亭”吗?
顿时,我的脑袋一片空白。过了一会儿,我回过神,我想应该是这样没错,这个“待合”的解释就是关键,我越来越确信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但是,我又想,凶手不懂宾馆的战前说法是“待合”,所以就以为是巴士的候车亭,不知道“牛皮纸”是什么(但是我也不知道),就在报纸上画鸽子的图案。如果这些判断都是出于凶手的构思,那这个凶手不就有点笨了吗?当然,这是指凶手是大人的话,如果凶手是小孩,就另当别论了。不过,凶手怎么可能是小孩!这个事件的相关人士有谁是头脑不好的人?
藤原看起来并不像智商很低的人。这样一来,我又想起了行秀,他迟钝的样子总是给人这样的印象。他现在在哪里呢?明明是在龙卧亭生活,但是却几乎看不见他的人影。
还有一点,如果我的假设是正确的话,守屋和菊子遭到杀害后被弃尸,就是依据昭和十一年五月发生在东京的真实案件,所以,凶手应该是在哪里看过这个事件的资料。
可是,什么地方会有这种资料呢?如果真的是这样,这件事本身就很矛盾了,因为一个连“待合”、“牛皮纸”都不知道的人,怎么可能会去看昭和十一年发生的命案旧资料?如果他是会找这种东西来看的人,就不会连“待合”的意思都不了解吧?至少应该要有这种知识吧(又不是特别艰深的知识)!
我的头又开始痛了,这时我才想到,我的肚子已经饿了很久了,却没有什么食欲,为什么我完全不想吃东西呢?我知道不能指望御手洗协助,我必须想办法独自解决这次的事件,即使不能破案,也要设法找出方向,这是自卑感很重的我现在最大的愿望。
御手洗在信中写着“凶手已经锁定了特定的对象”,虽然我不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就在我将信寄给御手洗之后,犬坊菊子、守屋敬三和犬坊一男又陆续被杀。
难道说,这三个人或是其中一人就是凶手“锁定的对象”?如果是这样的话,凶手现在已经达到目的了,我想这个事件应该也可以告一段落。
但是,因为不了解凶手犯案的方法,不,应该说犯案动机,所以不知道这个事件是否到此结束,还是会继续下去。如果会继续下去的话,就又有人可能会死。
御手洗说:“你被赋予的使命就是去救这个人。”所以,就算知道做不到,我也要努力看看。已经没有时间了,再这样下去,龙卧亭可能又有谁会被杀。我发现,这一连串犯罪如果有范本依据,应该也可以预测接下来的杀人事件。御手洗叫我要“加油”,所以我必须加油,中饭也不能慢慢地吃。因为我的能力很差,所以要比别人更加倍努力,御手洗一天就可以完成的事,我可能要花一个礼拜的时间。
我不想再看到里美悲伤的表情了,也不想看到阿通悲伤的表情,还有,我也不想再看到四岁的小雪哭着对我说:“石冈叔叔,救救我妈妈。”
我心想,为了她们豁出性命也没关系,我想拯救他们所有的人。如果我努力点就可以救他们的话,不管遭遇什么危险,不管再怎么辛苦,我都想完成这件事。破案让龙卧亭得以继续存在,尽管我的力量有限,但我仍然想尽全力帮忙。
如果我可以办到这个像梦一样的事,该有多好!我虽然不敢奢望,但在完成的瞬间我想我死也甘愿了。
我思考着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事,正午强烈的阳光洒落在摊在眼前的《阿部定事件》扉页上。我努力回想御手洗的做法,他在这种时候通常都会怎样做呢?我总觉得以前曾经碰过类似的情形,对了,那是《眩晕》事件的时候,当时我们就在这样的图书馆里,然后他……对了,是“事件年监”!他用年监去查某一年发生的事,然后将意想不到的事实摊在我和古井教授的面前。我只要这样照着去做就可以了!
我站起身来,在放阿部定这本书附近的书架,仔细地找了起来。我记得是比较大本的书,好像是叫做《事件年监》,当然不一定要和御手洗用的那本一模一样,只要内容差不多就可以了。
我心想,这次不是要找记载年代久远的事件的书,只是年监而已,但还是无法轻易找到。我尽量去找摆放大型书的书架,终于找到了,是讲谈社发行的,叫做《昭和二万日全纪录》,一共有十几册,这里应该有详尽的记裁。每一册都记录着两、三年的事件,我立刻找到《昭和十到十三年》那一册,抱着书回到座位上。我先打开昭和十一年五月的那一页,找到“阿部定事件”这个项目,记载得不如我预期的详细,但内容方面,将我刚才读过的阿部定事件的始末整理得很好。
这里还有记载最后的判决,昭和十一年的十二月已经有了判决,阿部定被检察官依杀人罪、破坏尸体等,判处十年有期徒刑,但减刑为六年,因为她并不是蓄意谋杀吉藏,而是因为太爱对方,检察官应该也对她的身世背景有些同情,所以才会判处这么轻的刑责。
我希望在《昭和十到十三年》这本书里,除了阿部定事件外,还可以找到别的事件。我想确认贝繁村中流传的都井睦雄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听说那是发生在昭和十三年樱花盛开的时候,应该是四月吧。我打开昭和十三年四月那一页。
昭和十三年四月一日有“颁布国家总动员法”、七日有“陆军总部下令发动徐州作战”等、四月二十一日有“地下铁悔田——天王寺之间通车”、二十五日有“开始发放油票”等,但是,完全没有看见冈山县贝繁村都井睦雄杀害三十名村人的连续杀人事件记载。老实说,我很讶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村人的集体幻觉吗?不管怎么说,死者的人数都太多了。
我又再次翻到昭和十一年这一页,因为我想看看是不是有发生什么大事件,可以做为凶手杀死小野寺锥玉、菱川幸子和仓田惠理子等人的范本。既然阿部定事件是凶手杀死守屋的范本,那么,搜寻该年内是否有其他事件发生,应该是第一步。
从昭和十一年一月开始,我按照月份寻找离奇犯罪事件。
因为当时所处的时代,所以全部都是军事相关的新闻,离奇事件除了阿部定事件之外,完全没看到。一月十五日的“伦敦军缩会议”、二十四日的“大本教解散”、二月五日的“日本职业棒球联盟成立”、二十六日“二二六事件”、五月十八日“阿部定事件”、八月一日“第十一届奥林匹克运动会在柏林开幕”等重要事件,我一直看到十二月为止,都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事件。
我将书阖上,心想,方向不对吗?
如果是方向错误的话,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即使很难锁定某段时间,但是将战前的真实刑案,做为这次龙卧亭事件所依据的范本,这个想法是错误的。另一个是,搜寻的方向虽然没错,但背景不是昭和十一年。我想了一下,从试着调查阿部定事件,而发现到令人无法小觑的成果看来,后者的可能性较高,我也希望是后者。
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从哪里开始搜寻呢?这是最大的问题。看书的标题就可以知道,光是昭和时期就有“二万日”,凶手到底是依据哪个事件呢?难道说凶手依据的范本是散落在各处?这整套书记录了昭和二万日中发生的所有事件,我实在没有办法从昭和元年的第一册开始,一个不漏的去找,一定要用搜寻的。有什么方法可以搜寻吗?
身为推理小说家的我(就连这种说法都很可笑),其实不过是个凡夫俗子。我完全不具备像御手洗那样的天赋,所以没办法期待会有什么灵光一闪的时候,我之前的人生就是和这些完全无缘的人生。这次实际遭遇到重大事件,我才慢慢了解,像我这样的人,即使是坐在椅子上发呆,也不会有什么发现的。通常这种时候,我一定得写下来,如果挥动右手写下来的话,我的脑筋才会受到影响,多少还能动一下。如果不这样做的话,至少也要让我的脚动一动。
我站了起来,慢慢晃到排列着《昭和二万日》的书架前,全套有十九册,最后一册的书背上出现了“平成”的字样。封底有“4、通往中日战争之路”、“5、一亿的‘新体制’”等标题,还有副标题。再往下看,上面写着“昭和十到十二年”、“昭和十三到十五年”等区分好的时段,我就这样一个一个看过去。
突然,“昭和七到九年”的字样闪进我的眼底,虽然是偶然,但“昭和七年”的“7”这个数字,在我看来,就好像有微弱的光照在上面一样,不用说,这是因为联想到尸体的额头上常出现的“7”这个数字。
我将这一册抽出来,试着翻开昭和七年的那一页,我从一月一日开始往下看。大事件的字都会印得很大,例如,一月的大事件有:三日“关东军占领锦州”、八日有“有人丢掷手榴弹到天皇的队伍”。但是,离奇事件之类的就不一定会印得很大,因为这个时期对日本人来说,所谓的大事件通常是指军事相关的事。
我按着一月、二月的顺序一直看下去,二月二十二日有“人肉子弹三勇士”等英勇事迹的记载,三月一日有“满洲国建国宣言”,“元号‘大同’,首都设在长春(新京)”等,但我要找的东西完全看不到,我心想还是不对。
突然间,我的目光停在三月七日星期日这一项,我看见了一行很小的字:“东京府下寺町的泥沟中,发现没有手脚的中年男子尸体(玉之井分尸案)。”不仔细看的话,很容易就看漏了,因为就在“满洲问题处理方针纲要”几个大字的旁边,一点也不醒目。
昭和七年的离奇犯罪,如果从一月一日开始算的话,这个三月七日的“玉之井分尸杀人案”就是第一件。我心想,难道是这一件吗?但是,只有一行文字,再没有任何相关的叙述,我无法判断。先再往下看吧,刚才的阿部定事件是昭和十一年柏林奥运那一年,而昭和七年是洛杉矶奥运那一年,“日本获得了七面金牌”。九月二十三日“从苏联进口石油”、十月一日“东京市人口突破五百五十一万人,成为世界第二大都市”,一直到十二月底,都没有看见任何离奇犯罪的描述。
比较像的,就只有那件三月七日的“玉之井分尸杀人案”,难道就是这个吗?要怎么判断就是这个案子呢?我决定试着从百科全书去查这个事件。
我翻阅离我最近的一本百科全书,找到了“玉之井”,但是没有“玉之井分尸杀人案”,只写着“玉之井位于墨田区北部,是东向岛四丁目到六丁目这一带的通称,两侧为荒川排水渠与隅田川,因为关东大地震而成为私娼街,一直到一九八五年**防制法实施后才式微”。
我觉得这样不行,要期待百科全书里记载杀人事件,确实是不太可能。我又试着翻开另一本百科全书,结果还是一样。虽然有出现“玉之井”,但是没提到“分尸杀人案”。我想再试试别的方法,寻找是否有“战前重大事件”之类的书,但可能因为这是高中的图书馆,所以没看到这样的书。
从这个方向只能查到这里吗?
我有点心灰意冷,正想回到座位去时,我发现还有另一本百科全书,这是我不经意看到的。我心想,反正也不太可能找到什么,便不抱任何期望地找着“玉之井”,结果意外发现“玉之井分尸杀人案”的叙述。我就这样站着浏览了这篇报导,内容大致如下:
昭和七年三月七日,在东京府下寺岛町通称‘御齿黑沟’的地方,找到用牛皮纸包裹的男性头颅、胸部、下腹部……
读到这里时,我不由得抬起头往上看。真的如我所料吗?难道我找到了我要找的东西?我感到兴奋前的那一瞬茫然,是因为弃尸地点的名称。
御齿黑沟?
我觉得这几个字有不容忽视的暗示。
不用说,当然就是这个地点的名字,让我联想到小野寺锥玉牙齿被涂黑这件事,对了,一定是这样!我慢慢觉得我的想法没错,兴奋如排山倒海逐渐将我包围,我继续读着报导。
警视厅展开全面搜查,附近是玉之井的私娼街,所以搜查碰到瓶颈,警察还以为是进入了迷宫。但是,寺岛警署和水上警署展开地毯式搜查,七个月后的十月十九日逮捕到凶手,是住在本乡的长古川三兄妹,被害人是流浪汉,伪装成有钱人,住在三兄妹家,当他的谎言被揭穿后便动粗,最后被三兄妹杀死。三人因为贫困而犯罪,被判处十二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御齿黑沟”和“牛皮纸”,果然小野寺锥玉的案子也是依循范本的。还有,额头上的数字“7”就和我想的一样,可能就是暗示昭和七年的“七”。
但是,在县立贝繁高中图书馆所做的调查,好像就只能到这个程度了。放眼望去,这里所有的书架,已经没有犯罪相关的书了。
于是,我将所有的《昭和二万日》都放回书架,手里拿着《阿部定事件》这本书去找井吹。他已经吃完便当,正悠闲地喝着茶,他一看到我,就说:“来喝杯茶吧?”
我心想,这样正可以好好和他聊一聊,便决定打扰他。
“怎么样?有没有派上用场?”他一边泡着茶,一边问我。
我说,非常有帮助,向他道谢后,便把《阿部定事件》还给他。然后我告诉他,现在我要找昭和七年的“玉之井分尸杀人案”等一连串离奇犯罪事件,他果然说出讲谈社的《昭和》这本书,我便说已经看过了,问他还有没有别的书,他说这里没有。我问他要怎么找,他告诉我可以去新见的图书馆找,但是今天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明天去怎么样?如果没有其他的方法,也就只有这样做了吧!
人不能看外表,井吹是个不落俗套的人,他完全不问我是写那种类型的小说,也不问我的书有多畅销,这类别人常问的问题。
我问井吹,昭和十三年都井睦雄的事件是真实的事吗?他斩钉截铁的说那是事实,但他说他不是很清楚,有一位熟悉睦雄事件的乡土史学家,他可以介绍给我。
“这真是太好了,就麻烦您了。”我一边啜饮着茶,一边回答。
井吹就从附近的抽屉取出名片档案夹,花了一些时间,挑出其中一张名片,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一张自己的名片,在背面写上乡土史学家的姓名、住址和电话号码等,再交给我。
我向他郑重道谢后,接过名片,放入自己的皮夹中。
我没有食欲,学校附近也找不到一家餐饮店,所以我就一心一意地朝乡土史学家的家里走去。他的名字叫做上山评人,井吹大致告诉我去他家的路,说步行的话有一点距离,但大概三十分钟左右就到了。我走下学校的那座山,又一次来到苇川边,好像就在以前去过的那个火葬场附近,这一带有很多民家的村落。
我经过火葬场,开始慢慢往河川的上游走,这一带对我来说是块处女地,我经过有高大银杏树和地藏王菩萨的转角往右转,来到了一户农家前。确实是有一段距离,但这条路很好认,不太会迷路。
井吹说,他会先打电话给对方。上山家代代务农,上山评人以前是教日本史的老师,听说现在他将农事交由儿子和媳妇去做,自己则过着隐居的生活,研究他喜欢的考古学和近代史。上山这位乡土史学家也有些奇怪,听说他最擅长绳文弥生的古早时代,不然就是明治以后的近代史,当然其他的时代他也不是不了解,只是他特别喜欢这两个时代。
井吹又说,这个时期,田里的工作并不是很忙,而且上山先生年过七十,身体也不是那么好,应该一整天都会待在家里,他很欢迎前来向他请益的访客;我心里祈求真是如此。我一个人走在通往上山家的小路上,那不是柏油路,左右两边是尚未插秧的水田,不知道农家现在是农忙期,还是农闲期?总之,我希望他们现在不忙。
道路一进入上山家,就变得像是都市里的小公园一样宽敞,到处都有像是流水经过的沟,左右两边有仓库,正前方是茅草屋顶的旧式日本建筑,屋檐下停了一台白色的轻型汽车,住在这里的民家大多都是这样。我心想,只有龙卧亭没有车子,是因为昨晚过世的犬坊一男太笨了,考不取驾驶执照的关系,我记得之前吃饭时曾经听人提起过。
上山家散发出乡下农家常闻得到的仓库味道,我并不讨厌这个味道。我打开玄关的玻璃门,说声:“打扰了。”于是,一个稍微驼着背、戴着眼镜的老人立刻走了出来。
“请问是上山评人先生吗?”我问。
“我就是。”他说。
“我是贝繁高中的井吹先生介绍的,我叫做石冈,有些事情想要请教您……”
我一说完,他就说:“是的,我已经听说了,请绕到后面来吧。”然后他穿上放在地上的木屐,拖着木屐走在我前面,往后面的另一间屋子走去。
这一间屋子感觉比较新,柱子还很白,这里也有玄关。上山走进了这间屋子,站在上去的台阶,转过头来对我说:“请进。”然后自己也走了上去,我则跟在他的后面。右边的走廊上铺着地毯,我被带到左边的第一间房间,房间里铺了地毯,桌椅放在正中央,周围全都是书架,藏书一直堆到天花板那么高。
上山请我进去,当我们坐在沙发上后,他就拿起放在桌上的热水瓶和茶具组开始泡茶。我对他说“不要客气”,但他说:“不,我自己也想喝。”然后又说:“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这句话的意思可能是,以前帮我泡茶的妻子已经先走一步了。
上山将茶递给我,我向他道谢并开始啜饮着,我看他也优雅地喝着茶。他的头发已经完全霜白,背也驼了,但脸上的皱纹却很少,如果他的背脊能挺直,看起来应该会更年轻吧。听说他大概七十岁左右,但他的脸看起来像是五十几岁的人,或许是因为内在知识的薰陶,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轻。
“你想要问什么呢?”上山说。可能因为以前是老师的关系,所以说话时的乡音比较少。
被他这样一问,我开始犹豫了,对于这样孤芳自赏的老人,我想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问他这一连串的事件是否都有范本可循?我觉得上山应该不会传得整个村子都知道。我到底应该只问都井睦雄的事呢?还是要针对整个案子去问?我感到非常困惑。
“首先,我要请教您关于昭和十三年的都井睦雄事件……”话一说出口,我就感觉上山老人的脸色大变,但我只能继续说下去。我又说:“我从横滨来到贝繁村不久,所以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都井睦雄事件,是来到这里之后,才从不同的人口中听到这个事件的各种传说。但是,我只听说那是真实的事,上山先生,您对都井睦雄事件很了解吗?”
“我当然知道。”上山慢慢说出口,并点点头。他有点重听,所以我在讲话的时候,他好像微微皱起眉头在听。
“我在贝繁高中的图书馆找到一本叫《昭和二万日》的书,但在昭和十三年的四月那一项里,并没有记载‘贝繁村三十人被杀’的事件纪录,那是真实的事件吗?”
“是真的,真实的事。”上山斩钉截铁的说。
“但是,在昭和史上为什么没有记载?”
“因为不是在四月。”
“啊?不是四月?”
“是五月,五月二十一日的凌晨。”
“五月……”
“所以你漏看了吧?”
“是的,或许是吧……但是,不是说樱花纷飞的夜晚吗?”
“那是传说。慢慢就传得像是一出戏般,人们的传说啊!实际上,当时樱花早就已经谢了。”
“是吗?我不知道。但是,都井的事件应该没有纪录在昭和史上吧?记载在昭和十三年五月的那一项?”
“我想应该有,因为这是轰动全日本的大事件。”
“啊,那是真的有发生的事罗。”
上山发出呵呵的笑声,可能是我一直重复说着这句话,他才觉得好笑吧。“那你是来问都井事件的吗?”上山这样说。但其实他只说对了一半。
“不,这虽然是我想问的,但其实还有别的事想要请教……”
“唔,是什么事?”
“我住在西贝繁的龙卧亭旅馆里,现在那里情况很糟,连续发生命案,您听说了吗?”
“是的,我多少听到了一些传闻。”
“这次发生的事件,我知道一些只有警察才知道的极机密情报,如果上山先生答应我不说出去的话,我想待会儿可以把这些内情全都告诉你。”
“我可以答应你不说出去,甚至我会带着这些秘密进坟墓。身为研究乡土历史的学者,这次平成七年(一九九五年)的犬坊家事件,扯出了过去的因果,我很感兴趣。”
“平成七年……”听了上山的话,我感到很错愕,这是在此之前我没想到过的,尸体额头上的“7”难道会是平成七年的“七”?
“怎么了?”上山说。
“不……我突然想到了一些事……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现在开始要说一些很诡异且伤风败俗的事了,有没有案子和昭和七年的阿部定事件刚好相反,是女性被杀,这名女性的两个**、两颗眼珠和两只耳朵都被挖掉,还有头发,是连着头皮一起被剥下来的。然后,有点难以殷齿,这名女性的生殖器官被刀子整个挖了出来,可能是犯案的这名男性,将这名女性的头发像是戴假发一样,披在头上,两侧的口袋各放入割下来的**、眼珠和耳朵,脚边则放着女性的生殖器官,再上吊自杀身亡,这种惨绝人寰的案子,竟然真的发生了。”
我一说完,上山的嘴巴就张得大大的,应该是太过惊讶吧,这是理所当然的。
“那是昭和七年吗?”
“是的。”
“是发生在我们这里?”
“不,不是这里,可能是在东京那一带……”
“昭和七年啊。”
“不,也不一定非要昭和七年,就是大约那个时期。”
“离奇事件吗,嗯……啊!有、有了!”上山敲着膝盖。
“有吗?是发生在哪里?”
“好像是发生在名古屋吧。你等一下,我曾经彻底调查过以前的离奇事件,我记得当时曾经将这些东西分类保存,应该收在什么地方,我来找找看。”
“好,不好意思。”
上山站起来,打开身后的柜子,将身体探进去,在里面寻找了一会儿。他花了很久的时间,终于拿出一本硬壳封面的资料,放在桌上很快的翻阅着。“有了,昭和……果然没错,是昭和七年。”
“七年吗?和玉之井分尸杀人案一样,也是在昭和七年吗?”
“对,是昭和七年二月的事件,这里归档的,是从昭和五十一年出版的《宝石》专题报导剪下来的,是这样写的……”
“昭和七年二月,那是在‘玉之井分尸杀人案’之前罗?”
“‘玉之井分尸杀人案’,没错,你真了解啊,大约比那个事件早一个月吧,《世界猎奇犯罪史上的奇闻轶事》里有记载,还有《战栗的情欲事件》也有记载。”
“能借我看一下吗?”
“可以啊,请看。”说完后,他就将资料递给我,他将剪报仔细的贴好,再用绳子装订起来,做成一本厚重的笔记本,好像是以前做的,不是影本。
“这全部都是离奇事件的报导吗?”
“应该是的,我自己都忘了,这是我将近二十年前做的。”
我设法让屋外射进来的光线落在纸上,开始读起上山摊开来给我看的那一页。以下就是这个事件的说明,这并不算是新闻报导,而是昭和五十一年作家所写的摘要文章。
在玉之井分尸命案发生前的一个月,也就是二月八日的早上,名古屋市西区的鸡舍角落,横躺着一具无头女尸,身穿铭仙绸的和服。但是,当搜查官将和服掀开一看时,非常震惊,因为死者两侧**和胯下都被挖掉,和头一样不知去向,由身上的物品判断,死者是东区青果商的次女——吉田松江(十九岁)。
根据可靠消息搜查,发现松江是中区糕饼师傅增渊仓吉(四十四岁)的女人,警方断定仓吉就是凶手,但是他已经失去踪影。
发现松江无头尸体后的第四天,木曾川的筏夫发现浮在河面上的人头,也是非常令人惨不忍睹,头发连头皮整个被剥掉,没有耳朵和上唇,两颗眼珠也被挖掉,这就是松江的头颅。
一个月后,为迎接木曾川游河季,在犬山经营小茶棚的船夫们前来打扫,发现在茶棚的天花板下吊着一个怪模怪样的男人尸体。那就是仓吉,他就像戴假发一样,披着松江的头发,外套下面穿着女性内衣,从外套的口袋里找到两颗眼珠和两只耳朵,茶棚空荡荡的冷藏库里还发现两个已经腐烂的**,仓吉的尸体也是在他死后一个月才被发现,所以也已经腐烂。
“那个男人居然想把自己喜欢的女人搞成这样,对他来说或许很美,但是我从采没看过那样丑陋的东西,有一段时间都吃不下饭。”其中一位搜查官这样说。
仓吉的妻子阿艳(四十四岁)是裁缝师,青果商的女儿松江来她这里做女缝工,体弱多病的阿艳病倒住院俊,松江就来帮忙家务,也照顾仓吉的日常生活。
四十岁的男人仓吉便对松江伸出魔爪,他不能忘怀十几岁年轻女孩柔嫩又有弹性的肉体,连自己糕饼师傅的工作都荒废了,每天都不能没有松江,已经爱得不可自拔。阿艳虽然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但也无法从病床上起来,就这样病死了。
照理说,仓吉应该可以光明正大的娶松江续弦,但是松江开始抗拒。她认为仓吉太太一定是一边诅咒着他们,一边断气的,而且自己还年轻,所以不愿意做这个几乎和她父亲年纪差不多的男人的填房。
而仓吉却越来越离不开松江,对怎么呼唤都不肯出来见他的松江,也已经失去耐性。他闻着她内衣的味道,开始抓狂,最后他开始思考:“要如何做才能将松江一辈子据为己有?”
仓吉成功地将松江约到中林公园,他想在公园内完成他的计划,但是二月初的公园实在很冷,所以他们就走进公园外面的鸡舍,“拜托这是最后一次,不要再为难我了。”他要苦苦哀求的松江躺下来,掀开她的铭仙绸和服,然后一边说着:“我答应你,以后绝对不再靠近你。”一边和松江ML。就在他们ML的时候,他就将松江勒死了。
即使是再深爱的女人,也不能将整具尸体带着到处走,所以他就先把头切下来,接着再把她肉体最重要的部分,也就是**和阴部挖出来。
仓吉抱着松江的头亲吻,爱抚着**和阴部,走进山里。搬运人头也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所以他就将耳朵和嘴唇割下来,眼珠挖出来,放入口袋中,还将残留着松江味道的头发剥下来。剩下的头颅则丢入木曾川中,然后他再走进犬山的小茶棚里。
现在不是游河的季节,所以没有人会来。他喃喃自语:“松江是我的,我和松江已经合为一体了。”然后玩弄着或是亲吻着松江的耳朵、嘴唇、**和阴部,接着,再将松江的头发当作假发披在头上,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松江了,然后就上吊自杀。
几年前,曾经流行过一首歌叫〈爱你入骨〉,听到这首歌,我就会皱起眉头,想起名古屋的这件分尸命案,觉得很恶心。因为就像搜查官说的“爱的极致就是丑陋”。
我读完后,因为太过震惊,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凶手模仿玉之井分尸命案和阿部定事件,真是惟妙惟肖,简直可说是一模一样。真令人不敢想像世界上真的有人会做这种蠢事,但昭和七年的日本确实是发生了这样的事。
从这篇文章来看,还是和龙卧亭事件有不同之处。
真实事件中的增渊仓吉虽然将吉田松江的头割下来,却没有放在木筏上让它顺河水漂流,而是直接丢进木曾川中。但是,这次龙卧亭事件,凶手却费了一番工夫,将头颅放在木筏上,还用风筝线固定住,以免掉落到河里,再让木筏漂流在河面上,这是为什么呢?
我所能想到的就是,菱川车子的弃尸是为了告诉世人或是搜索队,这是以和木曾川筏夫有关的真实命案为范本的,不是吗?也就是说,凶手很露骨的提出了暗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如果我想的没错的话,这个事件到底隐含着什么意义呢?凶手强烈的想要传达给我们的讯息是,菱川幸子的弃尸是以昭和七年的名古屋增渊事件为范本,这又是什么意思呢?透过这种方式,凶手可以主张什么利益吗?也就是说,透过这种方式,凶手可以隐藏自己是凶手的身分吗?我的头脑开始混乱,我不明白凶手为何要这样做。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名古屋的离奇杀人事件,凶手增渊是因为太爱对方,才将对方杀死,并带着死者的部分尸体上吊自杀。但是留金八十次根本就不可能杀死菱川幸子,很明显的是,留金在幸子死之前就已经死了,这是昭然若揭的事,所以将留金伪装成增渊,将幸子伪装成吉田松江,也无法让留金看起来像是杀死幸子的凶手。
总之,这个问题待会儿再慢慢想,无论如何,我了解凶手做出那些疯狂杰作的理由,这可说是一大收获吧。因此,现在小野寺锥玉被分尸、被弃尸是模仿“玉之井分尸命案”的可能性极高。
“您有没有玉之井分尸命案的相关资料?”我问。
“有,放在那个档案的名古屋增渊事件前的资料都是,这里应该全都是玉之井分尸命案的资料。”上山摸着我手上的资料说。
我打开一看,果然没错,从昭和七年的《改造》的报导,到昭和三十年的《文春临时增刊》、昭和五十一年的《宝石》,各种剪报应有尽有,其中还可以看见作家江户川乱步的推理。我觉得读者不需要看这种长篇大论,所以就引用刊载于《宝石》上的一篇短文,这也是出自一位作家之笔。
东京向岛的玉之井私娼街附近的下水道中,浮起了男性的尸块。因为这是前所未有的凶残手法,所以各报展开了头条新闻大战。第一大报《朝日新闻》的标题是“分尸命案”,其他报纸也有“大卸八块命案”、“尸块命案”等,因为《朝日新闻》的“分尸”一词表现的最具猎奇性也最写实,从此以后,只要是这类事件,都称之为“分尸命案”。
第一件分尸命案,就是发生在昭和七年三月七日的“玉之井杀人案件”,凶手用锯子将死者切割成八块,分别是头、双手、双脚、上半身、下半身,然后用牛皮纸包裹,再用布包起来,以细绳捆绑,丢弃在离私娼街很近的“御齿黑沟”中。
辖区的寺岛警署设置了特搜总部,立即展开搜查,但是,找不到任何可以判断被害者身分的证物。因为是在那样的地方发现尸块,所以这个案子应该和妓女脱离不了关系,成为谜样的离奇事件。
包裹死者身体的布,有六根女人的头发和少许的猫毛,但只有这些还不能算是线索,搜查难以进行,就连侦探小说家都来协助推理,可惜谜题还是解不开,连报上也说案子陷入胶着。但是,经过八个月后,在昭和七年的十月十九日,一下子就逮捕到了凶手。
凶手是三兄妹,分别是本乡区新花町的长谷川市太郎(三十一岁、无业)、弟长太郎(二十三岁、任职于东京帝大土木科摄影室),和妹妹富子(三十岁、在银座后街的“银铃”咖啡听担任女侍)。而被分尸的死者是千叶龙太郎(三十岁),包裹死者身体那块布上的头发就是富子的。
一年前的昭和六年四月,**宫画的市太郎结识了龙太郎。有一天,市太郎在浅草的闹街上闲逛时,看见在木马馆前有一个男人,他正哄着因为肚子饿而哭闹的小女孩。市太郎上前去关心,得知这个男人秋田的老家没落了,妻子又病死,带着年幼的女儿来东京,因为不景气所以找不到工作,这个人就是龙太郎。市太郎很同情他,给了他五十钱和香烟,还买了香蕉给他年幼的女儿菊子吃,当时菊子只有十岁。
因为这样结缘,龙太郎父女便时常受到市太郎家的照顾。市太郎家里还住着长太郎和富子,当时富子正怀有身孕,是和“银铃”的客人搞上的,但是因为对方有家室,所以富子就被抛弃了。龙太郎觉得富子肚子里的小孩太可怜了,所以他说他愿意当这个孩子的父亲。
不久后,龙太郎开始去汐留车站做杂工,富子生了一个男孩,当时市太郎还很高兴的说:“还好我们先做好事,妹妹现在才终于能找到幸福。”
但是,龙太郎渐渐露出本性。一年到头都住在这里,生活费却只给过一次,三圆五十钱。他觉得婴儿很吵,就将富子的儿子凌虐致死,最后还威胁责怪他的市太郎说:“我要把你**宫画的事向警察密告。”当初兄妹三人对他的同情,瞬间变成了憎恨。
昭和七年二月十三日下午,他们决定要杀死龙太郎,富子将龙太郎的女儿菊子带出去玩。市太郎看准时机,靠近正在火炉边烤火的龙太郎背后,以扳手用力殴打,长太郎也用事先准备好的球棒乱打一通。
他们将尸体藏在柜子里一星期左右,在二十一日早上,富子将菊子带出去,市太郎使用锯子将龙太郎的尸体大卸八块。他一面切断骨头,就像恶魔一样,露出狰狞的面目,喃喃自语着:“看你怎么背叛我们兄妹”、“这只手是打过我的”、“就是这只脚把我妹的儿子踹死的。”因为市太郎过去曾经帮助过龙太郎,再加上手足之情,使他变得益发凶残。
市太郎兄弟之所以会被捕,是因为核对被害者的面貌。
浅草水上警局的巡警,将言问桥附近的浅草流浪汉聚集起来,给他们看拼凑出来的龙太郎相片,其中有三个人指证:“这个男的,我认识。他就是带着一个十岁女孩的千叶龙太郎。”八个月陷入胶着的搜查,一下子就破案了。确定死者身分后,再依据这个线索去找,市太郎兄妹就出线了。
如果市太郎当初没有在木马馆前,对龙太郎父女伸出援手,当然就不会有之后的分尸命案,人情的拿捏掌握真的很难。取材自这个事件,当时的新兴电影公司制作了一部名为《爱与恨,泪的悲剧》的社会写实派电影,世人的同情都一面倒向三兄妹。
了解了真实的玉之井分尸命案后,我觉得我的想法应该没有错。虽然说起来有些奇怪,但是追查到此,我可以感受到龙卧亭事件凶手的一种幽默感。
首先,是菱川幸子被杀,凶手为了表现这是和木曾川筏夫有关的案子(虽然所有的人,甚至搜查队都不明白),特意做了一个木筏,将头放在木筏上,还用风筝线固定好,放到河里去。也就是说,凶手要让贝繁村看起来像是木曾川。如果像真实发生的命案那样,将人头丢进苇川的话,也就无法看出这是在模仿名古屋的增渊事件了。当然,将眼珠、**挖掉等特征要素也需要,但是,木筏这个特殊的东西出现的话,才可以清楚确认两者之间的关系。
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小野寺锥玉的案子,因为这个案子更是需要特殊的手法吸引人注意。如果只是单纯的分尸命案,在日本这么长的近代史中,已经发生过很多起,可能会让人看不出来凶手是在模仿哪个案子,才特意下工夫,让搜查队一下子就可以看出,这是以昭和七年的“玉之井”为范本。凶手将死者的牙齿涂黑,会让人联想到江户时期武士妻子的习惯“黑齿”,然后表现出玉之井命案的弃尸现场,也就是下水道的名字“御齿黑沟”,然后就会想到这是在模仿玉之井分尸命案。
所以,除了小野寺锥玉以外,其他的死者就不需要将牙齿涂黑,因为只有小野寺锥玉的弃尸是在模仿玉之井分尸命案,其他的尸体都和“御齿黑沟”无关。但是这样的手法不是很幼稚吗?非常好笑,和凶杀案有点格格不入。不管怎么说,现在已经突破了不少案情,但还是有一些让我无法释怀的元素,是和幽默感截然不同的东西。
我慢慢了解到,这就是侦探小说中所谓的“模拟杀人”。也就是说,在凶手的犯罪意识里,看得出他受到侦探小说的薰陶,这样的发现或许可看做又往前突破了,但是我总觉得这有点本末倒置,这样的猜谜,对平成七年的现代人来说,不会太过困难了吗?
是的,太过困难了。理由很简单,凶手所依据的范本太老旧。昭和七年的案子已经没有任何人知道。凶手原本想要引起冈山县警察局的刑警注意,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个案子其实就是昭和七年和昭和十一年真实命案的翻版。而我能进展到目前,也是费了很多工夫,我去麻烦管理图书馆的老师,打听旧的资讯,还千里迢迢来到乡土史学家的家,历经了这么多的事,才终于发现这些事实。
这不是很没意义吗?将小野寺锥玉的牙齿涂黑,将菱川幸子的头放在木筏上,就是为了要让人立刻联想到凶手是在模仿这些有名的命案,不是吗?但生活在平成七年的我们,除非是像上山一样的近代史学者,否则根本不会知道“玉之井分尸命案”,或是“名古屋增渊命案”。
难道说……凶手故意要让搜查队摸不着头绪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今天的发现应该和躲藏在某处的凶手有关罗,真的是道样吗?下,即使是这样,还是很奇怪,还是很矛盾不是吗?我是指凶手的智慧。如果是这样的话,凶手就应该是个思虑缜密、有高度智慧的人。但是,他却连“牛皮纸”都不知道,而“待合”又要如何解释?这难道是告诉我们,凶手虽然有高度智慧,但却只有小学左右的教育程度吗?这是破绽。
“‘玉之井分尸命案’,或是‘名古屋增渊命案’,和这次的龙卧亭事件有关吗?”上山问我。
他帮了我这么多忙,我必须要对他和盘托出。但是,我所知的情报,还包括了警察不愿对外公开的事实,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将我所知的全都告诉上山,但是我决定了。
“是的,没错。现在我会告诉你大部分的事,其中也包含了警察要我不能说出去的事,所以从现在开始,至少三年,请你不要对其他人说好吗?即使是自己的亲人。”
我这样一说完,上山便回答:“我知道。”
我说至少三年,这是之前《黑暗坡的食人树》事件发生时,相关人士对我说过的话,我直接拿来套用。
我把我得到的情报,几乎毫无保留的告诉了上山。上山具备着一种特质,让我可以信任他,他老练而圆熟,不是平庸的人,我很犹豫是否要告诉他所有的事,但最后,我还是连看见龙卧亭女主人的裸体,还有女主人臀部的烫伤疤痕都说了出来,因为我有预感这些事或许很重要。
上山露出一个有点难以形容的表情,就像是听到令人厌恶的事那样,总之是很不愉快的表情,我不了解他为何会这样,觉得有点意外。
我一说完,上山就说话了。“这样看来,事情严重了……”上山似乎很感慨的说。
也难怪他会震惊。他双手抱胸,沉默了片刻,如果我也跟着沉默,两个人可能就这样一直不说话了。我开始想,从这个老人身上,除了获得以前日本猎奇事件的相关知识外,或许还可以期待他对这一连串的谜题进行推理。
他学富五车、知识渊博,头脑似乎也不错。他的最佳武器就是,对于都井睦雄事件等这块土地过去发生的事都了如指掌,这些知识在推理时是绝对需要的,龙卧亭事件如果牵扯出过去的因果,在剖析真相时,这种知识尤其不可或缺。
“首先,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上山打破沉默。
“啊?是什么事?”我坐直了身子。
“来龙卧亭帮忙的仓田小姐,这个人的遗体和龙卧亭主人大坊先生的遗体,两个人遗体被发现时的样子,很明显是在模仿‘坂田山殉情’”。
“坂田山殉情?”
“是的。”
“那是什么?”
“在这些资料中也有很多关于这个事件的报导。这是发生在神奈川县大矶的真实猎奇事件。”
“是在什么时候?”
“好像是在五月,所以是在犬山和玉之井的后面,那个档案再给我一下。”上山从我手中拿走档案,以微微颤抖的手指翻着档案内的资料。
“也就是说,这也是昭和七年……那一年真是发生了不少这种有名的猎奇事件,不是吗?”我半信半疑的询问。
我发现,今年也正好是平成七年。
“没错。不知道为什么,猎奇事件全都集中在那一年,或许日本有一段这样的黑暗时代……”
“但是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不管是阿部定,或是那个名古屋的增渊,好像都和性脱不了关系,不是吗?”
“是的,没错。”上山翻着档案的手停了下来,他抬头看着天花板,好像在想事情。
“问题是,这要如何解读?其中一个原因或许是,这种低俗牵引出江户时期以后的情绪,就是一般日本人的感受。你也知道江户时期的浮世绘吧?现在被监定为艺术品并刊载于教科书中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只占整体的十分之一或二十分之一吧!大部分的浮世绘,其实都是在画闺房内男欢女爱的春宫画。昭和初期,即使是犯罪,也受到自古以来性风俗的影响很深,或许是这样吧……”上山这样说。
上山的分析虽然很令人折服,但他自己似乎还不满意。
“虽然有这个可能,但好像不仅如此,因为当时是即将迈向军国主义的时代,政府盯得很紧。在这种压抑下,性是唯一想要追求的快乐,就变成这样了吧……其实,我听了你刚才说的话,也就是这次龙卧亭发生的事,我觉得很受不了。这个国家,还有这个地方,过去曾经就是这样。
“这个地方的人,觉得这很丢脸,所以都尽可能保持缄默,但正因为这块土地上没有任何娱乐,过去就曾经历过这样的时代了。我总觉得,这次的犬坊家事件,好像是以前那个时代的亡灵又复活了,所以很不能忍受。身为这块土地的一分子,真的很令人难过。”
上山好像真的很难过,但是他说的话实在是太抽象了,我无法了解他真正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上山默默的翻着档案。
“就是这里,有很多‘通往天国之恋’的报导,当时大家都这样称呼‘坂田山殉情’。那时我还小,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当时是轰动社会的大新闻,好像在日本掀起轩然大波,曾经轰动一时呢,我会记得这个事件,是因为我后来有调查过。”
上山将资料递给我,我放在膝盖上读。从窗外洒进来的阳光越来越少,已经没办法照到我的膝盖上了,上山站起来,打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
果真如此,有关这个事件的资料确实很多,无论是哪一篇报导,几乎都出现“通往天国之恋”的文字。有关这个事件的报导介绍,真是多到难以计算,这表示这个事件在当时是多么的轰动传媒吗?而且,这些报导都是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其中还有像是小说的体裁,说明了这个事件当时是多么受到世人瞩目。但是每篇报导的篇幅都太长了,几乎没有适合引用的。
“好像都是些呕心沥血的大作呢,不知道该看哪一篇,能否简单扼要地将这个事件说给我听?”我对上山这样说道。
“嗯,这是昭和七年在神奈川县大矶发生的殉情事件。在一座名为‘坂田山’的小山顶树丛中,有一对年轻男女喝升汞水自杀。所谓的升汞水,就是含有水银的毒药。男的穿着庆应大学的制服,年纪大约二十五、六岁,女的是二十一、二岁左右的好人家女孩,长得很标致,他们是被采松露的本地人发现的。殉情的现场留有香水草的花和《白秋诗集》,此外还有《赞美歌集》……”
“啊?《白秋诗集》和《赞美歌集》!”果然有出现!原来是这样。
“是的,还有羽仁元子所写的《婴儿的心》,以及法国文学家尚考克多(JeanCocteau)的诗集,和一本叫做《青鸟》的杂志。两人的手表就放在杂志上,显示出当时的时间。而且,验尸的结果发现,女方还是处女,死的时候并未遭玷污,引起舆论一阵哗然。后来才了解,男方是庆应大学三年级的学生,叫做调所五郎,女方是出身于静冈县的富裕之家,叫做汤山八重子。”
“原来如此,但是,为什么这算猎奇事件呢?”
“这个事件还有前所未闻的后续发展。这两个人因为一开始身分不明,所以没办法火葬,但是又不能放着不管,就在当地一间叫做法善寺的庙……”
“法善寺?”
“对,和我们这个村里的那间庙发音很像,就暂时埋住这间法善寺。这间寺庙没有住持,只有一个老婆婆在看守墓地,但是,在埋葬后的第二天清晨,老婆婆在天还没亮时,拿着鲜花去到这两人的墓那里,结果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
“什么事?”
“墓被挖开了。”
“被挖开?”
“是的,而且汤山八重子,当时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就是女方的墓被挖开,棺材也被打开,而尸体不见了。墓地四周到处散落着女方所穿的衣服。”
“也就是说……”
“尸体被盗走,还被脱光衣服。好像是边搬边脱的,沿路都是衣服,一直往海边的方向前进。”
“啊……”
“当时的情形,看起来就好像尸体复活,从棺材里爬出来,自己一边脱衣服一边摇摇晃晃往海边走去的样子,所以这件事再度引起了骚动。”
“是啊,那结果到底是怎样呢?”
“在海边船屋的沙子里,有人发现了女人的头发,试着挖开来一看,结果挖出了那个女孩的全裸尸体。”
“原来如此,但是,凶手的动机到底是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有一个盗墓的人,从朋友那里听说埋在的是一个大美人,他很想去看一看,就在半夜跑去挖墓,他不只看到了脸,顺便也看了身体,还将女孩身上的衣服脱光。警察知道凶手是谁之后,就立刻将他逮捕,就是这样的事件。”
“唔……”听完后,我叹了一口气。真是猥亵的事件。
听说有美女被埋在那里,就跑去将墓挖开,脱光尸体的衣服欣赏,这真是太令人震惊了,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也不是不了解凶手的想法,但这个故事实在是让人无法忍受。我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情景,在月光的照耀下,凶手拖着死后变得僵硬的美女全裸尸体,步履蹒跚地走在大矶海边,是很“江户川乱步式”③的情节。昭和七年就是这样一个时代吗?战前的日本好像曾经是这种“乱步式”的时代,或许应该反过来说,是乱步这个人反映出了这个时代吗?
“这一连串的事件真的全都集中在昭和七年这一年吗?”我觉得难以置信的问。
“全都集中在这一年,二月八日是名古屋的增渊事件,三月七日是玉之井的分尸命案,五月九日的坂田山殉情,这三个事件的时间点很接近。”
“当时这种事情很多吗?还是说,全都集中在昭和七年发生呢?”
“我读了这些资料,玉之井的命案好像是《朝日新闻》第一个打出‘分尸案’的标题,接着其他报纸也跟进,于是‘分尸案’这个说法就为大家所接受了。也就是说,备受瞩目的分尸命案,在日本近代史上是由这个玉之井命案开端的。我想在此之前,应该没有什么有名的分尸命案。增渊的案子也是,汤山八重子的尸体被盗走也是,我没有看过其他类似的案子,所以我认为这三个案子,可以说是最具代表性的,而这三个案子都恰巧是发生在昭和七年。”
“昭和七年日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我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我只能说,这个时期已经充满了火药味,上意下达的气氛在全日本逐渐蔓延开来,对于一般人民的管束也越来越严格……”
“接下来,就是昭和十一年的阿部定事件。”
“对,因为这是发生在二二六事件之后,所以还是无法忽视那个时代的人民所感到的绝望与窒息,人类这种动物一旦失去自由、被逼到绝路时,或许就会想要靠性来抒发。当死亡的恐惧逼近时,他们想要与异ML配的欲望可能就会油然而生。”
“唔,原来如此。”
“在旧日本军的时期,每当总攻击作战前夕,部队在死之前都会特别想要ML。”
“唔……”
“日本人从江户时期开始,性与死就常常密不可分。吉原附近有小塚原刑场,冈场所④的旁边有无人祭拜的投入寺⑤,这些都是政府刻意设计规划的。这或许使得殉情这种自杀方式在日本扎了根,可能没有哪个国家的人民会这么喜欢殉情。”
“确实,战前的日本,性的气氛很浓烈呢!”
“没错,贝繁的都井事件也是这样,就是这种时代下的产物。”上山说。
“是吗?”我说。
上山的意思我不明白,都井好像也是因为强烈的性欲,才会拿着猎枪走来走去,这也是存在于战前性颓废气氛中的东西。但是,我觉得当时只有这个案子不一样,不论是增渊事件或是大矶的尸体被盗案,都是生活在社会角落的弱势族群受到各种压抑,终于在不知不觉间犯下大案子。但都井的情况不同,他拿着枪到处走,光明正大的恐吓村人和女人们,这不是他的个性有问题吗?
“都井睦雄的案子,只有这个……”我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译注③:江户川乱步,一八九四—一九六五。小说家,本名平井太郎,毕业于早稻田大学。曾写过《二钱铜货》、《心理测验》等推理小说,是日本推理小说界的第一把交椅。
译注④:江户时期,除了政府许可的吉原之外,其他所有私娼街的总称。
译注⑤:埋葬横死在路上身分不明的人,或是无人认尸的妓女等的寺庙。
当我正要开口时,突然像是被电击一样,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所以我又把话吞了回去,几乎是呆住了。
那就是有关于汤山八重子的事,由此可以推断,仓田惠理子的弃尸就是模仿坂田山殉情事件。她额头上的“7”可能就是代表昭和七年的意思,这应该没错。而且也可以用来指平成七年。象征汤山八重子的仓田惠理子尸体,也因此被发现被丢弃在法仙寺的墓地旁,身旁还有《白秋诗集》和《赞美歌集》。
如果真的是模仿“坂田山殉情”,这具尸体应该会暂时埋在法善寺的墓地,而不会被火化,然后被一个变态的盗墓者挖开坟墓,将尸体盗走。
如果是这样,那我现在就等于拿到了一本即将要上演的剧本。这件事还没有任何人发现,也就是说,凶手还不知道我发现这件事,那么,事情有可能会按照我所想的发展下去吗?
我去请警察协助,将仓田惠理子和犬坊一男两人的尸体暂时先埋在法仙寺不要火化,然后好好想个理由,把这个讯息散播到村子里,凶手听到之后,就会按照范本行事,深夜现身法仙寺,不知会不会这样?接着,我和警察们一起布网在那里等候,就可以知道凶手是谁,并将他逮捕了吧?这样一来,就可以一举破案了!
我非常兴奋,完全没听见上山问我“你怎么了?”的声音。
这个主意,应该可说是我这个凡夫俗子,这辈子最得意的神机妙算。
我告别了上山家,走在已经变暗的路上,慢慢走回龙卧亭时,刚好是吃晚饭的时间。我和阿通母女、二子山父子、坂出小次郎,还有不说话的育子和里美、阿松女士等人一起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餐。人一个一个减少,用餐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凝重。我心想,是该付一些住宿费了,但是我开不了口。即使是现在,仍然看不到行秀,这是怎么回事?
吃完饭后,我立刻打了通电话给田中,我怕在大厅的人会听见,所以刻意压低声音。或许凶手就在这些人当中,如果继续怀疑下去的话,会没完没了。我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所以想要赶快告诉田中,但是在这里不方便讲,而且电话说不定有被监听或是录音。于是我告诉他,有事要拜托他,问他是否可以现在立刻出来见面。
田中说他一小时后过来这里,我便告诉他,我在龙卧亭的大门等他。我一看手表,已经七点五十五分了,如果九点能和田中见到面,时间上刚刚好。为什么说时间上刚刚好呢?因为很接近阿通要去法仙寺的十点。
还差十分钟九点,我一个人来到了门口,小心谨慎地注意着四周,没有人跟踪我,也没有人监视我。但是,不知道会不会有子弹从哪里飞出来。先别管这些了,这个时候,我清楚感觉到一种气氛,就是夜晚的空气变了,变得很温暖,我刚来到这里时,只要稍微有点风,夜晚的冷空气就会使脸颊感到刺痛。
可能是因为这里的地势较高,夜晚的风就像冰一样,吹在脸上都会刺痛。而现在不一样,轻拂过肌肤的空气,已经掺杂着不断涌出的春天气息,这就是所谓的树木发芽时的妖气吗?
一辆白色小车爬着碎石子路上来,发出嘎沙嘎沙的声音,因为是上坡路,所以小汽车的引擎显得很吃力,好像是田中。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要隐身在门柱后面。因为如果从凶手的角度来看,在这种地方和警察密会的我,一定很让人看不顺眼吧!
贝繁警署的轻型汽车在黑夜里扬起些微的尘土,然后就直接开进门的后面。当红色煞车灯亮起的那一瞬间,我想起我刚来到这里的那个晚上,和现在已经过世的犬坊一男,一起看见龙尾馆三楼玻璃屋中发生的火灾。
田中是一个人来的,当车门打开后,田中比出手势要我坐进副驾驶座。因为多少还是有点冷,所以我一坐进去就将车门关上,车内有很舒服的暖气。
“有什么事吗?”田中以略微着急的口吻问我。我也同样觉得没什么时间了,所以赶紧回答他,因为再过不久就是阿通要去法仙寺的时间了。
我将今天耗费一整天,从贝繁高中的图书馆和上山评人那里得到的资讯,逐一告诉了田中。也就是小野寺锥玉的分尸弃尸,是在模仿昭和七年的“玉之井分尸案”,不,不是模仿,而是为了告诉别人他是在模仿这个案子,所以故意将小野寺锥玉的牙齿涂黑,想要让人联想到“御齿黑沟”,这可以看做是凶手在挑衅。
接着,菱川幸子诡异的弃尸方法,同样也是在模仿昭和七年的名古屋“增渊事件”,凶手也是为了要让我们知道,故意做一个木筏,将切下来的人头放在上面,顺着苇川漂流,以上就是我的推论。
再来,是仓田惠理子和犬坊一男的弃尸,也是以昭和七年发生的“坂田山殉情事件”为范本,为了让我们知道他在模仿,凶手还故意和真实事件一样,去买了《白秋诗集》和《赞美歌集》放在现场。所以,综合以上事件,额头上的“7”应该可以看做是昭和七年的“七”。我一口气把所有的事说完,年轻的田中当然不知道这些过去发生的案子,我便针对这些案子,尽可能将我所记得的部分仔细说明。
我说完之后,田中似乎很佩服我的样子,他沉默了片刻。我也因为自己的斩获带给这名年轻警官的影响,而自我陶醉了半天。
“唔,太令人震惊了。”田中坦白的说:“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么回事。”他这样说完后,双手抱胸,好像继续在思考什么事情,不久之后,他又开始说话。”所以,这次的一连串令人不解的事,全部是模仿昭和七年和十一年的真实命案,是吗?”
“是的。”
“唔,真不愧是推理小说家,确实好像是这样。”听到田中这样说,老实说我有点沾沾自喜。
“但是,凶手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呢?”
他当然会发出这样的疑问,但是他这样一问,我却完全答不出话来,因为这个问题我自己也在思考当中。接下来,田中是这样说的:
“对于石冈先生的看法及所发现的事实,我感到很佩服,但我又对某些部分无法释怀。如果真是这样,凶手的作法让我感到有些不合常理,因为这太风马牛不相及了。如果凶手是用会让人联想到沙林事件的毒药去杀人,或是对留着大胡子的肥胖宗教家注射钾使他死亡,那我们就可以立刻了解凶手的意图。因为‘沙林事件’或是‘奥姆真理教’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事,要是凶手模仿那些事件的话,我们就可以立刻有所联想。
“但是,有谁会知道昭和七年的‘增渊事件’呢?应该只有研究猎奇犯罪的学者会知道吧!还有‘玉之井分尸命案’、‘坂田山殉情事件’一般人都不会知道的。我并不是在为自己找藉口,因为我们根本不可能会发现。”
“是的,我了解。”我说。我是真的能理解。
“所以我听了你刚才说的话之后,总觉得不太合理。当然我不是指石冈先生的推理,而是指凶手这家伙的想法,现在是平成七年,凶手却故意模仿六十年前的真实命案去杀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在做一件没有任何人会知道的事……难道是在自我满足吗?尽管他将被害者的牙齿涂黑,有谁会知道那是代表玉之井的‘御齿黑沟’呢?说到木曾川的筏夫,现在的木曾川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在划木筏?我真的不明白,他到底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田中歪着头,双手抱胸。
“石冈先生,如果说,这次的事件是发生在战前的话,我可以理解,因为昭和七年或是昭和十一年,就只是几年前的事,所以大家都可以猜得出来,应该立刻就可以联想到那些事件吧!但这些事却发生在现在……”田中若无其事地说着,但他的这席话又刺激到我,就像被电到一样。
“田中先生,就是这个!会不会是这样,难道说……”我好像猜到什么似的,有股强烈的预感。我一边听着自己心脏怦怦跳的声音,一边很小声的说,彷佛是在掩饰自己的兴奋。
对了,我心想,应该没错,以这种想法去看的话,很多疑点都可以迎刃而解,不是吗?例如“小鸟的图案”,也就是“鸽子的图案”,这个绝对不会是策划整个案子的人的想法。因为,按照策划者的想法,这里应该是要使用和真实命案相同的“牛皮纸”,在对真相抽丝剥茧的现在,这点是无庸置疑的。那么,为何会变成“鸽子的图案”呢?会不会是执行这个计划的人并不是策划者,而是另有其人?策划者与执行者之间有落差。
因为执行者不明白“牛皮纸”是什么东西,所以才会做出这么蠢的事?执行者读了“范本”,绞尽脑汁拚命地想,结果以为是“画了鸽子图案的纸”?想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最后就变成这样了。
我们试着想一想,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也难怪我们会以为凶手是智障,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个命案策划的时间点距离现在已经有五十年,或是超过五十年,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吧!这告诉我们,这个计划本身是战前的东西,或许就是在阿部定事件发生不久后策划的。
我想着想着,越发觉得这就是正确答案,因为用这种想法去思考这个案子,有很多谜题都可以解开。就像是这个,小野寺锥玉和守屋敬三的两具尸体其中的一部分是用画着鸽子图案的报纸包裹,但包裹菱川幸子的头的纸却没有画鸽子的图案。这个前后不一致的谜,主要是因为原本的企划书上,并没有写放在木筏上随波逐流的人头是“用牛皮纸包裹”的关系吧!
也就是说,用报纸包裹菱川幸子的头,是执行者自己的想法,事实上,漂浮在木曾川上的松江的头,是没有任何包覆的,很可能“范本”是指示“不包覆”,所以执行者就不会想到要在纸上画鸽子的图案吧!
“怎么了?”田中问我,所以我将刚才所想到的事又说给他听。
田中好像很佩服似的听着,然后他还是双手抱着胸说:“啊,没错,一定是这样吧!”他又接着说:“那么,这个原始的企划书……?可以这样说吧?如果真的有这个东西的话,那是什么时候写好的呢?”
“应该是昭和十一年五月以后,因为十一年五月的阿部定事件已经成为他们的范本了。”我说。
田中点点头,接着说道:“对,时间应该不会距离太远,因为这样一般人会忘了昭和七年发生的命案,这个时间应该刚刚好……”我也有同感,田中又接着说:“还有,会不会是这样,如果战争发生的话就失去意义了,因为战争这种大事件的威力太强了……”
“是啊,所以是在昭和十六年前吗?”我说。
“唔,所以是在昭和十一年到十六年之间。”田中也说,我点点头。
“我赞成你的说法,我也这样认为,所以是昭和十……”
“对,是昭和十二、三年。”
“是十三年!”我们自己都吓了一跳,互相看着对方。
“昭和十三年!就是发生睦雄事件的那一年!”
“怎么会?”
这到底代表什么意义?我不了解,但是,我觉得很兴奋。我觉得标示着我们又朝真相迈进了一大步的红灯,在我眼前开始不停的闪烁。
“是昭和十三年的杀人企划书!”田中几乎叫了出来。
“而且还是连续杀人。”我们异口同声的说。
快到阿通要去法仙寺的时间了,我将阿通每晚都偷偷去法仙寺的事告诉了田中,请他今晚和我一起去保护阿通,田中似乎很惊讶,但是他答应了。
我拜托二子山一茂照顾小雪,就和田中两人尾随着阿通。到目前为止,今晚的跟踪最让我放心,因为我是和警察一起行动。
我们在竹林间走着时,我问田中:“你有带枪吗?”
“啊?我没带。”他很轻松的说。
“没带吗?”
“没带。”
“但是对方有枪呢!”
“这也没办法啦。”田中很悠哉的说,然后他又问:“她每天晚上都会做这种事吗?”
“是的,请你不要太大声,注意一下四周的情形,不知道子弹会从哪里射过来,非常危险,事实上,她说她曾经被射击过。”
田中一面踏着通往法仙寺那条长满了白山竹的山路,一面盯着我的脸看。“被开枪射击吗?是真的?”
“真的,我也被开枪射击。”我一说完,没想到,田中居然说:“这太奇怪了。”
“为仆么?”
“在这样的夜晚,只要想杀人的话,一定可以打得中的,因为锁定的目标又没有枪。凶手可以悄悄接近后,再‘砰’的给他一枪就行了,绝对打得中的,为什么会没打中呢?而且还不只一次,不是吗?”
“我想应该有两次吧。”
“为什么会打不中呢?我感觉,这可能只是要吓吓你们而已,并不是真的想要杀你们。”
“是吗?我觉得我好像真的要被杀死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在这种状况下是不会打不中的。”
“那现在我们就没有危险了吗?”
“话是没错。”田中说:“但即使这样,遝是不能阻止她去吗?这样危险的事,即使是护卫的人也很危险,不是吗?”
“我已经跟她说过好多次。”我走在前面,一边爬着通往法仙寺的山路,一边说。“但是她说,即使死也没关系,我只好投降。”
我们来到了法仙寺的院内,我看见阿通在远方快速朝着三十个牺牲者的墓地走去,田中也暂时不说话,看着阿通的情形。
在我看来,这时的阿通就像是勇敢的小羊,挺身变成引诱凶恶杀人魔出来的诱饵。她那小小的身影朝着我,好像是在无言的要我们尽快破案,好像是在说,你们再慢吞吞的话,我可能就会死掉喔!给我们很大的压力。我一边看着淹没在黑暗中的阿通身影,心想,我要是也有她那股力量就好了。那一瞬间,我感到难以言喻的懊悔。
“但是,假设刚才石冈先生所说的话是正确的。”田中一边跟着阿通来到院内,一边说:“那凶手又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是……”我应了一声,但是,这个假设的范围也太大了。
“也就是说,昭和十一年五月以后到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如果这段期间这本犯罪企划书就已经写好了,里面详细规定并要求执行一连串的犯罪,然后,在平成七年的今天,有人拿到了这本企划书,但问题是,凶手按照这本企划书杀人,他会得到什么好处呢?”田中说。
“所谓的凶手,是指平成七年执行这个企划的人吗?”我说。
“当然是。”田中回答。
我想回答田中的问题,但在我回答之前,我感觉有点怪。也就是说,这个问题的本身有点奇怪。
我想了想,便对他说:“这个问题基本上有点暧昧,不是吗?假设……这本企划书在战前就写好了,而且真的有这本书,那么,这本企划书应该已经决定好要杀谁了吧?绝对不是小野寺锥玉女士、菱川幸子小姐、中丸小姐或是仓田小姐,因为这些人都不是战前的人。”
“是啊,是没错。”田中说。
“我不知道是要杀谁,但是我猜测,应该是和构思这个企划案同时代的人吧。”我一说完,田中便说:“嗯。”他双手抱胸陷入沉思,然后点点头。“应该是这样没错。”
“然后从这些事实,到底可以找出什么可能性呢?我觉得有各种可能……”我又反问田中。
“唔,应该有很多可能吧,但是这方面的推敲,你应该较擅长吧!”被他这样一说,我很惊讶,因为我一点也不擅长,我在这方面是最不行的。
“怎么会?我一点也不擅长,但是,我说这只是我的假设,我个人是这样认为的,这本企划书可能是住在这个贝繁村里的人所写的吧?”
“应该是吧,这应该没错吧。”田中说。
“这样说来,要杀的对象,应该也是贝繁村里的人吧?”
“唔,应该是这样。”田中回答。
“这么说来,那这本犯罪企划书最早完成的时间,就是在昭和十一年五、六月。应该不可能会比这个时间更早了,因为不可能会比阿部定事件发生的时间早。”
“是啊。”
“这样一来,如果是在昭和十一年五月写好的,那就是距今五十九年前了。如果当时锁定的目标是二十岁的话,现在已经七十九岁了,但仍有可能活着,即使是目标三十岁的话,虽然也有八十九岁了,但也很有可能活着。”
“原来如此,确实是这样呢。”田中点点头。
“假设真的有人得到这本杀人企划书,并按照上面所写的,想要连续疯狂杀人的话,如果在那个时间点,企划书上所写的那个人还活着的话,他会怎样做呢?他应该会杀死这个人吧,而不会杀其他的人。”
我一说完,田中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说:“没错!”
他看了看我的脸,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然后将凝望远方的视线挪回来,思考了一会儿,“你说的确实没错,完全正确。”
“但,实际情形却不是这样,无论是小野寺女士、仓田小姐、菱川小姐,都是生在现代的人,和睦雄事件完全无关。难道说,是勉强将这些人对号入座,予以杀害?凶手到底是想要表达什么呢?”
“是什么呢……”田中又是一阵沉思。
阿通绕过了主殿的转角,在石头小径上走了一阵子,然后就爬上了石阶。我不断注意着四周,今天晚上没有雾,天空中的云也很少,在月光的照耀下,能见度非常好。
“你想会不会是这样呢?”我觉得好像还满安全的,所以又将视线挪回来,接着说道。
田中很简短的说:“是的,怎样?”
“会不会企划书锁定的目标,现在全都已经死了。”
“喔,是啊!”田中并没有特别佩服的回答。“因为生老病死……”
“不,我不是指这个,田中先生,我是说,会不会全都被都井睦雄杀死了?”
“唔!”田中抬头看了看月亮,嘴里念念有词,他念了一会儿后,终于这样说,“原来如此,这样问题就严重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
“如果我想得没错,从这里牵扯出的事情应该会很多吧!首先最重要的是,这本犯罪企划书是在昭和十三年五月,都井睦雄事件发生之前就写好了。”
“是吗?应该是吧。”田中思索着说。
“而且,我想这本犯罪企划书中所列出的目标,会不会全都是后来发生的都井睦雄事件中的牺牲者?”
“啊!那……”田中一时间为之语塞,“难道,这本犯罪企划书上已经写好要杀死三十个人?”
“不,这个我不知道,但是应该没写得那么清楚吧,我在想,作者是不是想要用些特别的方法,杀死这三十个人当中,几个他特别怨恨的人。”
“啊?那石冈先生,这个企划书是……”
“没错,就是都井睦雄自己写的,我觉得这个怀疑最为合理。”
于是田中又双手抱胸。阿通已经来到了三十个牺牲者的墓碑前,双手合十。
“但他是罕见的暴力狂,举世无双的色魔,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写这种企划书,而且写得这么周详?……”
“没有错,他确实给人这种印象,但是就逻辑推论,所得到的答案就是这样,所以,尽管睦雄再怎样没教养、再怎样暴力,就逻辑推论而言,我只能相信这个。所以,我想依照我刚才所说的,再去调查一次相关事物。”我说。
“你说再调查一次相关事务……”
“总之,要再调查都井睦雄这个人。这个传说中的人魔,真的如大家所说的那样,是个怪物吗?还是说,他其实是个很有智慧的人?还有,不知道他是否有写些什么手记之类的东西,如果有的话,是否可以从这中找到类似连续杀人企划书之类的东西?昭和十三年,那些被都井睦雄怨恨的人,到底是怎么样的人?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原因?”
“原来如此。”田中从怀里拿出记事本,在黑暗中,他很辛苦的在写些什么东西。我又继续说。
“传说有睦雄想杀却没杀成的人,那就是龙卧亭的上上代主人犬坊吉藏,还有阿通的祖母,好像是叫做世罗喜美惠,听说这两个人是睦雄最想要杀的人,所以如果这是真的,还有我刚才的推论也没错的话,这两个人的名字就应该会出现在这本企划书中。”
“原来是这样,这两个人现在怎样了呢?还活着吗?”
“犬坊吉藏先生……”
“嗯,这个人应该已经过世了,因为上一代的主人秀市先生都已经死了。那另一个人,这个……叫世罗喜美惠是吗?就是阿通的祖母……”
“听阿通说,她确实也已经过世了,我们可以再问她一次。”
“如果说,这本企划书是睦雄所写的,即使现在有个第三者,正按照他的企划书替他杀人,睦雄的灵魂也不会感到安慰吧!”
“应该不会吧!”
“不,请等一下,石冈先生,这样一来,睦雄写了这本犯罪企划书……”
“不,我也不知道,那只是我的假设。”
“是的,如果这本企划书真是他写的话,那书中会详细记载在昭和十三年要将谁的两眼挖掉、两个**切掉,挖掉谁的生殖器官,或是将哪个男性的性器官割掉,然后再放到另一个女人的怀里等等,书上会写得这么详尽吗?”
“可能是吧,我想。”
“但事实上,睦雄杀死三十人的行为却不是那么费事啊!”
“好像是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那是因为不想做了吧,都是些很麻烦的事呢!我想,虽然连续杀人企划书是他写的,但是他后来放弃了那些想法,与其这么费事,还不如选个更好做的方法,杀更多人,可能是这样吧!”
“嗯,原来如此。”
阿通开始往回走,她一边走,一边瞄着距离她不远的我们这里。
“但是既然这样,那睦雄为什么要思考犯罪企划书中所写的那些麻烦事呢?他在写的时候,不是也想要执行这些计划吗?”
“应该是吧,我也不知道,我完全想不通为什么。”我老实说:“这个就先不管了,我想再回到最初的疑点,如果睦雄的企划书真的存在,而且某个混蛋拿到了这本书,并按照书中的企划执行,我们现在已经知道有这个可能性。但即使如此,睦雄原本想要杀的人也都已经死了,现在这些杀人行为,就绝对不可能是为了睦雄,不是吗?”
“是的。”
“那是为了什么呢?”我们跟在阿通后面往龙卧亭走,我一边思考着。“对执行这个企画的凶手而言,有什么好处呢?”思绪来到这里之后,就无法再往前进了。“老实说,我不明白。因为仓田惠理子、中丸晴美、小野寺锥玉和守屋敬三这些人,都和五十七年前睦雄所怨恨的人无关,也没有任何关连,如果是犬坊菊子的话……咦?”
我突然想到了这件事,因为我之前都没有仔细想过菊子女士。犬坊菊子是七十几岁,牺牲者当中,只有她是老年人,如果是她的话,在睦雄事件发生的当时,她很有可能才二十几岁。她和五十七年前的睦雄之间,没有什么私人的恩怨吗?
“对于犬坊菊子,田中先生你知道些什么吗?她的年龄刚好是睦雄事件那个时期的人。”
“啊,我还没有调查到那里,我要赶快去查查看,我来问问育子女士吧。”
“不,我想尽可能去问外面的人比较好,还要问同个世代的人,因为我觉得最好不要听传闻。”
“嗯,因为在这个村子里,睦雄事件已经变成大禁忌了,这件事发生以后,大家口风都很紧,真是伤脑筋。”
“是啊!”我也想起了上山评人的表情。他也是这个样子,谈别的案子时还可以侃侃而谈,但是一谈到都井睦雄时,他的表情就明显变得很严肃。
我还想再去拜访他一次。我记得他并没有和我谈过他所知道的睦雄事件,可能是因为他觉得这是村子里的耻辱,所以不想对外人说吧!
我们走着走着,已经穿过了主殿旁边,慢慢来到铺满碎石子的院内,看来今天晚上似乎没事。
“对了,我忘了讲最重要的事。”我说。
“什么事?”田中说。
“是关于仓田惠理子小姐的尸体。如果凶手是模仿‘坂田山殉情事件’的话,那么,就先不要把她的尸体火化,暂时埋在法仙寺的墓地里,凶手就会来挖掘尸体。”
“啊……”田中发出了惊呼声,由于太过震惊,所以他停下了脚步。
“先不要将仓田小姐的遗体火化,暂时埋在法仙寺,并到村中去大肆宣传这个消息。如果进行顺利的话,照理说,我们应该可以对凶手布下绝佳的陷阱,然后在附近埋伏,等着看谁会来,一直等到凶手在半夜前来挖尸体就可以了。”
我一说完,田中便说:“嗯,但是凶手会来吗?会这么顺利吗?”
第二天清晨被六点的钟声吵醒后,我就先去吃早餐,吃完后在走廊上堵到了阿通,我叫她穿上木屐去中庭,当然小雪也跟着一起去。
站在中庭的龙旁边,我看着小雪在草地上玩耍,然后问阿通:“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这真是很复杂的案子。村子里每个人所说的因果,我现在终于慢慢了解了。”
“是什么呢?”
“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待会儿再告诉你。现在想请教你的,是关于你祖母的事。她是叫做世罗喜美惠吗?”
“是的。”
“都井睦雄很恨她是吗?”
“是的。”
“你能不能再说得仔细些?我必须知道。”
“是的,这个……我也不太清楚祖母在这个村子里发生的事,我只能就我所知的告诉你。发生事件的那个时候,是在昭和十三年,祖母大约三十五岁左右,我祖父是务农的,两个人生了四个小孩。上面三个都是男孩,当时好像分别是十三岁、九岁和六岁,最小的那个是女孩,叫做舞子,听说事件发生时,正好是她生日之前。”
“生日之前吗?”
“是的。”
“那么,这个最小的女孩就是昭和十三年生的罗?”
“不,我听说是十二年的年底。”
“十二年的年底,怎么会?”这个时候,我终于发现疑点了。“世罗喜美惠女士的小女儿就是你的母亲,不是吗?”
“是的,最近我也终于发现好像有这个可能。”
“但是,不好意思,请问你今年几岁?”
“我吗?我是昭和二十七年生的。”她这样一说,我有点惊讶,因为我以为她更年轻,但是这样一来就事有蹊跷了。
“那么二十七减十二的话,不就是十五……吗,你母亲在十五岁时就生下你了?”
“是的,我也觉得有问题。”她说。
“绝对有问题。”我斩钉截铁的说。
“我从来没想过这件事情,父亲也没有刻意要隐瞒我关于母亲的事。因为在我们家里,除了这个人之外,还有另一个妈妈,就是把我养大的母亲。她和我的年龄差距比较像是母女,所以我从来都不曾怀疑过,我周围的人也一样。但是最近有人告诉我,要我去我亲生母亲的故乡,去调查一下她的生平,结果我发现,她的一生果然非常传奇,所以我现在认为,或许她真的是我的母亲。”
“是怎样传奇?”
“他们一家人在昭和十三年离开贝繁村,来到了京都北边宫津的街上,投靠远房亲戚,但是世罗保,也就是我的祖父,因为只会种田,没有一技在身。而这个亲戚是做榻榻米的,我祖父好像就开始去当学徒,学做榻榻米,但是他完全学不会。后来他就去卖鱼、出海捕鱼、去酒馆打工,工作一个接一个的换,却没有一个工作可以持续下去。
“而我祖母必须要照顾四个小孩,所以无法出去工作,生活越来越穷困,于是我祖父就听从别人的建议,去做危险的红豆期货,结果这样一来,导致他们负债累累。为了要还债,他们将宫津的房子脱手,但即使这样也不够还债,听说几乎到了要全家去自杀的地步。为了减轻负债,他们就将最小的孩子,也就是我的生母,当时她还是个中学生,送给别人做养女,这样才将债务一笔勾消的。”
“中学女生送去做养女,还因此将债务一笔勾销?”
“所以,我觉得这中间应该有什么吧。”
“这不是和卖女儿一样吗?”
“没有错,我觉得我的母亲就是被卖掉的。所以,我想她才会被我父亲随意的呼来唤去。”
“但是,居然会这样对待自己亲生的孩子。”我说。
“问题就在这里,我一打听,发现我的母亲在家里备受冷落。我在京都和我的三伯父见面,从他的话里,我可以感觉到,好像是因为她和前面的三个哥哥年纪差距很大,而且我的祖父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想将这个么女送到别人家去寄养。只要一看见这个么女,就会喝得酪酊大醉,我的祖母也一样,变得什么话都不说。”
“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祖母好像觉得对我祖父有亏欠。”
“怎么说?”
“这是我自己想的,但是我从这些打探到的消息,判断这个老么或许不是我祖父的孩子。至少我的祖父是这样认为,而我的母亲或许也认为有这个可能。”
“你的母亲就是那个老么吗?”
“是的,我的亲生母亲。我在想,她会不会不是世罗保和喜美惠的孩子……”
“那是谁的孩子呢?”
“我猜,会不会是睦雄的?”
“啊,睦雄……”我为之语塞,原来是这样。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为了钱,卖给谁都可以了。
“啊?请等一下,也就是说,你的身体里流着睦雄的血?”我不禁脱口而出。
我看着将恐龙放在草地上,一个人玩得正起劲的小雪,这么说,那个孩子的身上,也流着杀人魔的血罗?
阿通点点头,“是的,没错。”她怎么看都是一派轻松的表情。“我觉得我所承担的,全都是因为睦雄的血所带来的业障。”
“但是,这还不一定吧?不管怎么说,这个人,也就是可能是你母亲的这个人,在生你时只有十五岁。”
“不,正确来说只有十四岁。如果我的母亲就是她的话,如果这是事实,她应该是在生下我之后的那年冬天才满十五岁,我应该是在她暑假的时候出生的。我去查过了,我母亲并没有出席中学的毕业典礼,不只如此,她在三年级时还休学了一年,虽然休学的理由是生病……”
“也就是说,休学不是因为生病……”
“是的……”
“而是怀孕。”
“是。”
“中学生……”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大家可能都认为,中学生怎么会怀孕,但如果肚子不是大得很明显,或许连班上同学都不会发现。我看过我的出生证明,虽然是入父亲的户籍,但确实是在母亲的故乡出生的。之后,我父亲搬到盛冈,和把我带大的母亲共组了一个家庭,但是这个昭和十二年出生的女人,也跟着我们一起去,从我懂事开始,她就像是食客一样一直住在我家。”
“妻妾同居吗?”
“嗯,我觉得很像。我还记得之后,我父亲在盛冈好像也放了一阵子的高利贷。”
“嗯……”我只能不断应声。沉默了片刻,阿通判断我的问题应该是问完了,所以就转变话题,突然这样说。
“现在听说,要将仓田惠理子小姐和犬坊一男先生的遗体暂时埋在法仙寺。”
“啊?真的吗?”
“是的,好像是棚藤的火葬场正在整修,暂时无法火化尸体。”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是太太说的。”
“喔。”感觉田中他们好像已经开始按照我的计划行动了。
我和阿通分开后,就走去放电话的地方,想要打给田中,但是对方说他出去了。我想,他现在搞不好正在法仙寺,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是不要露面的好。
现在最好不要太常和田中说话,如果不让警察们单独出面的话,可能会露出马脚。
田中已经开始在打听犬坊菊子的过去,真希望今天晚上就可以听到结果,我觉得这段时间,我应该再去找上山评人间一些事情。
我一个人沿着苇川走了一小时的路,又再度来到上山评人的家。我绕到房子的后面,看见上山正在离自己书斋有一段距离的长廊上晒太阳,今天并不是那么晴朗的天气,而是个多云的日子,但太阳偶尔遝是会从云间探出头来。
“喔!你好,欢迎欢迎。”上山一看到我,似乎很开心的说。乡土史学家好像每天都过着无聊的日子。
“我又来了,我觉得自己好像每天来上学的……”我说。
“没关系,请上来。”说完后,上山用手指了指玄关的方向。
当我们坐在昨天那张沙发上后,上山又跟昨天一样,用热水瓶为我泡茶,他的动作很像老人,非常气定神闲。
“你今天又是要来问什么事啊?”他一边将倒满茶的茶杯推给我,一边问我。但我觉得今天的问题比昨天的还难以启齿。
“今天……有很多问题,那个……我有点不好意思开口。我想这个事,您可能不太愿意说。”
“喔,是什么事呢?”上山拿着自己的茶杯,但心情似乎很好,靠着椅子的靠背。
“就是有关于昭和十三年的都井睦雄事件。”我说。
可想而知,刚才上山有问必答的态度,一下子消失不见了。我思索着接下来要怎么说。
“您果然不太愿意说吧?”我小心翼翼的说。
“不,也不是这样,因为在这个村子里,大家都将这个话题视为禁忌呢。我在想,我要是这样随便和外来的人侃侃而谈的话,不知道会怎样……”上山也显现出很为难的表情说道。
“为什么这件事会变成禁忌的话题呢?虽然我之前完全不知道有这个事件,但这个事件是全日本都知道的,不是吗?”我带有几分辩驳的语气说。
“算是吧,但是……”上山的说法有些奇怪。
“既然算是,那又为什么呢?”我很直接的问,因为我必须了解这件事,如果不了解这一点,就无法了解整个事件。
但是,上山没再说话,他只说,回答这样的问题就等于是打破禁忌。
“那你只要告诉我,你可以说的部分就可以了……”上山不发一语,等我继续说下去。“那个传说是事实吗?”
“当然是真的。”上山露出苦笑,立刻回答。
“都井睦雄这个家伙,就像街头巷尾所说的那样,是个非常残暴的色情狂吗?”
“嗯,这个……”上山吞吞吐吐。
“在村子里,只要是他看上的女人,就算是在街上碰到,他也会直接将人带回家予以侵犯。他家很有钱,屋里还建造了一间牢房,只要是不听话的女人,就会被他关进牢房里……”
于是上山笑得连身体都在颤抖,但我仍然继续说下去,“他非常孔武有力,一旦他发飘的话,就连警察也没办法插手。”
上山愈笑愈大声,然后他这样说:“他只是西贝繁村贫穷农家的一个青年,家里怎么可能会有牢房?”
“啊?不是吗?”
“那是写小说吧!”
“但是,他一个晚上就杀了三十个村人,不是吗?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事实。”
“如果不是很残暴的话,一个晚上怎么可能杀死三十个人?”
“是啊!”上山好像不想多说什么。
“听说被害者当中,很多都是被睦雄侵犯过的女性,这不是真的吗?”
“不,这是事实。”
“那我就不了解了,这么为所欲为的男人,和很多女人都发生过关系的人,还需要去恨别人吗?该恨的,应该是被他侵犯的女性,不是吗?”
上山露出很复杂的表情,“是啊……”他喃喃自语。
“事件发生时,好像有两个人他很想杀,却没杀成,其中一个人,就是龙卧亭的上上代主人,这也是事实吗?”
“是事实。”
“听说他是担任类似贝繁村里的谘商师的角色,是个具有高尚人格的人,应该没有什么理由去怨恨他,不是吗?”
“嗯,是……”上山这次明显露出苦笑。
“自己那么为所欲为,坏事做尽,还去怨恨责备他的人,拿着枪、日本刀要去杀人,这种人真是前所未见的坏蛋,就像恶魔一样吧。”
“是啊,大家会这样想是理所当然的。”上山说。
“那不是真的吗?”
“是,大家都说只有睦雄是疯子,社会通常都是这个样子的呢……”上山说完后,似乎在沉思,不发一语。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又说话了。“石冈先生,你说要解决这次在龙卧亭发生的事件,就一定要先了解睦雄事件,是吧?”
“是的。”我立刻回答,“因为大家都说,这次的事件与睦雄事件的因果有关,所以……”
“不,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只要了解都井睦雄这个疯子,在一夜之间杀死了三十名贝繁村村人这个事实就够了吧?我现在问的是,正确了解睦雄事件的细节,对破案是否有实质上的帮助?我要问的是,只大致了解状况不行吗?是不是要了解真正的动机,还有整个事件的细节部分,才能解决这次的事件?睦雄的事件,真的与这次的龙卧亭事件牵扯得这么深吗?”
我点点头,仔细想了一下,我很明白的告诉他,“我必须了解,因为牵扯得很深。”
我想,既然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就将我怀疑这次一连串事件的发生,是因为有一本犯罪企划书的存在。从时间点来推算,企划书应该是昭和十三年完成的,而且作者可能就是都井睦雄本人,我觉得我最好把这些事都一五一十告诉他,所以便从头开始慢慢说。
当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说完之后,上山的表情似乎又变了,比刚才显得更紧张。
“上山先生,您觉得我这样的推测如何?也就是说,都井睦雄是否有可能偷偷写这份连续杀人企划书?这有可能吗?”
他的脸就像戴了层面具一样,整整一分钟没有任何变化,才终于慢慢的、用力的点点头。“有可能。”
我的心隋也变得五味杂陈,我很高兴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但是同时这个推测,又与一般人对都井睦雄的印象截然不同,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睦雄呢?
“我觉得世界三所有的犯罪,应该都是这样……”上山似乎很沉重的开口说话。“昭和十三年的那个大事件,只归罪于都井睦雄一人,多少有点残忍。”
“是。”我只简短应了一声,尽量不要打断他的发言,等着上山继续说下去。
但是,他却迟迟不再开口,过了很久之后,他再次说出口的话,让人觉得非常奇怪。
“石冈先生,你知道淫风这个词吗?”
“淫风……不,我不知道。”
“以前的人很常用这个词来中伤这个村子。”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淫乱。”
“淫乱……是吗?就是指淫乱的风气吗?”当我说出这句话时,我立刻想起了深夜在龙头馆后面,裸身沐浴的犬坊育子的雪白肉体,还有她那下半身像是蟹足肿的灼伤。
我怎么等,上山就是不说话,我虽然有些犹豫,但我还是将那天夜里,在龙头馆后面的圆盘锯小屋门口,还有在井边看到的情形告诉他。因为从说完淫风那个字之后,他就不再开口,我认为只有藉这个机会,才能让他继续说下去。但我有先向他声明,不能告诉别人,而且今天,我也打算不告诉他育子的对象是藤原。
事后我回想,上山就是听了我这番话之后,才终于下定决心把都井的事告诉我。
“我所说的就是这个。”上山说。
“这就是淫风?”
“是的,这就是贝繁村过去最大的耻辱。”
“这是怎么一回事?”
“龙卧亭犬坊女士的事,我也听说了很多。我不喜欢道人长短,但是这个样子听起来好像是在为犬坊育子辩护……有些地方我还是无法理解。”
我没有回答,等他继续说下去,谈话慢慢开始讲到重点了。
“这些都是现在已经完全废除的习俗,所以我也希望你能以这种心态听我讲。我们这些了解实情的人,都希望能将这些事情带到坟墓里去,而尽量不对外公开。因为现在这个村子已经变好了,完全没有这些问题存在,特别是年轻人都不知道这个村子以前发生的事情,也因此,睦雄事件才会被年轻人以讹传讹……
“我认为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将睦雄一人视为稀世恶魔,就能挽救这个村子的名誉的话,是最好的。我想,睦雄应该也不会反对吧!但这次犬坊的事件,确实是这个村子以往耻辱的延续,而且似乎还牵扯得很深。为了不要让过去的事情曝光,而不对你说明整个事件,我想这也是情非得已的。”
上山又再度陷入沉默。
“犬坊育子的身体上那块疤是什么?”我有点沉不住气,直接切入我最想知道的部分。
“那应该是被用刑的吧!”
“被用刑?”
“对,我是这样认为,因为关于这样的传说,我也听了好几遍。”
“被打……是谁、为了什么,要对她用刑呢?”
“那个家里应该有一间做琴的工厂吧!琴的表面听说是用烧得通红的烙铁去烘烤的,所以应该是用烙铁对她用刑吧!在她年轻的时候。”
“那是为什么?”
“因为……你也看到了,不是吗?这要怎么说呢,就是……就是因为太喜欢和男人乱搞吧!”
“啊?育子女士吗?”
“她的家人,可能是父母和丈夫,一再规劝,但她就是没办法改掉这个坏习惯吧,所以听说就被用刑了,这样的传闻我听过好几次。连我这种不和别人说三道四的人都听过这个传闻,在村子里一定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吧。”
我哑口无言,不敢作声,没想到看起来这么正经的人居然?
“她在村子里是有名的,曾经有一阵子传说,村子里没和她发生过关系的男人反而是稀有动物。我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虽然传说有点夸大,但或许也不是全然不可信吧!”
我因为太过震惊而无法回应。
“还有人说她是神经病,听说不管怎么对她用刑,或是将她关起来,她的恶习一点也没改善。所以就有人说她是花痴之类的,但是我不这么认为,其实这样的事不只发生在她一人身上,她的这种行为可以说是遗传。这个村子在战前,大家都是这样。说得极端点,村子里有一部分的人就是这样淫乱的杂交,男人夜里跑去和别人的老婆私通,女人也在等着别的男人来。真是愚蠢的风气。”
“真的吗?”我很惊讶。
“那么,假设在路上碰到自己喜欢的女人时,会立刻将那个女人带回家吗?”
“这是乱说的,没有这么单纯。这个村子里的淫风,说来很讽刺,就是因为表面上的严格禁止而产生的,年轻男女不可以并肩走在路上;除了传达必要的事情外,一律不得说话,也不可以一起看电影,谈恋爱当然也是禁止的,连恋爱结婚也不被允许,就是这样一个极端讲求道德的地方,反而会形成另一个道德沦丧的产物。”
我半天说不出话来,大家所说的“因果”,还有上山之前难以启齿的原因,我慢慢看出端倪了,但我还是暂时无法相信。“但是,整个村子应该都知道吧?”
上山露出苦笑,“应该算是默许吧……”
“但是,自己的老婆半夜和别的男人私通,做丈夫的也不能抱怨吗?”
我一说完,上山立刻回答:“不,没有这回事。”
“因为我们无缘看到这个愚蠢的风俗,所以可能无法理解。从事这些行为的人,彼此之间应该是有某种默契吧,可以说是一群志同道合的人,所以听说在家里做也是被允许的。这需要高度的政治判断吧!这种事日本人是最擅长的,和说话傲慢无理时的判断是一样的,有时候和对方是角力的关系,有时候又要敏感判断和对方亲密的程度后才有所行动。”
“那为什么,现在这种风气又开始了呢……”
“在山里的聚落,人与人之间的往来是很封闭的,而且这块土地上又没有娱乐,所以在这里,只要男人们聚在一起喝酒,就可能会形成这种气氛……这是我的想像啦。”
“真令人难以相信,那也有可能会怀孕,不是吗?”
“唔……”
“自己的老婆也可能会怀别人的孩子呢……”
“这种事情也不能说没有。所以,在这块土地上,从以前开始就流传着‘杀死小孩的拍球儿歌’。”
“杀死小孩的拍球儿歌?……”
“对,歌词的内容主要是在讲堕胎,所以也叫做‘堕胎歌’,听说以前在日本的每个地方,都有这样的歌曲。但这里在昭和时期之前,都一直保存得很完整,对民俗学而言,是非常罕见和珍贵的,身为本地人的我,却不觉得高兴……”
“以前的人,常会杀死自己的小孩吗?”
“好像是这样,以前村子里没有妇产科医生,只有产婆。昭和时期以后,杀死自己小孩的风气就很盛,但是听说其实这种事从以前就很常见,而且周遭的人都心知肚明。所以,碰到杀死自己孩子回来的人,如果问她:‘你的孩子呢?’她们通常会回答:‘去捡蚬仔了。’听说是这样的。所以应该是真的吧!”
“据我了解,乡下地方杀死自己小孩的习俗,是为了减少家里吃饭的人数……”
“当然这也是原因之一,我不认为只有这样。因为和别的男人私通,所以当自己知道这个孩子可能是别人的,便将这个孩子杀死,这应该才是令人感到意外的真相吧!”
我又哑口无言了。因为,这是站在我从未思考过的角度,去解释杀死自己小孩这件事,我一直视为理所当然的知识已经被瓦解。
“但是,女性觉得如何呢?没有比这个更令人困扰的……”
“应该有和育子女士相同的例子吧!”上山笑了。
“这么说育子女士不算特别罗……”
“不,也不是这么说。应该是老夫老妻之间,为了寻求刺激吧!当然也有女的挑选男的,其实我国从江户时期以后,这种事情就蔚为风潮,很稀松平常。”
“啊?是这样吗?”
“江户的黄表纸⑥里面,就常出现换妻。还有,浮世绘你知道吗?大部分都是春宫画,就是现在的色情书刊,所谓的浮世绘,最主要的部分就是这个。我国的庶民文化、精神风土,自古以来好像就有这种猥亵的一面,从我国的史书就可以看出来。”
译注⑥:江户后期,继黑本、青本之后,于安永(一七七二—一七八一)年间到文化年间(一八〇四—一八一八)的初期,在江户流行的黄色封面绘本的统称。
我低下头继续思索着,“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日本这僩国家是个道德规范非常严格的国家。”
“没错,是非常严格,但是就我所见,其实是相同的问题,不是吗?”
“相同的问题?”
“对,严格与不严格只是互为表里,因为规范太过严格,所以背地里就会爆发出与禁止相同的力量,来破坏规则。睦雄事件也是一样的道理,也是因为这股力量不受控制所致。发生那个事件的真正理由,因为已经被视为禁忌,所以没有人愿意说,村子里的人都将所有的错归咎于睦雄一人,然后闭口不谈,因此这个事件到现在仍然被世人误解。这个误解愈滚愈大,慢慢变成了有如小说故事的情节,现在已经发展成与事实完全脱节了。”
“唔……”我低声应着。
“所以,这只是我的想像,如果不对的话,我很抱歉。但是,听了石冈先生所说的话后,我觉得这次的龙卧亭事件,好像是以这个误解为样本产生的。”
“误解?”
“对,就是世人对睦雄事件的误解。他们说睦雄是疯子,所以有关这个疯子的一切,也就是这个罪孽深重的杀人魔的血,就必须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大家都自以为正义,我觉得是这样。”
“唔……”
因为上山的话告一段落,所以我也不再说话,又开始思考了一阵子。就像是泥水一样,我混乱的思绪慢慢沉淀下来了,我渐渐看到一个事实,那就是阿通和小雪。
当我发现这个事实之后,我感到一股不可思议的气氛,彷佛是整颗心一下子变得很清澈。对我来说,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的经验,我的手好像触摸到了事件的核心一般,感觉凉凉的,但不可思议的是,我没有兴奋的心情。
阿通刚才对我说,她的生母,可能就是她的祖母世罗喜美惠和都井睦雄私通后所生下的小孩。这样一来,阿通还有她的女儿小雪,身体内部流着都井睦雄这个杀人魔的血,至少世人这样看待她们母女两个,一点也不奇怪。所以,会不会有人想要消灭她们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解开整起事件最重要的关键,终于被我所掌握了,不是吗?
我在当时是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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