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登、西恩娜和费里斯靠近水边,穿过斯齐亚沃尼海滨大道熙熙攘攘的人群,费力地走向圣马可广场,他们终于来到了广场的最南端,也就是广场与大海相连的地方。
聚集在这里的游客几乎挤得密不透风,众人被吸引到构成广场边缘的两根伫立的巨柱旁拍照,在兰登周围营造出一种令他产生幽闭恐惧的挤压感。
威尼斯城的官方大门,兰登多少带有一点嘲讽地想,他知道这里也曾被用来公开处决犯人,直至十八世纪。
他看到一根柱子的顶端有一尊怪异的圣西奥多雕像,旁边是他杀死的传说中的龙。兰登一直觉得那条龙更像鳄鱼。
另一根柱子的顶端则是随处可见的威尼斯的象征——飞狮。在整个威尼斯城,人们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飞狮的形象,它骄傲地将爪子踏在一本打开的书上,书上还有拉丁语铭文PaxtibiMarce,evangelistameus。据说,这句话是马可刚到威尼斯时一位天使说的,天使还预言马可的遗体将来也会安葬于此。这段虚实难辨的传说后来成为威尼斯人的借口,他们将圣马可的遗骸从亚历山大抢夺过来,埋葬在了圣马可大教堂内。时至今日,飞狮仍然是威尼斯的象征,在整个城市里随处可见。
兰登指了指右边那两根圆柱对面的圣马可广场。“万一我们走散了,就在大教堂的正门口碰头。”
西恩娜和费里斯欣然同意,于是他们开始绕着人群的边缘往前走,沿着总督府的西墙进入了广场。虽然有法律严禁给鸽子喂食,威尼斯那些闻名天下的鸽子似乎仍然活得很滋润,它们有些在人群脚边啄食,有些则俯冲向露天咖啡馆,劫掠没有遮盖的篮子里的面包,让身穿燕尾服的服务员叫苦不迭。
这座巨大的广场与欧洲大多数广场不同,形状不是正方形,而近似字母L。较短的那部分被称作小广场,将大海与圣马可大教堂连接在一起。再往前走,广场突然左拐九十度进入较大的部分,从大教堂一直延伸到科雷尔博物馆。奇怪的是,广场的这部分不是一条直线,而是呈不规则的梯形,广场尽头要窄很多。这种游乐宫式的幻觉使整个广场显得比它实际上更长,地面用地砖铺出的图案勾勒出十五世纪街头商人最初的摊位轮廓,进一步突显了这种效果。
兰登继续向广场拐弯处走去,他能看到远处正前方圣马可钟塔闪亮的蓝色玻璃钟面——詹姆士·邦德在电影《太空城》中就是从那座天文钟里将一个恶棍扔了下去。进入到左右两边都有建筑遮阴的广场后,兰登才真正开始欣赏这座城市最独特的礼物。
声音。
由于几乎没有汽车或者任何机动车,人们欣喜地发现在威尼斯听不到通常城市交通、地铁和喇叭的喧嚣。威尼斯的声音空间独特、丰富,没有丝毫机械成分,只有人声、鸽子的咕咕声和露天咖啡馆间为顾客演奏的小夜曲那轻快小提琴声。威尼斯的声音迥异于世界上任何其他都市中心。
傍晚的阳光从西边倾泻进了圣马可广场,在铺有石板的广场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兰登抬头望着钟塔高耸的尖顶,它矗立在广场上空,雄踞于古老的威尼斯天际线的核心。钟塔上方的凉廊上挤了数百人。光是想想自己如果呆在那上面就已经让兰登不寒而栗。他低下头,继续在人海中穿行。
西恩娜毫不费力地跟在兰登身旁,费里斯却落在了后面。西恩娜决定与两个男人保持相同距离,让他们谁也逃不出她的视线。可是,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她不耐烦地回头望着费里斯。费里斯指着自己的胸口,表示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同时示意她先走。
西恩娜照办了,她快步追赶兰登,很快就不见了费里斯的身影。不过,正当她穿行在人群中时,一种不祥之感让她停下了脚步——她也说不清,但她怀疑费里斯是故意落在后面的……仿佛刻意要与他们保持一段距离。
西恩娜早就学会了相信自己的直觉,因此她躲进一个壁龛,从阴影中向外望去,扫视她身后的人群,寻找着费里斯。
他去哪里了?
好像他根本就没有想跟上他们。西恩娜仔细观察着,终于看到了他。她惊讶地发现,费里斯停住了脚,身子弯得很低,正在按着手机的键盘。
还是那部手机,可他告诉我说手机没电了。
她内心深处升起一阵恐惧,她再次认为应该相信自己的感觉。
他在火车上骗了我。
西恩娜注视着他,试图想象他在干什么。悄悄给某人发短信?背着她在网上搜索?试图赶在兰登和西恩娜之前解开佐布里斯特那首诗的秘密?
无论他是出于什么考虑,他都已经公然欺骗了她。
我不能信任他。
西恩娜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冲过去面对他,但她立刻决定在他发现自己之前重新混入到人群中。她继续朝大教堂走去,同时寻找着兰登。我得提醒他,不能再向费里斯透露任何信息了。
在离大教堂只有五十码处,她感到一只有力的手从背后拽住了她的毛衣。
她猛地转过身,劈面看到了费里斯。
患有皮疹的费里斯正大口喘着粗气,显然是从人群中一路跑过来追赶上她的。他身上有一种西恩娜从未见过的疯狂。
“对不起,”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在人群中走丢了。”
西恩娜刚与他四目相遇就明白了。
他在掩饰着什么。
兰登来到圣马可大教堂前时,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两个伙伴根本不在身后。同样令他吃惊的是,大教堂前居然没有游客排队。他随即意识到,现在是威尼斯下午较晚的时候,大多数游客在享用过意大利面加美酒的丰盛午餐之后都会略感疲倦,会决定在广场中逛逛或者慢慢喝杯咖啡,而不是再吸收更多历史知识。
兰登估计西恩娜和费里斯随时会赶到,便将目光转向眼前的大教堂入口。大教堂的正面有时会因提供了“多得令人不知所措的入口”而被人诟病,大教堂较矮的部分几乎完全被五个凹进的入口所占据。这五个入口处密集的柱子、拱门和多孔的青铜大门,即便没有任何其他作用,也极大地增添了整个建筑的亲和力。
圣马可大教堂作为欧洲最精美的拜占庭式建筑的典范之一,明显有着温和、古怪的外观。与巴黎圣母院或者沙特尔大教堂萧索的灰色高塔不同,圣马可大教堂虽然同样雄伟壮观,却显得接地气儿得多。它的宽度大于高度,顶端为五个凸起的雪白圆屋顶,看上去几乎散发出一种轻快的节日气氛,引得几本游览手册将圣马可大教堂比作为一个顶上抹了调合蛋白的婚礼蛋糕。
教堂中央圆屋顶的上方为一座细长的圣马可塑像,俯瞰着以他名字命名的广场。他的脚下是一个隆起的拱门,被绘成深蓝色,上面布满金色的星星。在这个多彩背景的映衬下,威尼斯金色的飞狮傲然站立,充当着这座城市闪耀的吉祥物。
而恰恰是在这头金光闪闪的飞狮下面,圣马可大教堂在向人们展示它最著名的珍宝之一——四匹巨大的铜马,此刻它们在午后的阳光中熠熠生辉。
圣马可的驷马。
这四匹马摆出一副随时准备跃入广场的姿势,跟威尼斯的许多无价之宝一样,它们也是十字军东征时从君士坦丁堡掠夺来的。另一件同样夺取来的艺术珍品是被称作“四帝共治”的紫色斑岩雕刻,就在四匹骏马的下方,位于教堂的西北角。该雕塑最著名的一点是它缺了一只脚,是在十三世纪从君士坦丁堡劫掠回来的过程中损坏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这只脚奇迹般地在伊斯坦布尔出土。威尼斯请求土耳其将雕塑失去的这一块移交给他们,但土耳其政府的答复只有一句话:你们偷窃了雕塑,我们保留属于我们的这只脚。
“先生,你买吗?”一个女人的声音将兰登的目光拉回到地面。
一位魁梧的吉普赛女人握着一根高高的杆子,上面挂着各种威尼斯面具,大多采用了流行的全脸风格,是女人们常在狂欢节上戴的那种白色面具。她的商品中还有一些顽皮的半脸“小鸽子式”面具,几个下巴呈三角形的“鲍塔”面具,以及一个不用系带的穆雷塔面具。尽管她兜售的面具五花八门,真正引起兰登注意的却是最上方的一个灰白色面具,长长的鹰钩鼻子下,那双恐怖的无神眼睛似乎在直勾勾地俯视着他。
是鼠疫医生。兰登赶紧将目光转向别处,他不需要别人提醒他来威尼斯的目的。
“你买吗?”吉普赛女人又问了一声。
兰登微微一笑,摇摇头。“它们都很漂亮,但是我不要,谢谢。”
吉普赛女人走了,兰登的目光跟随着那个不祥的鼠疫面具,望着它在人群头顶上方晃动。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再次将目光转向二楼阳台上那四匹铜马。
在一瞬间,他灵光一闪。
兰登突然觉得各种元素撞击到了一起——圣马可的驷马、威尼斯的面具、从君士坦丁堡掠夺的珍宝。
“我的上帝啊,”他低声说,“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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