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亲至汝南,曹操原本就有着与庞山民缓和矛盾的念头,两家谈妥罢兵之意后,曹操欣喜异常,迫不及待的提出与荆襄一行,痛饮一番,虽曹纯,张任二人于汝南一役,尽皆陨落,已成为庞山民与曹操心底无法消弭的伤痛,可是逝者已逝,这活着的人,总不能沉溺于伤痛之中,还是应当向前看的。
只是庞山民提及之前曹操,刘备二人青梅煮酒之事,曹操神情难免尴尬,于许都之时同刘备青梅煮酒纵论天下英雄,其意在于试探刘备之前投曹,是否心诚,可如今看来,便是生性多疑的曹丞相,亦被那刘备巧舌如簧的言辞骗过,且这“使君与操”两大英雄,皆于荆襄面前,吃亏不小。
不过见庞山民神情坦然,面上并无调侃之色,曹操微微点头,对庞山民道:“听山民这般说来,曹某亦想知道,何人可入山民眼中,为这天下英雄。”
秋高气爽,于临时搭建的营帐之外,曹,庞两家将士很快便备好一餐简易筵席,曹操,郭嘉,荀攸三人与庞山民,孔明对坐,之前庞山民亦未曾想到,有朝一日会与曹操这汉末枭雄对桌饮宴,且还是在如此简陋的荒郊野外。
虽环境根本就谈不上雅致,可庞山民心情还算不错,曹操虽为庞山民争霸天下的最大对手,可对这闻名已久的曹操,庞山民还是极为欣赏的。
治世能臣,乱世枭雄。
曹操为政的手段自不必提,若不是庞山民这个穿越者骤然来到汉末,天下霸业,终将魏强而吴,蜀弱,且曹操官渡一役之后,结束中原战乱,励精图治,使百姓安居乐业,可以说对偌大中原,河北之地百姓,皆有恩德。
只是人无完人,曹操久居高位,自然会有一股狂傲之气,结合其狡狯多疑的本性,于曹操身上,却形成了一种特有的人格魅力,且相较之下,曹操的个人能力比之刘备,孙权二人,还是要高出数筹的。
如今史上三分天下的三国国主,皆与庞山民有过数面之缘,在庞山民看来,刘备虽有汉末皇叔这个偌大的名头,可其以往行事,并不令庞山民欣赏,刘备织席贩履起家,后转战中原,流离失所,能开创当出今场面,颇为不易,此人屡败屡战,却不灭心中志气,如此韧性,不得不令人击节而叹。
这皇叔大人原本出身草根,之前庞山民也以为,若与刘备相处,会有许多共图语言,可相见之后,庞山民却不禁大为失望,于刘备身上,庞山民并未看到出身贫贱之人当有的傲骨,只是多次看到了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辣,尤其之前交割江夏之事,虽是关羽所为,可若不得刘备应允,关羽又怎敢私自将江夏交由江东?
至于孙权这个便宜二舅哥,则与刘备截然相反,此人贵气远远多过才气,得广袤江东也只因其兄长殒身,且为使江东安定,孙权对内严苛难掩对外征战的屡屡受挫,若不是周瑜,鲁肃等人苦苦支撑,江东怕是如今已被荆襄所得。
而庞山民之前虽不曾与曹操相识,可是曹操于许都时的诸般举措,早有荆襄细作将其记下,整理回报,在庞山民眼看来,这曹丞相也算是很熟悉的陌生人了……待随行将士送来美酒,庞山民将酒坛交由曹操手中,对曹操道:“丞相可饮我荆襄新酿,因汝南之事,我荆襄商贸已与中原断绝往来,这新制酒水,丞相应该还未饮过。”
曹操闻言,微微点头,对庞山民道:“曹某亦心中好奇,山民这奇术所造美酒,是何滋味。”
说罢,曹操拍开泥封,一股浓烈的酒香从坛中飘散而出,便是见多识广的大汉丞相,闻此酒香,亦不禁咽了一口唾沫,将坛中美酒倒入盏中,曹操见其清澈见底,更是大讶,口中喃喃道:“如此品相,便是比宫中御酒,亦不遑多让……”
曹操话音未落,手中酒盏却被郭嘉一把抢过,一饮而尽,庞山民见郭嘉作态,谑笑一声道:“奉孝,你我相交日久,岂不知庞某行事?此番举动,莫非是担心庞某对丞相用毒?”
“咳……”
庞山民话音未落,却见郭嘉猛的咳嗽起来,原来是这蒸酿美酒性烈,让初尝此酒的郭嘉大为不适。
只片刻之后,庞山民见郭嘉面色通红,双目含泪,不禁笑道:“奉孝,此酒如何?”
“太过性烈,与山民性情大不相同啊……”郭嘉说罢,见曹操,荀攸皆投来好奇目光,不禁叹道:“丞相莫要责怪郭某被这酒香勾起腹中馋虫,一时失态,丞相可试饮之,此酒滋味,不同凡响,令人回味无穷……”
曹操,荀攸二人见郭嘉神情颇为复杂,心中好奇,酒入盏中,二人小口饮过之后,面上皆现惊色,半晌之后,荀攸感慨一叹道:“北地苦寒,若军中将士可饮此酒,便可不畏寒冬……”
“却如之前奉孝所言,此酒非同凡响!”曹操亦出言大赞,将盏中酒水饮尽之后,曹操颇为复杂的看了庞山民一眼,对庞山民道:“若非曹某已知此酒乃山民奇术所造,定以为是杜康亲酿!”
闻曹操盛赞,庞山民只淡然一笑,对曹操道:“若丞相喜欢,待归许都时,庞某可赠丞相十坛,至于日后丞相欲饮,却只得使人来我荆襄购买了……”
“想必此酒价值千金,郭某俸禄,可买不起如此美酒,今日郭某形骸放浪一回,还望丞相莫要与郭某计较。”郭嘉说罢,对庞山民身后荆襄士卒笑道:“小兄弟,再去取来一坛!”
士卒闻郭嘉所言,一脸愕然,庞山民见状,点了点头,待士卒入帐取酒,庞山民却对郭嘉笑道:“若奉孝入我荆襄,日日可饮此酒,何必在意此酒价值几何?”
“口腹之欲,郭某虽喜,可比及郭某志向,郭某自当成全后者。”郭嘉闻言,朗声笑道:“山民何苦如此执着?郭某是万万不会背弃丞相,转投荆襄的!”
庞山民闻言亦不再劝,为曹操斟满酒盏,对曹操道:“庞某还欲向丞相请教,于丞相眼中,当今天下,何人于丞相心中,才是英雄人物?”
曹操闻言,与庞山民对视一眼,见其不似调侃,笑叹一声道:“莫非是之前曹某那句‘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令山民心中,感到愤懑?曹某与刘备青梅煮酒之时,山民可并未于荆襄建立功业,这天下之大,曹某又岂会于山民籍籍无名之时,便有相识?”
“非是愤懑,而是诚心请教。”庞山民闻言,一脸认真的摇了摇头,对曹操道:“丞相与庞某虽是对手,可令丞相忌惮之人,庞某也当记在心中,丞相诸侯霸业,比之庞某多过十数载,于这天下英雄,亦比之庞某,多识许多……”
“哦?”曹操闻言微微一愣,继而大笑,对庞山民道:“原来山民欲以此美酒,换曹某消息不成?”
“非也,庞某只欲防患于未然,若丞相肯出言指教,庞某自当感激。”庞山民说罢,淡然一笑道:“丞相可勿要告知庞某,这天下英雄‘唯唐侯与操’……若丞相如此言之,也太过搪塞庞某。”
“山民如此年岁,便可封侯拜相,于曹某眼中,的确是年少英雄。”曹操闻言微微一笑,一脸唏嘘道:“至于江东孙权,长安刘备,此二人许久之前,便是曹某对手,如今曹某已与山民两家罢兵,也可腾出手来,与这二位跳梁小丑,予以惩戒了!”
“这话说的倒是霸气的很……”
庞山民闻曹操豪言,不置可否,郭嘉见状,放下手中酒盏,对庞山民笑道:“莫非山民以为,日后丞相复征青州,无功而返?”
“这半年以来,丞相先失潼关,函谷关,又失青州,当今圣上却还想要迁都邺城,丞相倒是繁忙的紧……”庞山民并未回答郭嘉问话,话锋一转道:“中原局势,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且如今江东士气正盛,青州局势,庞某的确不看好丞相成事!”
庞山民说罢,曹操微微皱眉,荀攸却出言抢道:“若非那太史慈之前乱战一番,如今青州早已被奉孝收复,周瑜此胜,赢在运道,而非智谋!”
“公达先生此言谬也,乱战可破堂堂之师,深合兵法之中,以奇克正之道。”诸葛亮闻言亦道:“且亮以为我家兄长说的不错,丞相若要复夺青州,颇为不易,那江东如今已有跨海运兵之能,青州虽看似飞地,可须臾之间,江东便可增兵十数万,皆入青州一地,虽江东不比中原广袤,人马也不如丞相精壮,可如此兵势,谨守一州之地,绰绰有余!”
曹操闻言,微微一愣,继而赞道:“此稳健之言,卧龙先生言之有理。”
见曹操面上未有丝毫恼怒,诸葛亮心中亦暗赞曹操气度,拱手一礼道:“当不得丞相夸赞。”
“这有何当不得的?”曹操还未及言语,却听郭嘉叹道:“孔明用兵,颇为老成,若我中原稳健行事,这青州早晚亦被丞相复夺,只是之前与山民相约,三年之内,两家罢兵,若丞相日后与山民相争天下,自当好好利用这宝贵的三年时光!”
说到此处,郭嘉诡笑道:“迁都一事,可以暂缓,至于洛阳方向……自有西凉马氏与山民,代丞相牵制刘备异动!”
诸葛亮闻言心中一惊,再看郭嘉之时,眼底之中,又添一抹浓浓忌惮。
郭嘉虽未明言,可这些许言辞却足以说明他已推算出荆襄下一步的用兵打算,若荆襄与西凉马家联手,攻伐长安,这刘备有有何余力,用兵洛阳?
虽连破两道雄关,却无兵可入中原之地,刘备境遇,届时必颇为尴尬!
“奉孝又如何得知,庞某欲用兵西凉?”庞山民见诸葛亮默然不语,对郭嘉笑道:“若庞某一刻不入雍凉,丞相便要遭两面夹击之罪,复夺青州,可要当心腹背受敌!”
“西凉早晚被荆襄所得,曹某大不了按捺一些时日,山民何时耐不住寂寞,入主西凉之时,曹某便再亲征青州,让那周瑜授首!”曹操闻言,朗声笑道:“数年之前,曹某还欲与山民划江而治,如今看来,倒是又让山民占得先手,不过复夺青州,曹某自当让孙权,付出惨痛代价!”
“丞相欲使其江北之地,再无寸土?”诸葛亮一语落地,曹操顿时眼前一亮,对诸葛亮道:“倒是卧龙先生,知曹某心意!”
庞山民与曹操二人,皆将用兵之事,摊开来谈,陪坐一旁的三位谋士,亦唇枪舌剑,一时间酒饮了不少,两家诸侯却谁也驳不过对方,只是随行而来的两家士卒,何时曾见其主上,如此失态,席间一语不合,往往便争执连连。
虽大吵一场,可席间五人却觉得胸中一口闷气呼出,精神上也爽利许多,尤其是曹操与庞山民商定两家罢兵,心中痛快,更是饮了不少,之前数月,乃是曹操自官渡一战之后,最为难熬的时日,于许都时曹操甚至戏言他亦体会到昔日楚霸王垓下一战,四面楚歌是何等窘境,如今曹操心事尽去,言语之中,豪气复生。
与庞山民为敌不假,可曹操言语之间亦难掩对此荆襄年少俊杰的欣赏,适才甚至与庞山民争辩之时,曹操还告知庞山民,早晚将其擒至邺城,入他相府为臣,只是庞山民闻此言语却并未动怒,反而告知曹操,若是醉了就早些回去休息,勿要于诸人面前胡说八道……郭嘉也一扫先前青州一败的阴霾,于席间与庞山民勾肩搭背,对其笑道:“山民,郭某倒是发现此酒还可解忧,你已应下送丞相十坛美酒,你我为友,予郭某之酒,可不能少过丞相!”
“奉孝如今却是不怕饮酒误事了?”庞山民闻言不禁轻笑,却见那荀攸也凑至近前,对庞山民道:“山民亦当赠荀某酒水!”
闻荀攸之言,庞山民微微一愣,却见荀攸醉态酣然道:“山民入许都之时,求官文若,文若皆允,如此算来,我荀氏亦与你庞氏,早有交情!”
这话说的……庞山民闻言,哭笑不得,索性对曹操道:“既然如此,我荆襄便与中原,再通商贸!若要饮酒,拿钱来买便是!”
之前通商也算是曹操心中挥之不去的伤痛,如今见庞山民又提及两家商贸,曹操一时间也颇为犹豫,这荆襄商品繁多,物美价廉,若是通商,对中原而言,亦有好处。
不过之前粮价暴涨之事,令曹操心中忌惮,庞山民虽随口提及通商之事,曹操却不敢仓促应承。
庞山民观曹操神情,自然知晓其心中所想,对曹操笑道:“通商之利,丞相难以视而不见,只是心惧庞某再从中施以手段,制衡中原,如若庞某应下丞相,两家但不交兵,庞某便不使商道手段,祸害中原,丞相还会如此踌躇?”
“山民此言当真?”曹操闻言,眼中又闪过一抹疑色,诸人虽饮了不少,却远远不到醉酒的程度,庞山民突然对中原的“好心建议”,倒是让曹操一时之间,更加犹豫不定了起来。
“若丞相心有疑虑,此事大可作罢,反正如今我荆襄物产,并不愁卖……”庞山民不禁朗声笑道:“再说庞某与丞相相约,罢兵三年,若三载之期,堂堂大汉丞相对我这区区荆襄商贾的手段,依旧一筹莫展,那这天下,丞相不争也罢!”
庞山民这番言语,倒是让曹操心头微怒,郭嘉见状,对庞山民笑道:“如此激将,莫非山民也希望与中原互通商贸?”
“庞某乱中原粮价之事,让中原百姓损失不少,诸侯相争,而我汉家百姓却无罪孽,庞某此番,只是为平心中愧疚,别无他意。”庞山民说罢,轻声叹道:“若丞相欲以霸道得天下,庞某自当以仁道得天下,以为应对!”
“好一个以仁道得天下!”曹操闻言,收敛神情,拱手一礼,对庞山民道:“既然山民如此豪气,曹某便不相疑,曹某不才,三年时间,虽难破山民仁道,却总要将山民商道手段,悉数破去!”
见曹操应允通商之事,庞山民淡然一笑,对曹操道:“既然丞相信心十足,那庞某便拭目以待。”
红日西斜,天色渐晚,一番痛饮,诸人皆醉,见曹操,郭嘉等人晃晃悠悠的被随行士卒扶上车驾,庞山民目送其仪仗远远离去,对诸葛亮道:“孔明,这曹操虽为庞某劲敌,倒也是一不错酒友,只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见了……”
“三年之后,将曹操破于邺城,届时再与其对饮,这杯中酒水,当更有滋味!”诸葛亮说罢,与庞山民相视大笑,庞山民点头应道:“孔明所言,甚和我心,庞某亦想看看,这仁道,霸道孰优孰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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