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雕翎箭是谁射的?
在“蒙古”,射猎的人多的是,射猎的事也日日可见。
难不成是射猎的人射的?
这一箭,就落点来说,称得上一个“险”字,这要是射中了人怎么办?
以这支箭射力之强劲来看,只要是射中了人,那可绝不只是皮肉伤。
这是什么样一个射猎之人?
是误射还是……
不管怎么说,这一箭至少让两个中年喇嘛收势停住,没再腾身离鞍。
只听左边老喇嘛怒喝。
他用的是“蒙古语”,关山月听不懂。
但可以猜得出,一定是喝问谁乱射箭。
还真是,一个豪壮话声传了过来,只一声,用的也是“蒙古语”。
关山月还是听不懂,但可以想见,可能是回应。
许是,在这一声之后,五匹健骑,一前四后,带起老高尘头,一阵风似的驰到,近前。马嘶声中,一起踢蹄而起,一个飞旋落地,全都像钉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好俊的骑术。
骑术,在“蒙古”算不了什么。
好骑术,在“蒙古”也是比比皆是,真是放眼望去都是,一抓就是一大把。
可是,这五人五骑,那是好骑术里的好骑术,在“蒙古”绝对是数得着的。
这五人五骑,人,从头到脚一身黑;马,也是从头到尾一色黑,一根杂毛都没有,而且黑得全身发亮。
五个人,都是蒙古壮汉,后头四个,壮而骠悍,但沉稳、豪爽,个个眼神十足,鞍辔讲究;鞍边各挂一口长剑,右后方那个,胳膊上还架着一只鹰,其他三个鞍边则多了些飞禽走兽。
前头一个,此后四个魁伟,四十上下年纪,气宇豪壮,浓眉大眼,络腮胡,目光炯炯,明亮如电,顾盼生威,加上他的个子、气宇,可以说是威勇慑人,鞍边排一张人高巨弓,一看就知道弓硬力强,不是他这样的,恐怕也拉不开,箭壶里插着十几支雕翎箭,跟射入地上那支一模一样。
不用说,刚才那支箭是他射的。
五人五骑停住,前头威猛黑衣壮汉,端坐鞍上,向着两名老喇嘛拾双手合了一下什。
这是“蒙古”人见喇嘛之礼。
见喇嘛都要行礼,何况是见了大喇嘛。
威猛黑衣壮汉见了这两个老喇嘛,只是双掌合了一下什,连身都没躬,更不要说离鞍下马,趴伏在地了。
两名老喇嘛脸色为之一变,左边老喇嘛以“蒙古”语大声发话。
关山月还是听不懂,但猜得出那是责问。
后头四名黑衣壮汉脸色也都变了,要说话。
威猛黑衣壮汉招手拦住,自己用“蒙古”话说了几句。
左边老喇嘛脸带怒色,又说了几句。
威猛黑衣壮汉微怔,随即有惊喜色,看了关山月一眼,又说了话。
左边老喇嘛老脸上惊怒之色增添了三分,指着威猛黑衣壮汉大声叱责。
威猛黑衣壮汉边说话,边俯身拔起射入地里那支雕翎箭扬手递出。
一名中年喇嘛过来接过去,然后到左边老喇嘛骆驼旁,恭恭敬敬,双手递出。
左边老喇嘛接过那支雕翎箭,住箭杆上看了一眼,老脸上的怒容立即减了三分,也没再说话,拉转骆驼走了。
左边老喇嘛一走,右边老喇嘛跟四个中年喇嘛也忙催动骆驼跟着走了。
走得相当快,转眼没了影。
关山月旁观至此,由于不懂“蒙古”语,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猜得出,是威猛黑衣壮汉拦了喇嘛们。
而老喇嘛所以这么好说话的率众走了,既没动手,也没再说什么,关键是在那支雕翎箭上。
那支雕翎箭怎么了?是怎么一个来头?居然能让“活佛”座下的大喇嘛低头?
不管怎么说,人家拦了来抓他的喇嘛们,总该先谢谢人家。
关山月说了话:“阁下。”
威猛黑衣壮汉也说了话,这回用的是汉语,而且是纯正的京片子:“阁下就是那位管‘敖汉旗’闲事,逼得一个大喇嘛自绝,那汉人里的江湖人?”
关山月微微一怔:“那个老喇嘛告诉阁下了?”
威猛黑衣壮汉笑了,络腮胡为之抖动:“正愁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话?
难道又一拨要抓关山月的?
关山月道:“阁下?”
威猛黑衣壮汉道:“刚才我跟那个老喇嘛用‘蒙古’语说话,阁下没听懂,是么?”
关山月道:“是的。”
威猛黑衣壮汉道:“不要紧,我用阁下听得懂的话,跟阁下说一遍。”一顿,接问:“阁下看见了,我人没到,先射箭过来。”
关山月道:“是的。”
威猛黑衣壮汉道:“我跟阁下一样,爱管闲事,平素跟喇嘛也没好感,我是见他们要对阁下动手,人没到,箭先到,拦他们。”
不是误射。
关山月道:“谢谢阁下。”
威猛黑衣壮汉道:“你不用谢我,该谢我的是他们,这会儿我知道了,要不是我人没到,箭先到,拦了他们,恐怕倒霉遭殃的是他们。”
关山月道:“不敢。”
威猛黑衣壮汉道:“你都能逼得一个大喇嘛自绝,别客气。”
关山月没说话。
针对这一句,他不必、也不想再说什么。
威猛黑衣壮汉又道:“我人赶到之后,那个老喇嘛仗着他的权势,怪我不该射那一箭,问我什么意思;我告诉他,我是见他们要动手,箭先到拦阻,然后人再来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关山月道:“那个老喇嘛告诉阁下了?”
威-黑衣壮汉道:“他先告诉我,他们来自活佛座下,后告诉我为什么抓你。我明白了,我如获至宝!”
这话?
关山月也想知道:“阁下?”
威猛黑衣壮汉道:“我听说你的事了,你为管‘敖汉旗’的闲事,能逼一个大喇嘛自绝,不但一身武功高绝,也绝对是位豪侠英雄;我敬重这种好样儿的,也爱结交,当时就想见见,又知道你是个汉人,以为你一定离开‘蒙古’走了,正感遗憾,懊恼得不得了,不想在这儿让我碰见了,不是如获至宝是什么?”
要是这样,那的确是!
关山月道:“谢谢阁下抬举。”
威猛黑衣壮汉道:“谢我抬举?是你自己抬举自己,我才该谢谢你呢!”
关山月道:“阁下谢我?”
威猛黑衣壮汉道:“你不但没离开‘蒙古’。还往这儿来了,让我能见着你,一偿我的心愿,我不该谢谢你么?”
关山月道:“阁下越发的抬举了。”
威猛黑衣壮汉道:“你说我抬举你,我说是你自己抬举自己,这么样说下去,没完没了,不说了,我接着说我的了。”
关山月道:“阁下请说,我不打扰了。”
威猛黑衣壮汉咧嘴一笑:“这才是!”一顿,接道:“这一来,我更不能让他们抓你了!我告诉那个老喇嘛,你阁下这个人我要了,让他带着我的话回去覆命。他们来自‘活佛’座下,权大势大,不可一世,这种事头一回碰上,那个老喇嘛当然不肯,还喝叱我大胆;我把我的箭当信物,让他拿回去覆命,他接过我的箭,一句话没再说,就带着人走了。从头到尾就是这么回事,阁下明白了吧!”
这是实情。
关山月都看见了,也明白了;他知道,威猛黑衣壮汉在“蒙古”一定是位人物,还是位大人物,不然不会让来自“活佛”座下的大喇嘛都这么买帐。
他道:“我明白了,承蒙义伸援手,再次谢谢阁下。”
威猛黑衣壮汉一摆手:“我不说了么?该谢谢我的是他们,要不是我赶巧碰上,伸了这把手,倒霉遭殃的是他们。”
关山月道:“那是阁下客气,阁下抬举。不管怎么说,我认为是阁下救了我,我记下了,我还要赶路,不能久留,告辞!”
鞍上一抱拳,他就要抖缰踢马。
还真是不能久留,真得快走了。
因为一轮红日快落下去了,日头一落下去,天就黑了,天一黑,在这什么都看不见的地方,哪儿有“蒙古包”?哪儿有人家?哪儿是“科尔沁旗”?
威猛黑衣壮汉忙抬手:“别忙,请留一步。”
关山月没抖缰踢马,道:“阁下……”
威猛黑衣壮汉道:“好不容易碰见了阁下,刚还说如获争宝呢,我怎么能让阁下走?”
关山月道:“阁下是要?”
威猛黑衣壮汉道:“怎么说阁下也得上我那儿待两天去,让我好好儿亲近亲近,好好儿交交阁下这个朋友。”
原来如此。
这么一位人物。
是真佩服关山月,真想交关山月这个朋友。
关山月感动,道:“谢谢阁下抬举,谢谢阁下看重,我受宠若惊:盛情本不能却,奈何我还要赶略。”
威猛黑衣壮汉道:“阁下要上哪儿去?不管哪儿,阁下上我那儿待过之后,我送阁下去!”
够热诚,够豪爽!
关山月道:“谢谢阁下,那倒不必,我只是怕天一黑……”
威猛黑衣壮汉道:“阁下地不熟,怕天一黑找不着路?”
关山月道:“正是!”
威猛黑衣壮汉道:“跟我走,上我那儿去,还怕什么天黑找不着路?”
这倒是!
可是关山月急着上“科尔沁旗”找人,急着见十年不见的虎妞,不想去。
关山月道:“阁下?”
威猛黑衣壮汉道:“阁下究竟是要上哪儿去?能不能说?”
这后一句,想必是因为关山月是江湖人,他知道江湖人有很多事不能说,不愿说。
这,关山月没有不能说,也没有不愿说,他道:“我要到‘科尔沁旗’去。”
威猛黑衣壮汉突然咧嘴笑了,络腮胡为之抖动,道:“弄了半天,阁下是要到‘科尔沁旗’!不用担心了,天再黑也不怕找不着路,也注定阁下得上我那儿去,天意让我能交上阁下这个朋友,天意也让阁下非交我这个朋友不可。”
这话?
关山月要说话。
威猛黑衣壮汉接着道:“‘科尔沁旗’是我家,我家就在‘科尔沁旗’!”
巧了!
“科尔沁旗”的人物。
“科尔沁旗”的这么一位连“活佛”、“活佛”座下的大喇嘛都买帐的大人物,难不成会是?
会这么巧么?
要不是,“科尔沁旗”又哪来这么一位大人物?
关山月为之震动,一时没说话。
威猛黑衣壮汉笑望关山月:“怎么样阁下?不怕找不着路了吧!是不是天意让我交阁下这个朋友,天意让阁下非交我这个朋友不可?”
前者,关山月不怕了。
后者,还真有几分。
关山月定了定神,要说话。
威猛黑衣壮汉笑得更得意了,道:“走吧!一块儿走吧!”
既然都是到“科尔沁旗”去,自是得一块儿走了。
既然都是到“科尔沁旗”去,一块儿走又有什么不好?
关山月没说话,一块儿走了,跟威猛黑衣壮汉走了个双骑并辔。
那四名黑衣壮汉跟在后头。
没多久,看见了一片灯海,一大片。
藉着皎洁的月光看,这一大片灯海有“蒙古包”,也有房舍。
真是很大的一片,一眼看过去都看不见边儿,看不见尽头。
威猛黑衣壮汉马鞭一指:“阁下,这就是‘科尔沁旗’了,还不是‘科尔沁旗’的全部。”
这就是“科尔沁旗”!
还不是“科尔沁旗”全部!
是比“敖汉旗”大。
比“敖汉旗”大得太多了!
关山月道:“这只是‘科尔沁左翼中旗’?”
威猛黑衣壮汉道:“不错,这只是‘科尔沁左翼中旗’,阁下是要到?”
关山月道:“就是‘科尔沁左翼中旗’。”
他对威猛黑衣壮汉是不是他所想的那位大人物,又多了三分把握。
威猛黑衣壮汉又笑了:“还真是巧,还真是天意。”
可不!
还真是!
只是,他没问关山月这个汉人,这个汉人里的江湖人,到“科尔沁旗”来,而且是“科尔沁左翼中旗”,来干什么?
他怎么会没问?
一般来说,都会问。
这不唐突,不冒失,更不犯忌讳!
威猛黑衣壮汉也该问。
这不是到哪个城镇,这是到“蒙古”,到“蒙古”的一个旗,汉人里的江湖人,没有特别的事,不会来。
可是,威猛黑衣壮汉他就是没问。
怎么回事?
是疏忽了没问,还是根本不问?
或者是乍遇想见的人,如获至宝之余,太高兴了,忘了问了?
这恐怕要问问威猛黑衣壮汉才知道了。
谁问?
眼前只有关山月。
可是关山月没问。
恐怕关山月也不会问。
片刻工夫之后,近了,再看这片灯海,这片“蒙古包”,这片房舍,简直就像个市镇。
这时候的这片市镇,外头看不见人,外头看得见的,只是成群的牲口,牛、马、羊、骆驼。
人都在“蒙古包”里,都在房舍里。
或许这时候是饭时。
或许“蒙古”人起得早,歇息得也早。
所以,威猛黑衣壮汉带着关山月进了这一片,几乎没碰见人。
东弯西拐了一阵,威猛黑衣壮汉带着关山月到了一处房舍前。
这房舍跟汉人的房舍不一样,虽然也有大门,有围墙,可是看不见飞檐狼牙,也看不见亭、台、楼、榭,有的只是一座座平顶的房舍。
这一圈围墙好长,围的一圈好大,里头的房舍好多。
大门口排着两盏大灯,好亮,光同白昼。
门口一边各四,站着八名蒙古壮汉,各佩腰刀,一个个雄纠纠、气昂昂,吓人!
威猛黑衣壮汉带着四名黑衣壮汉,偕同关山月一到,站门的八名壮汉立即恭谨施礼,齐声说了一句“蒙古话”。
威猛黑衣壮汉带着四名黑衣壮汉,偕同关山月,直进大门。
进大门再看,好大的一个院子,有水池,还有花卉,挺美,也挺气派。
过来两名“蒙古”壮汉,拉住了威猛黑衣壮汉跟关山月座骑的辔头。
威猛黑衣壮汉跟关山月翻身下马,把座骑交给了两名“蒙古”壮汉,然后,威猛黑衣壮汉抬手肃客,把关山月让进了座落在不远处,正中间的一间房舍。
这间房舍好大,恐怕是待客大厅,灯火辉煌,摆设简单,但是,洁净也有几分雅意。
威猛黑衣壮汉说了话:“这就是我的家,阁下看怎么样?还不错吧?”
关山月道:“阁下客气,何止不错。”
说话间,又有两名“蒙古”壮汉来到,一端水,一端茶,也就是一个请客人擦脸洗手,一个奉茶。
威猛黑衣壮汉又说了话:“阁下坐了,我去换件衣裳就来。”
他走了。
一身猎装回来,是得擦洗擦洗,擦擦衣裳。
家里要是有老人、长辈在,回来了恐怕也得趋前问安,禀告一声。
这是礼!
这种人物怎么会不懂礼!
关山月擦了把脸,洗过了手,迳自坐下喝茶。
他发现他喝的不是奶茶,而是茶叶沏的茶。
不知道是不是怕关山月喝不惯奶茶。
关山月又发现地上没铺毡毯,坐的也是汉人家用的几椅。
两边壁上挂的画,不是“驰马图”,就是“狩猎图”,画中人都是威猛黑衣壮汉。
画得好,不但栩栩如生,跟真人一样,而且威猛豪壮的气势一样的逼人、懔人。
一定是出自名家手笔。
关山月正看着,威猛壮汉来了,看得出,擦洗过了,也换了便衣,一袭海青袍子卷着两段雪白的袖口,威猛豪壮之中,也显出几分潇洒。
他带笑来到:“让阁下久等。”
关山月起身相迎。
威猛壮汉忙抬手:“阁下别客气,坐,坐。”
说话间,迈着雄健步履已到近前。
关山月跟他双双落座。
一坐下,威猛壮汉一眼就看见了关山月那杯茶,笑道:“许是怕阁下喝不惯我们‘蒙古’奶茶,他们擅作主张给阁下沏了你们汉人的茶,平常一个个粗手粗脚的粗汉,没想到这回挺细心的,且看咱们待会儿吃的,是不是也是汉家菜饭。”
关山月忙道:“太麻烦了。”
威猛壮汉道:“说什么麻烦!饭总要吃,我这儿经常吃汉家吃,喝汉家喝,要不然哪儿来的茶叶给阁下沏茶?”
这倒是。
关山月还待客气。
威猛壮汉又说了话,问道:“阁下头一回来‘蒙古’吧?”
关山月道:“是的。”
威猛壮汉道:“习惯么?”
关山月道:“江湖人走南闯北,从东到西,到处去,就得随遇而安。”
这是说,他习惯。
威猛壮汉道:“‘蒙古’不比内地别处,到底习俗差得太多。”
关山月道:“我倒不觉得。”
威猛壮汉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阁下不是到我这儿来的头一个汉人,可却是头一个江湖人;‘蒙古’没有江湖,我却是‘蒙古’的半个江湖人,所以,阁下到我这儿来不要客气,更不要拘束。”
关山月道:“只是太打扰了。”
威猛壮汉道:“怎么说着说着阁下就来了?”
关山月道:“我这不是客气,我这是实情实话。”
威猛壮汉道:“阁下可知道,我这儿多少人吃饭,多少人住?多一个人吃饭,多一个人住,叫打扰?”
关山月要再说。
威猛壮汉先说了话:“阁下,你是我想见的人,能碰上阁下,真像我说的,我如获至宝,你来我这儿打扰,我求之不得,行了么?”
关山月不好不改了口:“阁下实在是太抬举了。”
威猛壮汉道:“又来了,我说了好几回了,是你抬举了你自己。汉人,尤其是汉人里的江湖人,有几个愿意管‘蒙古’人的事?尤其是找到‘蒙古’来管,有几个敢在‘蒙古’惹喇嘛,尤其是惹大喇嘛,又有几个惹得了?阁下不但敢惹、惹得了,还让一个大喇嘛,因落败而自绝,这在‘蒙古’是从来没有过的事。阁下,你的作为,你的胆识,你的修为,让我佩服,我还从来没佩服过谁呢!你阁下是头一个,往后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有了,说不定你也是最后一个。”
关山月道:“阁下,我实在……”
威猛壮汉不让关山月说话:“阁下,究竟是怎么回事?能说说么?”
他让关山月说事情的经过。
关山月说了,从“承德”那家客栈说起,一直说到他离开“敖汉旗”。
只有两件事他没有说,一是老人猜他来“科尔沁旗’的目的,一是玉朵儿为报恩要对他献身。
听毕,威猛壮汉一脸钦佩色,鬓发微抖,还有点激动,道:“我没有说错,阁下是汉人江湖人,管‘蒙古’人闲事的头一个,也是在‘蒙古’敢惹大喇嘛,能惹大喇嘛的头一个,这个朋友我一定要好好交交。”
他也不问问,关山月要不要交他这个朋友。
关山月道:“谢谢阁下,是我的荣宠。”
威猛壮汉炯炯目光一凝:“阁下这么个人物,怎么老爱说这种话?不该!”
关山月道:“我说的是实情实话,而且是由衷之言。”
威猛壮汉道:“我更不爱听了,实情实话应该是,还不知道这是你我谁的荣宠。”
这还真是实情实话,也是威猛壮汉的由衷之言。
如若威猛壮汉是关山月所料的那一位,虽然他是“蒙古”的头一个、第一人,可是关山月是“海威帮”少皇爷,如今的“南海王”——“无玷玉龙”郭怀的师弟,论资质,论修为,比郭怀甚至有过之,威猛壮汉他能交上关山月这种朋友,还真是不知道这是谁的荣宠。
只是,威猛壮汉并不知道关山月,不知道这些。
他应该是有一双慧眼。
关山月想再说。
威猛壮汉还是不让关山月说话:“阁下,我认为咱俩有缘。”
关山月道:“阁下是说?”
威猛壮汉道:“我想见见阁下,正愁阁下已经离开‘蒙古’回去了,不想竟让我碰上了阁下,我的家在‘科尔沁左翼中旗’,阁下却是要到‘科尔沁左翼中旗’来。”
真是,话都说到这里了,威-壮汉还是不问关山月来干什么。
关山月也不说。
而且,关山月料到威猛壮汉是谁了,也不说破。
关山月没说话。
威猛壮汉这回让关山月说话,他问关山月:“阁下以为如何?”
关山月不能不说话了,道:“的确。”
他所以不愿作答,是因为一旦威猛壮汉知道他是来找“神力老侯爷”的,为什么来找“神力老侯爷”的,不知道会拿他当敌当友?
威猛壮汉笑了:“这就对了,有缘就是天意,天意如此,我怎么能不不好好交交阁下这个朋友?”
话说到这儿,一名“蒙古”壮汉进来,以“蒙古语”躬身禀报。
威猛壮汉立即站了起来:“饭好了,走,咱们吃饭去。”
关山月跟着站起。
威猛壮汉跟着又是一句:“阁下,什么都不要说。”
关山月笑了,倏然而笑:“恭敬不如从命。”
威猛壮汉眉锋一皱:“还是说了!”
关山月又笑了。
威猛壮汉也笑了,大笑,豪迈大笑,声震屋宇。
笑声中,威猛壮汉一伸健壮有力的大手,拉关山月外行。
吃饭不在这一间。
在另一问,离这一间不远,在这一间左边,隔一间。
吃饭这一间略小一点,一样的灯火通明。
用的也是汉家桌椅,大红桌布,碗盘杯箸,全是银的,擦得发亮。
饭菜已经摆上了,也是汉家吃喝,丰盛的一桌,八名“蒙古”壮汉恭立伺候。
丰盛,排场,不逊京里大府邸。
跟京里王侯之家不同的是,这里,这一桌,显得豪迈,粗犷。
关山月想说话。
威猛壮汉先说了:“阁下,这时候,嘴是用来吃喝的,不是用来说话的,坐,坐。”
关山月还想说。
威猛壮汉又先说了:“恭敬不如从命,这话可是阁下说的。”
关山月不说了。
威猛壮汉笑了。
两人落了座,威猛壮汉又说了话:“今天你我订交,该喝点儿,是么?”
这话让人不能说不。
关山月道:“我量浅。”
威猛壮汉道:“阁下这样的,我不信量浅,不过我还是愿意说,想喝多少喝多少,怎么样?”
关山月道:“行!”
威猛壮汉道:“也请放心,我请阁下喝的,不是‘蒙古’的奶酒,是内地的酒,什么好酒我都有,我最爱的是东北的‘二锅头’。”
关山月道:“反正喝不多,我都行。”
威猛壮汉道:“那阁下就客随主便!”
他抬起了健壮有力的大手。
酒器来了,不是杯子,是银碗,大银碗。
这哪是喝点儿!
关山月不由一怔。
威猛壮汉忙道:“阁下,恭敬不如从命。”
关山月没说话。
酒来了,整坛的,现拆泥封。
“蒙古”壮汉的大巴掌,只一下,酒香四溢。
不用喝,闻就知道,绝对是好酒,而且是陈年的。
“蒙古”壮汉一手提,一手托,上前一人一碗。
威猛壮汉端起了他那一碗:“我想干,可是我还是要问,咱们怎么喝?”
关山月道:“阁下说的,客随主便。”
威猛壮汉一怔,大笑,连说了三声“好”,一仰而干。
关山月也端起了碗,一口气喝干。
还是好酒,可是入口就觉出了酒的力道。
关山月不擅酒,也从没这么喝过,可是他有把握不会醉,就是喝上一坛也不会醉。
一碗喝干,“蒙古”壮汉上前,又是一人一碗。
三碗过后,威猛壮汉面不改色,毫无酒意,说了话:“我不想说,也不想问,可是总不能老这样儿,我叫呼格伦,请教。”
关山月没料错,是那位大人物,是“蒙古”那头一个,第一人。
不愧是!
而且,来了!
关山月道:“回禀王爷,草民姓关。”
见着“神力老侯爷”,总要让老侯爷知道,他姓关。
威猛壮汉呼格伦亲王一怔:“阁下知道我?”
关山月道:“谁不知道‘蒙古’‘科尔沁旗’有位呼王爷?以草民所见的阁下,绝对是。”
呼王道:“阁下是知道我这个名,还是知道我这个人?”
关山月道:“草民都知道。”
这是实情实话!
呼王道:“那就别让我难受,更别让我生气。”
关山月知道他何指,道:“王爷,礼不可废。”
呼王道:“这是在‘蒙古’这是在我这儿,我这儿没有这个礼。”
关山月道:“恕草民直言,王爷这儿要是没有礼,王爷不会这么名扬天下,受人尊敬,也称不了当今‘蒙古’第一人!”
还真是!
呼王两道浓眉轩动:“阁下!”
关山月道:“王爷应该只是不拘小节,而不是不讲礼。”
呼王道:“对阁下你……”
关山月道:“王爷,礼,对谁都要讲,唯一的不同是礼要有节,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礼节。”
呼王道:“可是对阁下……”
关山月道:“王爷,任何人都一样,不能有例外,王爷要是非如此这般抬举草民不可,草民不敢陷王爷于不礼,容就此请辞!”
呼王目光一凝,慑人的两眼之中闪现异采:“我受教了,阁下许我为‘蒙古’第一人,恐怕阁下也是当今江湖的头一个;像阁下这样的朋友要是不好好交交,就再也找不到像阁下这样的了,呼格伦会遗憾终生。”
这位“蒙古”王爷,还真是生就一双慧眼。
这是不是就是说……
话锋一顿,他接道:“诚如阁下所知,我是小节可以不拘,礼不可不讲,咱们之间还是这样,行么?”
关山月道:“草民理当遵从。”
呼王道:“阁下对我自称草民,听起来别扭,更难受,可是没法子,只好听了。”
摆摆头,笑了,是苦笑。
关山月也笑了,他不是苦笑。
呼王告诉了关山月他的姓名,也问了关山月,关山月只告诉呼王,他姓关,别的也没多说。
呼王也没再问别的,什么也没再问。
还没问关山月来“科尔沁旗”有什么事。
怎么说他都该问。
谁都会问。
这根本就是随口的话。
可是他就是没问。
由此可知,他是故意不问。
是知道江湖规矩,还是等关山月自己说?
不管是什么,他沉得住气。
关山月也沉得住气,不说。
他沉得住气的,还不只这一样。
悲愤亲仇十年,十年来他锥心刺骨,痛断肝肠,大仇残凶虽已一一伏诛,但主其事者如今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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