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飘渺话声道:“鬼无诳语,自属当真。”
贾玉一叹说道:“区区不辞千里,不避风霜,冒杀身之险来寻访,姑娘天人,奈何生就一付铁石心肠,也罢……”
一顿接道:“姑娘既不肯俯允,区区不敢强请,只好退求其次,请姑娘据实答区区数问,区区立即离去。”
那冰冷飘渺话声道:“我非答不可么?”
贾玉道:“若姑娘一意忍心,自可不必。”
那冰冷飘渺话声道:“你令我不忍,好吧,你问吧。”
贾玉举手洒脱一揖,道:“多谢姑娘,虽说退求其次,区区也感满足了……”
咳了咳,注目接道:“王小二所遇见的,可是姑娘?”
那冰冷飘渺话声道:“这一问多余,适才我已说过了。”
贾五道:“那么在洛水之旁现身的,也是姑娘?”
那冰冷飘渺话声道:“不错。”
接着又道:“你可是那‘安乐居士’邵景逸的学生?”
贾玉道:“以前是,如今已不是。”
那冰冷飘渺话声道:“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有前是今非之语?”
贾玉道:“皆因我触犯学规,被逐出门墙了。”
那冰冷飘渺话声道:“你触犯了什么学规,竟被逐出门墙?”
贾玉道:“三更半夜跑到‘洛水’之滨去寻访姑娘。”
那冰冷飘渺话声道:“这么说来,是我害了你?”
贾玉微一摇头,道:“不,姑娘,那是我咎由自取,不过,只要能见着姑娘,虽半途缀学,那也是值得的。”
那冰冷飘渺话声“哦!”地一声,道:“你就那么想见我么?”
贾玉道:“事实如此,我千里迢迢,甘冒风险,来到‘洛阳’,就是为了寻访姑娘。”
那冰冷飘渺话声道:“难道说,王小二遇鬼之事,已传扬千里之外了。”
贾玉微一摇头,道:“姑娘,这跟王小二遇鬼事无关。”
那无限美好的身影微微一震,那冰冷飘渺话声忽转凄厉:“你究竟是谁……”
贾玉淡淡一笑,道:“稍时自当奉告,如今再请姑娘答我第三问,姑娘的唇边,可是有颗美人痣?”
那无限美好的身影又复一震,那冰冷飘渺话声惊诧说道:“你怎么知道?”
贾玉淡淡一笑道:“这是‘安乐学馆’的两位同门及王小二告诉我的。”
那冰冷飘渺话声似乎心中一松地“哦!”了一声——
贾玉紧接着又道:“姑娘可否告诉我,那颗痣在左,还是在右?”
那冰冷飘渺话声诧惑地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贾玉道:“自有用意,只请姑娘回答我。”
那冰冷飘渺话声迟疑了一下,道:“这我不愿回答。”
贾玉道:“姑娘已作千金诺,怎好反悔?”
那冰冷飘渺话声又迟疑了一下,道:“好吧,我告诉你,在右边。”
贾玉淡淡一笑,道:“姑娘,鬼无诳语,这话是姑娘说的。”
那冰冷飘渺话声道:“你怎知我说了诳话?”
贾玉道:“是与否,那要请姑娘自问。”
那冰冷飘渺话声刹时寂然,但旋即说道:“在左边,怎么样?”
贾玉目中异采飞闪,道:“姑娘姓氏……”
那冰冷飘渺话声道:“陶,小字小青。”
贾玉道:“姑娘是一人在此?”
那冰冷飘渺话声道:“我不是说过了么?我是个无依孤魂!”
贾玉淡淡笑道:“姑娘奈何又作诳语!以我看,姑娘既非神也非鬼,乃是个人,姓冷而不姓陶,
更不该是个无依的人。”
那无限美好身影机伶一颤,那冰冷飘渺话声厉声说道:“你究竟是谁……”
贾玉淡淡截口,道:“请姑娘答应我这最后一问,我适才所说,对也不对?”
那冰冷飘渺话声刹时趋于平静,道:“不对,你找错人了。”
贾玉笑了笑,道:“找错了人?”
那冰冷飘渺话声忙道:“我的意思是说,你找人却错找上了鬼。”
贾玉双眉微轩,道:“姑娘……”
那冰冷飘渺话声忽然更为冰冷,道:“你已问完,我也都答了,阴阳相隔,人鬼殊途,请速速离此,莫待祸上己身,言尽于此,我要走了。”
话一落,那无限美好的身影随风飘起。
贾玉一笑说道:“姑娘,你既现身,不据实告诉我是走不了的。”
跟着,身形竟也随风飘起!
那冰冷飘渺话声突然又起:“我说嘛,原来你一身武学也不差,怪不得你敢……”
话声至此,突变冷哼,冷哼声中,那满山遍野随风飞舞的磷火忽然聚为一团,流星一般地向贾玉射来。
贾玉修眉一扬,道:“这无关‘鬼’字,姑娘好高明的虚空接引。”
说话问,那一大团绿光惨淡的磷火已近,那团磷火陡地一顿一偏,带着一溜光尾,反向那无限美好的身影射去,其疾若电,一闪而至,夜空中方响起一声甜美惊呼,那团磷火烟一般倏地敞开,把那无限美好的身影围在中央,既不再聚,也未消散。
贾玉一笑说道:“姑娘要走请走吧,我只消跟着这堆磷火,何愁找不到姑娘芳踪。”
她,弄巧成拙,降主为客,那无限美好的身影一震,随即又落回巨冢之上,骇然说道:“你,你究竟是谁?”
这回话声不再飘渺,而是出自她那檀口。
贾玉淡淡一笑道:“姑娘尚未答我最后一问。”
她,黑衣人儿迟疑了一下,毅然点头,道:“好吧,我告诉你,你说对了。”
贾玉笑道:“多谢姑娘,那么我也该见好就收,适可而止……”
那堆磷火倏地随风飘散。
他接着说道:“姑娘,当年‘梵净山庄’故人之役,特来拜望冷前辈。”
黑衣人儿机伶剧颤,身形后退,一晃险些跌下巨冢,她抬起玉手,指着贾玉骇然失声道:“你,你,你是费……”
贾玉截口说道:“不错,姑娘,既然知道,请勿多问。”
黑衣人儿二话未说,娇躯突起,破空疾射。
然而,她慢了一步,贾玉电飘而至,落在另一巨冢之上,恰好拦住她的去路,含笑卓立。
黑衣人儿大惊,硬生生刹住去势,又复落回原处,刹时间恢复镇定,但那话声犹因悲愤惊骇而略显沙哑:“家父未参与当年事,多年来也一直愧疚不安,悲痛自责,难道令尊仍不肯高抬贵手,大度放过?”
贾玉淡淡一笑,摇头说道:“姑娘误会了,我也知道冷前辈跟当年事无关,我所以千里迢迢赶来寻访,也不是为了寻仇。”
黑衣人儿道:“真的?”
贾玉淡然说道:“姑娘请自问,‘梵净山庄’之人,可是谎言欺人之人。”
黑衣人儿娇躯一阵轻颤,缓缓垂下螓首,但旋即,她又抬起螓首,道:“多年来,家父一直愧疚不安,悲痛自责,如今终于获得少侠曲谅,他老人家从此可以放心了,冷瑶红谨此谢过少侠。”
说着,盈盈施了一礼。
贾玉忙还一礼,道:“不敢当姑娘一个谢字,更不敢当姑娘此礼,只要姑娘相信我来此并无恶意就行了。”
黑衣人儿冷瑶红道:“那么敢问少侠来意……”
贾玉道:“姑娘该知道,冷前辈是当今世上唯一知道家父被害详情及家父下落之人,所以我特来寻访……”
冷瑶红怔了怔,接着黯然半挽螓首,道:“少侠这一趟白来了,如果早……”
贾玉神情一震,急道:“怎么,我来晚了,难道冷前辈已……”
冷瑶红摇头说道:“少侠想左了,家父仍健在。”
贾玉神情一松,道:“那么姑娘这白跑一趟及迟来之语……”
冷瑶红道:“那是说,少侠如今已没有办法由家父口中得知一个字了。”
贾玉双眉微挑,道:“这么说,是冷前辈决意不肯相告当年事了?”
冷瑶红摇头,道:“少侠误会了,家父巴不得少侠早日寻来,更巴不得早日将当年事全部奉告少侠,以解胸中郁结。”
贾玉惑然说道:“那么是……”
冷瑶红摇头说道:“少侠右所不知,家父已有口不能言了。”
贾玉一震,道:“姑娘,怎么说?”
冷瑶红重复道:“家父已有口不能言了。”
贾玉诧声说道:“姑娘,这,这是怎么回事?”
冷瑶红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在当年事后没多久,便不能说话了。”
贾玉默然不语,颓丧地缓缓低下了头……
突然间,他又猛抬了头,急迫:“姑娘,冷前辈还有双手可写……”
冷瑶红凄然一笑,道:“假如家父双手能写,我也不会说少侠白来一道了。”
贾玉神情一震,道:“怎么,难道冷前辈失去双……”
冷瑶红道:“家父双手犹在,只是不但双臂僵直,便连十指也不能弯曲,其实,他老人家全身无一处不僵,除了双目尚能开合,嘴巴尚能饮食外,其他……”
喉间以被什么东西梗住,倏然住口不言。
贾玉骇然激声道:“姑娘,这究竟是……”
冷瑶红摇头说道:“不知道,家父一生可说够悲惨的,前十几年侧身邪道,被天下武林所唾弃,这十几年又卧床不起,形同废人,想来这或许是……”
微一摇头,又住了口。
贾玉深锁眉锋,道:“难道姑娘未曾为冷前辈延医……”
冷瑶红道:“少侠该知道,家父精擅岐黄,我也继承了不算浅薄的家学,我自己都没办法知道他老人家身罹何种疾病,延医又右什么用,再说,我父女既藏慝在此,也有诸多不便之处。”
贾玉皱眉沉吟,道:“这就怪了……”
口光一凝,道:“冷前辈现在何处,姑娘可否带我去看看。”
冷瑶红微颔螓首,道:“自当为少侠带路……”
说着,飘下巨冢,往半山上行去。
贾王忙也飘身下冢,跟了上去。
才走两步,冷瑶红突然停步回身,道:“少侠原谅,事关家父,冷瑶红不敢断定少侠就是费大侠后人,可否请少侠出示……”
贾玉先是一怔,闻言立即说道:“据姑娘所知,甚么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冷瑶红道:“近日武林传言,‘天龙八手’复现……”
贾玉一笑说道:“姑娘请看。”
抬手微摇,一闪而回。
冷瑶红忙道:“正是‘天龙八手’中‘龙飞在天’,冷瑶红为家父安全,不得不如此,尚请少侠见谅,请少侠跟我来。”
迈动莲步,衣袂飘飘,又向山上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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