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独行从来路出了中堂府,他绕了一个圈又从前门进了中堂府,他一路都在想,秀姑是怎么知道他的意图的,心里头有事儿,听觉自然也就迟钝了,一直到他推开房门一步跨进了屋,他才惊觉屋里有人。
外头要比屋里亮,人在门口就等于站在明处,费独行经验自然够,他横跨一步闪到了暗处,沉声喝问道:“什么人?”
“我。”是个清脆,甜美,而又略带冷意的话声。
费独行一怔,跟着下意识地心头一跳,旋即轻“哦”一声道:“总领班。”
白云芳在暗中道:“难为你能听出是我,晤,还不错。”
光亮一闪,灯点上了,灯在桌子上,白云芳就坐在桌旁。
费独行伸手向后掩上了门,微一欠身道:“总领班这么晚了还没歇息,降尊纤贵有什么吩咐?”
白云芳冷冷瞟了他一眼,道:“现在怎么恭谨起来了?”
费独行道:“属下对总领班一直很恭谨。”
白云芳道:“几个时辰之前在我房里的那是谁?不是你么?”
费独行道:“几个时辰之前我是跟白姑娘说话,不是面对总领班。”
白云芳冷冷一笑道:“你真会说话啊,我在这儿等了你老半天了,告诉我,你上哪儿去了?”
费独行道:“总领班,属下斗胆,属下应该有点私生活。”
白云芳道:“你既进了这个门,当了我的下属,一天十二个时辰里你没有私生活,除非你跟我告假。”
费独行道:“既是这样,属下只有从实禀报,九夫人恩赐一笔赏金,属下乘兴到外头玩了玩。”
白云芳打破砂锅问到底道:“上哪儿玩儿去了,总该有个地方?”
费独行道:“八大胡同。”
白云芳微微一愕,突然笑了,道:“看来你也是个凡人哪。”
费独行道:“属下本来就是个凡人,她们要的是钱,属下给的是钱,周瑜打黄盖,谁也不欠谁的,这种事可以做,到哪儿都站得住。”
白云芳道:“你做的每件事都是站的住的吧?”
费独行道:“那不敢说,但属下自问仰不愧,俯不怍。”
白云芳娇笑一声。道:“好。好一个仰不愧,俯不怍……”
费独行目光一凝,截口说道:“总领班星夜降临,就是为盘查属下的行踪的么?”
白云芳柳眉一剔,霍地站起来,扬手一个嘴巴子抽了过来。
费独行一怔,翻腕扬手抓住了白云芳的皓腕,道:“总领班这算什么?”
白云芳厉声说道:“我特意来告诉你,我恨你,只要有机会,我随时都会杀你。”
她猛一挣腕,却没能挣脱,她厉声又道:“别忘了,我是你的顶头上司,而且我是个女人,放开我。”
费独行松开了她。
白云芳的目光突然之间变得轻柔异常,但这只是一刹那间的事,一刹那之后她的目光又是那么凌厉、冷峻,她一拧身,快步过去拉开门走了。
费独行怔住了,同时他的心头也大大地震动了一下,定了定神,他忙道:“总领班,属下有要事禀报。”
没有回音,想必白云芳已然走远了。
他没再说话,脸上浮起一片迷茫神色。
第二天早上,没事儿,快到晌午的时候,九夫人突然派人来通知,她要出去一下,指著名要费独行护驾,车马都准备好了,只等他了。
费独行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他去了。
远处画廊上,站着白云芳,她娇靥上有一种异样神色。
九夫人的香车出中堂府直驰外城。费独行骑着骏马,高坐雕鞍,就在车旁护驾。
车马出正阳门,在大街上往永定门走。
一项软轿迎面来,快近马车的时候拐进了一条小胡同里。
费独行脑中雪亮,他知道轿子里坐的是什么人,他也知道轿子里的人已把他看了个一清二楚。除了擦肩而过这顶软轨之外,费独行还发现了一样东西。
这样东西来自街上每一个行人的目光里,虽然人有百种样,但来自每个人目光里的这样东西却相同,那是恨!
来自每个人目光里的这份恨,即使是费独行这种从不知道怕是什么的人,也不禁为之寒颤。
车马没出永定门,往西绕,在西城转了一圈又绕了回去,还是经正阳门进了内城。
一上午过去了,下午休息了一会儿,费独行背着手出了屋,他打算巡视一下各处的岗哨,也打算趁便把这座中堂府看个完。
哪知他刚走没多远,青石小径上迎面走来了白云芳,他怔了一怔迎上去躬身施礼:“总领班。”
不知道为什么,白云芳一双美目红红的,像是没睡好,她“嗯”了一声道:“你干什么去?”
费独行道:“属下想到处看看各地的岗哨,现在府里归属下负责,责任重大,属下不敢大意。”
白云芳道:“责任心重自然是好事,那你就到处看看吧。”说完了话,她要走。
费独行道:“总领班,请等等。”
白云芳停步说道:“什么事?”
费独行道:“属下有件事要禀报总领班一下,昨儿晚上总领班走得匆忙,属下没有来得及禀报。”
白云芳娇靥一红,但刹那间又恢复了她那懔人的冷峻,道:“说吧!我听着呢。”
费独行道:“是关于府里失窃的事,属下当时擒获的人,说是说主犯,其实只能说他是潜伏在府里的一个内线。”
白云芳道:“对了,我正要问你,当时你只擒获了范富春,其他的人呢?”
费独行道:“属下要跟总领班禀报的,就是关乎这些人。”
白云芳迟疑了一下,道:“你待会儿再去巡视各处吧,到我那儿坐坐去。”她没等费独行说话,径自先走了。
其实上司的话就是令谕,费独行还能说个“不”字?自然跟着走了。
这回跟那天绝然不同,白云芳娇靥上虽仍带着冷意,但话声相当缓和,跟这位下属也很客气,让费独行坐,又亲手给费独行倒了杯茶,然后往费独行对面一坐,道:“你说吧。”
费独行道:“是这样的,属下原以为范富春监守自盗,勾结外人偷窃府里的珍藏,当时属下认为擒获一个范富春就够了,哪知经过属下这两天来暗中侦查的结果,才发现全不是那回事,范富春不是主犯,他不过是外头潜伏在府里的一个内线而已。”
白云芳道:“你怎么知道范富春不过是潜伏在府里的一个内线而已?”
费独行道:“属下擒获范富春之后,曾经当场逼供。范富春供出进府行窃的是他一个把兄弟,他这个把兄弟姓周,单名一个济字……”
白云芳道:“周济?”
费独行道:“是的,但属下当时没来得及禀报总领班……”
“慢着。”白云芳抬手道:“我知道一个叫周济的,不知道跟你说的这个周济是不是一个人,许是同名,姓?”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总领班知道的这个周济,是……”
白云芳道:“你可知道北京城里有个鼎鼎大名的坤道胡三奶?”
费独行道:“总领班说的这个周济,可是胡三奶手下那位十二将之一的周济?”
白云芳道:“是啊!你说的那个周济呢?”
费独行道:“属下说的这个周济,跟总领班所说的那个周济恐怕是同一个人,因为属下昨儿晚上跟踪周济,见他进了香车胡同胡府,胡府里不可能有两个周济。”
白云芳美目一睁,诧道:“昨儿晚上你跟踪周济去了?”
费独行道:“是的。”
白云芳道:“那你为什么告诉我,你是去……”倏然住口不言。
费独行道:“您原谅,属下是……”
白云芳道:“故意气气我,是不?”
说完了这句话,她才发现这句话有多么不对,她是个姑娘家,人家一个跟她毫不相关的大男人逛八大胡同气她什么?
白云芳红了娇靥,好窘。
费独行焉有听不出来,看不出来的道理?他心神震动了一下,只说了句“属下不敢”,别的什么也没说。
白云芳低下了头,又抬起了头,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她娇靥上红晕已退,代之而起的仍是那懔人的冷峻。
“你看见周济进了胡府了?”
费独行道:“是的,属下在八大胡同找到了他,然后从八大胡同一直暗中跟着他,亲眼看见他进了胡府。”
白云芳道:“范富春既然供出了他,你为什么不找到他马上就擒下他?”
费独行道:“属下不敢那么冒失。”
白云芳道:“冒失?你怕什么?”
费独行道:“属下打听过了,正如总领班刚才所说,胡三奶在北京城里是个鼎鼎大名的坤道,她不但在地面上兜得转,而且结交的都是权贵,连步军统领衙门都得买她三分帐,简直是个跺跺脚能让北京城颤动的人物……”
白云芳道:“所以你怕她?”
费独行道:“总领班应该知道,属下不是个怕事的人,属下不能不为中堂府着想。”
白云芳道:“你不怕事,难道中堂府怕事?”
费独行道:“总领班,有理天下去得,无理寸步难行,中堂府凭什么拿胡府的周济?”
白云芳道:“咦?你不是说范富春招出他来了么?”
费独行道:“不错,范富春是招出他来了,可是总领班忘了,现在是死无对证。”
白云芳怔了一怔,旋即脸色一变,道:“当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当时你为什么不拦我?”
费独行道:“当时总领班在盛怒之下,属下不敢多嘴。”
的确,这是实情,当时白云芳也根本不容他多说。
白云芳没说话,费独行道:“这是属下不敢轻动周济的理由之一,另一个理由是属下在眼见周济进入胡府的时候,突然醒悟胡府是一个秘密组织的大本营,这个秘密组织在江湖上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擒一个周济不过去了他们一个爪牙,不但无法整个铲除这个秘密组织,而且会打草惊蛇……”
白云芳凝目说道:“你突然醒悟胡府是个秘密组织的大本营?这话怎么说?”
费独行当即把他巧遇轩辕奇四人,跟踪轩辕奇四人,以及杀轩辕奇四人救下严淑娴的经过,还有严淑娴告诉他曾经跟踪某人到了香车胡同的事,毫不隐瞒地说了一遍。
静听之余,白云芳脸色连变,等到费独行把话说完,她未暇多想,脱口说道:“原来胡三奶就是那个秘密组织的首领。”
费独行目光一凝,反问道:“总领班知道这个秘密组织?”
白云芳神情微微一震,“哦!”地一声道:“我只是听说过京里有这么一个秘密组织,始终没跟他们朝过面,也不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现在我知道了。”
显然她也相信了费独行的话。
这是费独行的高明处,他知道当时是谁救走了严淑娴,他知道严淑娴一旦知道救她的都是些什么人之后,一定会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本末说个清楚,他也知道那些人会很快地把消息送进白云芳耳里,所以,他实话实说,毫不隐瞒,这样两下里一对照,白云芳自是深信不疑。
只听白云芳道:“那么,你把这件事告诉我的用意是……”
费独行道:“倘若范富春只是勾结一两个官小偷窃府里的珍藏,如今范富春已死,追究不追究两可。但如今既知道范富春勾结的是一个庞大的秘密组织,其用心恐怕不只在几样玉器,根据窃贼的留言看,也可以证明他们确实有别的阴谋,属下以为这不容轻忽。”
白云芳沉默了一下道:“你说的是,错只错在当时我一时小不忍处置了范富春。”
费独行道:“总领班并没有错,范富春身为领班,中堂待他不薄,总领班也相当信任他,他居然勾结外人窃取府里的珍藏,换换是属下,属下也会马上处置了他,错在属下没能及时拦住总领班。”
白云芳微一摇头道:“你用不着安慰我了,我知道范富春的生死关系多么大,我把他杀了,却等于绑住了自己的手。”
费独行道:“不然!总领班想对胡三奶下手,不必一定要在府里失窃这件事上找证据,只要能证明她的家是个秘密组织的大本营,她是这个秘密组织的首领,单以危害京镇安全这一条,就能彻底铲除他们,把这位胡三奶绳之以法。”
白云芳美目一亮道:“好主意,可是怎么能证明胡府是这个秘密组织的大本营,又怎么能证明胡三奶是这个秘密组织的首领。
费独行道:“总领班要是信得过属下,属下愿讨这份差事。”
白云芳道:“你能?”
费独行毅然点头:“属下能。”
白云芳道:“你要弄清楚,这件事只宜暗中进行,而且你知道胡三奶是个怎么样的人物,万一事机败露,弄巧成拙,让她反咬一口,对中堂可是大大的不利,到那时候我可要指你是未经许可,擅自行动,甚至还可能处置你。”
费独行何等样人?一听这话就知道白云芳有她的如意算盘,成,则借他之力除去这个作奸犯科的秘密组织,不成,则抓住这个机会整了他。
可是他不怕,他也有必成的把握,而且他也要借这个机会更上一层楼,当即,他毅然点头道:“如果这是总领班的条件的话,属下愿意接受。”
白云芳目光一凝,面泛狐疑之色,道:“你愿意接受,你?这为的是什么?”
费独行道:“属下为的是中堂府的今后。”
白云芳道:“是么?”
费独行道:“属下斗胆,信不信全在总领班。”
白云芳一双目光紧紧地凝注在他脸上,看了一阵之后,一点头道:“我信。我已经开出了条件,你有什么条件也可以开出来?”
费独行道:“属下不敢谈条件,只有两样请求,还望总领班俯允。”
白云芳道:“你说吧,我的条件,你答应得毫不犹豫,你的条件我当然应该毫不考虑。”
费独行道:“谢谢总领班。第一,属下请总领班秘而勿宣,属下担心府里潜伏得还有他的人。”
白云芳脸色一变道:“怎么说?府里还有……”
费独行道:“属下只是那么猜测,并不是确认一定有,这不能不防着点儿,您说是不?”
白云芳神色微松,一点头道:“嗯。对,第二个条件呢?”
费独行道:“属下敢请总领班随时给属下支援。”
白云芳道:“我让傅祖义他们三个全听你的,这够了么?”
费独行道:“谢总领班,只要总领班认为他三位可靠。”
白云芳未假思索,立即点头说道:“这个你放心,我知道他们三个,我保证他三个可靠。”
费独行知道了,傅祖义、楚飘云、蒯灵全是白云芳的人,虽不一定跟神州七侠有关,但至少都已被白云芳收在左右。
他点头道:“既是总领班担保,属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白云芳道:“那么,你准备怎么下手,什么时候下手?”
费独行道:“属下斗胆,总领班可否看属下的?”
白云芳深深看了他一眼,站了起来道:“好吧,你忙你的去吧,我这就找傅祖义他们三个去。”
费独行道:“请总领班交待他们三位,在没抓到证据之前,千万注意口风。”
白云芳道:“我知道,要是他们三个之中哪一个泄了密,坏了大事,你只管唯我是问,我会当着你的面处置他们。”
费独行没再多说,一声:“属下告退。”欠个身转身走了出去。
望着费独行出了门,听不见费独行的步履声了,白云芳叫道:“慧香。”
珠帘掀动,倩影一闪,慧香俏生生地到了身侧。这个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什刹海别业回来了。
白云芳道:“想办法通知三爷他们,暂时停止一切行动。”
慧香恭应一声,闪身又进了里头。
费独行没有到各处巡视去,他离开了白云芳那儿,绕个圈子到了九夫人的小楼前求见九夫人。
柳舞阳、秦彪都在楼下,现在对费独行客气是很,马上找了个丫头上楼去通报。
转眼工夫之后,丫头下来了,九夫人有话,让费独行自己上楼见她去。
费独行上了楼,九夫人就在小客厅里,一见面就说:“让我料着了,她让我就近伺机下手,要是真不成就把你逼出去。”
费独行道:“我明知道她一定会这样,你想办法拖它两天,我利用这两天工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制住她。”他走到桌前排纸磨墨道:“你来写几个字儿。”
九夫人跟了过来,讶然说道:“写几个字儿?写什么?”
费独行道:“我说你写。”把一管羊毫递了过去。
九夫人疑惑地接笔在手,诧异地坐了下去。道:“你这是……”
费独行道:“查,柳舞阳以及秦彪等六人,俱为阴谋造反之叛党,潜伏于中堂府之内线,凡我府中护卫,人人得格杀之,此令。听清楚了么?照这么写。”
九夫人大惊,道:“你是要……”
费独行道:“这是为防他们扯出你来,我没工夫对付他们,我要找别人,没你这张手谕没人敢下手,快写吧。”
九夫人当然听他的,忙照着他的所说写了“令”条,刚写好,费独行又道:“你有印章么?在下头加盖一下。”
九夫人道:“我哪来的印章,倒是和坤有颗章子在我这儿,那是管盖每天支出的。”
费独行道:“也行,你先签个名然后把章子盖上,只让他们知道这确是你的手谕就行了。”
既然行,九夫人就忙照他的话做了。
签好了名,盖好了章,费独行拿起那纸手谕吹干了墨渍,然后折好了,往怀里一放,道:“我走了,我暂时不动他们,你也别露声色,以后该怎么做,我随时会来告诉你。”
他走了,九夫人站在那儿直发呆。
费独行忙上了,离开九夫人的小楼就找上了杜毅,杜毅在姚师爷屋里。费独行一进门便道:“我找的是二位,二位都在这儿,那正好。”
姚师爷跟杜毅如今对费独行更客气,先让了座,倒了茶,然后姚师爷赔着笑脸问道:
“什么事儿找我们俩?老弟。”
费独行先把找白云芳报备的经过说了一遍,可是他绝口不提范富春,以及府里失窃那回事。
听毕,姚师爷跟杜毅脸上都变了色,四只眼睛瞪得老大,姚师爷结结巴巴地道:“怎么说,这位大名人儿胡三奶会是……真的?老弟。”
费独行接着又把那天跟杜毅逛天桥后的经过说了一遍,听完了这番话,杜毅信了,而且帮了腔,这么一来姚师爷也信了,他头上都见了汗,头摇得跟货郎鼓似地道:“真没想到,真没想到这位大名人儿竟是……怪不得她专结交权贵,怪不得她专挑大的交,原来她是想……”
费独行道:“中堂当朝一品,位极人臣,所以她先挑中堂府下手。”
姚师爷机伶一颤道:“真没想到天子脚下的京城里还会有……我的老天爷,多亏老弟你查出来了,要不然……”他机伶又一颤,住口不言。
费独行道:“姚老用不着这样,您尽请放心,现在他们已经在我手掌心里,谁他们也碰不着了。”
姚师爷白着脸连连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只是,这种事你不该去找白云芳……”
费独行笑笑说道:“姚老的意思我懂,只是姚老没懂我的用心,我是借白云芳之力铲除叛党,事成之后功劳是我的,她轮不着,我有了功劳,姚老二位还怕没好处么,再说到那时候说不定中堂一高兴,把这总领班的头衔赏给了我,白云芳反成了我的下属,姚老不也大大地出了一口气了么?”
姚师爷乐了,在心惊肉跳的当儿,脸上透出了喜意,他忙道:“那当然,那当然。咱们是自己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彼此难不照应难?我只是怕她坏事。”
费独行道:“这个您放心,这不是别的事儿,她还没这个胆,其实,她要是真坏了事儿,那倒是最好不过,到时候把顶大帽往她头上一扣,准保她吃不完兜着走。”
“对。”姚师爷脸上有了笑意,可还有点发白,他用还带着颤抖的手拍了费独行一下道:“老弟,还是你行,你真行,你打算什么时候……”
费独行道:“外头动手是我的事情,您不用操心,您只管等着佳音就是,倒是这府里有些事得清二位帮个忙。”
姚师爷一拍胸脯,一脸的够意思神色,道:“老弟,你只管走你的,府里的大小事自有我。”
费独行倏然一笑,摇头说道:“姚老,这件事您不行……”
姚师爷老眼一睁,道:“笑话!哪件事我不行,这么多年了,府里的大小事哪一极不是我……”
费独行道:“姚老,这件事不比别的事,杀人您行么?”
姚师爷听得一怔,道:“杀人?”
费独行“嗯”了一声。
姚师爷没那么够意思了,直着眼道:“杀,杀谁?老弟你别是开玩笑吧,在府里杀什么人?”
费独行敛去笑容,道:“是这样的,姚老,我已经调查清楚了,府里还有他们潜伏的内线,这些人我要请老杜帮个忙,到时候一个一个给我拿下毙了。”
姚师爷的脸上刚有了点红意,现在一下子又全没了,他急道:“怎么说,老弟,府里还有他们潜伏的内线,都是谁?”
费独行道:“就是九夫人的近身护卫,柳舞阳那些人。”
姚师爷失声叫道:“九,九夫人的近身护卫,柳舞阳……”
费独行道:“姚老,您轻点儿。”
杜毅毕竟是个会武的,杀人流血的事儿也见的多,他比较镇定些,他道:“兄弟,你怎么知道柳舞阳几个是他们潜伏在府里的内线?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费独行道:“你看我像闹着玩儿的么?”
杜毅脸色微变道:“这么说来是真的,他们怎么会到了九夫人身边?”
费独行道:“足见他们高明,也足见他们有多可怕,一旦要动,他们会先制九夫人,老杜,你去想那后果吧。”
姚师爷的舌头硬了,结结巴巴的道:“老,老,老弟,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费独行道:“当初我没动声色,一直在暗中侦查,我发现柳舞阳几个跟周济有来往,昨几晚上柳舞阳几个不是告假出去了么,我也暗中跟去了,我看见他几个进了八大胡同两扇小窄门儿,我翻墙跟了进去,巧了,周济也在里头,他们一见面就嘀咕上了,我怕让他们发现打了草、惊了蛇,我没敢挨太近,所以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见,其实听见他们说什么、没听见他们说什九没什么要紧,只知道他们是一夥儿也就够了。”
姚师爷道:“这……这还得……得了。这还得……得了……”
杜毅道:“兄弟,别说我也在这个府里当差,这件事是我的份内事,就是不是我的份内事,兄弟你既然找上了我,我也是义不容辞,只是他们几个是九夫人的近身护卫,九夫人那儿……”
费独行道:“这一点我想到了,你看看这个。”他掏出九夫人那纸手谕递了过去。
杜毅接过一看,脸上马上泛起了笑意,道:“这就行了,不瞒兄弟你说,柳舞阳几个一向骄狂得很,我早就看他几个不顺眼了,可是由于他们是九夫人身边的,不得不忍忍这口气,现在么,哼,哼!”他哼了两声,没再说下去。
姚师爷凑过来也看清那纸手谕了,他急道:“老弟,这么说九夫人已经知道了?”
“可不。”费独行道:“九夫人都能镇定如恒,不动声色,您一个大男人家又有什么好怕的?”
姚师爷乾咳一声道:“说的是,昂藏七尺躯,须眉大丈夫,岂能不如一个女流,咳,咳,我不怕了,我不怕了。”
杜毅道:“兄弟,什么时候动手?”
费独行道:“府里这么多人,我怕消息走漏,在我没抓着胡三奶的证据之前我不打算动他们,不管什么时候动,你谨记住几件事,第一,在动手之前千万不能动一点声色,否则打草惊蛇,功亏一篑,咱们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第二,一旦动手务必要快,迅雷不及掩耳,一下把他们了结,我一旦抓住胡三奶的证据,要他们没有用,不能让他们走脱一个。”
杜毅一拍胸脯道:“兄弟,这个你放心,别的我或许不行,干这个我可是拿手,九夫人的手谕我接过来了,姓柳的这几个我负责,要是在动手之前走漏了风声,到时要让他们喊一声,或者是走脱一个,兄弟你唯我是问就是。”
费独行何尝不知道杜毅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要不然这么要紧的事儿也不会交给他办了。
费独行所以一再要求快,要求一下子了结,主要是为防柳舞阳几个扯出九夫人来。
当然,这一点杜毅不知道,也不会知道。
费独行点头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这是天大的功劳一件,咱们哥儿俩私下里交情厚,要不然我也不会找你了,还有……”
目光一掠杜毅跟姚师爷道:“二位都记住,我要借白云芳之力,我跟她另有一套说辞,我是说我让范富春当场逼供,范富春招出了周济,也就是说我是利用了府里这件窃案,将来一旦谈起来,双方的话可别凑不到一块儿去。”
姚师爷道:“老弟你既然交待了,将来谈起这件事来,双方的话就不会凑不到一块儿去了。”
杜毅道:“兄弟。这么说我是等你的招呼动手?”
费独行道:“是的。”
“好,一句话。”杜毅一点头道:“什么时候你打了招呼,转眼工夫之后,我把六颗人头送到你面前去就是。”
费独行拍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老杜,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了。”
杜毅道:“错不了。”
姚师爷道:“老弟,你为什么不让早一点动手?养这么几条狼在府里,万一他们提早……”
费独行道:“我刚才不说了么,府里这么多人,在没抓着证据之前,我不能让他们走漏消息。”
姚师爷道:“我知道,我担心九夫人……”
费独行摇头说道:“姚老放心,这个我已经有所安排,即使他们提早动,也伤不了九夫人的,不过到了动手的前一刻,还要麻烦您一趟把九夫人调离他们,只说中堂要见九夫人,谅他们不会跟着九夫人见中堂去。”
姚师爷道:“既是老弟已有安排那就行了,好吧!到时候这件事交给我,我也只能办这种事了,流血杀人的事儿……”摇摇头住口不言。
费独行笑了,杜毅也笑了。
姚师爷宴众护卫,为的是拿住了贼,追回了失物,庆功!
晚上,大院子里摆上了四五十桌,一盏盏的灯高挑着,把大院子里照耀得光同白昼,好不热闹。
姚师爷中堂府的首席,面子自然大。菜是大厨房做的,酒都是各地孝敬中堂的,哪儿的名酒都有,尽管成坛的藏在地窖里,可是平日谁也不能碰,今儿个姚师爷赏下来了,可遇着了,哪能不喝?
闹声震天,猪拳行令声几乎达到了内城各处。
姚师爷、白云芳、费独行、傅祖义、楚飘云、蒯灵,还有金总管几个坐一桌,这张桌摆在几十张桌子的正中间,这样说话敬酒都方便。
姚师爷起头,白云芳等一个个站起来。就在桌边举杯向大夥儿敬酒。
这当儿不分上下高低,护卫们一杯一杯的干,闹得厉害,本来嘛,庆功是件喜事,是件乐事,哪能不让弟兄们尽兴?这当儿做上司的也只有“随和”点儿了。
姚师爷这张桌上,费独行最后一个敬酒,破案拿贼,他归功于大夥儿的合作,他也感谢大夥儿的合作,他新来不久,希望今后大夥儿多帮他的忙。
话完,酒干,掌声雷动,大夥儿又干了一杯。
费独行刚坐下,杜毅举着一杯酒,摇摇晃晃地从一张桌上走了过来,近前一个跄踉,酒溅得到处都是。
费独行站起来扶住了他,含笑说道:“老杜,你这是怎么了,就这点儿量么?”
“笑话。”杜毅胳膊一挣,瞪着微现血丝的两眼,一根指头指着鼻子道:“你说我醉了,你可真是门缝儿里瞧人,把人给瞧扁了,弟兄们里你打听打听问一问,我杜毅没那么窝囊,可从来未曾醉过,不错,我是多喝了两杯,可是我心里明白得很,谁是什么样的人我都明白。”
他伸手抓了两抓,总算抓着了酒壶,给自己斟上,洒的比酒杯里的还多,然后他放下酒壶一摆手道:“我谁都不敬,单敬费大领班你,只因为你是我老杜拉进来的,没忘吧,你是我老杜拉进来的,没有我老杜,你进不了这个门儿,到今天你还在江湖上东飘西荡,躲躲藏藏……”
白云芳听得一怔。
费独行脸色微变道:“老杜,你喝多了?”
“我喝多了?笑话。”杜毅吃力地瞅了他一眼道:“我还能拿坛子跟你拼,你敢么?”
费独行脸一沉,道:“得了,我看咱们俩还是干这一杯吧。”
杜毅本来是举着杯子来的,可是他现在发了酒疯,一摆手道:“一杯?一杯还不够润喉咙的呢,不行。咱们拿坛子干。”往外一招手道:“喂,帮个忙,弄两坛过来。”
姚师爷站了起来,道:“老杜,算了吧,一杯就一杯吧,中堂赏这么些酒不容易,大夥儿还要喝呢!”
哄然一声,有人笑了。
杜毅一抬手道:“姚师爷,这档子事您别管,今儿个您是主人,您还怕人喝酒?您坐下,我非跟他拼一坛不可。”
费独行道:“老杜,别拼了,我认输,行不行?”
“你认输?”杜毅冷笑一声道:“你这哪里是认输,分明是瞧不起我姓杜的……”
费独行道:“老杜,你这是扯到哪儿去了。”
杜毅瞪着眼道:“我扯到哪儿去了?你别反穿皮袄装老羊了,你当我不知道,现在你神了,进府就是个大领班,眼前又立了这么一桩功劳,你把谁放在眼里了,拉你进门的是我,当大领班的是你,有功领赏的也是你,现在你瞧不起我了,你他娘的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你当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吗……”
白云芳睁大了美目。
姚师爷霍地站了起来,沉声说道:“杜毅,你这是干什么?不会喝就少喝。”
“我不会喝?”杜毅冷笑一声在胸口拍了一下:“姚师爷,我跟了您多少年了,您知道我会不会喝酒,您不知道,我心里憋得难受……”
费独行道:“老杜,你误会了……”
杜毅一挥手怒吼道:“少废话,只说一句,你喝不喝?”
费独行道:“我没有那么好的酒量……”
费独行话还没说完,杜毅一声:“今儿个我非让你喝不可。”一抖腕,连酒带酒杯迎面泼了过去。
费独行一侧身,酒杯带着酒从他脸前掠过,“叭”地一声落在附近一张桌上。
费独行转过身来脸上变了色:“杜毅,你这也太过了点儿。”
“我太过了?”杜毅跺脚骂道:“放你娘的屁,你杜爷……”
费独行扬手一个嘴巴抽了过去,杜毅被打得一个跄踉一屁股坐在地上。费独行一步跟到,扬手又一掌,杜毅躺下不动了。
费独行转过身来一欠身道:“姚老,总领班,请恕属下先行告退。”他大步走了。
几十桌弟兄们都怔住了,白云芳美目睁得好大,但她一直坐着没动没开口。
姚师爷定定神,招呼两个人把杜毅抬走了,这一场庆功宴也就草草结束,不欢而散了。
柳舞阳跟秦彪互换了个眼色。
杜毅请吃饭,席设东来顺。
胡三奶拿着一张大红帖,周济、矮胖中年人,还有那浓眉大眼壮汉分开在两旁。
胡三奶看了看帖子,抬眼望向周济:“他这是什么意思,无缘无故,他请你吃的什么饭?”
周济道:“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
矮胖中年人道:“会不会跟昨天闹的那件事儿有关?”
胡三奶道:“你是说柳舞阳他们昨儿晚上报回来的那件事儿?”
矮胖中年人道:“是的,您看……”
周济道:“不会的,他找不着我,总不会让我帮他对付姓费的去。”
胡三奶神色一动道:“慢着,他让你帮他对付姓费的,这里头……”
周济道:“坛主,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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