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开封城里来了个人,颀长的身材,一袭黑衣,一顶大帽,一个长长的行囊,此人看上去洒脱,潇洒,气度高华,隐隐有逼人之感。
自然,那是武林称最,天下翘楚,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的‘玉龙美豪客”,当年的“金陵王”九千岁严慕飞!
卫涵英没说错,也没有骗人,严慕飞果然到了。
严慕飞是怎么出困,从那太祖的地下陵寝中走出来的?怎么也到了开封?这,暂时是一团云雾一个谜。
严慕飞他进了开封城后,没往别处走,找到了鼓楼大街,径直地走向了大相国寺。
这时候,是正午热得人流汗,日头能晒出人的油来的时候,所以大相国寺前要比晚上冷清得多。
棚子、摊子,都在大太阳底下,游大相同寺的人没有几个,一眼望过去,大相国寺前广场上,除了那一排排,一列列的摊子,摊子以外,简直是空荡而寂静。
严慕飞进了大相国寺,一阵阴凉袭上身来,令人浑身上下为之一爽,大相国寺里面也是空荡、寂静,没看见人影。
这时候,人都躲在阴凉地儿睡觉,和尚该也不例外。
严慕飞进入大门,穿过天井,直上“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里,值殿的是小和尚悟空。他坐在殿旁,倚着一根蟠龙王柱正在那儿打盹。
严慕飞摇头一笑,走了过去,刚打算伸出手去拍醒他。
突然,偏殿里响起一声轻咳,严慕飞收手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汉子由偏殿里走了过来。
严慕飞没注意,收回目光又要伸手去拍醒小和尚悟空。
只听那中年汉子带笑说道:“小和尚大概睡着了!”
人家搭讪怎好不开口?
严慕飞转过脸去含笑说道:“是的!”
那中年汉子道:“天热人乏,本难怪……”
说话间他已然走近,微微一笑,道:“是严大侠?”
严慕飞一怔,道:“不错,正是严某人,阁下……”
那中年汉子含笑说道:“有个人等严大侠好久了,请跟我来!”
说完了话他转身就走。
严慕飞及时唤道:“阁下,慢一点!”
那中年汉子回身笑问道:“严大侠难道不想?”
严慕飞截口道:“不,阁下是……”
那中年汉子道:“我是专在这儿等严大侠的。”
严慕飞道:“这个我知道,我是问阁下……”
那中年汉子笑了笑,截口说道:“待会儿严大侠就知道了。”
严慕飞道:“那么,等我的那人,她姓卫?”
“不。”那中年汉子摇头说道:“她不姓卫,严大侠何妨自己去看看?”
严慕飞道:“在什么地方?”
那中年汉子道:“就在后院禅房里。”
严慕飞双眉微扬,道:“那么,请阁下带路。”
那中年汉子一欠身,道:“是,严大侠请跟我来!”
转身向大雄宝殿后面走去。
殿后,一左一右两个拱形门,都可出殿通后院,那中年汉子带着严慕飞出了右拱门,踏上青石路径直走向后院。
一路之上,严慕飞没再开口问,当然,他怕什么?又怕谁?这就叫艺高人胆大。
进了后院,那中年汉子在一间禅房前停下,一躬身,扬声说道:“禀姑娘,严大侠到了。”
禅房里传出了个甜美的话声,只是那话声不够平静:“说我有请!”
那中年汉子应了一声是,侧身摆手,道:“姑娘有话,严大侠请!”
严慕飞只觉那话声听来耳熟,可是他就是一时想不起那是谁,在哪儿听见过。他一点头,道:“有劳阁下了。”
毅然行进廊檐下,推门而进。
门开处,他一怔,脱口轻呼:“赵姑娘,是你?”
赵玉琴含笑站在禅房中央,娇靥上堆着甜笑,神情也有点激动,尤其那双美目中,包含的更多,她含笑说道:“是我,你以为是谁?”
严慕飞定过神来,道:“我绝没想到会是姑娘,姑娘怎么……”
“怎么来的?”赵玉琴笑了笑,道:“在宛平,人家制住了我的穴道走了,其实,我这个人是躲不掉的,你明白吗?”
严慕飞只觉脸上一热,一时不知道说们么好。
赵玉琴嫣然一笑,皓腕轻抬,道:“进来坐呀,干什么老站在门口?”
严慕飞没说话,迈步走了进去。
赵玉琴一指几旁漆椅,道:“这边请坐!”
严慕飞道:“谢谢姑娘。”
他坐了下去,赵玉琴就坐在茶几的另一边。
坐定,赵玉琴亲自为他倒了一杯凉茶,道:“天怪热的,先喝杯凉茶!”
严慕飞嘴里称谢答应着,心里却不住地在想眼前这是怎么回事,只听赵玉琴又道:“干什么,不摘下帽子,你不怕热吗?禅房里又没有太阳。”
严慕飞忙定神收心,“哦!”地一声,伸手摘下那顶宽沿大帽,把它放在身旁地下那长长的行囊上。
赵玉琴美目凝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含笑问道:“多日不见了,一向好吗?”
严慕飞忙避开那双目光,道:“谢谢姑娘,托姑娘的福,我尚称粗健,姑娘可好?”
“我呀,”赵玉琴笑了笑,笑得有点落寞,道:“病是好了,身子嘛也好多了,只是欠了人家的恩无以力报,至今耿耿于怀。”
严慕飞心头一震,忙道:“姑娘,举手之劳,那也是我辈……”
“那是你。”赵玉琴截口说道:“我这个人生性刚烈,可是说一句算一句。再说,一个女儿家报恩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呀?”
严慕飞沉默了,半晌始道:“姑娘远离令尊膝下,难道就是为了这个缘故?”
赵玉琴微一摇头,道:“不能说完全是,至少绝大部分是,总而言之一句话,是你害苦了我!”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姑娘这话怎讲?”
赵玉琴道:“你还不明白哟?想想看,你看穿了我什么?”
严慕飞愕然说道:“我看穿了什么……”
目光一凝,接着:“姑娘是指我看出姑娘身怀高绝武学……”
“是啊!”赵玉琴目光含着埋怨地望了严慕飞一眼,道:“就因为你看出了我身怀不算太俗的武学,所以我说你害苦了我!”
严慕飞眉锋微皱,道:“姑娘,我仍不明白。”
赵玉琴微嗔道:“你真是……我索性说给你听了吧!我身怀不算太俗的武学的事,让我爹知道了!”
严慕飞道:“令尊怎么会知道的?”
赵玉琴道:“你不是说我不该瞒他老人家吗?所以我告诉了他老人家。”
严慕飞道:“姑娘这么做是对的。”
“还对呢!”赵玉琴横了他一眼:“自己的女儿会武,而且不算太俗,谁不高兴?结果他老人家得意之余就告诉了解大人。”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怎么?令尊把姑娘会武的事,告诉了解大人?”
赵玉琴道:“可不是吗?解大人听说我会武,当时并没有什么表示,可是等他回京不到几天,锦衣卫陆指挥使突然带了几十位高手,莅临了宛平县……”
严慕飞又“哦!”地一声道:“姑娘,陆指挥使带着锦衣卫高手去宛平干什么?”
赵玉琴道:“你听我说呀,他一进门就出示了解大人给我爹的一封信,信里说解大人回京覆旨时就把我会武的事面奏皇上,皇上很高兴,立即认我作干女儿,而且要我这个公主率锦衣卫出来找寻建文……”
严慕飞诧声说道:“姑娘,有这种事?”
赵玉琴道:“事实上刚才带你进来的那人,就是锦衣卫里的一名高手,陆指挥使也住在前面一间房里。”
严慕飞沉默了一下,道:“这么说,是真的了?”
赵玉琴道:“当然是真的了,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严慕飞抬眼说道:“姑娘是不得不答应?”
赵玉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那怪你呀,你要是不让我把会武的事瞒着我爹,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这么一来,我为了我爹的前程……”螓首突然一垂,低低接说道:“想想出来也可以找你,所以我就答应了!”
严慕飞心弦为之一震,忙转话锋道:“那么,姑娘怎会找到了开封?”
赵玉琴美目深注,末答反问,道:“你好像在躲避什么?”
严慕飞一惊忙道:“没有,姑娘,我有什么好躲避的?”
赵玉琴凄然一笑,道:“那要问你自己,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这个人是永远躲不掉的,哪怕是天涯海角,生生世世!”
严慕飞心头连震,道:“姑娘,你这是何苦?”
“谁知道?”赵玉琴淡淡说道:“我要知道就好了,也许这是前尘注定的。我的年纪不小了,二十多年来,我从没有对任何一个人动过心。”
娇靥一红,她转了话锋,接着:“这趟我不畏艰险,不辞辛苦,不避风霜,离家那么远跑出来,也是为了找你,谁知道我为了什么,我年纪虽不小,也会武,可是一向娇生惯养,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如今我竟然跑出来了,而且是带着那么多人,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不过这总证明了一点,我也能吃苦,我也能适应环境,跟出身武林的女儿家,没什么两样!”
严慕飞胸中翻腾,暗暗一阵摇头,道:“姑娘……”
赵玉琴微一摇头,浅浅笑道:“别说了,你既然有心躲避,那便表示说多了你不爱听。
我是个不同世俗、自信颇能称奇的女儿家,有道是:野马不配双鞍,烈女不事二夫。我的主意是打定了,不是任何人,任何事所能改变的,至于你对我,那随你了。”
严慕飞没有说话,可是他心里的感受很多,他很激动,也很感动。面对这么一位多情痴心的姑娘,他能说什么?
赵玉琴微微一笑,又道:“你问我怎么会找到了开封?’严慕飞勉强点了点头,道:“是的,姑娘。”
“姑娘,姑娘。”赵玉琴幽怨地道:“你永远叫我姑娘。好像我没有名儿似的,唉!不说了,随你了,我刚说过,随你了。”
顿了顿,又接道:“听陆指挥使说,以前有人密报,说在开封发现前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行踪,建文也有可能藏在这儿,所以我由宛平动身后,就直接来了开封。”
严慕飞道:“我听陆指挥使说过。”
赵玉琴道:“到了开封之后,我几经打听,才打听出建文跟纪纲在大相国寺里住过,于是我带着他们又到这儿来查问,事实上我没有找错地方,这儿的僧人守口如瓶,虽然只说不知道,可是前两天有个人也到这儿来查问过建文跟纪纲。”
严慕飞忙道:“姑娘,那个人是……”
赵玉琴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严慕飞赧然一笑,道:“叫惯了,一时不好改口。”
赵玉琴淡淡说道:“什么事都一样,要没个开始就永远不会习惯。”
严慕飞垂下了目光,道:“姑娘,容我下次改。”
赵玉琴道:“随你,我不敢勉强,尤其这种事,更勉强不得。反正我是个女儿家,你叫我姑娘并没错,也不会闹什么笑话!”
严慕飞暗一咬牙,道:“玉琴,别这样,我叫就是!”
赵玉琴美目中飞闪异采,笑了,有点激动,娇躯竟有点颤抖。她美目凝注,目光中闪漾着泪光。
“谢谢你,慕飞。”
如果是假的,这位姑娘可真会做戏!
如果是发自内心的真情,那……
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道:“你问那个人,她跟我一样,也是个女儿家,只不过年纪此我大了些,叫什么‘冰心玉女’卫涵英,你听说过吗?”
何止听说过?
严慕飞点了点头,道:“我听说过,她在武林中很有名气,也是位罕见的巾帼奇女子!
人人称道。”
赵玉琴“哦!”地一声,道:“是吗?”
严慕飞道:“玉琴,武林中的人都知道她。”
赵玉琴嫣然一笑,道:“你知道,女人是最敏感的,我希望你根本没听说过她!”
严慕飞倏然失笑,笑得有点勉强,道:“我这是实话实说。”
赵玉琴道:“好了,管他是不是实话实说呢?赵玉琴不是心胸狭窄的醋娘子,再说,对你,我也管不着,凭什么呀,对吗?”
严慕飞眉锋一皱,道:“玉琴,你这是何苦?”
赵玉琴浅浅一笑,道:“我说过了,不知道,其实,虽然我跟她只见过几面,但是我清楚,她的确是个女中丈夫,巾帼奇英!”
严慕飞不愿多谈这个,他道:“玉琴,她来查问……”
赵玉琴道:“她不知道从哪儿弄得的几句话,就凭着那几句话,她找到了开封,上大相国寺里来!”
严慕飞道:“玉琴,那是几句什么话?”
他是知道,抑或是
赵玉琴道:“公子故宅,赐号相国,佛门藏龙,梵刹卧虎!”
严慕飞道:“公子故宅,赐号相国,佛门……玉琴,她就凭这几句话找到了开封大相国寺来了?”
赵玉琴道:“是的,你想,公子故宅,赐号相国,这指的当然是开封大相国寺,所谓佛门,梵刹也是暗指的这座大相国寺,藏龙,是指建文,卧虎,是指纪纲,这不是很明显的吗?”
严慕飞沉吟了一下,道:“不错,是很明显,只是,玉琴,你又怎么知道这四句话的呢?”
赵玉琴道:“很简单,她拿着上面写着这四句话的纸条,来大相国寺向一个老和尚查问,可巧被锦衣卫的两名领班碰见。她匆匆地走了,老和尚没来得及把那张纸条交还她,于是那张纸条就落在了我手里!”
严慕飞看了她一眼,道:“恐怕那位老和尚的遭遇很惨。”
赵玉琴道:“事实上没人怎么样他,是他自己畏罪,悬粱自缢了!”
严慕飞脸色微微一变,道:“是吗,玉琴?”
赵玉琴道:“我不会骗你,既然是我带他们出来的,我就不会让他们仗官势轻易伤人。
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问别的和尚!”
严慕飞道:“何必问,我相信你不会!”
赵玉琴有点不安,道:“不过事实上有个领班确实杀了一个年轻的和尚,那是因为那自缢的老和尚命他送信给卫涵英,被那名领班知道了。事关重大,职责所在,他当然要阻拦,可是那年轻和尚反抗,结果被他失手杀死了。”
严慕飞扬了扬眉,道:“以锦衣卫,有权对朝廷大员先斩后奏,而且专门缉拿大奸恶,杀一个和尚,那如同杀鸡宰犬,该不值一提,何况那和尚论罪当斩。”
赵玉琴道:“慕飞,你别这样,奉旨出京,职责所在,他能怎么办?能眼看着那和尚把信送出去而不闻不问?但我仍承认他不该杀人。我很生气,不过,在我惩罚他以前,那位‘冰心玉女’已经替我执法行刑了!”
严慕飞一怔,道:“怎么说,玉琴?”
赵玉琴道:“她杀了那名领班,为那个和尚报了仇。”
严慕飞口齿启动,却没有说话,但他旋又说道:“她也未免太……官家人犯法,只有由官家处理,她凭什么杀那名领班,这杀官差不是形同叛逆吗?”
赵玉琴道:“说的是啊!我也这么想,可是她一身所学太高,我拿她没奈何,只有任她扬长而去了。”
严慕飞一抬眼,道:“怎么?玉琴,她走了?”
赵玉琴点头说道:“是的,她走了,不让她走怎么办?谁能拦得住她?倒是陆指挥使跟她折腾了一阵,陆谳取巧打了她一掌,自己也险些被她踢断一条腿!”
严慕飞神色一紧,道:“怎么,陆指挥使打了她一掌?”
赵玉琴道:“是的,那一掌正击中她的左肩,看样子她的左肩骨已经碎了。”
严慕飞脸色陡一变,脱口说道:“怎么,她的左肩骨……玉琴,她往哪里去了?”
赵玉琴凝目说道:“不知道,怎么?”
严慕飞猛悟失态,忙道:“既然陆指挥使碎了她功左肩骨,那还怕她功高难敌怎地?说什么也不该让她跑掉,更应该追。”
赵玉琴道:“我知道,可是当时她跑得很快,来不及截拦她。至于追,根本不知道她住哪儿去了,怎么追呀?”
严慕飞道:“那……难道就任她这么跑了不成?”
赵玉琴道:“自然不,所以我在这儿等你。”
严慕飞微愕说道:“等我?玉琴,你的意思是什么?”
赵玉琴微一摇头,道:“先别问我的意思,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严慕飞道:“什么事?”
赵玉琴道:“老和尚那封信,很有可能写着建文与纪纲去处的那封信,已落在了她手里。”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你不是说那名领班阻截那送信和尚……”
“是的。”赵玉琴道:“可是当时他并不知道那和尚怀里藏着信。”
严慕飞沉吟了一下,道:“要是那封信上真写着建文与纪纲的去处。”一顿,接道:
“玉琴,说你的意思吧?”
赵玉琴道:“说什么也不能让她捷足先登,着了先鞭,所以我想让你追去对付她。”
严慕飞眉锋微皱,道:“对付她?”
赵玉琴道:“难道不该对付她?我看卫涵英她找建文跟纪纲,居心叵测,不知怀着什么鬼心眼儿?”
严慕飞沉默了一下,道:“玉琴,对付她可以,可是谁知道她去了哪里?那封信上建文与纪纲的去处又在哪里?”
赵玉琴眉锋微皱,道:“难就难在这儿,难道你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严慕飞没有回答,想了想,忽然说道:“玉琴,我想见见大相国寺的主持。”
赵玉琴愕然说道:“你想见大相国寺的主持?干什么?”
严慕飞道:“我想由他嘴里也许可以问出些蛛丝马迹。”
赵玉琴摇头说道:“没有用,该问的我都问过了,老和尚他一问三不知!”
严慕飞道:“那是你问,他当然一问三不知,我想再试试。”
赵玉琴沉吟了一下,微颔螓首,道:“好吧,让我派个人把他叫来。”
严慕飞摇头说道:“玉琴,你不会不明白,对有些人,有些事,应该移樽就教,摆官架子是行不通的!”
赵玉琴娇靥一红,叹道:“也只有你会数说我,谁摆官架子了?好吧,不叫他来,我陪你去见他,这总行了吧?”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仍不行,玉琴,我不要属于官家的任何一人陪。”
赵玉琴眨动一下美目,道:“怎么了?为什么不让我陪,怕我听吗?”
严慕飞道:“玉琴,你这是什么话,你贵为公主,我是为朝廷做事,心是一条,途殊而归同,又怎么怕你听的,你应该想得到,有官家的任何一人在,老和尚他会不会说?”
赵玉琴娇靥又一红,美目微瞟,道:“早说不就没事了吗?都是你比我能,说来说去也都是你有道理,我在这儿等你,快去吧!”
严慕飞站起来,道:“你告诉我,主持住在哪儿?”
赵玉琴抬手外指,道:“前院大殿右边有间禅房,他就住在那间禅房里。”
严慕飞道:“那么,我去了。”
转身走了出去。
他潇洒迈步出后院,绕过大殿后,来到大殿右边那间禅房前,举手轻敲房门,轻咳说道:
“主持老和尚在吗?”
只听主持老和尚那苍老无力的话声由里面传了出来:“是哪一位施主?”
严慕飞道:“我姓严,特来看看主持老和尚。”
主持老和尚“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严施主,老衲恭请。”
严慕飞道:“不敢当大和尚恭请二宇,我告进了!”
推开门走了进去。
禅房里,主持老和尚正盘膝坐在云床上,严慕飞顺手带上了门,走过去浅浅一礼,道:
“大和尚,我这儿有礼了。”
主持老和尚深深地打量了严慕飞一眼,脸上浮现起一丝异样神色,合什微躬身,道:
“老衲有失远迎,便连床都未下,严施主谅宥!”
“好说。”严慕飞道:“是我来得鲁莽,也要请大和尚海涵。”
主持老和尚抬手说道:“不敢当,严施主请坐。”
严慕飞欠身称谢,坐在茶几旁。
主持老和尚抬手说道:“老衲年迈体弱,行动不便,身边又没有人在,请严施主自己动手倒杯茶吧,失礼之处,还请严施主大度宽恕!”
严慕飞道:“大和尚,我是个随便的人,别跟我客气。”
当真自己动手倒了一杯清茶。
他倒好了茶,主持老和尚目光凝注地开了口:“施主从何处来?”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大和尚,我由地狱来!”
主持老和尚一怔,道:“施主这话……”
严慕飞含笑说道:“大和尚,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是上秉佛旨,下了地狱的人,所以说我从地狱来!”
主持老和尚动容合什,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看来施主深通佛理。”
严慕飞截口说道:“大和尚,不敢说道,心中有佛而已。”
主持老和尚又为之矍然,低诵一声佛号,凝目问道:“然则施主的来意是什么?”
严慕飞道:“特来向大和尚祈求指点。”
主持老和尚道:“施主要老衲引渡?”
严慕飞摇头说道:“大和尚,心中有佛,俗即是僧,我何必要求引渡?”
主持老和尚神情一震,老眼暴睁,惊声说道:“施主令老衲叹服,看来施主对佛理的修养的确很深。”
严慕飞道:“大和尚,我说过,无他,心中有佛而已。”
主持老和尚定了定神,道:“对修养高深如施主者,老衲不敢妄言指点!”
严慕飞道:“我祈求大和尚指点的,与大和尚心中所想的无关。”
主持老和尚讶然说道:“那么施主是要谈什么?”
严慕飞道:“清净佛门沾血腥,我来跟大和尚谈谈血腥事。”
主持老和尚脸色一变,态度立转冷漠,道:“原来施主是官家人。”
严慕飞摇头说道:“大和尚想左了,我一介布衣,务农为生,早起耕作田间,晚来读书灯下,对做官向来不感兴趣!”
主持老和尚道:‘施主这话是玄机?”
严慕飞道:“扪心自问,敢说句句实言!”
主持老和尚神色稍缓,道:“那么施主要谈什么?”
严慕飞道:“我刚说过,想跟大和尚谈谈这几日来的血腥事。”
主持老和尚摇一摇头,道:“佛门弟子出家人,不愿也不敢谈论血腥事!”
严慕飞道:“大和尚,佛家有所谓劫数!”
主持老和尚点头说道:“是的,施主,如何?”
严慕飞道:“大和尚,佛家既有所谓劫数,劫数有何不可谈?”
主持老和尚一怔,旋即说道:“施主好辩才,非不可谈,乃不愿谈、不敢谈!”
严慕飞笑了笑,道:“大和尚的辩才也不差,不可谈与不愿谈、不敢谈有多大异殊?大和尚避而不谈劫数,似乎有违佛旨!”
主持老和尚道:“老衲愚昧,施主明教!”
“好说。”严慕飞淡淡笑道:“我一个俗家人都能上秉佛旨,毅然下了地狱,大和尚这佛门弟子出家人,又何讳言劫数?”
主持老和尚神色激动,目光一凝,道:“施主下地狱之心理,与老衲讳言劫数之事有关吗?”
严慕飞笑了笑,道:“大和尚,何谓僧侣?”
主持老和尚道:“老衲即是僧侣。”
严慕飞道:“然则,大和尚,什么又叫沙门?”
主持老和尚一怔,严慕飞接着说道:“儒家谓之世,释家谓之劫,道家谓之尘,俱谓俗缘之未脱,儒家曰精一,释家曰三味,道家曰贞一,总言奥义之无穷。大和尚,世、劫、尘有何关系?精一、三味、贞一又有什么关系?我之下地狱,与大和尚之言劫数,其意一如佛祖之光明掌与菩萨之大愿般,大和尚明白了吗?”
主持老和尚悚然动容,肃然起敬,道:“阿弥陀佛,老衲明白了,然而,老衲从何相信施主?”
严慕飞微微一笑,未答反问,道:“大和尚今年高寿?”
主持老和尚道:“老衲七十有八了!”
严慕飞道:“那么大和尚……”话锋忽顿,伸一指沾了点凉茶,向后窗弹了出去。
“噗!”地一声,白光透窗射出,窗外,响起了一声痛呼,随即寂然。主持老和尚惊声说道:“施主,这是……”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没什么,大和尚,不愿有俗人打扰你我谈话而已。”
主持老和尚忙道:“施主惹了祸事了。”
严慕飞淡然笑道:“多谢大和尚,我心中有佛,不畏任何邪魔。请大和尚告诉我,可熟知当年太祖打天下之事?”
主持老和尚道:“老衲知之颇详,施主问此作甚?”
严慕飞道:“大和尚可知道,当年太祖身边有个武林布衣,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其人?”
主持老和尚神色立趋肃穆,道:“阿弥陀佛!老衲知道,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天下同钦,举世共尊……”
严慕飞道:“大和尚,他如今就坐在你这禅房中。”
主持老和尚一怔张目,道:“施主就是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
严慕飞笑道:“如假包换,大和尚如若不信,请看看这个。”
翻腕自袖底取出那方“穷家帮”的信符,递了过去。
主持老和尚未接,凝目一看,神情大震,失声说道:“果真是……阿弥陀佛!施主,请恕老衲有眼无珠,请恕老衲行动不便,不能恭行大礼!”
就在云床上,合什躬下身子。
严慕飞收起信符,欠身答了一礼,道:“大和尚,严慕飞不敢当,请大和尚告诉我,如今可愿谈谈这佛门清净地连日来的劫数?”
主持老和尚身形倏颤,未语先垂泪,道:“施主,天下佛门弟子蒙祸,这大相国寺里的僧侣更是凄惨连绵!”
“大和尚。”严慕飞截口说道:“请记取那句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阿弥陀佛!”主持老和尚道:“多谢施主棒喝,施主想知道什么,请问吧!”
严慕飞道:“我先谢谢大和尚。我听说,贵寺有位弟子被害,他身上有封信落在一位姓卫的姑娘手里,请大和尚先告诉我,可有此事?”
主持老和尚一点头,道:“施主,不错,确有此事,施主是听何人说起?”
严慕飞摇头说道:“大和尚且慢问我是听谁说的,再请大和尚告诉我,大和尚可曾看过那封信的内容?”
主持老和尚摇头说道:“老衲没有看过,也不知道那封信里写了些什么,不过老衲知道那封信原是老衲的智圆师弟写给那位女施主的。信由她拿去,乃是理所当然!”
严慕飞点头说道:“这个我知道,信本来该由她拿去,只是。”一顿,接问道:“老和尚可知道她的去处?”
主持老和尚道:“施主是说那位女施主?”
严慕飞点头说道:“是的,大和尚。”
主持老和尚摇头说道:“施主原谅,老衲不知道,那位女施主取得那封信后就走了。她没说往那里去,老衲也没有问。”
严慕飞眉锋微皱,忽地站了起来,道:“多谢大和尚相告,我不再多问了,告辞了!”
微一拱手,转身行向房外。
身后,响起主持老和尚的话声:“那么施主请走好,恕老衲不能恭送。”
严慕飞一声:“大和尚,别客气!”
人已出了禅房,顺手带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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