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么?全神贯注谈话里,顷刻不知日影斜,如今的北京城已是暮色低垂华灯初上的当儿!
栾震天应了一声,转身下楼而去!
半晌过后,梅心淡妆出房,清丽幽雅,带着双成行下西楼。
栾震天高坐车辕,已经等在了大门口!
在双成的掺扶下,梅心一句话也未说地登上了车!
栾震天哪有不知梅心心情的道理?尽管他本有除郭璞的意思,但是梅心如今的忧郁,他感同身受!
他也一句话未说地挥鞭抖缰,香车启动,由徐而疾,蹄声得得,轮声辘辘,划破夜色,直驰内城!
海贝勒府今宵大不同,正门大开,站门的加派了四名亲兵,而且两只大灯特别亮!
梅心的马车刚在贝勒府门前停稳,一阵豪笑,大门口迎出了春风满面、得意洋洋的贝勒海青!
他仍是日常穿着的一装长袍,卷着袖口,不过,今晚在长袍外面多罩了一件团花黑马褂!
他亲自扶梅心下车,第一句话便道:“梅心,你来晚了,第一让人家抢去了!”
梅心“哦”的一声,嫣然笑问:“是哪位贵客先到了?”
海贝勒道:“四阿哥宝亲王,他到的最早,天没黑就到了!”
梅心点头说道:“这位王爷素称随和,一点架子也没有,人呢?”
海贝勒笑道:“摆架子也得看对谁,对我,他摆不起来,他现在大厅由小年陪着在那儿天南地北地胡扯呢!”
梅心刚上石阶,闻言呆了一呆,道:“小年?谁是小年?”
海贝勒摇头说道:“你就从来不关心国事朝政,那位陕甘总督大将军年羹尧,我就叫他小年,习惯了!”
梅心瞪圆了美目,道:“怎么,年大将军回京了?”
海贝勒点头说道:“嗯,到了有两天了!”
梅心道:“他一定长得高八尺,腰十围,声若洪钟……”
海贝勒哈哈笑道:“梅心,我看你是被章回小说吓坏了,大将军不一定个个都是那般模样,别怕,他比我秀气得多,乍看上去,简直就像个文弱书生,不信跟我进去看看去!”
说着,他拉着梅心便往里走!
梅心边走边道:“海爷,我忘了问,今晚请的都有谁?”
海贝勒道:“别怕,没一个你不认识,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熟人,三阿哥和亲王,四阿哥宝亲王,廉亲王的三格格,怡亲王的五格格,还有小年!”
梅心皱眉问道:“今天是您的什么日子,您这么……”
海贝勒笑道:“梅心,今天是我的好日子!”
梅心一怔,道:“怎么,您……”
海贝勒道:“别多问,你该怎么办?”
梅心喜笑说道:“我?那自然是恭喜海爷,贺喜海爷!”
海贝勒神情一黯,强笑说道:“没那回事儿,梅心,我说着玩儿的,要知道,你一辈子不点头,我一辈子就没喜可贺!”
梅心神情一震,道:“梅爷您这是何苦?”
她柔婉一笑,转移了话题,道:“海爷您还没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海贝勒自嘲一笑,道:“梅心,我知道你不愿提这件事,不要紧,你只要一天不点头,我绝不勉强你,行么?至于究竟是什么事……”
他笑了笑,双目之中闪耀起两道夺人的光采,道:“我新聘了一位总管,趁这机会要他见见大伙儿,日后对他也好有个照应,明白了么?”
梅心眉峰一皱,道:“海爷,您把我找来是多余……”
“不,梅心!”海贝勒摇头说道:“没了你,今晚便黯淡无光,除了公事,我的任何大小事都少不了你,要真说起来,多余的是他们!”
梅心的心弦又为之一阵颤抖,道:“海爷,不是我斗胆敢说您,为一个总管找我来,那没有什么,可是您不该惊动他们几位……”
海贝勒皱眉说道:“梅心,别把他们看得太高,他们也是人,他们除了承袭先人的遗荫、贵为皇族之外,其他的哪一样比得上你?”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挑眉说道:“至于为我那位总管惊动了他们,我认为千该万该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人才?什么叫高?什么叫绝?为了他,我认为惊动皇上都不为过,我这‘贝勒府’的总管,是委曲了他,他的一身所学,无论文武,我跟小年都难望项背,真要说起来,给他个大将军那都怕是委曲,梅心,我跟他兄弟相称,也希望你跟他能谈得来,其实,你们一定会谈得来,而且准会很快就成为好朋友!”
梅心皱眉说道:“海爷,您的眼力,我不敢不信,只是不嫌太过么?”
“太过?”海贝勒傲笑说道:“只怕我的话难及十一,梅心,我敢这么说,谁要是能在当世之中找出个比我这位总管稍强的人,我立刻双手奉上我这颗脑袋,如果还不信,你待会自己瞧,你的眼力该比我只高不低!”
梅心不好再说什么了!
适时,已到了大厅门口,只听灯火辉煌的大厅内,传出阵阵朗笑。
海贝勒笑顾梅心,道:“听见了么?这俩有多开心。”
梅心笑了笑没说话,海贝勒立即扬声叫道:“别笑了,快出来瞧瞧,是谁来了!”
大厅内,笑声倏住,只听一个清朗话声说道:“那会是谁?准是梅心,换个别人,你这位贝勒爷绝不会亲自迎出大门,海青,对么?”
海贝勒红了脸,也爽朗地笑了!
大厅内笑声更响亮,随着笑声,大厅内转出两个人,稍后的一个是年羹尧!
前面的一个,是个剑眉入鬓、凤目重瞳、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风流俊俏美少年!
他,身穿一件青色长袍,外罩一件马褂,举止雍容,顾盼生威,更有一种华贵气度!
梅心上前施礼,道:“宝四爷,您说话偏心,难不成您是自己走进来的!”
原来这少年便是当今皇上的四阿哥,宝亲王弘历!
宝亲王抬手一指梅心,笑顾年羹尧,道:“小年,瞧,她一张不饶人的嘴有多厉害……”
他收回目光,笑道:“海青,留点儿神吧,以后有你受的……”
海贝勒咧嘴笑了,可是笑得有点黯然!
宝亲王笑道:“其实,梅心,你又何必着急?我说的是海青,又不是你,如今你又帮他说话,合起来对付我,日后我还敢登你们的门儿么?”言毕仰面朗笑!
梅心的娇靥上有点酡红,海贝勒及时说道:“梅心,我来给你介绍介绍。”
他一指年羹尧,道:“这位就是陕甘总督,大将军年羹尧,怎么样,瞧瞧,像不像个文弱书生?并不是那高八尺、腰十圈的彪形大汉吧?”
梅心落落大方地趋前见礼,年羹尧忙还礼说道:“梅姑娘,海青一天至少要提起你十回,所以对你我并不陌生,只是有相见恨晚之感!”
梅心淡淡笑道:“那是年大将军夸奖,得蒙大将军不以风尘轻贱民女见薄,梅心已至为感激,并感无上荣宠!”
年羹尧道:“年羹尧虎胆慑敌,气贯日月,但独对梅姑娘我不敢有丝毫轻-,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在梅姑娘面前,平素自命不凡的年羹尧,顿有凡夫俗子之感!”
梅心笑了笑,还想再说!
宝亲王突然皱眉叫道:“行了,梅心,像你俩这么你一句、我一句,何时得了?外面风大,春寒料峭,别冻着了你,进来谈吧!”他当先转身行了进去!
梅心也未多说,由海贝勒与年羹尧左右陪着进了大厅!
大厅中,今夜的摆设,也异于往日,更气派、更豪华!
他四人刚坐定,大门外蹄声得得,车声响动!
宝亲王笑道:“准是三哥跟两个丫头到了,来得真是时候!”
说着,四人又迎出大厅。
刚出大厅,大门外已然行进一男二女三个人来,男的,是个白面无须、长得挺秀气的二十多岁汉子,也是一身长袍马褂!
女的,是两位身穿短袄八幅风裙的美艳少女,一个一身红,一个一身粉。
穿红的那位,高高的领子上,托着一颗乌云螓首,肌肤欺雪赛霜,隐隐发出惑人的光采!
弯弯约两道柳眉下,是一双流波凤目,悬胆瑶鼻,樱桃小嘴儿鲜红,美是美极了!
那穿粉的一位,较为年幼,也显得有点娇小,乌溜溜的一双大眼睛,仍带着稚气三分,不如那穿红的一位有一种成熟少女的风韵,那眉宇间,流露着一股刁蛮、任性的娇宠娇惯神态。
他显得很活泼,不像那穿红的姑娘那么矜持!
两下里一见面,那穿红的和穿粉的两位姑娘,一阵风般带着醉人的幽香,扑上了石阶,各自握着梅心一只柔荑,亲热成了一堆!
宝亲王却迎着白面无须的那位,笑道:“三哥,怎么来得那么迟?”
三哥?这位原来是三哥和亲王弘昼!
他闻言笑道:“我先进宫了一趟,耽误了!”
宝亲王微微呆了一呆,道:“怎么,宫里有事儿?”
和亲王摇头笑道:“没什么事儿,还不是老规矩了,我不比你,想上那儿就上那儿,我得去跟前禀告一声!”
说着,在海贝勒的让客下,大伙儿一拥进了大厅!
在大厅里,梅心跟那两位姑娘紧靠胳膊肩并肩,那两位跟她特别亲热,那难怪,谁让梅心是位风华绝代、天下少有、人间无双的奇女子?
就拿那位穿红的姑娘来说,她的美,并不比梅心逊色多少,可是他就没有梅心那种高雅清奇的气质!
这是先天的禀赋,也是后天的素养,是丝毫无法强求的!
坐定,和亲王弘昼笑顾梅心道:“梅心,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梅心嫣然笑道:“谢谢三爷,托您的-!”
和亲王笑道:“梅心是越来越会说话了,说真的,梅心,你不该称我三爷,而该名正言顺地叫我一声三哥!”
梅心淡淡笑道:“有这说法么?三爷!”
“自然有!”和亲王点头说道:“你是我八叔的干女儿,跟德佳、德玉两个姐妹相称,为什么不该叫我一声三哥,你说?”
梅心道:“三爷,我没有说不该……”
宝亲王“哈”的一声,笑道:“那梅心也该叫我一声四哥,能有这么一位妹妹,我连这个亲王都不想要了,梅心,叫叫看!”
梅心落落大方地道:“这有什么为难的?听着,三哥,四哥!”
和亲王跟宝亲王乐得哈哈大笑,尤其宝亲王,他简直眉飞色舞,喜心倒翻,乐不可支!
适时,梅心玉手一伸,道:“先别高兴,拿来!”
和亲王一怔,道:“什么!”
梅心道:“两声哥哥岂能白叫,见面礼呀!”
和亲王大笑说道:“该,该,该,我早就预备好了,只不过一直没机会送出去罢了,瞧瞧你三哥这份见面礼够不够!”
他一翻腕,手里托着一个小巧玲珑的黑漆木盒递了过去!
梅心笑道:“怎么,您真给?”
和亲王道:“这还能假得了?快收下吧!”
梅心笑道:“我是说着玩儿的,您既真给,我……”
余话尚未出口,海贝勒劈手一把将和亲王手中的木盒抢了过来,道:“梅心,跟他还有什么客气的?我代你收下了!”
和亲王道:“哟,海青毕竟是自己人,别那么紧张,我既然出了手,难道还会收回来,这个是送梅心一个人的,你俩的那一份,到时候绝少不了就是!”
这一抢抢出了麻烦,海贝勒红了脸,梅心却落落大方地泰然安详。
海贝勒掩窘地道:“三阿哥,这是什么?”
和亲王道:“和阗来的贡品,小意思,小意思!”
说着,他转向了宝亲王,道:“老四,该你了!”
宝亲王刹那间红了脸,望了望梅心,窘笑说道:“梅心,我今夜只是两条腿抬一张嘴,什么都没带,你想要什么,跟我说,我明天差人给你送……”
话犹未说完,那穿粉的姑娘小嘴儿一撇,开了口:“四哥由来小气,送礼那有这么个送法的!”
宝亲王的脸更红了,结结巴巴地道:“德玉,那么你说怎么办?”
那位怡亲王的五格格道:“四哥脖子上不是有块项佩么?何不摘下来送礼?”
宝亲王面有难色,嗫嚅说道:“那怎么行?这东西在我身上挂久了,一股子汗臭,怎好摘下来送人?这个礼我不敢出手!”
一句话惹得大伙儿全笑了,五格格又一撇嘴,道:“说什么一股子汗臭,不好送人,分明那是老佛爷赏赐的,你这位四哥舍不得,对么?”
五格格刁蛮、任性,就是这张嘴不饶人,谁见了谁头痛,可怜风流俊俏的宝亲王无力招架,正感窘迫难当!
忽听海贝勒笑道:“好了,宝四爷,今儿这份见面礼,我先垫了,待会儿席散之后,我拿给梅心,行么?”
宝亲王神情一喜,暗暗吁了一口大气,忙道:“那再好不过,谢谢你,海青!”
“别说!”海贝勒摆手说道:“我刚说过,那是先垫的,明天你得加倍还我!”
宝亲王顾不了那么多,将头连点地道:“行,行,行,你放心,绝对加倍!”
和亲王失笑说道:“这种买卖划得来,以后谁要是忘了带见面礼,告诉我一声,我多预备一份,也趁机敲上一笔!”
一句话又惹得大伙儿哈哈大笑,声透厅外,震荡夜空!
笑声歇止,和亲王望着海贝勒又道:“海青,说真的,你今夜为什么请客?”
“对!”宝亲王击掌说道:“该说了,我憋了大半天了,问小年、小年也顾左右而言他地卖关子不肯说,你自己说,到底为了什么?”
海贝勒道:“说是可以,只问诸位有没有另一份见面礼!”
宝亲王急了,忙道:“海青,怎么回事,给谁?”
海贝勒道:“先别问给谁,只问诸位有没有,要是没有,没关系,我全垫了,明天都得加倍还!”
宝亲王怔住了,和亲王摇头笑道:“这敢情好,又敲上了!”
海贝勒道:“都别紧张,给不给全在诸位,只要那一个好意思,可以装傻不给……”
年羹尧笑道:“海青,你这简直是霸王硬上弓嘛!”
海贝勒笑了笑,道:“他们全是有钱的爷们、姑奶奶,怎能不趁这机会狠狠地敲上一笔,诸位,说笑归说笑,听正经的……”
话锋微顿,接道:“我新聘了一位总管,此人不但品貌第一,而且文武双绝,天下少有,世间无双,藉这机会,我想让他见见诸位,以后请诸位多加照顾!”
别人未表示什么,宝亲王却吁了一口大气:“我只当你也收干女儿呢?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海青,什么叫品貌第一?我不信他能强过我!”
海贝勒淡淡笑道:“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是风流俊俏,他则英挺脱拔!”
宝亲王挑了眉,道:“海青,捧人要适可而止!”
海贝勒道:“宝四爷,我已经保留了不少!”
宝亲王不服地叫道:“海青,你我别斗嘴,叫他来给我瞧瞧!”
海贝勒道:“那是自然,今夜我本来就是要他见见诸位的!”
话落,方待扬声唤人请郭璞!
那位一直未开过口的穿红衣的姑娘,廉亲王的三格格突然娇声喝道:“海青,慢着,你还说他什么?”
海贝勒淡然答道:“三格格,我说他文武双绝,傲夸当世!”
三格格德佳道:“别忘了,在座俱皆文武不俗之人!”
海贝勒扬眉笑道:“我懒得多说,只有一句,谁要是能在当世之中找出个比他强的人,我海青立刻双手奉上这颗脑袋!”
三格格德佳淡淡笑道:“海青,为一个下人,值得么?”
海贝勒扬眉笑道:“三格格,我跟他兄弟相称,土为知己者死,值得!”
三格格德佳眨动了一下凤目,道:“海青,我也懒得多说了!”
她是要看看人,这意思海贝勒懂,“叭”的一声轻击一掌,然后转注厅外,扬声喝道:“来人,请郭总管!”
只听门外有人“喳”的一声,步履声如飞而去!
突然之间,梅心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厉害,心里也觉得很紧张,这情形,在她来说,是生平从未有过,她侠骨柔肠,剑胆琴心,便是面对天下武林,她也从不会像如今那么紧张、那么不安!
“咦!姐姐!”少不解事的五格格德玉眨动着一双大眼睛,直望着梅心。
她满面诧异地叫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好多汗!”
梅心表面上很平静,可是她笑得有点不自在,忙道:“五格格,我生来体弱,时常这样!”
五格格信以为真,关切地道:“那你还不想办法看看?我那儿有高丽贡品,上好的高丽-,明天我给你送去点儿,好么?”
梅心很感动,刚要摇头,大厅外步履响动及门而止,随听一个清朗话声扬声说道:“海爷,郭璞告进!”
梅心的一双柔荑,又起了轻微地颤抖,五格格德玉更诧异了,但是,她己陉没有机会再问了!
只听海贝勒哈哈大笑,离座而起:“老弟,怎么你也来这一套,请进,请进!”说着,他大步迎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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