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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个护车汉子走了过来,道:“三爷,我敢说这家伙绝不是谭老头儿的普通朋友,普通朋友那会在三更半夜跑到这儿来的,这家伙准是六扇门里的鹰爪孙。”

  骆三爷道:“我知道,可是我想不出他是干什么来的?”

  那护车弟兄道:“我看他准是为‘大漠龙’这档子事儿来的。”

  骆三爷道:“大成,你有没有这个胆?”

  那护车弟兄双眉一扬,道:“三爷,江大成不敢说是胆大,您吩咐就是,龙潭虎穴,刀山油锅,属下走它一趟就是。”

  骆三爷道:“你跟这姓董的家伙走一趟去,看看他在那儿落脚,跟什么人接头,折回来时候顺着长城找车队。”那护车弟兄江大成答应一声就要窜出去。

  骆三爷一把拉住了他,道:“这件衣裳黑夜里显眼,换件衣裳去。”

  江大成一点头往前头一辆车挨了过去。

  骆三爷朝身后的弟兄摆一摆手,道:“时候不早,该歇息的歇息吧!”

  有了他这句话,该歇息的歇息了,骆三爷也躺在了他那张地铺上。

  正迷迷糊糊的时候,一个快速步履声由远而近到了他身边,他睁眼一看,江大成巳到了他身边,忙坐了起来,道:“怎么这么快就折回来了?”

  江大成四下望了望,一条腿往地上一跪,低低说道:“三爷,那小于落脚地方不远,就在前头,也不过里许地。”

  骆三爷“哦”地一声道:“就在前头,不过里许,那儿有歇脚的地儿?”

  江大成道:“里许地有片树林子,树林子前搭着两座帐蓬,帐蓬外头拴着几匹骆驼,我看恐怕有个十来人之多。”

  骆三爷道:“听见他们说什么了吗?”

  江大成摇头说道:“您知道,帐蓬外头拴着几匹骆驼,跟撒出几条看门狗一样,那儿敢近啦,若惊了那几匹骆驼,我就别想再走了。”

  骆三爷沉吟说道:“十来个人驻扎在里许之外,却让那姓董的家伙一个人跑到车队来见谭北斗,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江大成道:“三爷,我一边往回走,一边儿琢磨,您看会不会是谭北斗那老狐狸想一网打尽眼前的这些黑白二道上的人物?”

  骆三爷道:“您是说谭北斗自忖实力不够,又调了十几个好手来?”

  江大成道:“准是这样,要不您说那十几个家伙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骆三爷道:“那么他们既然到了,到的时候又正好是夜里,他们为什么不下手?”

  江大成道:“那……也许他们在等更好的机会,谭北斗是个老谋深算的角色,他既然打定了主意,一定会有什么狠绝毒招。”

  骆三爷沉吟着微微点头说道:“对,是这样的,准是这样的,大成,咱们该采取行动了,车队里那些黑白二道的人物,要走今天晚上就得走,要不然恐怕来不及了。”

  江大成道:“三爷,您说咱们该怎么样把话透给他们?”

  骆三爷想了想,道:“有办法,找二晃去,他写得一手好字儿,叫他赶快写几张信,咱们有几辆车就叫他写几张,然后派人每辆车里塞差张去,记住,到后队送信的时候要特别小心,快去。”江大成答应一声,站起来走了。

  没多大工夫,江大成拿着,张上写着口行行黑字儿的白纸走了过来,往骆三爷面前一送,道:“三爷,就这么写的,您看看怎么样?”

  骆三爷接过信藉着旁边车里微弱的灯光看了看,然后把那张信折了几折藏进了袖子里,道:“派个人送出去了!”

  江大成道:“去了,二晃自己去的。”

  骆三爷点了点头道:“行了,等二晃回来再说。”

  嘴里说着话,两眼却往后队看,一脸凝重神色。

  江大成道:“后队有谭北斗蔼军,那老狐狸本人更是机警,要想在每辆车里塞进这么一张去也不容易,我得过去看里,必要时我可以掩护掩护他。”

  说着,他就要往起站,骆三爷伸手拉住了他,道:“用不着了,二晃回来了。”

  江大成忙转眼望去,只见后队方向大摇大摆走来个白色人影,步履之间轻快而从容。

  江大成道:“真行,看样子他是办妥了。”

  骆三爷脸上的凝重神色不见了,额头上却微微见了汗迹,松开江大成,轻轻吁了一口气,那白色人影很快地到了跟前,廿多岁的小伙子,挺白净、挺俊,还带着一脸的精明跟机灵,他到了跟前便道:“大成,瞧瞧,后头有什么动静吗?”

  江大成道:“没有,蹲下来吧!”

  俊小伙子这才吁一口气蹲了下来。骆三爷道:“信都送出去了?”

  俊小伙子点了点头,忽然一笑道:“每辆车都一样,我到处查看,明天一早就上路,该查看查看,别让在半路上出了毛病,耽误了大伙儿赶路,除了谭北斗那两辆车之外,全都送到了,这要看车里的人睡得死不死了。”

  江大成道:“既是练家子就都够惊醒的,不是练家子他也用不着走。”

  骆三爷微一点头道:“说得是,单看这封信能起多大作用了,尽人事听天命,该做的咱们做了,那听不听只在他们了。”

  只见不远处一辆车里窜出一条人影,疾若鹰集般在离车几丈外地上微一借力提纵又起,两个起落消失在远处夜色里。

  俊小伙子两眼一睁,道:“行了,起了作用了,这是头一个。”

  江大成道:“只不知道是白道的还是黑道的,但愿是白道上的,黑道上的走不走都不要紧。”

  俊小伙子道:“白道上的也好黑道上的也好,咱们这一趟车恐怕要赔钱了,他们这么一走,谁还给咱们车钱。”

  骆三爷淡然一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能救几个白道上的血性英雄,连车都赔进去我都会干。”说话间又是一连几条人影从几辆车里掠出,闪了几闪,便不见了。

  江大成一巴掌拍上俊小伙子肩头,道:“行了,二晃,你的功劳不小,回去之后,得让人爷好好提拔提拔你。”

  俊小伙子翻了他一眼,道:“干嘛呀,我这又不是当官儿。”

  骆三爷道:“只不知道还有没有了,要是没有,我得把这张信送给谭北斗瞧瞧去,来个先发制人。”

  江大成道:“前前后后走了六个,不少了,恐怕不会再有了。”

  骆三爷道:“这回坐上咱们车的黑白二道人物难道只六个吗?不会吧!”

  俊小伙子道:“不只六个,前些日子连跑带死的,加上今儿晚上走的,整整十个,不算少了。”

  骆三爷摇摇头道:“白道上的也好,黑道上的也好,只要到这儿来的,就全该是知名的大角色,太可惜近在咫尺却无缘一见。”

  江大成道:“咱们见过大漠龙了,能见一个‘大漠龙’也就够了。”

  骆三爷道:“咱们见着的恐怕也不是大漠龙的真面目……”顿了顿道:“恐怕不会再有了,我不能等谭北斗来找我,这就先找他去,江大成留在这儿,二晃歇着去吧!”

  他挺身站起往后队走去,走得相当快。

  到了后队帐蓬里的灯仍亮,他老远便停了步,高声说道:“谭老睡了吗?骆三求见。”

  帐蓬一掀,里头出来两个人,一个是谭北斗,另一个是四十多岁浓眉大眼的壮汉子。

  谭北斗一出帐蓬便道:“骆三爷请过来吧,我正要派人请你去。”

  骆三爷放步走了过去,道:“谭老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谭北斗的脸色有点阴沉,道:“听说车队里刚才接二连三走了好几个江湖客,我要问问骆三爷出了什么事儿?”

  骆三爷忙道:“我就是为这事儿来见您的,您请看看这个。”

  从袖底摸出那张信笺双手递了过去。

  谭北斗接过那张信笺展开一看,脸色陡然一变,旋即哼哼一阵冷笑,道:“好啊,这是那位高明人物的杰作,不错啊,竟一巴掌拍到我谭某人头上来了。”

  骆三爷道:“谭老,您看这是………”

  谭北斗目闪精芒,望着骆三爷道:“骆三爷,这是哪儿来的?”

  骆三爷道:“弟兄们在我那辆车边上拾到的,这件事非同小可,我看过信马上就赶来了,不知道那些人刚才突然离开车队跟这张信有没有关系?”

  谭北斗白着脸冷笑说道:“何止有关系,那些人就是见了这张信才一个连一个跑掉的,你知道那都是些什么人?事到如今我也用不着再瞒谁了,那些都是朝廷缉拿多年未获的大盗贼,大叛逆,这些人当中有的是‘大漠龙’的同党,有的则是‘大漠龙’的仇家,我好不容易想出这条计谋引他们上钩,如今竟不知让那个该万死的东西给坏了……”

  骆三爷截口说道:“要照您这么说,那暗中散发这些信件的人,分明是叛逆一伙。”

  谭北斗唇边掠过一丝诡异笑意,微一点头道:“不是他们是谁,自然是他们。”

  骆三爷道;“这种通风报信事儿应该罪加一等。”

  谭北斗道:“那当然,只让我查出他是谁,我马上把他就地正法,要他的脑袋,论公,是叛逆-伙,论私,他断人财路,砸人饭碗,存心跟我谭某人做对,等于是我谭某人的对头仇家,骆三爷,这趟车是你押车掌舵,车队里出了这种事.你可不能袖手旁观,不闻不问啊!”

  骆三爷道:“那怎么会,骆三又怎么敢,只是,谭老,怕只怕那散发这些信件的人早跑了。”

  谭北斗道:“何以见得?”

  骆三爷道:“谭老请想,他散发这些信件的目的,只为救他那些同党,如今目的既已达到,他焉有不跟着他那同党一块儿逃走的道理,自不会再来在车队里等您拿他。”

  谭北斗冷笑一声,摇头说道:“不,骆二爷,你错了,那些个叛逆盗贼虽然一个连一个的自这法网边缘逃脱,可是那散发这信件的人,他还在这个车队里。”

  骆三爷心里跳了一下,道:“谭老说那散发这些信件的人还在车队里?不会吧!”

  谭北斗摇头说道:“不,他一定还在这个车队里,我敢拿我谭某人这三字‘大鹰爪’担保。”

  骆三爷心里皱了一皱,道:“谭老是当代名捕,是位成名多年的老江湖,经验历练两称老到,眼光自是高人一等,谭老要这么看,骆三自不敢多嘴。”

  谭北斗微一摇头,道:“骆老弟,不是谭某人故意给你找麻烦,我所以这么说是有把握的。”

  骆三爷道:“骆三想听听谭老的高见。”

  谭北斗沉吟了一下,然后抬眼望着骆三爷道:“骆老弟,据你我所知,这些信件是散发而不是为送给某个人的,是不是?”

  骆三爷也是经验历练两称老到的老江湖了,可是却被老狐狸谭北斗这双锐厉目光看得有点不安,他道:“我是这样猜想,却不敢断言,谭老请想连我那辆车边都丢了一张,这不是散发是什么?”

  “对!”谭北斗一点头,道:“我也就是把握这点说它是散发,而不是专为送给那个人的,既称散发,那应该是这车队的每辆车他都送到了,照这么看,分明那人不知道那些人是他该救的人,也就是说他分不出那些人是叛逆,那些人是安善良民,再根据这一点看,那散发这些信件的人,根本不是叛逆一伙,而该是个吃饱了饭没事,好管闲事,存心跟官家过不去,跟我谭某人做对头人,他既然是这么个人,不是叛逆一伙,他用得着跑吗?又能跑到哪儿去?”

  谭北斗不愧是个成名多年的老江湖,不愧是当代的名捕,他这一番论断可以说是入木三分,一针见血,骆三爷听得心头震动,一颗心登时又绷紧了三分,不得不点头说了-句:

  “对,谭老目光锐厉,料事如神,骆三好不佩服。”

  谭北曩了,摇摇头,道:“其实这也没什么,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谁还看不出这个来,散发这些信件的人简直是个蠢才,笨得无以复加……”骆三爷没说话。

  谭北斗话锋微顿之后,接着说道:“现在咱们再看看这张信,墨迹新干,分明是刚写好的,这车队藏文房四宝的地方不多,从这前后两点看,那散发这些信件的人已呼之欲出,骆老弟只根据这两点去杳,我保管天不亮便能手到擒来,我还有事,不能分身,一切都偏劳骆老弟了,这是为朝廷,为官家,骆老弟又是这趟车的押车掌舵人,想必不篡辞,这散发信件的人虽然不是叛逆一伙,可是正如骆老弟刚才所说,这种事通风报信便得如同叛逆,骆老弟可千万小心。”

  骆三爷暗暗皱了眉,道:“谭老,这件事让我来果不大妥当吧?”

  谭北斗道:“有什么不妥当的?”

  骆三爷道:“骆三是个百姓……”

  谭北斗一摇头道:“骆老弟错了,骆老弟你虽是个百姓,但却是这趟车的押车掌舵人,车队里出了这种事,骆老弟你怎么能不管?”

  骆三爷双眉微扬,道:“谭老,恕骆三直说一句,这趟车队里有谭老您这一位人物在,任何一件沾上官家的事,骆三都负不起这责任,再说谭老当初上车的时候跟我大哥事先说好了的,一路上发生任何事,只沾上一个官事,车队完全不负责任,所以现在您把这重责大任交给我,我实在担当不起。”

  谭北斗深深看了骆三爷一眼,微一点头,道:“好吧,既然骆老弟不肯帮这个忙,就这样吧,骆老弟先回前头去忙你的,

  千万别动声色,等我把一件未了的公事料理好之后,再到前头去会同骆老弟查这件事,行了吧?”

  骆三爷脑子里转了一转,当即说道:“陪着您查这件事,这是骆三的份内事,不敢再推辞,我这回前头恭候您的大驾去,告辞。”他冲谭北斗一抱拳,转身要走。

  就在这时候,一个脆生生、娇滴滴的话声传了过来:“骆三爷,请等一等。”

  骆三爷跟谭北斗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那辆车里钻出了白夫人,她左手提只小箱子,右手挽着小包袱。

  谭北斗两眼精芒一闪,道:“看情形,这位是要走了。”

  那辆车离二人站立处本就没多远,谭北斗这一句话工夫,白夫人已下了车提着箱子挽着包袱走过来,她到了近前便含笑说道:“骆三爷在这儿正好,省得我再往前头跑了。”

  放下箱子从包袱里摸出一锭银子,递向骆三爷道:“这是我半个月的车钱,您算算看对不对。”

  骆三爷一边伸手去接那锭银子,一边说道:“怎么,夫人要离开车队了?”

  白夫人笑了笑,笑得有点勉强道:“我临时想起点事儿,不想往前去,进了长城我有一家亲戚,我这就投奔我那亲戚去。”

  骆三爷只当她也是见了那张信才打算走的,可是他想不通她为什么当着谭北斗的面这么个走法。

  他脑海里盘旋了一下之后,道:“夜这么深,您一个人走不大方便,我派个人送您一程。”

  白夫人道:“不用了,谢谢您,这么多年了,我一个人惯了……”倏然一笑,接着说道:

  “我这么大个人了,还怕谁吃了我

  不成厂说完话,俯身提起她那小箱子就要走。

  谭北斗突然轻咳一声道:“白夫人请慢走一步。”

  白夫人要走没走,眨动了一下美目,道:“谭老爷子有什么见教?”

  “不敢!”谭北斗道:“刚才车队里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这件事跟车队里每个人都有关连,我本打算马上会同骆三爷去查车的,现在白夫人离车要走,我不得不先查查白夫人,冒犯之处还望白夫人原谅。”

  白夫人美目微睁,讶然道:“车队里发生了什么事,使得谭老爷子惊师动众要查车?”

  谭北斗含笑把那张信递到白夫人眼前道:“夫人可曾看见这么一张信?”

  白夫人只轻轻扫了一眼,旋即点头说道:“看见过,我也有这么一张,不知道是谁塞进我车里的?”

  谭北斗道:“既然夫人看见过这么一封信,那就好说话了,现在夫人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查车了。”

  白夫人直直地望着谭北斗,突然“哦”地一声道:“我明白了,谭老爷子准是认为我看见这封信才突然离车远走的,是不是?”

  谭北斗干咳一声道:“这个谭某人不敢,不过这件事跟车队的每个人都脱不了关连,尤其事关官家,谭某人吃的是官粮,拿的是官俸,职责所在,丝毫不敢轻忽大意,在设查明这件事之前,不敢冤枉任何一个人,也不敢放过任何一个人,还要请夫人原谅。”

  白夫人突然笑了,笑得娇媚动人,道:“谭老爷子,我要真是看了这封信才走的,不会当着您谭老爷子的面这么走了。”

  谭北斗淡然一笑道:“夫人说的固然是理,可是我不能因为这个理由就轻易放走夫人。”

  白夫人仍然笑哈哈地道:“谭老爷子,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谭北斗道:“听说夫人是位白姓官员的遗眷。”

  白夫人道:“那么谭老爷子您还认为我涉有什么嫌疑吗?”

  谭北斗道:“夫人恕我谭某人直言一句,谭某人托身直隶总督衙门,官卑职小,不过是一个捕快衙役角色,并不知道夫人是那位白姓官员的遗眷,再说这件事事关重大,在事情没查明以前,就是皇族亲贵,黄带子、红带子,只要他坐上了这趟车,一样也要接受谭某人的盘查。”

  白夫人“哦”地一声笑道:“我没想到身为直隶总捕的谭老爷子,是位铁面无私,不畏权势的人,谭老爷子一身铁铮硬骨,实在令人敬佩得很。”

  谭北斗双眉微耸,淡然一笑道:“夫人夸奖了,谭某人吃官粮拿官俸,不敢暗亏职守,愧对上司。”

  白夫人敛去了笑容,缓缓说道:“既然这样,我不敢让谭老爷子有亏职守,愧对上司,要怎么盘查,就怎么盘查吧,不过有句话我要说在前头,日后咱们要在别处再见了面,谭老爷子您的脸上恐怕不太好看。”

  谭北斗脸色突然一沉,冷笑说道:“谭某人只为尽忠职守,就是拼掉这差事也在所不惜,顾武,给我拿下!”

  身后那浓眉大眼壮汉子,恭应一声上前一把便抓住了白夫人那嫩藕般的粉臂。

  白夫人猛然一惊,一挣没能挣脱,立刻变色叱道:“男女有别,你们这是干什么,放手。”

  谭北斗冷笑一声道:“白夫人,在谭某人眼里,犯人都是一样的,不分什么男女。”

  白夫人惊怒叫道:“谭北斗,你好大胆,你……你……”

  骆三爷突然上前一步道:“谭老可否让贵属先松松手。”

  谭北斗冷冷说道:“骆老弟,若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

  骆三爷道:“我刚听谭老说要盘查白夫人,如今怎么未经盘查就……”

  谭北斗截口说道:“骆老弟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下令拿她,我为的不是眼前这件事,而是为另一件事。”

  骆三爷讶然说道:“谭老为的是另一件事?”

  谭北斗道:“事到如今,我也用不着再瞒谁了,适才那姓董的部属送来直隶总督府一纸密令,着我就近缉拿吕留良叛党沈在宽之女,密令中指明那沈在宽的女儿落在这趟车队里……”

  骆三爷道:“谭老认为白夫人就是……”

  “不错!”谭北斗道:“她说她是一位白姓官员的遗眷,我并不知道她的那个白姓官员的遗眷,说她是那白姓官员的未亡人,我却看出她仍是个姑娘家,就凭这两点我就要拿下她,既使她不是沈在宽的女儿,以一个姑娘家冒充朝廷官员的遗眷,居心叵测,拿下她也不为过。”

  骆三爷呆了-呆,一时没能说出话来,再看看白夫人,不仔细看看不出,这一仔细看,他也看出这位白大人正是个黄花闺女处子身。

  他定了定神,冲谭北斗歉然一抱拳,道:“请恕骆三鲁莽,骆三不敢再置喙。”

  谭北斗淡然一笑道:“好说,骆老弟本是这趟车的押车掌舵人,理应为每个清白乘客,善良百姓说话,不过骆老弟以后再要说话,最好在事先弄个清楚,免得在你我官民之间发生误会。”

  骆三爷好尴尬,好难受,可是他只有应是的份儿,忽听白夫人轻轻一叹道:“既然你们拿住了我;我什么都不说了,你们只管拿我上京邀功领赏去吧!”

  谭北斗冷笑一声道:“这是当然,拿住了吕留良叛党沈在宽之女,少不了谭某人的大功一桩,顾武,把囚车腾出来,把她关进去。”

  顾武答应一声,拉着白夫人就要走,白夫人突然冷喝说道:“慢着,我还有话要跟骆三爷说。”当即转望骆三爷苦笑说道:“骆三爷,我不幸被他们拿住,这也是我的命,我没什么抱怨,只是这些日子以来多蒙骆三爷跟兄弟们照顾,我无以为谢……”

  骆三爷眼看忠义之士后人遭难却不能伸手搭救,心如刀割,道:“姑娘别客气,这本是骆三份内的事。”

  白夫人抬手递出了她那只小箱子,道:“我这口小箱子里还有一些手饰,现在我用不着它了,把它送给骆三爷跟弟兄们,就算我对骆三爷跟弟兄们表一丁一点谢意……”

  骆三爷什么样个人,如何肯受这个,忙摇手说道:“姑娘的好意骆三跟弟兄们心领,说什么也不敢收取姑娘这个……”

  白夫人截口说道:“这样吧,骆三爷跟弟兄们既不肯收,那就请骆三爷代我拿它周济贫苦去,算骆三爷您代我做件好事,行吗?”

  骆三爷油然生出敬佩之心,神情一肃,道:“姑娘既然这么说,骆三就收下了,姑娘请放心,箱子里的每一样,骆三一定让它分到各贫苦人家手里,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双手接过那口小箱子,转身大步而去。

  谭北斗望着骆三爷的背影,唇边浮现一丝诧异笑意.一摆手,道:“押起来。”

  顾武答应一声,拉着白夫人往后而去。

  口口口

  骆三爷怀着一颗悲痛而沉重的心情回到了前队,江大成正在等着他,一见他抱着一口小箱子脸色沉重地走回来,一怔,挺身站起迎了过来:“三爷,事情怎么样了,这口小箱子是……”

  骆三爷抱着箱子往地铺上一坐,把经过从头到尾地告诉了江大成。

  江大成听完便一下窜了起来,悲愤填胸,义形于色,扭头就往后跑。

  骆三爷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他,道:“大成,你这是干什么?”

  江大成眼都红了,道:“三爷,咱们不能见死不救,沈姑娘是忠义之后……”

  骆三爷道:“我知道,大成,我心里比你更急,比你更难受,刚才沈姑娘就在眼前,伸手可及,我为什么不救她?大成,咱们江湖道上讨生活,本是刀口舐血,路死路埋,沟死沟葬,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命没了廿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是咱们不行,咱们拼不过他们,凭咱们这几个人徒逞匹夫血气之勇,轻举妄动,那只是白白的牺牲,根本救不了沈姑娘。”

  江大成道:“那您说咱们该怎么办,牙一咬,心一横,来个不管?”

  骆三爷摇头说道:“那倒也不是,咱们要从长计议,商量商量再说,好在一时半会见不会把沈姑娘押离车队,眼前着急的只是眼前这件事,谭北斗那老家伙刚擒住沈姑娘,现在还不会到前头来,待会见他一定会来,他是个出了名的老狐狸,他认为散发这些信件的人还在车队里,他也知道车队里带着文房四宝的人不多,只等他在咱们车里找到刚用过的笔、墨砚,再一琢磨二晃刚才逐辆的查车,他一定会马上知道这件事是咱们干的……”

  江大成咬牙说道:“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豁出去,跟他们拚了!”

  骆三爷摇头说道:“车队里他们有近廿个人,谭北斗、四残,那个不是好手,里许之外还有十几个,要能拼刚才我不就救沈姑娘了吗!”

  江大成道:“那怎么办,把咱们车里的文房四宝扔得远远的?”

  骆三爷道:“这固然是个办法,可是并不是上策,只等他一琢磨?是刚才逐辆的查车……”

  蓦地,一个低沉话声起自身后:“骆三爷跟众弟兄为敝友受累,我很不安。”

  骆三爷跟江大成俱是一惊,转眼看时,又是不由一怔,敢情不知何时那自称是大漠龙的朋友的那神秘黑衣客已到了身侧,骆三爷跟江大成一怔之后就要往起站。

  黑衣客伸出-双修长白暂双手,一手按住了一个,道:“三位别动,咱们坐下谈。”

  他随话盘膝坐在了骆三爷的地铺上,骆三爷忍不住道:“阁下知道……”

  黑衣客道:“骏三爷跟众弟兄的一举一动,莫不在我耳目之中,诸位帮了‘大漠龙’个人忙,我很感激,现在诸位眼看就暨为这件事受累,我自然不能坐视……”

  骆三爷道:“骆三跟状弟兄倒不怕受连累,要怕当初也就不管了,只是……”

  黑衣客道:“我知道骆三爷跟众兄弟都是具侠骨重义气的血性汉子,请骆三爷听我把话说完。”

  骆三爷道:“骆三失礼,阁下请说吧,骆三洗耳恭听。”

  “好说。”黑衣客道:“我首先要告诉二位,适才那位白夫人并不是沈在宽先生的爱女,沈先生的爱女确在车队里,但另有其人,刚才她听说有人代她顶罪,她还要到后队找谭北斗表明身分,救那位白夫人去,是我拦住了她……”

  骏三爷不但大感意外,简单诧异欲绝,道:“既然白夫人不是沈姑娘,她为什么……”

  黑衣客道:“很简单,那位白夫人跟诸位-样,一身侠骨,仁义感人,她知道谭北斗刚接密令,要搜捕沈姑娘,她这么做是为救沈姑娘,不忍见沈先生之女再落贼手。”

  骆三爷肃然起敬,道:“我原知道白夫人是位一身侠骨,仁义过人的奇女子,只是她自己这么……”

  黑衣客摇头说道:“骆三爷不必为她担心,她有过人的能耐,谭北斗尽管是功智两高的好手,恐怕还奈何不了她。”

  骆三爷目光一凝,道:“听阁下的口气,似乎……”

  黑衣客点点头,道:“我对这位白夫人知之颇深,我只能告诉二位,她是个奇女子,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

  骆三爷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道:“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就用不着骆三操心了,她把这口小箱子交给骆三……”

  黑衣客道:“三爷可否把箱子递给我看看?”

  骆三爷道:“自无不可。”当即把那口小箱子双手递了过去。

  黑衣客接过那口小箱子一看,箱子没上锁,只扣着,沉吟了一下道:“她把这口箱子交给骆三爷,必有深意。”

  骆三爷道:“白夫人说里头有些手饰,要我拿去代她周济贫苦。”

  黑衣客摇摇头,道:“她的用意恐怕不只这一点……”

  目光一凝,望着骆三爷道:“我想打开来看看,行吗?”

  骆三爷道:“阁下只管打开就是。”

  黑衣客当即把锁扣扳起,掀开了那口小箱子,箱子里的东西就完全呈现眼前了。

  小箱子里确有几件首饰,但是在那几件头饰上面还放着一张素笺,一张写着几行字迹的素笺,黑衣客怔了一怔,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她把这口小箱子,交给骆三爷,的确别具深意。”

  他拿起了那张素笺,藉着旁边车里射出的灯光一行一行的往下看,看到最后,他不由轻叹出声:“我还不知道她竟是……这位白夫人的确好心智,这一下谭北斗老儿要吃大苦头了。”

  随手把那张素笺递给了骆三爷,骆三爷看过之后脸上忧虑尽扫,居然还笑了,道:“行了,这下二晃不愁没地儿去了,谭北斗他有本事就进到京里找二晃去,哼,哼,谭北斗半辈子精明,这回可栽了大跟头,吃不完叫他兜着走,我还不知道车队里有这么一位大有来头的姑娘,真是走眼,真是走眼。”

  黑衣客道:“骆三爷,事不宜迟,您就让贵属连夜上路吧,里许之外还有一道关口,交代贵属小心,现在没事了,我也放心了,失陪了。”

  一拱手,站起来往附近一辆马车之后行去,边走边笑道:“还跟上回一样,别让贵属盯我的梢,办正事要紧。”

  骆三爷老脸为之一热,忙叫江大成找那俊小伙子来,把那口小箱子往俊小伙子手里一交,交代几句就催俊小伙子上了路。

  这里俊小伙子刚走没了影儿,后队那边来了谭北斗,他带着两个人一个顾武跟另一个黑衣汉子,骆三爷站起来一抱拳,道:“谭老忙完了?”

  谭北斗点了点头,道:“忙完了,现在咱们该办正事了。”

  骆三爷道:“谭老打算从那一辆车查起,就从我这辆车先查吧!”话落,他转身要带路。

  谭北斗那里含笑摇了头,道:“不用查车了,骆老弟,我只找你要一个人就够了。”

  骆三爷心里一跳,道:“谭老要找我要一个人,要谁?”

  谭北斗道:“刚才有个贵属不知因了何事,逐辆查车,我就要他。”

  骆三爷一怔,道:“刚才我有个弟兄逐辆查车,我怎么不知道谁查车去了……”

  转望江大成道:“大成,刚才谁查车了?”

  江大成更是一脸茫然之色,摇头说道:“没有啊,我不知道,站班的弟兄都在这儿,没人查车,谁看见有人查车了?”

  骆三爷转望谭北斗道:“谭老,大概您是弄错了吧!”

  谭北斗淡然一笑道:“骆老弟,你我都是在江湖上跑了大半辈子的人,光棍眼里揉不进一粒砂子……”

  骆三爷双眉一扬道:“听谭老您的口气,好像我骆老三包庇叛逆似的,我请教一声,是哪位看见了那查车的人?”

  谭北斗一指顾武身边那汉子,道:“他看见了,我把他带过来,就是让他当面指认那位贵属。”

  骆三爷道:“那最好不过,骆老三担不起这个罪名,骆老三手下这些弟兄都是跟车跑了多少年,我倒要看看他们那一个是披着羊皮来蒙骆老三的,大成,去把弟兄们都叫到这儿来,让谭老这位弟兄认上一认!”江大成恭应一声,转身要走。

  谭北斗突然伸手-拦,笑哈哈地道:“不用了,骆老弟,也许是误会,很可能是那班匪类欺谭某人跟手下这些弟兄,认不全贵属,才冒充贵属,这位查车的,大摇大摆地把那些写好的信塞进了每一辆车里,人跑都跑了,再追也来不及了,虽然没能拿着他们,倒也拿着一个吕留良叛党之女,总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没白往关外跑这一趟,不打扰了,老弟台请歇着吧!”一拱手,竟然转身走了。

  江大成直发楞,看看谭北斗三个人走远了,忍不住问道:“雷声大,雨点儿小,这老小子虎头蛇尾,还没一个回合呢就鸣金收兵了。”

  骆三爷冷笑一声道:“谭北斗可不是轻易饶人的人,明知道咱们把人放走了,寄望着里许外那十几条狗呢,等到二晃落进那十几条狗手里,到那时候你再看他姓谭的是一副什么嘴脸?”

  江大成一怔,心也为之一揪,道:“三爷,您看二晃……”

  骆三爷摇摇头道:“这就要看他谭北斗跟咱们谁的运气好了,他背运他倒霉,咱们背运咱们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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