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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刃(风筝)

《断刃(风筝)》:第9章

  一处、二处是在特殊历史条件下诞生的一对同胞怪胎。所谓的怪,主要体现在“兄弟二人”非但没有外人想象的手足亲情,反而时不时还会因一点蝇头小利互相下药。有道是毒药吃多了,人不仅变得神经兮兮,而且还会对周围人或事物极度敏感,总怀疑自己是受害者。作为一处高级情报人员的周云,目前就是这种状态。

  她已经几天几夜未曾合眼,在钱溢飞的问题上,她是小心、小心再小心,生怕一招棋错满盘皆输。对手是个什么样的人,周云比谁都清楚。一个发起狠来敢把中统大员当鸡杀的怪胎,本身就是个不好惹的刺猬猬。

  无力地伏在桌案上,满嘴都是硕大的燎泡,环境的使然,迫使她必须反思自己:是否还有对钱老六继续下药的本钱。

  “小姐,你可要挺住啊!”一项精明强干的老秦,如今也愁得两眼比兔子还红,“想要对付钱老六,不放手发动群众是不行的。”得!共产党的看家本事,连中统都学会了。

  “谁说我挺不住?”有时候,人的嘴就是比死鸭子还硬,满身的毛都被拔得差不多,还愣说自己不过是脱了件羽绒服。“共区那边有消息么?”

  “没有……这您也知道,作战部队到那边偷两只鸡都能踩上地雷,更何况是我们派去的行动组?”

  “是不是都叫人家打掉了?”

  老秦尴尬地点点头。

  “就没有别的办法把人送进去?”

  “共军把当地百姓都给赤化了,我们的人寸步难行。”职业特工就是职业特工,无论何时何地,即使自己占不到便宜,也不会让对手好过。沉吟片刻,老秦抬起头又道:“钱老六已经进入共区,如果我们逼他太甚,会不会成全了共产党?”

  周云没说话,只是盯着桌案上的文件,独自发呆。

  “小姐,您没事儿吧?”

  “我的样子像有事吗?”

  “像,很像!不但像,简直就是。”

  狠狠瞪了老秦一眼,对于这位和她相处多年的老部下,周云知道他的嘴比那令人讨厌的钱溢飞,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老秦,”她拍拍自己无比憔悴的脸,轻声说道,“看来咱们要换种打法了。”

  “嗯?”

  “地面上是共军的天下,可空中呢?难道他们的天空,也是‘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小姐,你为什么执意要派人进去?”

  “调查他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手段,除去心腹大患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在山城我们拿他没办法,可是在共区呢?他死了有谁会把责任算在我们头上?与其在这苦苦寻找证据,倒不如借共党之手一了百了。”

  “嗯……这也是个解决办法……”

  “天赐良机!马上传我的命令:立刻密捕卢运凯,同时……想办法搞一架飞机!”

  “这……”

  “怎么,你想违抗命令?”

  “小姐,”老秦叹口气,摊开双手无奈地说道,“我希望这不是您的意气用事。的确,先生的死给您造成了很大打击。可你想过没有,抓捕那个卢云凯会对全局起到什么作用?万一钱老六暗中通共,他会不会在听到风声后,狗急跳墙就此留在共区?如果是这样,那我们还怎么除掉他?”

  “倘若钱溢飞没有通共呢?你想过这个问题么?”

  “如果不是……那……那就不是了嘛!”

  “他杀了我们的人难道就算没事?”

  老秦没吭声,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明白:死在中统手中的军统人员,恐怕也不是个小数目。只不过狗咬狗的结局,造成了相互间只看见自己的伤口,反而忽视了对方也在流血。

  “钱溢飞今天可以刺杀我们大员,那么明天,他会不会因一时兴起连委员长都敢做掉?”

  “这倒不是不可能……呵呵!我是说……这个……我瞎猜的……”

  “逮捕卢云凯不是目的,最主要的,是他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好处?”

  “还有好处?”

  “你不相信我?”

  “不是,不是……”

  “那就执行命令!”

  “是!”

  小雨淅沥,一队身背三八大盖衣衫褴褛的士兵,从村口匆匆走过。看看四周的群山和灯火斑驳的下榻处,杨旭东愤然说道:“这简直就是猪窝嘛!把我们当成了什么?有这么对待新闻记者吗?”

  钱溢飞上下打量着他,许久这才说道:“没想到你进入角色还蛮快的,呵呵!还真把自己当成文化人啦?要不,我给你根棒子去教训他们?”

  “六哥,发发牢骚这不算犯家法吧?”

  转身踱了两步,钱溢飞回头又道,“据说,你曾是西南联大的学生,既然读过那么多书,就犯不着和低素质的人怄气,对吗?”

  点点头,杨旭东突然皱着眉,疑惑地问道:“六哥,您不觉得此行过于顺利吗?”

  “那又能怎样?”

  “我们刚一提出采访计划,共产党就忙不迭点头答应,和赤匪打这么多年交道,他们的办事效率你又不是不知道,没个三查七对,能这么爽快?”

  “这还用分析?人家早就知道咱们的底细。如果我没猜错,给我们准备偏僻的下榻处,也正是为了方便监视,隔断咱们的情报来源。”钱溢飞所说也并非没有道理,当时共产党的监听手段比较落后,窃听器等世界各国常用的情报设备,恐怕解放区保卫部门连想都不敢想,与其费尽心思想知道钱溢飞等人想干什么,到不如彻底将他们弄成聋子、瞎子。“虽说他们已知晓我们的真实身份,但又不肯下手缉捕,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想知道我们要干什么,更准确地说,就是和谁接线或者想搞什么破坏。”

  杨旭东对钱溢飞向来是顶礼膜拜。在他看来,六哥的脑子绝对不是人脑子,应该属于亚神仙一个级别。更可怕的是,六哥那擅长分析和精准抓捕信息的能力,不但影响了杨旭东等军统后起之秀,就连中统——这个党国内部,被军统看作是“最邪恶的势力”,也不知不觉苦口婆心教导起某些女情报员,“女人靠脸蛋吃饭不能混一辈子,下半身的工作方式,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手段”。因此,作为党国偶像级别的情报员,他的话在某些时候,基本上就是一句能顶一万句。

  “共党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可要论玩脑子,他们在六哥面前还是个学生。”

  杨旭东的马屁功夫也算是炉火纯青,可惜的是,自己能吃几碗干饭,钱溢飞比谁都清楚:“我们必须给共产党下药,而且一剂不行,要多放几味才能彻底毒死对手,打乱对方意图。”

  “您想怎么干?”

  “不能让共产党把注意力集中在我们身上,必须分散。”

  与此同时,相距钱溢飞驻地几百米外的八路军某机关内,军区政治部副主任叶昊天,正端着茶杯,听取保卫科长项梅的汇报。

  “你能肯定钱溢飞此行是与什么人接头吗?”叶昊天是位办事主次分明的领导,或许对于他来说,一个在明处的钱溢飞,其破坏力与隐藏在身边的敌人相比,根本没有可比性。“说说你的看法,为什么不存在其它可能?”

  “他来我们这儿,无论有什么目的,最终都需要人配合。我想主任您很清楚一点:那就是以咱们目前的群众基础,凭他钱溢飞一己之力能有什么作为?没有内应引路,他一个聋子瞎子,还能做些什么?”

  “有道理……”

  “另外,如果单单是搞破坏、刺杀等一些小把戏,那么军统派个王牌特务来执行,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依你的意思,钱溢飞此行不单是与什么人接头,而且还要利用这个人完成特殊任务?”

  “根据叶雯同志提供的线索,我想事实就应该是这样。”

  “你有什么具体打算?”

  “先稳住他,只要不给他创造机会,让他无计可施,最后他肯定要铤而走险。”

  “噢?”

  “另外,不要捆住他手脚,令其随心所欲自由发挥,只要他留下把柄,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将其逮捕。”

  “小项,钱溢飞可不是一般特务,有一点你要注意:现在我们和国民党还未彻底决裂,所以对待他这名义上的中央社主编,我们还要掌握政策,注意外界影响。”

  “是!我明白!”

  “旭东,如果我猜得不错,那女共党已经盯上我们了,没准儿正琢磨该怎么给咱下药。”

  “共产党的做事原则,向来是撒下网来捕大鱼,注重秋后算账。和他们交道多年,彼此间都熟悉对方的套路。”

  “如果你是共产党,就目前的情况该怎么撒网?”

  “有两套方案,”杨旭东伸出两根手指摇了摇,说道,“首先,是要把你死死困住,直到你按耐不住被迫行动。如果是这样,对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揪住你小辫子。”

  “另一点呢?”

  “放任自流,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直到你警惕放松,这才一击中的,将你置于死命。”

  “依你看,共产党会选择哪一种?”

  “两者兼顾,如果我是共党,既不想给外界留下口舌,又不想放过一条大鱼,只有采取两者兼顾,才是万全之策。”瞧瞧面沉似水的钱溢飞,凭借自己对其多年的揣摩,直觉告诉杨旭东,他与六哥的想法不谋而合。

  “杨旭东!”

  “到!”

  “交给你两件差事,”钱溢飞盯住他眼睛,逐字逐句说道,“你瞧准机会给那女共党送茶叶,第一次两钱,第二次三钱。当然,她第一次就会拒绝你,不过不要管她,不多不少一定要分两次送,如果不出意外,你和她肯定因为这事儿吵上一架。”

  “六哥,我们的联络暗号是五钱大红袍,对吗?”

  “不错,接线的同志虽然知道我们来了,但他不能确定我们是来做什么的。你给女共党送礼的事儿不出三天就会传遍匪区,这累计叠加的五钱茶叶,也是通过另外一种形式来唤醒他。”

  “共产党不会怀疑我们的用意吗?”

  “如果你送多了,他们肯定会怀疑,但是让他们猜去吧!我钱溢飞一项利用对手来做事,当然这次也不会例外。还有,”他放眼瞧瞧窗外,压低了嗓音又道,“你找机会潜回国军那边,命令他们对共军多制造些摩擦。”

  “嗯?”

  “明白我的用意吗?”

  “六哥,您是想分散共军的注意力,叫他们别总盯着我们?”

  “现在只能是这样,否则,咱们的手脚就要被人家困住。”

  “可咱们不是有电台么?”

  “没准共军也希望我们用电台。”

  “这……好,我马上去办。六哥,您还有什么吩咐?”

  “……旭东,给你出个题:如果你是那接线人,会选择在什么时机将情报顺利送出?”

  “这个……”

  “呵呵!我相信,这也是对方最头疼的事情。”

  “小姐,根据您的安排,行动组已经准备就绪,”老秦忧心忡忡说道,“可二处那边……我们用的,可是他们掌握的飞机。”

  “出了事儿有上面顶着,你跟着瞎操什么心?嗬嗬……可真困哪!”拖过一条薄被盖住身体,躺在行军床上的周云实在撑不住,上下眼皮间好似糊上一层胶。有时想想,自己也觉得好笑,和钱老六非亲非故,天天为他守夜这算哪门子事儿?倘若不是为打击二处,“哼哼!”陷入迷离中的周云暗道,“就凭那些土得掉渣的共产党,切!鬼才懒得招惹他们……”

   “唉!小姐睡得可真不是时候,抓了卢运凯,下一步该怎么办呢?”直到现在,对于那身陷囹圄的卢云凯,老秦仍不知该如何处理。一处的办事特点是上峰怎么交待就怎么办,别打听也别怀疑。长此以往,这些大大小小的特务就留下个病根——办事不习惯动脑子。当然,中统头目也不希望手下比自己聪明。因此在中统最流行的口头禅,就是“是”或者“长官,我明白了”。其实若有人较真问一问“你到底明白什么了”?没准这些吃瘪的特务,能恨此人一辈子。

  老秦掐着卢运凯的材料,呆呆矗立在走廊。就在这时,玄关大门突然被推开,在几名持枪荷弹的警卫护送下,徐百川阴霾着面孔,一言不发朝他走来。

  不由自主敬个礼,右手还未放下,徐百川一伸手,将他整个人拨到一边。“您这是?”没等懵懂的老秦合上嘴巴,徐百川飞起一脚,砰然踹开周云的房门……“咦?你们管事儿的呢?”

  瞧着空空如也的室内,老秦也是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她刚才还在呀?”

  “谁是你们管事儿的?”

  “这个……”

  “叫她出来!”

  “徐长官,您不是看到了吗?屋里它没人哪!”

  “也何?你们一处好大的架子啊!怎么,齐东临平生就是这么管教你们的?”

  “徐长官,人死为大,这不关齐长官的事儿。您要是有什么事儿,可以直接向我们局座交涉。”老秦说得不卑不亢,可徐百川冷眼打量他一番,森森笑道:“看不出你嘴皮子倒是挺溜?我问你,这里是你做主吗?”

  “这个……不是……嗯……徐长官还有什么吩咐?”

  “吩咐到没有,”摘下手套一指老秦的鼻子,从牙缝中狠狠蹦出两个字,“滚蛋!”

  和中统比较起来,军统的特点就是一个字——横。这不仅源于他们多半是军人出身,而且戴老板生前那顺风顺雨的十几年,也造就其盛气凌人的姿态。与其说中统和军统之间是由于权力的分配而产生积怨,倒不如说是一方在气势上因长期受压抑,而产生的抑郁情怀。

  军统对中统根本不会客气,也不知道什么是客气,只要军统的人高兴,打电话叫中统的姑娘半夜送外卖,这也并非是空穴来风。问题就在于:为何同样是明媒正娶的中统,却只能低三下四瞧军统这小老婆的脸色?答案,恐怕就只有天知道了。

  接到自己部下深更半夜打来的电话,山城新任一处负责人田向荣,一脚踢开搂在怀里呼呼大睡的小老婆,在深闺怨妇那号啕大哭的诅咒声中,提着裤子,用手指支撑沉重无比的眼皮,钻进小汽车一溜烟跑到怒气冲冲的徐百川身边。还未等他把眼屎擦净,徐百川已指他鼻子破口大骂:“妈个X的,你小子怎么现在才来?我问你,谁给你私调军机的权力?你小子胆大了是不是?翅膀硬啦?”

  听徐百川这么一骂,老秦算是彻底明白了:感情自己顶头上司的上司,原来也是二处嫁过来的小媳妇?果不其然,田向荣匆匆抹把脸,非但没敢在同级的徐百川面前顶嘴,反而耷拉着脑袋,琢磨该怎么找个替死鬼。老秦捂着脸蹿到一边,这么多年下来,左右双颊被巴掌磨练出来的脸皮告诉自己:在中统混,实际上就是训练谁比谁跑得更快。但多年经验往往也有靠不住的时候,他快,田向荣跑得比他更快,一脚踹出去,老秦一个踉跄栽倒在水泥地面。

  “你个王八蛋!还敢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田向荣的凶狠、冷血在徐百川面前表现得淋漓尽致,望着他凶光毕露的眼睛,老秦暗说自己还不如那后娘领养的私生子。“站长,这不关我事,我一个小组长咋会知道那些机密?”

  “你们科长呢?嗯?”田向荣挠挠头皮,想一想,低下头突然问道,“你们科长是谁?我上任这么多天,怎没见她露过面?”

  “处座,我也正在找她!”一指房门大敞的卧室,老秦哭丧着脸说道,“刚才还在,咋一转眼就没了?”

  “没了?”徐百川和田向荣对视一眼,二人不约而同涌到门口一看:只有行军床上那凌乱的被褥和随风呼扇的玻璃窗,“动作倒是蛮快?哎?可她跑什么呀?”吸吸鼻子,室内只留下淡淡一缕清香……

  看在曾经和田向荣同事一场,徐百川并未深究中统私调军机一事。不过,关于中统为何要这么做,他是百思不得其解:“一处到底发了什么神经?他们弄飞机究竟想干什么?那个神秘科长又是谁?怎么连面儿都不敢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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