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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刃(风筝)

《断刃(风筝)》:第2章

  山城的夜晚有点凉,潮湿寒气钻透钱溢飞的薄呢大衣,令他深深打个冷颤。离开“留香苑”后,他奉命赶赴戴公馆,走到一处昏黑的十字路口旁,随着一片枯叶冉冉飘落,他慢慢停下脚步。

  四周安静异常,曾经熟悉的虫鸣鸟叫,如今消失得无影无踪。聆听着江边风卷波涛的咆哮,他向长满青苔的山墙悄悄靠去。

  右手伸进口袋握住枪柄,顶开保险后,一枚草屑从他耳畔轻轻滑落……

  “叭!”外套剧烈一震,曳光突破夜空,射进一旁的灌木丛。闷哼响动,随即树影婆娑,黑影应声倒地。

  “咻”子弹的破空声划过鼻尖,不待杀手射出第二枪,他左手也迅速出枪连发三弹,杀手应声撞破栏杆,被飞旋着送入江水……

  “干掉他!”从街角转出一群黑衣人,手持驳壳枪向他连发齐射。

  身形闪动,一侧山墙被他背后飞出的跳弹划得火星斑驳。

  “噗!噗!噗……”几个黑衣人爆开的血雾,将幸存的杀手喷得面热胆寒。“噗!”子弹爆开这人后脑的一瞬间,他枪口‘突’地一跳,流弹在石壁上蹭出一道火星,迅速没入钱溢飞的左胸外侧……

  两人枪口对在一起,随着杀手慢慢栽仰在地,钱溢飞的手枪也渐渐低垂……“奶奶的……”他咬着牙,“叭!叭!叭!”一连三枪,将杀手穿得血肉横飞。摇晃着身躯,再也站立不住,一头杵在墙壁上,嘴里倒吸着凉气……“奶奶的,老子命大,又闯过一关……”向前拖动僵直麻木的双腿,空气在咬紧的牙关中迅速进出,响起尖锐的“咝咝”声。身后三十米外,一道宽阔的血线蜿蜒着,交汇在他足踝处……

  再也支撑不住,左膝一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怎么回事?”几名巡警远远跑来,冰冷的枪管顶在他头上。

  “兄弟,我是二处的,麻烦给我老板打个电……”话音未落,便眼前一黑,彻底人事不省了……

  徐百川刚刚剃罢胡子,和着温水吞下一片安眠药,还未等困意上袭,床头的电话却急骤响起。“怎么回事?”他抓起话筒不耐烦地问道。

  “处座!家里出事儿啦!”

  “到底什么事?”

  “六哥给人害了!”

  “啊?他现在怎样?”

  “已经送往陆军医院,不过伤得太重,恐怕……”

  “少废话!一定要救活他!一定!你听明白没有?”

  “是!”

  “马上联系所有的弟兄,叫他们立刻停下手上的活儿,迅速调查此事!记住!十万火急!”

  “是!”

  徐百川连睡衣都没顾上脱,叫醒司机匆匆赶赴医院。轿车驶进住院部门诊楼时,已是明月西斜,他顾不得强烈袭扰的困意,问明手术室方位,健步流星将护卫远远甩在身后,没命似的往楼上冲。

  “处座!处座!您小心台阶!”护卫警告声未落,徐百川已被最后一级石阶绊摔出去……爬起身甩甩流血的手掌,他一把揪住路过的护士,急切问道:“那手术的人怎样了?快说!”

  “他……”护士有些紧张,瞧瞧徐百川,迟疑道,“腿部和前胸各中一枪,还在抢救中。”

  “一定要救活他!一定!不管多大代价,一定要救活我兄弟!”

  “是!是!我们尽力,一定尽力……”花容失色的护士,挣脱徐百川手掌,像受惊的小兔,眨眼便落荒而逃。

  “处座!”警卫气喘吁吁跑到面如死灰的徐百川身边,低声说道,“弟兄们都动了,您放心,不管谁干的,这笔血债,一定叫他连本带利吐出来。”

  “嗯!”徐百川在长椅上坐下来,拍着混乱的脑袋,极力使自己能够清醒,“有没有目击者?”

  “有,还是侦缉队亲自送来的。”警卫将档案递呈徐百川。翻开卷宗正想粗略浏览,就在这时,又一名小特务趴在他耳畔低声说道:“处座,老板来了。”

  “噢?”徐百川微微一怔,急忙起身整理着装,就在他瞥向楼下的同时,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已驶入前院驻车场。

  “老板怎么知道这件事?你们谁泄漏的?”徐百川的脸色愈发难看,“局势不明也敢乱通报,要把他老人家急个好歹,我看你们长了几颗脑袋?”

  小特务们低下头,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们!”顾不得再发脾气,徐百川赶紧换成笑脸,转身迎下楼去。

  “局座,您怎么来啦?”礼毕后,徐百川焦急地说道,“这里龙蛇混杂,很不安全。”

  闻讯匆匆赶到的戴雨农,鼻子哼一声,脸色阴霾:“我怎么来啦?我的弟兄给人害了,你说我能不来吗?”

  “可是……”

  “没有可是,毅光啊!这件事儿一定要彻查清楚,不管是谁,必须给老六讨还个公道。”

  “是!”徐百川转身在前引路,二人走进一间会客室,掩上房门做进一步密谈。

  “毅光啊!依你看,这幕后黑手能是谁?”

  “现在还不好说,老六和日伪余孽、共产党都结过梁子,就连一处(中统)那帮废物也视他为眼中钉。现在想弄清谁下手,恐怕……这个……势比大海捞针。不过……”

  “不过什么?”

  “老六在迷离前曾说过,好像是共产党干的。”

  “共产党?”戴老板点点头,沉吟片刻后,他森森说道,“这还用好像吗?那肯定就是!”

  “局座息怒。您放心,我已命令弟兄们把照子放亮,一有可疑,不管他是谁,先请进来再说。”

  “对了,一定要严密封锁老六遇刺消息?绝不能叫外人知道。”

  “这就难办了,”徐百川皱皱眉,“侦缉队长罗大舌头是个有名的‘小电台’,通过他那张嘴,外界想不知道都不可能。”

  “这个混蛋!”戴老板恨恨骂道,“狗肚子里装不下二两酥油,要不是看在他姐姐份上,我他妈……”咬咬牙,没再往下说。毕竟是自己家务事,让外人听去,恐怕要脸上无光。

  “局座,您还有什么吩咐?”

  “嗯!这件事儿就交给你办。不管花费多大代价,首先把老六救活!”

  “是!”

  二人正说着话,一名军医敲敲门,从门外闪身走进:“先生,血库的血不够用,您看……”

  “看什么?”戴老板瞪他一眼,迅速挽起自己衣袖,“抽我的血吧!”

  “局座!您不能啊……”一时间,徐百川彻底慌了神儿,他紧紧拉住戴老板手臂,一激动,差点没掉下眼泪。

  “慌什么?”戴老板若无其事地推开他,“老六的血型和我一样,要抽,你们先抽我的。”

  “先生……”

  “少废话!快点准备!”

  “是!”军医敬个礼,眼睛湿润了。

  “局座,我去召集兄弟们。一旦大量需要血浆,也好尽早有个准备。”

  “好,你去吧。对了,顺便找到罗大舌头,替我扇他两个大耳刮,叫他长长记性。”

  钱溢飞遇刺重伤的消息不胫而走,外表古井无波的军统局,其内部却掀起不小的风浪。清晨,一些去报到的特务领到任务后,出门不约而同拐个小弯,来到陆军医院,向住院部三楼的特急病房默默望上一眼;公交车驶过医院正门,车上乘务员打开窗子,抬头向病房看上一看,目光里充满了焦急和牵挂;拄伞的行人,步行在正门前的街道上,掏出香烟点燃,眼角却徐徐瞥向窗帘紧闭的三楼……

  “走!走!快走!”门口卫兵照准一个乞丐的屁股狠狠踹去,乞丐赔着笑,一瘸一拐穿过大街,来到一处僻静角落,突然转身收敛笑容,挺胸立正,向远处的住院部,敬个标准的军礼……

  这些平常人的特殊表现,虽能瞒过外人,但唯独瞒不过一个山羊胡须的“烟贩”。他捧着烟箱在医院门口叫卖几声,就发现进进出出的,全是闻讯赶到的军统特务。他心里如同塞进乱麻,叫卖声也干涸嘶哑。看看周围环境,无奈之下,只好强抑悲痛,顺着街角从容离去。寒风似锉,轻轻卷起他单薄的衣衫。面带微笑心中泣血,他一步步登上小山,站在山头放下烟箱,眺望笼罩在云雾中的医院楼顶,缓缓抬起手臂,含泪敬了个军礼……

  傍晚,当钱溢飞还处于昏迷中,这山羊胡须的烟贩化装成商人,悄悄走进一家旅店。四长两短敲门过后,他闪进包房,望着室内面窗而立的中年人,低声说道:“老孟,我来了。”

  “噢……”中年人掐灭手中香烟,一指旁边的沙发,说道,“你坐吧。”

  “是!”商人端坐在一旁,望向首长的目光里,流露出万分悲切。

  “‘风’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不过……”老孟转过身,脸上阴云密布,“你先不要责怪我们同志。他们报仇心切,发生这种事情也是没有办法。”

  “就不能向上级解释一下吗?”

  “你让我怎么说?单线联系的规矩你又不是不懂。再者说,我就是向上级反映,也要弄清‘风’到底是谁?否则,你叫我替谁说话?”

  “这……但长此以往,受损失的可是我们党!”

  “你总不能叫锄奸队什么都不做,任凭敌人逍遥自在吧?”

  商人沉吟不语。这的确是件棘手事情:“风”的身份他不能泄露,组织的工作程序他又无法干涉,真真是手插磨沿进退两难。“‘风’的身份很好判断,近期内被刺杀的国民党特务中,肯定有他。”商人也是急来抱佛脚,不过,他的建议很快便被否决,“近期受伤的特务太多,我怎知道他是谁?好了,这件事儿你不要再纠缠,该怎么做,组织上自有分寸。唉!说起来也是没办法,那些遇刺的军统特务,哪个不是满手血腥罪大恶极?如果你的‘风’也在此行列,那我只能说,他的身份就有待怀疑了。”

   “是啊……”商人感叹道,“难怪你会这么想,照他的说法,嗨!就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

  “护士!护士!快来!快来!”徐百川握住老六的手,惊得大喊大叫。钱溢飞的呼吸已经愈发粗重,双眼翻得看不见瞳仁。“护士!大夫!快他妈来!救我兄弟!救我兄弟!”

  “咣当”一声,房门被人撞开,医护人员手忙脚乱涌进来,一名资深大夫简单看过几眼,喊道:“血块阻塞呼吸道,马上做气管切开!”

  “是!”

  望着被人飞速推走的老六,徐百川汗透衣背,他坐在床头,呆望昏黑的窗外,久久无语。

  “处座……”

  “滚进来!”徐百川不耐烦地怒喝一声。

  “处座,枪伤六哥的凶手已经有眉目了。”

  “噢?”顾不得身份,徐百川揪住秘书衣领,大声质问,“你他妈快说!到底哪个混蛋干的?”

  “处座……”秘书咽咽唾沫,嘶哑着嗓音说道,“好像是……是共产党干的……”

  “什么他妈好像?到底是不是?”

  “这……好像是……”

  “要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劈手扇了部下一记耳光,徐百川摔门冲出病房。

  “处座!处座!”

  “兄弟,你等着!害你的乌龟王八,我叫他后悔做人!”被血丝裹挟的瞳仁中,喷出熊熊的复仇烈焰。

  钱老六又被推回特护病房。丝帐轻垂,树影徐动,夜已沉沉,门声轻曳。一个戴着厚重口罩的护士悄然闪进,隔着丝帐向沉睡中的钱溢飞静静观瞧。她目光里充满了犹豫、不安和矛盾,缓缓抬起手,在幔帐上轻轻一印,一声叹息幽怨徘徊……再转过身时,已是泪光星动,“六哥,唉!你怎……怎么不听我的警告?”双手缓缓插进口袋,拽出一方丝帕,将沾满珠泪的帕头展开,轻轻挂在帐边的银钩上。回头深瞥一眼床上的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踯躅着,消失在走廊昏暗的灯光深处……

  微风轻掠,丝帕徐动,“宝儿……”睡梦中的钱溢飞轻轻哼吟,一缕淡淡的幽香如同羽化的蝴蝶,似雾如风,随着惨淡的夜色渐渐飘逝……

  宝儿含着泪,除去身上那一席醒目的白服,顺着游廊走进幽静的后院。将校呢的军装上,满是辛酸的眼泪。低头穿过角门,皮靴刚刚踏入红尘的第一步,身后便出现两具幽灵似的身影。二个人紧随其后,不紧不慢地,沿着小街向江边走去……

  夜幕下的山城显得格外安静宜人,江风掠起宝儿的发丝,远处传来汽笛阵阵的呜咽。迈步踏上一块礁石,深吸一口潮湿清新的空气,她摆摆披肩长发,冷静地说道:“你们动手吧!”

  黑影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从腰间拽出寒光闪烁的匕首,迂回走到宝儿背后,低声狞笑道:“对不起了,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做鬼后,你千万别怪我们……”话音未落,寒光已没入她单薄的背心。不待喊出,迅速捂嘴拔刀,滚烫猩红的液体宣泄而出…….

  身体微微一颤,星眸流逝那最后一丝闪亮,山川、大河、夜色、美景全被挤出这是非之地,宝儿嘴角含着一丝苦笑,身体向滔滔江水慢慢倾去……

  “可惜了,一个漂亮女人。”一个黑影叹息道。

  “死就死了,有什么可惜?”另一个冷笑着说道,“死在他们手里的自己人,难道还少么?”

  月影如波,江水粼粼。一股殷红的鲜血,伴随着澎湃的波涛,在漩涡中徐徐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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