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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刃(风筝)

《断刃(风筝)》:第11章

  双方阵地前的杂草树丛已被清理干净,而缓冲区也肯定被埋上了地雷。夜幕降临后,他绕过山头,在八路阵地前潜伏下来。用黑绳套住一颗绊发雷,斜行蠕动三十米开外,他双眼观天,强行压抑自己大口喘吸的欲望,感受着微风轻掠树梢的阵阵凉意,静静期盼时机的来临。

  哨兵视线仍然专注在国共之间的缓冲区,杨旭东小心翼翼将细绳在手指上缠了缠,静待哨兵转身的一刹那,也就是微风将枝叶拂得“沙沙”作响那一刻,他抛出田鼠,手指猛然勾动……一阵连环巨响骤然而起,尘土裹挟着碎石如狂风暴雨般倾泻,压得张大嘴巴的杨旭东头昏目眩,肺内残存的气体,在顷刻间被挤压得干干净净。剧烈跳动的心脏呼之欲出,逼得他几欲昏厥,带血的老鼠尾巴落在他耳畔,来回摆动的尾稍,不断鞭挞他的脸颊,可是他不能动,只能咬牙强迫自己拼命忍耐。

  国军的机枪响了,在距离炸点如此相近的距离上,任何人的下意识动作绝不是喊“口令”,而是疯狂扣动扳机,从国军阵地射来的火红曳光,将对面的山石来回切割,6.5毫米的三八步枪弹,首发便击碎碍眼的探照灯,只余下在夜色中不断迸发的电火花。但这种紧张并未持续多久,随着一个络腮胡子八路听听对面动静,挥挥手,中共一侧的枪声戛然而止。

  “我的目的达到了。”杨旭东暗暗窃喜。不过令他郁闷的是,对侧国军阵地至始至终也未停止鸣枪放炮。看来,国军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给弄懵了。“一群废物!就这胆量还敢叫嚣剿共?”暗骂一句,杨旭东快速抽回绳子,小心翼翼向安全地带匍匐转移。

  “班长!有只耗子绊上地雷了!”身后传来八路士兵的低呼,随后就是一阵怒骂,“妈个X的!国民党到底行不行?一只耗子就弄得他们六神无主?”

  杨旭东已无心享受阴谋得逞后的快感,面前那两条路,他必须迅速做出抉择。“一条没有雷,而另一条是雷区。妈的,没时间验证了,再有几分钟探照灯就会被修复。”一咬牙,他不得不押上此生最大的一场赌注,“赌!老子拿命来赌!”

  杨旭东最大的特点就是不信邪,敢玩命。多年以后,钱溢飞曾私下评价过这位小兄弟,说他是“心狠、手辣、胆大、心细”。世上没有杨旭东不敢想也不敢做的事情,而且他的耐心也达到令人吃惊的地步,例如:如果杨旭东愿意,他会花上一整天,将一根女人的长发从中剥成两根。因此,为什么说杨旭东是军统新生代中,令钱溢飞使用起来最得心应手的部下,由此便可窥一斑而知全豹。两个人的合作,用杨旭东自己的话来讲,那就是如鱼得水、珠联璧合。当然,在两个人最初的接触中,杨旭东居然如此地出类拔萃,也是令钱溢飞始料不及的意外。

  弯腰系紧鞋带,深吸一口气,抛出一根赌命树枝,杨旭东默读“一、二、三”,便按照天意,根据树枝指明的方向,果断扑向右面那条路。

  “什么人?”一颗炽热的子弹从他耳畔飞过,将面前坚硬的泥土掀开一层土坯。左脚在翻滚的土坯上轻轻一点,他的双臂拼命摆向头顶。憋足一口气,紧紧咬合牙关,因憋气而涨红扭曲的脸庞,冒出根根坟突的青筋。他双腿高频率向前跨动,赖以支撑过度前倾的躯体,他是一阵风,无规律蜿蜒跑动的身体,令那些举枪瞄准的士兵,根本无法将准星及时锁定。“机枪!妈的!机枪死哪去啦?”络腮胡子班长气得破口大骂,“不许省子弹!马上将那兔崽子打掉!”

  同样是6.5毫米的子弹,但从它发射频率来看,杨旭东头脑中闪出“机枪”两个字。“妈的,人死鸟朝天,接着赌!”他咬牙切齿喊了一声,压低身体奋力向前猛冲……对付机枪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迅速找到掩体,不过面对光秃秃的土道,杨旭东反倒觉得自己就是那路面的掩体。子弹像夏日里的流萤,从他身边破空而过,他甚至看到一枚曳光弹从自己右腿内侧挣脱布料,快速弥散在漆黑的夜色中。 “死就死吧!”弹孔处溢出淡淡的焦臭味,人到此时往往顾不上其它,他纵身一跃,奋力扑向那为之赌命的可疑地区……尘土缭绕,躯体拍击地面的响声钝然而起……

  两秒钟之后……

  “没响?老子没死?”的确,除了碎石将胸口硌得生疼,不愿见到的结果终究没有来临。“福大命大……”此时此刻,杨旭东已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手脚并用爬到一块巨石后,仔细检查身上每块零件。冷汗再也不受约束,润湿一切阻碍,从汗毛孔如同瀑布一般“哗哗”流淌……哆嗦着摸出香烟,叼在同样颤抖的嘴唇上,那双不争气的手却怎么也划不着火柴。跳起身使劲蹦了蹦,一股腥臊的尿液在不知不觉中灌满了鞋子……

  国军的马克沁机枪响彻不停,也许正是国军的胡乱射击,这才救下杨旭东那条命。双方的子弹漫天飞舞,但是没过多久,共军便停止了对射。

  “子弹不足,他们舍不得和龙王比宝。”杨旭东对共产党算是了解到家了,借用对方一位领导人的话,他将这次有惊无险的赌博划上个圆满句号。“赶快离开这里,国军要打炮了。”

  三十分钟后……

  急促的电话铃声将伏案而眠的项梅惊醒,她揉揉干涩的眼睛,摸索着抓起电话,用一种虚弱迷离的声音问道:“喂?哪里?”

  “小项吗?”

  “啊!是余政委?”项梅不敢再睡,她使劲甩甩头,尽量使头脑变得更加清醒。

  “小项,我刚刚接到报告,说是有可疑分子从我方一侧逃到对面,甚至我军还就此与国民党发生了武装冲突。怎么样,你们保卫部门有没有这个人的资料?这关系到我方军调小组在谈判中能否占据主动。”

  “可疑分子?”项梅略微迟疑一下,突然,她不由冷笑一声,“政委,我知道这个人是谁,您放心,我会尽快让他浮出水面。”

  “你是说钱溢飞?他有可能冒这个险吗?”

  “不,他是钱溢飞的助手——杨旭东。”

  “好!这件事交由你处理。记住,一定要配合军调小组的同志,打赢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撂下电话,她皱起眉头,抓起桌面上的军帽,迟疑片刻后便果断戴上。正正帽檐,捋捋耳畔的秀发,喊了一声“警卫班!”

  钱溢飞并未入睡,他披着衣裳,坐在叶雯对面。面对那呵气连连,又不断用幽怨眼神瞥视自己的女孩,他熟视无睹,因为他在等待一个人,这个人即将出现,而且还会用指责和质问的语气向自己提出抗议。

  门外已经戒严,从附近小路上传来作战部队那匆匆的脚步声。他知道,杨旭东一定是得手了,不过他并不担心共产党会由此而找麻烦。“呵呵!没有证据你奈我如何?”这就是钱溢飞敢于泰然处之的资本。但所谓百密一疏也正是如此,钱溢飞千算万算,偏偏没算准项梅也是不打无把握的仗。不管怎么说,钱溢飞的战略意图还是达到了,国共双方的武装冲突,由“一根老鼠尾巴”开始,而逐渐愈演愈烈。

  项梅果然夤夜拜访,瞧瞧为她打开房门的叶雯,又看看稳如泰山的钱溢飞,便马上推翻之前的心理攻势,开始小心翼翼与之周旋。

  钱溢飞冲叶雯勾勾手指,示意她为自己点烟,叶雯无法拒绝,心不甘情不愿,慢腾腾摸出火柴。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项梅死死盯住钱溢飞,而钱溢飞的手指轻叩桌面,沉默中,双方都在努力寻找话题的楔入点。相比项梅,叶雯无疑要稚嫩许多,到目前为止,钱溢飞仍想不通戴雨农为何要派她来配合行动。又看看那正襟危坐的女科长,他脑海中逐渐产生了感慨:“不爱说话的女人,往往就是不露齿的狗。”

  过了许久,钱溢飞淡淡一笑,问道:“更深夜寒,难道项小姐不用睡觉么?”

  项梅似笑非笑,语气中有些夹枪带棒:“我倒是想休息,可有人偏偏不让?”

  “噢?还有这种事?究竟什么人如此无礼?”

  “你说呢?”

  钱溢飞淡淡一笑,转身叫叶雯给项梅沏茶。

  “我不是来喝茶的,”项梅冷笑一声,又道,“我想金先生是聪明人,也一定能猜出我在等什么人,对吧?”

  “你是想问杨旭东在哪儿。”

  “你能告诉我他在哪儿么?”

  “这还用问?他肯定不在这里。”钱溢飞慢条斯理吸着香烟,看看对面那紧皱鼻子的女科长,知道她讨厌烟味,由此便更加坚定了决心:凡是敌人反对的,他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他就要反对。只有这样,才能充分转移对方注意力,激发对方火气,令对方情绪在受到环境干扰的前提下,产生错误的判断。

  “他既然敢做,就不怕我们抓,而且肯定把后路都留好了,是么?”

  “不错,你说得很对。”

  “金先生!”项梅突然郑重说道,“你我都是聪明人,没必要再卖关子,开诚布公地说吧,你能猜到我是干什么的,而我也知道你是谁。不过目前还是国共合作期间,考虑到影响,我们不会无缘无故动你,望你好自为之。”

  “这么说,就是撕破脸喽?”针锋相对,钱溢飞的话既像把钥匙,又如同直插对方心脏的尖刀,“既然如此,我也不再遮遮掩掩。是!我肯定要动,而且还会在你们的眼皮底下动!有本事,你就抓住我把柄!”

  “哼哼!金先生,你对自己过于自信了吧?”

  “我一向如此,而且至今也没让对手失望!”瞥瞥项梅,钱溢飞森然一笑,“我们可以打个赌:哪怕我把阴谋阳谋全都摆在明面,你也奈何不了我!”

  “我喜欢别人向我挑衅,金先生,你成功激发了我的斗志,谢谢!”

  “不客气,培养和教育下一代,是我人生的奋斗目标,以前是这样,今后照样如此!”

  项梅没再说什么,她心里十分清楚一点:女人和男人吵架,最终倒霉的,只能是女人自己。而钱溢飞也并未得寸进尺,他面沉似水,心中却默默盘算一件事:“她上来就点破我身份,难道是一时气急失去理智吗?”在心里摇摇自己的头,“干她这种工作的,能轻易失去理智么?可她的到来,她的失态,又意味着什么?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而为之?”反常即为妖,相比之下,钱溢飞更愿意相信对手是在给自己下药。

  “钱溢飞会上钩么?”这是叶昊天一直想知道的结果,他站在院门外,目光随着项梅的身形而移动,直至她站到自己面前。回头望望刚刚走出的小屋,项梅松了口气,挥手向叶昊天敬个礼,心情逐渐轻松舒缓下来。理智告诉她,钱溢飞是她今生所遇到的,最可怕的对手。在这个人面前,精神一丝一毫都不能松懈。

  “通过刚才的较量,如果我没猜错,他会断定我们要发狠捉拿杨旭东。”项梅捋捋那头齐耳短发,语气中充满着自信,“我就不信他能忍受失去左膀右臂。哼哼!再聪明的人也会犯难,看他怎么把消息通知那姓杨的?”

  “我们还是小心为妙,毕竟他有过虎口拔牙的经历。”叶昊天也在仔细揣摩那充满传奇的对手,结果越揣摸,反而愈加迷惑。“他有没有可能叫杨旭东别回来?”

  “没有杨旭东,他一个人还能做什么?完不成任务,回去后又该如何交差?哼哼!您放心,杨旭东肯定会回来。”这都是摆在桌面上的阳谋,既然钱溢飞已把话说得再明了不过,因此,项梅很想看看他如何应付。

  在晚间一次小组会上,针对钱溢飞,项梅提出一项至关重要的问题——那就是他如何与外界联络。“电台!只有电台才是最直接,最方便的通讯工具。如果能找到他用于特务活动的电台,我们就不用担心外界舆论,可以光明正大扣留他。”项梅摆明观点的同时,自己也深深陷入疑惑当中。根据叶雯报告,同时依据侦查人员提供的材料,证明在钱溢飞的行李中,并未发现可疑物件。“假如没有电台,他如何与外界联络?如果有电台,又会将它藏在何处?”一切的一切,都是交织在一起的谜团,善于和困难作斗争的项梅,在争取诸多领导同意后,决定冒险迫使钱溢飞露出马脚。

  “不管怎样,只要他一发电文,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将其逮捕。”叶昊天吁口气,几天来,他第一次感觉到心情是如此轻松。

  摇摇头,突然间,项梅似乎又意识到什么:“如果他不发报,而是忍痛舍弃杨旭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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