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欣等人走了之后,凤仪一下子比平日忙了许多倍。从业务到生产、从行政到财务,大大小小事无巨细,都要她拿捏定笃。幸而元泰大部分骨干与工人都与她相识甚久,管理起来比较容易,众人做事也皆肯出力,这样她独自掌管元泰,开始有点忙乱,一个多月后,倒也从容起来。
元泰工厂暂时无事,但是上海的局势却十分紧张。自从这一年的九月,日本侵略了东三省以来,上海到处都是游行和罢工,人们强烈要求将日本人赶出中国。上海不少学生组织了敢死队,每天都人们在火车站为他们欢送,他们穿着学生装,头上绑着敢死的绷带,直接从上海奔赴东北战场。子欣等人走后一连两个多月,都没有从报来平安的消息。凤仪一面牵挂子欣与亲朋同事,一面对国内形势忧心不已。转眼是1932年的新年,凤仪也没有心思,只是带石头去照相馆拍了张相片,便草草完事。
石头已经六岁,长的浓眉大眼,看起来颇为憨厚。他每天把杨练交待的功课温习一边,先压腿、踢腿、扎马步等等,尔后打一套完整的拳,如此下来差不多一个时辰时间,从不需人监督,做的是半点不差。凤仪很奇怪,这孩子怎么如此有耐心,如此一丝不苟呢。邵元任见了暗暗担忧,觉得石头的天性太拘于法则,不适合在乱世中生存发展,于是教他习字读书,慢慢将一些古代变通的故事讲给他听,又为他联系学校,打算春节后送他去上小学。
这天凤仪刚刚起床,便接到了液仙的电话。自从子欣等人走后,他担心凤仪一个人不能应付,加上国货商场看中了一声地方,正在谈价格与装修,因为几乎每天都要和凤仪通电话。凤仪拿起话机,本以来又是工作上的事情,不料液仙劈头便道:"你看报纸了吗?!"
"报纸?"凤仪心中一凛:"是南洋有什么事情了?"
"南洋平安,是东北!"液仙哈哈大笑:"日本名将古贺,被我东北义勇军打死了!"
"哦!"凤仪又惊又喜,忙命阿金拿来报纸,见上面大副标题,写着日本号称战无不胜的名将古贺,被东北义勇军奇袭成功,乱枪击毙。液仙在电话里笑道:"哎呀,好几个月了,终于能好好喘气了!"
凤仪听他这么说,不禁宛尔:"你也没少在商界痛打东洋人,还有多少恶气没有出?"
"他们什么时候他们了中国,与我中国人,格守两国相交的礼仪,我就没有恶气,"液仙道:"不然,我见他们一次打一次,见他们两次打一双。"
"呵呵,"凤仪道:"真应该把你送到东北去,让你参加敢死队!"
"我要是年轻二十年,我一定去!"液仙道。
"别人说我不信,你说我一定信。"凤仪笑道:"你一早打电话,就为这件喜事?"
"两个事,"子欣道:"一是告诉你这个好消息,二是和你商量商量,还有一个月就是春节了,子欣他们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估计要在南洋过节了。邵府就你和石头,还有邵老板三个人,我就夫人商量了一下,想把你们接到我这儿来,一起过节,人多热闹,再说孩子们也有个伴。"
"太麻烦了。"
"不麻烦,"液仙道:"就这么定了,三十晚上你们直接过来。"
"好,谢谢。"凤仪挂上电话,下了楼,恰好邵元任正和石头晨练完毕,祖孙俩双双进了厅中。凤仪说了此事,石头自是高兴异常,邵元任却似乎不太高兴,凤仪道:"爸爸,你要是不愿意去液仙家过节,我们就自己在家过。"
"唉,"邵元任叹了口气:"日本人一直气焰嚣张,这次古贺被打死,他们肯定脑羞成怒,不会善罢甘休。"
"你在担心这事儿啊,"凤仪笑道:"他们现在还在东北,难不成会打进上海?再说,马上过春节了,日本人不过节,也不让我们过节了?"
"不一定,上海是重要的港口,一但失手,后果不堪设想。你看看,最近这些天,报纸上天天在讲,上海滩外日本军舰密布,"邵元任道:"何况日本人向来不守道义,突袭上海不是没有可能。"
"你是说,他们可能会乘春节期间来打上海?"
"但愿不会,"邵元任苦笑道:"真要打起来,法租界和英美租界都能自保,日本租界也没有问题,怕只怕南市和闸北……"
"这,"凤仪想了想,焦急地道:"如果日本人真的打上海,那工厂怎么办?还有厂里的工人,他们大都住在闸北。"
"我看,"邵元任道:"凡事还是防患与未然比较好。这样,这几天我在法租界找找看,最好能找一个比较大的闲置的仓库。一旦战事有变,我们就把元泰的货物、还有能搬的,都全部搬进来法租界,至于工人们,就让他们住在仓库里,住不下的,还可以住在这儿。"
"爸爸,"凤仪道:"你既然这么想了,不如就这么做,选把平安的过了节要紧,要是等到日本人打起来,就来不及了。"
"可是大过年的,"邵元任道:"大家都忙了一年了,要是日本人也没有动手,岂不是让大家连个年都过不好。"
凤仪叹了口气:"也对,那这样,我们先这么准备着。我也通知液仙一声,让他也早做准备。"
石头在旁边好奇地看着他们:"妈妈,外公,要打仗了吗?"
"没有,"凤仪勉强笑了笑:"外公和妈妈在准备一些事情,你好好在家听外公的话,妈妈一会儿去上班了。"
"如果子欣有电报,你最好给他回个电,"邵元任示意石头去餐厅吃早饭,悄声道:"让他们留意上海的局势,如果有战事,让他们就暂时呆在南洋,什么时候回来,看战事而定吧。"
凤仪点点头,心烦意乱地出了门。街上行人匆匆,不少报童举着报纸在叫卖古贺被杀一事,不少行人都纷纷掏钱买报纸,一面翻看,一面议论纷纷,大部分中国人脸上都露着欢欣的神色。凤仪一面担心邵元任的话成为事实,一面担心子欣等在南洋的安全。此时正值冬天,天空阴沉沉的,不见一丝阳光,道路两边的树枝光秃秃地支叉着。凤仪无瑕感慨,急匆匆地赶到了元泰。她一面照常管理,一面抽调十几个员工,让他们盘点所有可以移动的物资。然后把那些物资,全部存放在一个仓库里。
元泰的员工都以为快过节了,所以凤仪如此安排。不久,邵元任在法租界找到四间废弃的大厂房,是一家倒闭的工厂留下的。凤仪为稳定军心,对工人们说在租界找到了便宜的仓库,让他们徐徐地将一些物资从南市运往租界。同时,她又让人事部门统计所有在上海过节的工人名单,让他们以地区为界,分成若干个小组,每组有组长负责,以防战事一起,工人们流离在南市或闸北,无法及时通知他们撤退。
这样一直忙乱到春节,才把物资与工人等,稍稍整理出个大概。凤仪心中稍安,打算正式放假之前,把帐本和重要的合同文件等,从元泰全部拿回邵府,放在家中。
幸好,还有几天便要过节了,她累得筋疲力尽,倒在床上便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轰隆隆的声音。冬天还打雷吗?她迷迷糊糊地想,声音这么大。雷声响了几下后停止了,接着又响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似乎连成了一片。"不好!"凤仪猛地从床上翻身坐起,她一面抚着怦怦狂跳的心,一面转过头,还好,石头还在熟睡,丝毫没有惊觉。
她轻轻扯过两张软纸,揉成小团,小心地塞住石头的耳朵。然后穿戴整齐,飞奔下了楼。
阿金等人全都起来了,邵元任站在大门外,凤仪急步过去,只见闸北方向炮声隆隆,火光冲天。凤仪道:"爸爸,你守在家里,我到元泰去看看!"
"不行,"邵元任道:"现在战事不明,要去,也得等到明天天亮。"
"可是还有合同和文件在厂里,"凤仪跺足道:"我太大意了!"
"现在只能等,"邵元任道:"你去是徒涉险地,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必须等到明天天亮!"
凤仪正在着急,忽然铃声大作,阿金喊道:"方先生电话!"凤仪急步回厅,拿过话筒。液仙的声音在电话中炸了起来:"他们真打上海了,这帮畜生!"
"你们没事吧?"凤仪听液仙那边也有枪炮声,连忙大声问道。
"我们很好!"液仙吼道:"你们都好吗?!"
"我们平安!"凤仪道:"道德现在在哪儿,他安全吗?""
"他从实验基地回来后一直住在我家,"液仙道:"现在就在我旁边,你不用担心。"
"好,"凤仪道:"我知道了,你们保重。"
她放下电话,感到无以伦比的愤怒,这时,电话又响了,她拿起听筒,却是李威:"日本人打进来了!他娘的王八蛋!"李威在电话骂道:"我派了几个兄弟往邵府去了!你们那儿没事吧?!"
"我们没事,"凤仪喊道:"你怎么样?"
"我他娘的正在召集人马,"李威叫喊声道:"他小日本的大炮凶、飞机凶,我们就守在城里,只要他们敢进城,我他娘的砍死他们!"
凤仪挂上电话,想着杏礼与美莲均不在上海,连忙给杨家和金家打了电话。幸好这两家父母都住在租界,应了声平安,她这才放下心来。正忙乱间,她一抬头,忽然看见石头披着她的一件薄呢大衣,呆呆地站在楼梯上。
"石头,"凤仪道:"你怎么下来了?"
"妈妈,"石头问:"打仗了吗?"
凤仪点点头。石头走下来,轻轻牵起她的手,道:"妈妈,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凤仪一下子愣住了,不知说什么是好,像傻了一般看着六岁的儿子。突然,她一把抱住他,道:"孩子,妈妈不怕,妈妈会保护你的!"
这一晚凤仪没有再睡,恐怕任何一个上海人都睡不着了。凤仪抱着石头,和邵元任坐在客厅里。阿金与小卫等也坐在一旁。好不容易熬到了天微微亮,枪炮声这才渐渐弱了下来。而邵府门外的大街一改往日的平静,有人哭有人喊有人叫有人跑,凤仪忙出门去看,原来大量的人们已经分别从闸和南市逃入了租界。
"那边怎么样了?"凤仪拦住一个人,问。
"完了完了,全完了!"那人惊恐万状:"日本的装甲车都开进来了。在宝山路、广东路、青云路几个路口,打得一塌胡涂。全完了!全完了!"
凤仪一愣,手一松,那人已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凤仪一咬牙,折回邵府,道:"爸爸,我想去一趟工厂,我要把资料和工人带回租界。"
"太危险了!"邵元任道:"你守在家里,我带几个人去。"
"不行!"凤仪道:"你不知道东西放在哪儿,还是我去。"
"不行!你在家里陪着石头,告诉我东西放在哪儿了!"
"爸爸!"凤仪叫了起来:"子欣不在,我就是元泰的总经理,我对工厂和工人都有责任,应该让我去!"
"你呆在家里,"邵元任斩钉截铁地道:"哪里也不许去。"
"不行!"凤仪急道:"你就算拿到文件,也不知道工人的情况,这段时间一直是我在组织他们,只要我去,才能尽快的找到他们!"
邵元任还要再说,凤仪又道:"我已经安排了一组工人专门负责转移物资,同时留了个心,让他们整理出所有工人的住址,并且按地区划成了若干组,我只要找到他们,就能找到所有的工人,如果有机会,我们还能把最后的一部分物资运回租界,"凤仪道:"爸爸,时间不等人,你只需要派几个人跟着我就可以了。"
邵元任感慨地看着凤仪,恨恨地叹了口气。"爸爸,"凤仪道:"我不是有意要发脾气,真的情况紧急!"
"好吧,"邵元任道:"你自己去,万事小心。"他命四个青帮子弟跟着凤仪,叮嘱道:"你们路上要留神,如果进不去就立即退回来。"
四个人答应了一声。凤仪看了看石头,一咬牙出了邵府,石头见她走,便要跟上,被邵元任拦住了。五个人开车来到南市,只见这里也处是人,有推家带口的,有抱着行李的,有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哭的哭、喊得喊,纷乱一片,往租界方向涌入。这时炮声又大作起来,四面八方狼烟滚滚,街市之上顿时乱成一片,哭喊声叫骂声不绝于耳,司机将喇叭摁得震天响,也无人理睬。
凤仪欲下车步行。被两个青帮子弟死活拉住了。有人见他们还往里开,在车边喊:"你们不要命了,里面打得一塌胡涂,快去租界啊!"
当下司机也不顾不得凤仪的命令了,千难万难在路上调转了车头,开回了邵府。这边邵元任正在后悔让她去元泰,见她回来,大喜道:"你回来就好,东西丢了可以再建,只要人平安就成!"
这时,已有一些工人找到了邵府,凤仪命几个识字的工人分头把地址腾抄几若干分,然后把这些交给邵元任,请凤凰阁的人想办法去找他们。然后她把工人们分成两队,一队将工人和家属安置进新租的仓库内,另一队负责寻找失散在租界的工人。幸好元泰不少工人都认得邵府,众人逃入租界后,都分批分批都找到了这儿。还有些工人认得新仓库,又寻到了那边。到了下午,凤仪点了一下,元泰的工人到了一大半,可能还有些人滞留了在了南市与闸北。
当天晚上,由于战事突然而至,事先并没有囤积粮食,凤仪带着一些工人跑遍了租界,才从几家大米行中抢出一些高价米。还有几家米行想积货赚钱,拒不售货,被一些流民砸开了店面,哄抢一空。凤仪将大米送到仓库,恐怕工人胡乱烧煮引起火灾,又将工人们组织起来,重新分配安排。她命中层骨干中几个德高望众的老员工,带领一队人马,负责采买烧饭;年轻有力的青帮工头们的带领一队人马,负责保卫安全;熟悉工人情况的再带领一队人马,负责联系寻找还没有到的工人。然后命令各员工家属归各员工管理,如果出现问题一概落实到员工身上。
她正忙着,邵元任带人赶到了这边。他见凤仪指挥有度,不禁暗暗欣喜。他又恐她年轻,不能威震撤火惹乱之人,便命凤凰阁一队人马驻扎仓库,以维持秩序。凤仪直忙到后半夜,见所有的人都勉强都混了个半饱,这才得以休息了几分钟。这时,老员工们已经安排女人和孩子们在一间仓库里睡下了,剩下的男人全部集中在另外的一间仓库里,一切井然有序,不那么慌张了。
枪炮声此时仍然没有停止。这时,工人们中又有人组织起来,要参入帮会的敢死队,配合军队反击日本。凤仪不便强留,只得让他们离开。天气寒冷,又是这般局面,除了孩子,哪里有人睡得着。幸好这个废弃的厂子四面都是围墙,很不引人注目,众人在里面倒很安全。
凤仪裹着大衣,冷得浑身打哆嗦。凤凰阁的人找来一件男人的棉袄,虽然破旧,倒很厚实,凤仪套在身上,方稍好一些。邵元任劝她回家,她摇头不肯,反劝邵元任回去。邵元任无法,又惦记着石头,只能先行离开。
第二天一早,凤仪想着帐本、合同等重要资料还在厂里,便悄悄叫上两个工人,乘着蒙蒙亮,偷偷赶往了元泰。凤凰阁的人阻拦不住,只得又叫了两个人跟着她。一行人辗转来到了南市,这里的情况比闸北稍好些,大部队的战斗都在闸北,这里只有零星的战事。凤仪等人一路跌跌撞撞,不知走了多久,方来到工厂。凤仪见大门紧闭,伸手摸了摸口袋,居然没有把大门钥匙带出来。
"你们托我上去,"凤仪道:"我们翻墙而入。"
几个男人的人面面相觑,只得依言将她托上去,凤仪将高跟鞋脱掉,从墙上纵身跳下,一下子摔倒在泥土地上。随行的人也跳了下来,连忙她扶起。她忍住痛,走回办公区,幸好办公室的钥匙一直是随身携带的。她打开门,把一块沙发布扯下来,把帐目合同等物打成一包袱,结结实实地在身上。至于其他物资等就再也无法顾及了。几个人匆匆地走出办公区,翻过围墙,忽然听见空中传来可怕的声音。凤仪抬头一看,只见几架飞机从空中盘旋而过。两个凤凰阁的人猛地分左右架住她:"快跑小姐!飞机!"
五个人没命地跑了起来,也不知跑出去多远,只听身后轰地一声,震得整个地面都颤抖起来。凤仪脚下一软,便跌倒在地上。她觉得脑中耳中嗡嗡一片,她转过头,看见一个员工正张着大嘴,一开一合地不知说些什么。过了良久,她才能听到他的声音:"小姐!快起来!快跑!"
凤仪回头一看,只见元泰的大门和门边的围墙被炸得粉碎,她之前翻跃的地方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弹坑,大门边的门房也已经塌了大半边。
"他娘的小日本!"凤仪不知哪儿来的劲,指着空中破口大骂:"回家炸你爹炸你娘去吧!"
两个凤凰阁的人拖着她便走。轰炸声越来越多,几乎不绝于耳。原来有些抱有侥幸心理躲在家中的人顿时涌了出来。四面全是哭声喊声骂声叫声,两个男人分别提住凤仪的胳膊,在马路上狂奔。凤仪自出生以来,从没有这样奔跑过,她觉得气越来越短,呼吸越来越困难,不管多么努力都再也跑不动了。她停了下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我,跑不动了,你们,把帐本送,回去,我,自己,走!"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架住她继续往前走,突然,又是一声轰天巨响,几个人一起摔倒在地上。等凤仪再度回过神来,她旁边的整条里弄的房子塌了一半,还有几间房呼呼地燃烧起来。凤仪觉得自己无法再站起来了,她吃力地道:"你们走吧!别管我!"
几个男人也不答话,把她架起来继续朝前走。突然,凤仪听见了孩子的哭声。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孩子坐在废墟之中,正在放声大哭。她勉强道:"那边,孩子!"男人们也不理她,继续朝前狂奔。凤仪又道:"孩子!"
"小姐,情况紧急,顾不得那么多了!"一个男人应了声,同时加紧了步伐。凤仪觉得那哭声像针一样扎着自己的心,这个男人的回答也像针一样刺痛了她,她猛地挣脱开来,吼道:"你不是爹生娘养的吗,那是个孩子!孩子!"说完,她摇摇摆摆地朝孩子走去,四个男人默默看着她,突然,其中一人扶住她,另一人抢了几步,将孩子从废墟中抱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炸弹呼啸着落将下来,"危险!"五个人同时大叫起来,扑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凤仪徐徐地睁开眼,见两个人男人正在摇晃着她。她缓过神来,见孩子傻傻地坐在她旁边,张着一张嘴,像哭又像笑地看着她。
凤仪摸了摸孩子的脸,他大约两三岁的模样,生得十分瘦弱,凤仪一咬牙,一股力气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只激得她两条腿微微发颤。她站了起来,其他四个男人也再不说话,只是抱着孩子、架住她朝租界方向狂奔。也不知跑了多久,凤仪只听一个男人说:"到了!"便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两个人男人也是疲惫不堪,站在一旁喘息。忽然,一辆汽车在旁边响了声喇叭,凤仪举目一看,原来是邵府的司机。这时,从车上跳下一个人,搀起凤仪,又将几个人快上车,司机道:"小姐,你不要命了,这个时候往那边跑,老爷都急疯了。"
"快回家!"凤仪见大人孩子都上了车,便虚脱地倒在座位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听见一个员工喘着气说:"菩萨保佑,命大福大。"
另外一个人看了看孩子,道:"这小子也是命大福大。"
这场突然其来的,日本对上海的侵略,整整激战了两天两夜,中国守军在全体上海人的支持下,打胜了第一仗,日本军队暂时停止了攻击。虽然上海没有人知道,下一轮的进攻会什么时候。但宣布停火的第二天,上海的人们就开始了工作。一切就像上足了发条,虽然秩序被打乱了,但也要在乱的秩序上奔忙。
凤仪组织元泰的工人们,将元泰所有能移动的物资全部运进租界,德昌堂的人也开始对附近死难的市民进行清理和掩埋,并向受伤的居民发放粮食和药品。凤仪担心德昌堂人手不够,又从元泰抽派工人前去帮忙。而液仙则组织化工社的人,把工厂变成了一个临时的伤兵医院。凤仪忙完元泰的事情,又命人从物资中找出不少坯布,亲自带着工人们送到伤兵医院。
虽然化工社搬过好几次家,但凤仪是它的常客,对它十分熟悉。她走进化工社,看见不少人打着绷带、腐着腿、吊着胳膊,还有些人死了,一排一排放在院中的空地上。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们,在紧张的忙碌着,不少自发赶来帮忙的市民,也听从着他们的调遣,帮他们服侍伤兵,或者搬运尸体。
凤仪让工人们将白布搬进去,液仙迎出门来。两个人互相看了看,都不禁有生离死别之感。凤仪笑了笑,液仙见她在危机之时,依然穿着一件得体的旗袍,头发紧紧地挽在脑后,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复杂的自豪。
"明天是大年三十了,"液仙道:"你带着孩子和伯父过来,我们回家好好过个节。"
"算了,"凤仪道:"我打算到仓库和工人们一起过,他们有些人还没有找到空,心情都不大好。"
液仙点点头:"这样也好,我明天晚上也要来这儿看望伤兵。"
"年货办齐了吗?"
"现在拿钱也买不到东西,幸好我找了个朋友帮忙,弄了一头死猪,肉还算新鲜。明天我就在这儿烧肉,陪大家痛痛快快地过个年。"
二人又闲聊几句。凤仪惦记着仓库里的工人,还有家中老幼,匆匆告辞出来。还是液仙有办法,她暗自叹气,现在自己去哪里也买不到这么多的肉了,战争突发,所有东西都被抢购一空,偏偏又赶上春节。凤仪正赶路,忽然一个报童拦住了她。
凤仪见报童衣衫褴褛,忙从口袋里掏出一点零钱,递给他,报童伸手接了,嘻嘻一笑道:"小姐,有人约您去静安大道的沙利文喝咖啡吃点心呢。"
凤仪一愣,顺手接过报童递来的报纸。报童一溜烟地跑了。沙利文……凤仪想,那是上学的时候和杏礼、美莲经常去的地方,难道是美莲?!
她也顾不得回去了,赶紧转过身,匆匆地赶往静安大路。此时街上还是很纷乱,但因为租界没有受到攻击,秩序还算井然。幸好,这儿离静安大道很近,凤仪远远地看见了沙利文,那店和以前一模一样,门前还摆着两张桌子和两把洋伞,居然还在开着门在营业。
她连忙走进去。店里这么多年并没有什么改变,还是铺着她熟悉的小格纹台布,她看见一个烫着头发-40],穿着毛领大衣的女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正悠闲地喝着咖啡,翻看着几本《良友》-41]。凤仪激动地走上前,刚想开口叫她,忽见她眼中有微微制止的意思,便停住了。
她站起来,优雅地道:"袁太太,怎么现在才来呀。"
"哦哦,"凤仪道:"我,我刚从方先生那儿出来。"
"他,他们都还好吗?"
"好。"凤仪见美莲把他改成他们,不禁一阵复杂的心酸。她恐被人察觉,连忙坐好。店员走了过来,凤仪要了杯咖啡,一块蛋糕。二人一直等店员把东西送齐之后,才互相看着。凤仪轻声道:"美莲,你还好吗?"
"我很好,"美莲道:"我现在的身份是香港远东发展公司的发展部经理刘名芳,你叫我刘经理就可以了。"
"香港?"凤仪道:"这几年你一直在香港吗?"
美莲点点头。凤仪道:"你也不和我们通个消息,还有道德,他一直很惦记你。"
美莲没有吱声,停了停道:"这次我回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
"什么事情,"凤仪道:"道德每周给你写信,都寄到了德昌堂,你知道吗?"
"袁太太,"美莲轻声道:"事情非常重要,关系到许多人的生死。"
凤仪有些回过神了,美莲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请她帮忙,这才冒险也来见的。她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不方便,可是,你也应该想想亲人朋友的感受。"
"凤仪,"美莲道:"没有大家安有小家。你看看这次的上海,还有几家人可以好好的过一个春节。一个国家不能稳定兴盛,这个国家的任何人,都不可能好好活着。古人说巢若破安有完卵,你的父亲、哥哥都是革命党,虽然他们不懂共产主义,但都是为了国家和人民可以抛头颅洒热血的人。这个道理,你比我懂得多,也懂得早。你知道吗,我们去年十一月,就在江西瑞金成立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42],我们要帮助中国真正地实现的共产主义,得到真正的和平和强盛。"
"共产主义?"凤仪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她惊诧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共产主义就是大家按劳分配、各取所需,不管什么样的人都能过上幸福的生活,"美莲见凤仪茫然的模样,笑了:"这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的,你要看看马克思和列宁的著作,才能够明白,他们都是伟大的人。"
"马克思,列宁,"凤仪见美莲的双目和面庞,都散发出一种光辉,困惑地道:"我是弄不明白这些的,听起来,你们的目的是想让所有人过上好日子。"
"说的很好,"美莲道:"你也可以这么简单的理解,国家变成得强盛,人民变得富足,没有压迫,也没有战争。"
凤仪听到这样的话,一时之间,不知多少滋味在心头。她想着自己在街上逛奔之时,在生死之间转了一圈,想不到此时又与美莲相遇,不禁道:"要能这样,那就太好了。"
"这也不难,"美莲道:"只要我们每个人都能为之努力,就一定能成功。"
"你说吧,"凤仪道:"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忙的。"
"我们需要一个安全的帐号。"
"是买东西还是卖东西?"凤仪问。
"这个,"美莲沉默了一会,道:"你知道的越少越安全,但是请你相信,我们是为了后方很多同志的生存与需要,决不会用来做不光采的事情。"
凤仪点了点头:"帐号我帮你想办法,但是子欣很快就回来了,他是总经理,我瞒不了他的。"
"我们相信你,也相信他,"美莲道:"但是其他人……"
"你放心,"凤仪道:"我自然会全力隐瞒。"
"元泰有青帮的背景,轻易不会引起怀疑,"美莲叮嘱道:"只要你和子欣小心谨慎,就不会有麻烦。而且,我们也不会长期使用,这个也请你放心。"
"美莲,你不用那么客气,"凤仪见她说得如此正式,叹口气道:"我们是好朋友。"
"事关重大,"美莲微微责备道:"如果不是万不得以,我也不会出来见你。我在上海已经暴露了,这是香港的新身份,但是用得久了,恐怕也有问题。"
"那道德怎么办?"凤仪见她似乎毫不留恋道德,急道:"你总不能让他等一辈子。"
"我也没有想到他这些固执,"美莲轻轻地长叹一声:"我以为他等个几年,就……"
"就什么,"凤仪道:"他的脾气你最了解了,几年怎么了,就是几十年他要等你,就会等的。"她想着这一次相见,不知又要何时才能见到她,连忙劝道:"上海这个地方,你想找一个这样至情至性的人,就是掘地三尺,也未必能找到,人生难得有情痴,你就这么狠心?"
"我有可能要到后方去了,"美莲道:"他跟着我,不仅没有孩子,可能也没了事业,何苦来呢。"
"你怎么知道没有孩子、没有事业?"凤仪道:"孩子可以领养,事业可以重建,你既然说你们也有政府,难道你们的政府就不需要懂化工的人才吗?"
美莲听到这话,不禁心中一动,她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让我好好想想,帐户的事情,年后能办吗?"
"能办,"凤仪干脆地道:"但是你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美莲惊讶地问。
"第一,你去德昌堂想个办法,把你的信拿走;第二,不管你想个什么结果,你都要见道德一面。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不帮你开帐户。"
美莲看着风仪,哑然失笑:"你什么时候学会威胁人了?"
"我不仅会威胁人,"凤仪道:"逼急了还杀人呢,你答不答应?"
"我答应,"美莲心知凤仪是一心一意为了他们夫妇,不禁略略感动地道:"谢谢你了。"
二人喝着咖啡,品着蛋糕,远远望去,就像上海两个有钱有闲的少奶奶,用这种方式打发着下午无聊的时光。谁能想到,上海刚刚经历了一场侵略与战争,而战事,还在继续当中。凤仪尝了一口蛋糕,长出了一口气:"这蛋糕真好吃。"她灵机一动,把店员叫来问道:"今天的蛋糕还有吗?"
"有啊,不多了,"店员道:"您要多少?"
"天啊,"凤仪兴高采烈地道:"居然没有人来抢货吗?"
"夫人,"店员笑了笑:"这可是使馆区,恐怕一般人也进不来吧。"
"那你把蛋糕都给我,"凤仪像个一个穷人在路上拣到了一个大钱包,开心地道:"统统都给我。"
"你买那么多蛋糕做什么?"美莲问。
"你不知道现在年货多难买,"凤仪道:"我买回去给孩子们吃。"
"你有几个孩子,"美莲笑道:"吃得完这么多!"
"除了大石头和小石头,还有仓库里的,至少有几十个。"
"小石头是谁?"美莲惊讶地问:"你又生了一个?"
"是我在路上拣的,"凤仪道:"这孩子的父母都被炸死了。"
美莲见她忙着数蛋糕的模样,不禁微微笑了。她就是有这般魔力,不管在什么时候,遇到什么情况,都可以令身边的人都高兴起来。凤仪意外地买到这些"年货",又见到了美莲,心情格外舒畅。她把蛋糕直接拿到了邵府。小石头经过几天休养生息,已经大好了,只是耳朵还是有些不灵。他的胆子很小,除了凤仪,谁都害怕,这几日与石头混熟了,凤仪不在家的时候,他寸步不离地跟着石头,稍稍不见就会哭泣。阿金等人都嫌他哭哭啼啼,十分厌烦,倒是石头很愿意留在他身边照顾,颇有兄长的德行。
石头见凤仪回家,高兴地帮她拿东西,接她进来。凤仪又去看小石头,见他穿得干干净净,虽然不是很壮实,脸色也有点红润了。凤仪拍拍他的脸,让阿金将蛋糕收起来,留着明天送往仓库。石头见是甜点蛋糕,他到底年龄小,不禁有些嘴馋,但他知道这是留着过年用的,也不开口讨要,只是默默地看着。阿金见他盯着蛋糕,便悄悄递给他一块,他摇手不要,小石头却在一旁看见了,他话说的还不是很利落,又有点怕阿金,瞄见凤仪在不远的地方清点数量,便哼哼叽叽地哭了起来。
"怎么了?"凤仪走过来一看,随即笑了,拿了两块蛋糕递给他和石头,小石头慌忙接过来,一头埋上去大吃起来。阿金瞥瞥嘴,心里嘀咕"穷酸相",石头见他吃得香甜,将自己的也递给他。凤仪道:"弟弟年纪小,吃不下这许多,你吃罢。"石头这才吃了起来。邵元任在旁冷眼看着,等凤仪忙完,将她叫进书房,道:"你真的要收养这个孩子?"
"是啊,"凤仪笑道:"等子欣回来我和再他商量商量,但是我估计他也会同意的。"
"这孩子贪婪懦弱,又颇有心计,你留他是恩德,只怕长大之后,反成祸患,"邵元任道:"我看他是个薄情寡义之人,你要慎重。"
"爸,"凤仪笑道:"他才来几天呀,那么点大的孩子,您怎么这样说。"
"三岁见大,七岁知老,孩子因为小,才不知道隐瞒天性,"邵元任道:"我看他和石头比,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他自幼没有什么家教,估计父母也顾上不管他,自然会这样,以后留在我们身边,慢慢地教育,就会好的,"凤仪想了想,笑道:"您当年收养我的时候,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邵元任听她忽然提起往事,微微一笑,凤仪见他不再反对,忙给他倒茶递水。邵元任也知道她是为小石头讨好自己,心想,她如此喜爱这个孩子,想必和她的身世有关,天下事都是早有定分的,自己也不好多加阻拦,想到这儿,他道:"凡事十分十美总是不妥,石头品德都是上乘,所以才有这样的兄弟。"
"爸爸,"凤仪笑道:"您也太爱石头了。"
邵元任对未来之事已了然于胸,当下默默不语。第二天晚上,凤仪早早地与家人吃完了晚饭,便让阿金、小卫帮忙拿上糕点,去仓库探望员工家属。她为了教育孩子,便带上了石头,又将小石头抱在怀里。邵元任牵着石头,祖孙二人走在前面,凤仪抱着小石头跟在后面,到了仓库,工人们自是感激非常,凤仪将蛋糕一一分给孩子们,石头见母亲如此,心下十分感念,也帮着发了起来。唯有小石头见这么多好东西都被别人拿走了,便张着嘴嚎哭起来,凤仪也不知他为什么,叫阿金抱他去玩耍,阿金深觉这孩子讨嫌,偷偷抱到旁边骂了几句,又在他屁股上拍了几巴掌,他顿时不敢吱声了,乖乖的一动不动。
大年初二的早上,凤仪才收到子欣从南洋来的电报,说他们平安抵达南洋,四个月返回上海。凤仪高兴不已,带着石头去给李威拜年。凤凰阁有组织的加入了抵御外敌的战争,死伤了不少弟兄,李威心中也不是很痛快。但他见到凤仪和石头,又听说康凯蒂平安,一行人再过几个月就要回来,不禁大为高兴。他给石头封了个特大的红包,石头见红包很沉,便踌躇着不接。李威道:"愣什么,快点收下呀。"
凤仪明白他的意思,笑道:"李威叔叔,他觉得你给多了,"她又对石头道:"既然叔爷爷一片好意,你就收下,把钱存下来留作上学用,或者捐给其他需要的孩子。"
"那,我分弟弟一半行吗?"石头问。凤仪点头称好,他这才收下,又恭敬地拜谢李威道:"叔爷爷,祝你生意兴隆、万事如意。"
李威见石头刚刚六岁,如此有礼有节,宅心仁厚,不禁大为欢喜,恨不能收为义子,又觉得这样乱了辈份,若要收为干孙子,又恐伤了邵元任的面子,只得作罢。他已年过四十,还没有子嗣,心知老母亲不愿意他随便娶亲,也不好说出口,干儿子收了几个,却没有一个像石头这般惹人喜爱。他心想,等康凯蒂回来就赶紧生个儿子,然后禀明母亲,老太太纵然不悦,也管不了这许多了。
母子二人又到了液仙家,液仙早早在家候着了,石头见他便高兴地喊:"干爹!"他也抱着石头喊:"儿子!"两个人好成一团,一会儿便不像长辈与晚辈,倒像哥们儿一般。凤仪笑道:"你自己的儿子见到你都规矩的很,怎么石头一见你,就什么规矩都没了。"
"我是干爹嘛,"液仙大笑道:"自然有些不同。"液仙的夫人也很喜欢石头,见他来了,便留他们吃饭,凤仪张望了一阵,没有见到道德,便问液仙,液仙让石头跟着夫人和孩子们去玩,领着凤仪来到小客厅,低声道:"道德可能见过美莲了。"
凤仪吃了一惊,道:"何出此言呀?"
"他昨天晚上悄悄找过我,要我和辞行,而且满脸喜色,"液仙用手在嘴角两边比划了一下:"这都咧到耳朵根了。"
凤仪忍不住乐了,看来美莲是想通了。液仙长叹一声道:"我也知道他是留不住的,可是突然说要走,还真是舍不得。"
"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凤仪问,她知液仙与道德友谊深厚,若无液仙,道德不可能发挥所长,并衣食无忧,若无道德,液仙也不能顺利研究出各种生产技术。这二人秤不离砣,砣不离秤,已经十多年了,一朝离别,焉能不难过。液仙感慨道:"昨天说声走,今天就不见了,连声再见也没有说。"
"你也知道他的性格,"凤仪劝道:"他不和你再见,一定是怕你难过,而且见了面,更不知道怎么告别了。"
"是啊,"液仙道:"只是不知道他和美莲在一起,能不能过得幸福。他有时候就像孩子,自己不会照顾自己。"
"会的,"凤仪道:"你不用担心,他们一定会好起来的。"
"嗯,"液仙打量了她一眼:"你不是见过美莲了吧,听你这意思,似乎胸有成竹。"
"这是我们女人的秘密,"凤仪胡乱开了个玩笑,随即正色道:"她有些事不让我说,我也不便告诉你,我们做朋友的,只有祝福他们了。"
液仙笑了笑道:"子欣他们有消息吗?"
"我差点忘记了,"凤仪笑道:"他们发了平安电报,说再过几个月就能到上海。"
"回来就好,"液仙闷闷不乐地道:"子欣走的时候,我和他说,等他回来,就有一个国货商场,结果,日本人把闸北炸成了废墟。只怕,我们的商场要等他回来建设了。"
"没关系,"凤仪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对了,我想再过几天,如果日本人能够撤军,我就想组织工人恢复生产。"
"是啊,"液仙道:"不管什么原因,耽误了工厂的生产,到时候交不了货,责任还是我们自己的。"
二人计宜已定。就这样,元泰在初五之后,一部分工人回到了工厂,先把炸毁的厂门与围墙重新砌好,又运回了一小部分物资。但是为了防止战争再次爆发,工人们每天早上从租界把当天要用的物资运到南市,到了夜里,再把每天生产完的产品,和一些不需要的物资,再运送回去。这样来回折腾了大半个月,日军再次对淞沪地区发起了全线进攻,战争持续了四十八个小时,日军彻底战领了闸北、大场、真如,中国军队全线撤退。但是第三天,国联开会要求中日双方停止战争,淞沪战事方告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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