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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传》01-03节

  【冬伏而夏游,食桑而吐丝,前乱而后治,夏生而恶暑,喜湿而恶雨。蛹以为母,蛾以为父。三俯三起,事乃大已。夫是之谓蚕理。】──《荀子·赋》

  兰陵东南行十二里就到达季氏弟兄的家。

  荀子在门外下了车,幽兰首先跑进府中向母亲报信:“娘,我爹回来了!”

  荀夫人听说丈夫出了狱,激动地拖着重病之身从卧榻上爬起来,季伯的母亲忙上前搀扶。荀子已由陈嚣、季伯搀进了门。

  老夫老妻大难之后终于重见了。荀夫人声音颤抖地说道:“他爹!……你受了苦了!”荀子坐下来,为夫人宽心:“无妨事,无妨事!”

  季仲的娘子为荀子送来热茶:“荀老爷请用茶。”

  荀子望望季伯这一家人,感激地说:“荀况家中有难,劳苦你们了!”

  季母说:“这是哪里说的?荀老爷为百姓免了天灾,灭了人祸,办了多少好事。如今受奸人陷害,俺们费些辛苦还不该么?”

  季伯接过母亲的话说:“荀老爷,你若不嫌弃,就在我家住下。我们这里离城远,安静,村子里也没有几户人家。我家南边有片平地,为你盖上几间房子,我们弟兄会把你当做我们的亲生父母来侍奉。”

  季母说:“对,我儿子说的对!”

  荀子年过七旬,拖着病妻,被罢去官职。在兰陵以政裕民十数年,清政廉洁,家无积蓄,仅有的日常用品,也被屈润查封,不许带出一件。如今的境况,可说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生活无着,前途无望。季伯兄弟二人,甘愿把他当作亲生父母来侍奉,怎不使他感动?他在监牢中未曾落泪,在季伯一家人面前,流下了两行热泪。

  季伯见荀子落了泪,以为是荀子嫌弃家中贫苦,房屋简陋,便问道:“荀老爷,莫非嫌我家中不好?”

  荀子忙说:“不,不,是我领情不过呀!”

  季母说:“哎,荀老爷说的哪里话?你平时爱民如子,我们就不该敬为父母么?不是荀老爷,那年大旱会把我家饿死。若不是荀老爷,我儿子也早让县丞杀了。若不是荀老爷引渠水灌田,教我们把年酒运往他乡,换回财物,这房舍依旧是茅草,还能成了瓦屋吗?”

  季伯家中有三幢房子,季母让儿子把北面三间正房腾出来,给荀子一家人住。又为陈嚣从别处找了房子,安排住下。

  夜晚,荀子一家人守着昏暗的烛光,心情沉重地坐在一起。半晌,荀子开了口:“陈嚣,几十年来,我的许多弟子,一个一个都学成走了。你跟随我最久,如今,也该走了。”

  陈嚣至诚地说:“老师,我不走。”

  “你正年轻,应该去闯一闯。”荀子复劝道。

  陈嚣不愿意离开荀子,尤其在老师遭此大难的时候,更不愿放下白发苍苍的老师自去。因之说道:“老师说过,君子之学以完善品德;小人之学以求名逐利。我不求名逐利,只求学问。老师的知识似高山,似大海,我还远没有学尽。”

  荀子叹了一口气:“唉!当今之世,学以哗众取宠者多,自律其身者少呀!”

  幽兰将玩弄竹筒的李莹拉在身边说:“爹,如今春申君被杀了,你的官职也罢了,还险些被他们害死。楚国一天也不能呆了,我们还是一起回赵国老家吧!”

  荀子未回答。

  幽兰又与父亲商量说:“要不重回齐国稷下学宫?或是去秦国?”

  荀子摇头说:“不去,我哪儿也不去了!”

  幽兰又问:“你还真想让季伯弟兄为咱们盖房子,在这里住下呀?”

  荀子感叹地说:“我在兰陵一十七年,与百姓风雨同舟。为官时,修堤梁、开水渠,薄赋税,明礼义,严法度,办学堂,使兰陵政通人和。日后不为官了,我将隐居著述。五帝之外无传人,非无贤人呐。五帝之中无传政,非无善政呀。贤人善政失传,只因无人记述。数十年来,我亲眼目睹亡国之暴君一个接着一个不行正道,不信正理,反专事鬼神,信奉吉凶。那些鄙陋的儒者,又以无稽的言行欺骗百姓,败坏风俗,败坏国家,可恶可恨呀!我要将我的所见所闻记述下来,以诫后人。我要将儒家、墨家、道家、百家之学,一一予以评说,以正视听。”

  百姓们闻知荀子要在这里落户,纷纷到季伯家来看望。知道荀子一家如今一无所有,纷纷送来了吃的、穿的、用的,许多许多的东西,幽兰和陈嚣应接不暇。大家还约定要为荀子举行一次欢宴,以表示他们欢迎荀子在这里安家落户的心愿。

  冬日的晚上虽然寒冷,在季氏兄弟的三间房里,暖烘烘的屋子里却坐满了男男女女。曾经在荀子巡察民情时见过荀子的来向荀子问安,没有见过荀子的,挤到前面去要仔细地看一看这位清正廉明的荀老爷。

  白发红颜的老者,九十余岁了,依然声如铜钟,体魄健壮。他是这里年纪最长的老人,按照这里的民俗,每逢喜日庆宴,应让年岁最长的坐首位。今日,他坚持一定让荀子坐首位。荀子谦让不入席,老者说道:“按照礼规,我的年岁大,应该坐在首位;可今日是我们大家欢迎你,你是客人,应该坐在首位。”

  “老人家,我已经不是客人了,我和大家一样,是你们的村民,还是你坐首位。”

  “是的,你已经不是县令老爷了,和我等一样是老百姓。我们欢迎你,在我们这个偏僻之地落户,我们大家会像过去一样尊敬你,信赖你。以后不称你县令老爷了,称你什么呢?就称你荀子卿吧!”

  季伯等村民七嘴八舌:“荀子卿,对!”

  老者接着说:“这里我年岁最长,辈数最高,我请你坐首位。”

  季伯说:“荀子卿,恭敬不如从命。”

  “好,好,我从命。”荀子坐入首位。

  老者举起酒杯说:“兰陵的酒,上敬过天地、神灵,下敬过帝王宾客。今日我代兰陵百姓敬荀子卿一杯。那些昏官奸臣不喜欢你,我们老百姓喜欢你!”

  众人齐声说:“对!”

  荀子双手接过酒杯,激动地说:“谢谢老人家,谢谢各位!荀况我今生今世,饮过不少君王显贵的酒,哪里的酒,也没有我们兰陵的酒醇;哪里的人,也没有我们兰陵人心热!”荀子举杯,一饮而尽。

  季伯端起酒坛说:“荀夫人、陈嚣先生、幽兰,还有莹儿,以后你们都是我们兰陵的人啦,你们也应该喝上一杯兰陵美酒。”他一一为之斟酒,并看着让他们一一喝下。

  荀子站起来郑重地说:“荀况我对学生说过,真正的儒士,被任用治国,他有王公的才干,能使政事完美。不被任用,把户籍编入百姓之中,人们没有不尊重他的,他能使民众的风俗完美。岁不寒无以知松柏,事不难无以知君子。荀况日后无官了,我就住在兰陵,专心著述,兴教化,收弟子,以励后人。”

  众人欢喜雀跃:“好!兰陵有了荀子卿,我们的后代有出息了!”

  季伯、季仲、老者等男女,手拍皮鼓唱起兰陵的民间小曲,年轻的男女随着歌声舞起来。

  拍起鼓,
唱起曲,
美酒一杯敬给你。
你为百姓,
百姓心里,
不忘记。
拍起鼓,
唱起曲,
美酒一杯敬给你。
风风雨雨,
同甘共苦,
情意深。
拍起鼓,
唱起曲,
美酒一杯敬给你。
五彩凤凰,
落在梧桐,
请安居。

  商贾越江闻讯匆匆赶到热闹的会场,情绪激动地在荀子面前双膝跪地:“荀老爷!”

  荀子忙搀起:“啊,请起,请起!”

  “荀老爷,我越江浑呀,只知南来北往经商,竟不知荀老爷遭此大难,我来晚了!”

  “谢谢你,我已经平安无事了。”

  “听说荀老爷要在兰陵安居是吗?”

  “是的。”

  “荀老爷,你取消了关卡,我们自齐国经商过兰陵,过楚国,一路顺畅无阻无挡,这些年赚下大钱了。我知你为官清正,不贪钱财。如今不为官了,也要有个安身之处呀!我要在兰陵为你盖下一座宅院。”

  荀子连连摇头:“不不不,荀况我一生安贫乐道,只要有间避风的茅屋足矣。”

  “荀老你,到了这个时候,你也不要客气。你不是还要在兰陵教授学子吗?我为你盖下一座学堂不好吗?”老者拍手称赞道:“这个主意甚好,这位先生出钱,我们兰陵百姓出力。”

  热情的话语,真挚的情谊,使这座寒冬的瓦屋里像春天一般温暖。荀子眉心舒展,满面笑容,被罢黜的沮丧,被监禁的愁苦,尽都烟消云散,似乎比做官时更舒心,更充满活力。

  在春暖花开的时候,为荀子盖的宅院落成了,院子异常宽敞,又很亮堂。中间竖立着一座二层小楼,四周的篱笆墙边已栽下牵牛花,院中的引路前通大门,后达楼房背面的小花园。花园中已种下了芷兰、樱桃、杏、梨、柿子、红枣,春日鲜花不断,夏秋果实累累,满院生机盎然,清新旷达。处处都倾注着百姓对荀子的敬爱之情。

  季伯、季仲兄弟二人领荀子和荀夫人、幽兰、陈嚣来到这新盖好的院落,说:“荀子卿,这就是你的新居。”

  李莹第一个跑进院中:“啊!我有新家啦!”

  季伯领众人走到楼下说:“这座楼,墙壁是用土夯起来的,四边都有木柱、横梁,楼顶楼内画了壁画,没有更多的装饰,和王宫里的楼台相比,简陋得不像个样子。不过,这是众人的一点心意。”

  荀子不无感动地说:“太叫你们费心了!有几间茅屋就可,何必盖这么好呀!”

  季伯说:“百姓们都说,荀子卿周游列国,有那么大的学问,为我们兰陵做过那么多好事儿,如今要在我们兰陵落户,这是兰陵的福气。我们要为荀子卿盖上一座楼,楼虽盖得不好,这是俺们这儿最好的房子!”

  百姓们的真情使荀子激动不已:“谢谢!谢谢诸位了!我荀况定然不负重望,把毕生所学留于兰陵!”

  荀子罢官办学的消息很快在兰陵县内外传开来,远近的少年和青年学子从四面八方奔向荀子的宅院荀楼。

  荀子与陈嚣忙碌筹备办学,幽兰和荀夫人料理家务,还要帮助荀子削竹简,一家人日日忙个不闲。却甚为欢心。

  李莹将一支竹子挎在腰间:“外婆,看我挎着长剑,像不像一个大官?”

  荀夫人笑着说:“像,像!”

  毛亨引着两个年轻学子走进门来,望见荀夫人恭敬地施礼道:“师母!”

  荀夫人高兴地站起身:“啊,是毛亨啊!你老师在上面。”转脸向李莹说:“莹儿,去告诉外公,叔叔来了!”

  毛亨引两个青年随着上楼。

  李莹快步跑上楼去。

  李莹抢先上楼,喊叫着:“外公,叔叔来了!”

  毛亨与两个青年恭敬地施礼跪地:“拜见老师!”

  荀子望着两个陌生的青年说:“毛亨,这两位从何而来?”

  一个青年说:“老师,我叫浮丘伯,临淄人。”

  另一个青年说:“老师,我叫张苍,阳武人。”

  “他二人一个在北,一个在南,都是远自千里之外,慕名来向老师求学。”毛亨又作了补充。

  荀子离开几案,搀起二人:“啊,快起来起来!”

  浮丘伯说:“老师在齐国稷下学宫,三任祭酒,深受敬爱。至今稷下的学子还念念不忘老师的教诲。我是后辈人,闻知老师在兰陵办学,特来聆听教导。”

  张苍说:“老师虽未到过我们魏国,魏国人对老师却甚为敬仰。张苍家境贫寒,唯爱读书,特来求教老师。”

  到荀楼求学的学生多是兰陵人,也有不少来自楚国、赵国、魏国、齐国相邻的郡县。浮丘伯来自临淄,张苍来自阳武,一南鸹北,都在千里之外,荀子对他们的到来甚为看重。说道:“天地者,是生命之本源;先祖者,是宗族之本源;君王与老师者,是国家大治的本源。没有天地,何有生命?没有先祖,何有族人?没有君王和教师,哪里有国家的大治?荀况今日不为官了,从教为师,倍感荣耀。你们既有志于学,就要锲而不舍,且莫浅尝辄止,一曝十寒。学问者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非有锲而不舍之精神,是得不到学问的。”

  毛亨等三人齐声说道:“谢谢老师教诲。”

  办学的事都筹备齐了,乡里官和季伯、季仲村中百姓都来参加开学典礼。齐国商人越江也特意赶到。人们围坐在荀楼院中的树荫下,乡里官先讲了几句颂扬的话,而后请荀子讲话。

  今日天气晴朗,阳光明媚,齐整整的两列青少年正襟而坐,一个个睁大着眼睛,似嗷嗷待哺的小鸟,聚精会神,专心听荀子第一次授课。

  他们的父母都认为能够在荀子这样的大儒开办的学堂里做学生,亲耳听到荀子的教授,是今生今世最为难得的良机。

  荀子曾经教授过许许多多的弟子,曾面对齐国稷下学宫中列国的知名学士,赵国论武馆中的三军将士,兰陵文峰书院的学子,每次讲学论道,都谈吐自然,唯有今日,感慨万端,心绪难平。这座新学堂,非同一般,它不属于哪家诸侯君王,也不食君王俸禄,这是兰陵百姓自己操办,也是荀子这位七旬老人的心血凝就。荀子身遭羁难,辅佐一代圣王,实现天下一统的宏愿已告破灭。如今,他又开辟了另一个宏伟大业,从教为师。在他看来,老师与君王的同等重要。国家没有君王无人治理,国家没有教师无人调教。一个国家,离开了君王和教师,就会丧失法治和道德,混乱而不成体统。

  荀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手轻捋白须,便自己平静下来,慢步走在端坐的弟子面前,开口说道:“求学,要有始有终。学习,从何处开始,到何处而终结呢?我的回答是,若就课程讲,学习从诵读《诗》、《书》开始,读完《礼》便可终结,若从学习的意义讲,就是从做一个有知识的人而始,到成为圣人才可终结。学习只有真心诚意,日积月累,身体力行,且能持久,才可步步深入。所以,学习之课程有终结,学习知识之永远无终结。人之一生,一刻也不可停止学习,至死方休。做到这一点,人才是人;做不到这一点,人也就与禽兽无异了。

  “君子之学,入乎耳,明乎心,体现在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可做别人效法的榜样。小人之学,入乎耳,出乎口,口与耳之距仅有四寸,怎么能完善七尺之驱呢?古人学习是为了提高自己,当今之人学习却是为了向别人炫耀。君子之学,以美其身;小人之学,以追逐名利。所以,别人没有问你,你就告诉别人,叫做急躁;问一而答二,叫做噜嗦。急躁不对,噜嗦也不对,君子应该有问才有答。

  “学习最简便的途径莫过于接近良师益友。《礼》、《乐》规定了法规而无解说;《诗》、《书》记载旧事,不切合现实;《春秋》语言简约,难以很快记忆。仿效良师益友而又学习其学说,才可养成崇高的道德,获得全面的知识,通达世事。

  “以良师益友为榜样,除去有害的作风,培养有益的东西。不好的东西眼睛不看它,耳朵不听它,口里不说它,心中不想它。及至对学习极其爱好的时候,如 同眼睛爱看五色,耳朵爱听五音,口舌爱尝五味,心中常常想普天下之大利。这样,权利不能摇其心,众人不可移其志,天下大乱不能荡其信念。生如此,死也如此,方谓之道德操守。有德操而后有坚定,有坚定而后能应付各种事变。能坚定地应变自如,方可称做完人!”

  屈润得知了荀子在乡村办学,勃然在怒。他训斥县衙的官吏和衙役:“荀况是个叛党,他聚众讲学,你们知情不报,倘若令尹怪罪,谁来承担?”

  一个衙役怯懦地解释:“百姓们……”

  屈润打断他的话说:“百姓们如何?他们知道什么?他们还为荀况盖了荀楼,尊他为荀子卿,他配吗?令尹不杀他就是开了大恩。你们去,将荀况的学生驱散,将荀楼与我封门!”

  衙役应诺:“是!”

  一群衙役执刀剑冲进荀楼,驱赶正在院里听课的少年学子,打倒了讲课的陈嚣,少年们害怕地四散奔逃。

  衙役们又冲进楼去,为首者向正在授课的荀子拱手说:“荀老先生,你的荀楼被查封了!”

  众学子惊疑,愤慨,议论纷纷。

  毛亨说:“这是为何?”

  张苍说:“难道老师授课也有罪吗?”

  浮丘伯说:“这是哪家的命令?”

  数十名学子被勒令赶走,衙役们踢倒了几案,砍乱了荀子精心写下的书简,扬长而去。

  荀子木呆呆地站立着,眼中闪着愤怒的光。幽兰跑过来,搀扶着浑身颤抖的父亲,望着被打翻的几案,散地的竹简,落下了眼泪。

  李莹害怕地扑向荀夫人的怀中:“外婆!”

  荀夫人紧紧地抱着李莹:“莹儿,莫怕,莫怕……”

  衙役在荀楼的墙壁上贴了一张布告:“犯官荀况,立私学,乱民心,严命查禁,违者拘捕充劳役。”

  荀子被幽兰搀扶着慢慢走出了荀楼。一阵秋风吹来,尘土和落叶飘飞,陈嚣的嘴角淌着鲜血,刚才井然有序的神圣学堂,如今只留下难堪的凄凉。荀子望着院中的凄凉景象,一阵心酸。

  众学子气愤不平,晚上在季伯家聚会。毛亨年少,他先开口:“那个屈润忌恨老师,必置老师于死地而后快!”

  季伯最知内情:“屈润的儿子在兰陵欺男霸女,无恶不做,害死两条人命。荀老爷判他死罪,不该吗?”

  张苍也愤愤地说:“儿子为害兰陵,老子又来做县令,对兰陵为害更甚。不知楚王为何选用此等卑劣之辈!”

  “楚王才三岁,知道什么?全在李令尹。”毛亨讲到了要害处。

  浮丘伯拍案而起:“老师办学无罪,我们应为老师辩冤!”

  李园使用诡计,杀了春申君,以国舅的身份,自封令尹,独霸楚国朝政,私愿满足,得意忘形。每日沉湎于酒色,成群的妻妾歌妓包围着这位新权贵,从晨到晚醉眼矇眬。

  这日,他心血来潮,要看斗鸡。身边的侍从便急忙为他找了几只斗鸡来。他选中一只又高又大的杂色斗鸡,让侍从和歌妓们也自己选鸡,轮着来斗。那杂色斗鸡果然凶猛,一连斗败了几只对手。李园得意,每胜一次,侍从和歌妓都为之喝采;每胜一次他都狂饮。他喜欢胜利,因为胜利,他才从一个小小的春申君门下舍人,爬到了令尹的高位。轮到杂色斗鸡与一只黑色斗鸡相斗时,不几回合那杂色斗鸡败下阵来。一个歌妓叫喊了一声:“啊!令尹爷败了!”

  李园勃然大怒,摔碎了手中的酒杯:“谁说我败了?”他两眼瞪圆,寻找着说话之人。歌妓们心惊肉跳,谁也不敢吱声。方才失声的歌妓更是害怕,躲在了众人的身后。李园看见了她,让她出来,她越发的往后面躲藏。李园让两个武士把她抓出来狠狠地抽打,只打得皮开肉绽,当场毙命。而后,李园下令把她扔到后院,让他饲养的猎狗撕她的皮,吃她的肉。

  不知几时,姬环与李环突然来到面前。姬环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侍从急忙陪笑遮拦道:“拜见老夫人与王太后,没有发生什么事儿。李令尹朝政劳苦,愿意乐上一乐。”

  姬环走向李园痛心地说:“园儿,你如今是令尹呀!”

  李园愤愤顶撞母亲:“我怎么啦?难道还不许我歇息一会儿吗?”

  姬环指着满地混乱的酒具、乐器说:“你看看,你看看,你这样每日斗鸡走狗,花天酒地,你费尽心思得来江山能长久吗?”

  李园作出一种玩世不恭地样子说:“我费心得来江山,就是为了享乐,不为享乐,我还不费这个心思呢!”

  姬环伤心了,她不曾料想,不几时日,儿子竟然变成这个样子:“好,你要这样,我马上就回赵国去,你妹妹也回赵国去!”

  李环也生气了:“你不听娘的劝告,我走,把王儿也带走!”

  李园心中一惊:“不行,你们走可以,得把王儿留下。他是楚国的大王!”

  李环说:“王儿是我生的,如今他才三岁,王儿离不开母亲!”

  姬环警告李园:“我们都走了,余下你一个人,没有了大王,看你做谁的令尹?做谁的国舅?”

  李园惊呆了。是呀,没有了大王,做谁的令尹?没有了三岁的甥儿,做谁的国舅?他哭丧着脸说:“你们今天是怎么啦?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

  姬环向李环使了个眼色,李环说:“我们要你改邪归正,像个做令尹的样子!”

  李园不服:“我哪一点儿不像令尹了?”

  “你每天沉湎酒色,不听忠言,信赖奸佞,任他们胡作非为……”李环一口气说了许多许多。

  李园只好低头让步:“好,好!别说了,我改不就成了吗?”

  姬环拿出一束简册扔给李园:“你看看这是什么?”

  李园小心地打开简册,字字细读,读毕,轻蔑地笑了:“哎呀,不就这么点事儿呀?我办就是啦!”

  一旨诏书,很快传到了兰陵县,宣布列国学子状告屈润滥用职权,挟嫌报复,解散学堂,乱礼乱法。敕命罢其官职,回都城听审。

  学子们重又聚集到荀楼来,他们撕掉了屈润查封的布告,李莹点了一枝松枝来,毛亨把布告一把火烧了。熊熊的火苗欢欣跳跃,驱走了魔鬼,赶走了寒凉,人们围着火苗鼓掌欢呼,陈嚣在燃烧的布告上又狠狠地踏上了两脚。

  幽兰跑上楼来,向荀子说:“爹,学子们都来了,在下面等着你呢!”

  荀子站起身,由幽兰搀扶着慢慢走下楼来。楼里楼外站满了人,黑鸦鸦一片。季伯、季仲、那位九十多岁高龄的老者,男女百姓,还有乡里官和学子们坐在一起,注视着慢慢走下楼来的荀老夫子。荀子激动得不知如何开口。

  老者站起身,走向荀子深深施了一礼:“荀子卿,荀楼又开学了,我们一起听你讲课!”

  荀子眼中闪着动情的泪花:“谢谢,谢谢!”

  荀子走到众人的面前,深施一礼,声音有些颤抖:“有这么一种庞然大物,非丝非帛,文理成章。非日非月,为天下带来光明。生者以其长寿,死者以其安葬,城廓以其牢固,三军以其坚强。尊崇它可以称王天下,不能全部遵从可称霸一方,完全丧失了它只有走向灭亡。我因愚钝,不能认识它,请教于帝王。王曰:这个庞然大物有文理而没有华美的色彩吧?它简单易懂而含有很深的道理吧!它为君子所敬重而被小人所不为吧?人之性若没有它便如同禽兽,人之性若有了它便品德高尚吧?普通的人尊崇它就可以成为圣人,诸侯尊崇它就能统一四海吧?它极其明白而简要,顺理成章而得体,你想知道它的名字吗?那就归结为礼吧!”

  众人报以热烈的掌声。

  “皇天降物,以示下民,或厚或薄,常不均等。桀纣因之而乱,汤、武因之而贤明。清清浊浊,大大小小,周流四海,不足终一日。君子用以修身。盗跖用以穿室。大则高耸入云,小则无形无状。举止因它而端正,事业因它得成功。能够禁止凶暴使贫穷富足,百姓靠它康泰安宁。我因迟钝而不认为它,愿问其名。答曰:此物能使人平安宽慰而远离危险吧?能使人亲近有道德的人而对污秽的人疏远吧?它深深地蕴藏于心中,运用它能够战胜敌人吧?它能使人效法禹舜而沿其轨迹向前吧?行为动静因它才恰当吧?它是血气之精,意志之荣,百姓靠它而安宁,天下靠它而太平。它明达纯粹而无疵也。这就叫做君子的智慧。”

  众人又一次报以热烈的掌声。

  荀子环视四周,继续讲道:“有此一物,状如裸体,屡变如神,功被天下,为万世留下文采。礼乐因它而完成,贵贱因它而有区分。抚养老幼,有它方可行。名号不美,与暴字为邻。功立而身废,事成而家败。老人被弃,存其后世。它被人所利用,被飞鸟所伤害,我因愚钝而不认识它。请问帝王,王曰:此物身子窈窕而像马吧?它多次变化而不长寿吧?它有父母而无雌雄吧?它冬日隐伏,夏日孵化生长,食桑吐丝,前乱而后治,生于夏季怕酷暑,喜欢湿润而怕雨水。蛹是其母,蛾是其父。三次休眠,三次复苏,终乃成其大功。这,就是关于蚕的道理。”

  众人再次报以热烈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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