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冷善人起了个大早,扫清院子,把院子里的柴火杂物归置整齐,正欲出柴门,就见几个冷姓乡邻拎着锄扛着铲朝村南老槐树方向而去。隔着柴篱笆,乡邻们喊他:“冷善人,快去看看吧,来了个外乡的铁匠,说给咱村打家伙什不要钱!”
冷善人纳闷,心想这一大早,天又这么冷,哪来的铁匠白干活不要钱?
还有比他更心善的吗?怀着好奇,他出了柴门,跟着乡邻也朝老槐树下走去。
老槐树下已经围了一些人,只见从人圈里传过来“呼哒、呼哒”的风箱抽动声,火星不时“劈啪、劈啪”在人们脚下身边炸响,惊得众人闪着身地乐。
一阵火星子蹿完,人们又“哄”地围靠上去。人群忽聚忽散,忽惊忽喜,颇有点像过年节一样的喜庆。乡邻们已经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可一个打铁的就怎么能够让众人都聚他而不散呢?冷善人往里挤了挤,身边几个小伙子专心看铁匠打活,都没注意他。他轻咳了两声,身边有人注意到他,并见他脸色不太好,就赶紧喊了一句:“快让道,冷善人来了!”
众人赶忙给冷善人闪开一条路。冷善人朝乡邻含笑点了点头,正要问打铁的是谁,却首先看到了那把拿在打铁人手中的刀。只见那刀刀刃锋利,刀把结实精巧,刀背平滑光泽。是把好刀!可刀是凶器,是杀人越贷的工具,只有强盗才用得着它。刀在打铁人手中翻了几下身,从刀上折射过来的太阳光挟着寒流掀得冷善人直歪了好几个趔趄。他哆嗦着几步上前,抢下打铁人手中的刀说:“你赶快出村,不要在这里打这杀人的东西,否则——”冷善人想说“否则,我就踢了你的炉子,赶出你十里地!”可是,话没说完,他停住了。他发现这个打铁人不是别人,却是他昨天晚上安顿在家的外乡男人。
孙操见冷善人不喜欢他打的刀,心里当下冷了半截,但几十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已经把他打磨得没了锐气、失了棱角。他在围裙上擦了擦黑手抱拳施礼道:“冷大哥,小弟我冒昧借这把刀向乡亲们展示我的手艺,并不是要卖给谁。另外,我还要向乡亲们表露我打锄头铸锄犁的本领。”没等他把话说完,他已从冷善人手中要回宝刀并迅速插进火中。围观的乡邻们嘘啼不止,为宝刀的命运叹息。冷善人还没明白打铁人的企图,就听风箱急速。‘呼哒“
起来,随后,打铁人从火中抽出那把刀放在一块铁墩上用锤子敲打起来。不一会,那把刀就被他打造成了一把犁。
冷善人感觉刚才那把刀还在自己眼中呐,可看到的却是那把刀变成的铁锄犁,不禁又惊又喜。他靠近铁墩仔细看那把锄犁,口中不住地说:“果然好手艺,果然好手艺呵!”乡邻也纷纷夸赞孙操,有几个人递上旧铲锈斧请孙操打造农具。冷善人想起刚才自己对铁匠的误会和粗暴态度,不觉脸红心跳,“嘿嘿”笑着抬起头看孙操。他发现这个外乡来的铁匠满脸是虚汗,正殷切地等待他发话。
冷善人冲众人挥挥手,乡邻们安静下来。冷善人说:“爷们儿,今儿个大家伙儿都看见了,手艺咋样我就不多说了。大家伙儿前村后庄的给张扬一下,赶集呀看丈人呀只要出了庄就喊一声外村人:咱村来了好铁匠。有一半老少爷们儿出门时照应着,我兄弟就不愁吃不上饭、养不起老婆孩子了!”
乡邻们听冷善人称铁匠“兄弟”,又有知道昨晚善人家中的狗“请”客人回家的传扬,不一会,众乡邻就都知道这个外乡来的铁匠是冷善人的客人。因此,众人因他的手艺而敬他,更为他是冷善人请进家的“兄弟”而仰慕他。
人们应着冷善人的要求,纷纷向铁匠问长问短、问寒问暖。孙操真有种回到家的感觉。
冷善人打断了众人的纷扰,问孙操:“兄弟,光顾说话了,还没问你姓什么,叫什么?”
孙操收住了微笑。面对如此朴实善良的乡亲,他能够欺骗他们吗?他能说不叫孙操吗?可是,万一有多事之辈——宁愿让乡亲负我,我也绝不负接纳我的这方乡亲!孙操冲众人拱手行礼道:“各位乡亲,我姓孙名操,因吴被越灭后,在吴国生活艰难,因此带全家回齐国老家。昨天晚上路过村里,冷大哥见我一家人饥寒难挨,因此请进他家给吃给住。今天,乡亲们又是这样厚待于我,肯接纳我一个外乡流浪之人,这是我孙操的福份,是我一家人的福份。我孙操别的本事没有,给乡亲们打把菜刀,造把锄头铲子还是能行的。请冷大哥,请乡亲们受我一拜!”说罢,双膝跪地,双手伏地,头触地面,给冷善人,给村里的乡亲们施了一个大礼。
冷善人及乡亲们慌忙将孙操扶起,各自又向孙操表达他们最质朴最简单最诚信的心意,孙操感动得几乎掉下泪来。
打这一日起,孙操的家就算安定了下来。白天,孙操挑着担子游四乡,为人打造工具、农具,挣点粮食和碎银子。孙操妻刘氏是吴国女人,人长得漂亮且贤惠豁达,她手脚勤快、干活利索,颇受村里妇女们好评。与冷善人的媳妇冷嫂关系处得也很和睦。两个儿子早已和冷家的孩子交上朋友,那条瘦狗更是与他俩形影不离,孙操每天早出晚归,回家早时抽空教两个儿子认字识理。有时一天能挣半小口袋粮食,孙操就让刘氏送一部分到冷善人屋里去。冷嫂不肯要,刘氏把粮食倒进善人家缸里就走,搞得冷嫂束手无策,不得不收下。
两家人和和气气地生活着,虽然都不富裕,但相敬如宾、情同手足,如一家人一般地生活着。
可是,有一天,那条狗病了。
刘氏发现狗病时,家里没有一个人在,她喊了几声没人应,就把狗抱在怀里准备找人给看看。这时刘氏已怀了孩子,七、八个月,行动有点不方便。
刚出柴门,她看见村里的神医七婆婆。她常听人们说七婆婆会给人治病,能隔着肚皮看见人肚子里的虫子,给人吃了像土坷位一样的神药,果然能把人肚子里的虫子赶下来。她在三里五村颇有名气。刘氏叫住七婆婆请她给狗看病。可刘氏不知道,七婆婆的神医道术最危险的克星是犬。按照七婆婆的师傅她母亲当年传授她的经验,作功施法时听到狗叫都不灵验,更不要说看见狗身了,因此,七婆婆始终认为狗是最凶狠的敌人,要不怎么会有夭狗吃月亮的传说。因此,她既恨狗,且又怕狗。平时,她看见狗就躲,听到狗叫就气短胸闷,看见有人扔石头打狗,她就恨不能给那石头施法,让被追打的狗即刻死在那石头底下。此时,她看见铁匠媳妇抱着狗叫她,心里的恶气一下子冲到脑门上。她装作没听见继续走过去。
刘氏又喊她,并追了上来。刘氏反复说着让她救救这条狗,并几次强调七婆婆的医术高明,一定能看好这条狗的病。
七婆婆极恶心的看了狗一眼。只见这只既脏又丑的狗静卧在铁匠女人怀里,眼皮下塌、四肢无力。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被狗爪抓了一把。她哆嗦了几下,突然冲刘氏喊道:“走开!快走开!这狗已经死了,还不快扔了!”
刘氏心痛这条狗,哪里相信它已经死了的话,仍紧紧搂抱着狗,哀求七婆婆说:“七婆婆,求您老人家给看看,这狗可是一条好狗哇!”
七婆婆恶心得想吐。她往右边走,刘氏在右边堵住她;她往左边冲,刘氏在左边挡住她。七婆婆忍无可忍,伸出双手本能地向刘氏怀中扑去。刘氏没有提防,七婆婆三下两下又嚎又叫地把刘氏怀里的狗扒到地上。
刘氏明白了:七婆婆讨厌这条狗,因此不给它看病。刘氏觉得七婆婆太乖张太冷酷,抱起狗,心惊肉跳地离开七婆婆向村庄东头走去。
刘氏没有看到,也不会想到,七婆婆在摸到狗的身体,感觉到狗身上的体温后,竟在沙土路上打磨起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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