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在商鞅死后不久,公元前335年,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人,从老家河南东部的宋国,坐着驿站的公共汽车,后面跟着他的五辆装着书简的车,颠簸着来到河南中部的魏国大梁求发展。他就是惠施先生,主子百家中名家学派的掌门人,“学富五车”就是说他呢,因为他身后总跟着五辆书简。
名家,是诸子百家中的一种,可能不像儒家、墨家那么知名,但是非常荒谬有趣。
名家的创始人“邓析”是春秋时代的人。邓析善于诡辩,创造了“两可”学说,在法庭上能把错的说成对的,对的说成错的,他想帮谁谁就赢,是我国最早的职业律师。于是,求学者不可胜数,都送衣服给他当学费,学成以后,纷纷打赢官司。后来,邓析干脆自己私刻了一本法律叫做“竹刑”,因为是写在竹板上的,内容很不错。但是这个可怜的人最终被大政治家子产给斩了,陈尸示众,因为他私刻刑书“乱法”。但他的“竹刑”却被政府沿用。惠施是如今战国中期的名家巨子,继承邓析衣钵,有很多名满天下的论点,多数却像《时间简史》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比如他说:“大地的中央,是在燕国的北面,越国的南面。”这不是气死人吗。燕国的北面在北方,越国的南面在南方,燕北越南怎么会是大地的中央呢?但其实这是关于地球是圆形的最早论断。惠施针对物质结构也发言道:物质最小的单位,是没有内部的(至小无内,谓之小一)。这和古希腊同期的原子理论一样:无限的宇宙被分解成不可再分的粒子。万物都由粒子构成,所以惠施认为“万物毕同”,没有差异。万物毕同,这就上升到了哲学高度,事物之间没有差异性了。于是惠施说“天与地卑,山与泽平”——高与低、大与小之间没有区别了。这个观点得到他的好朋友庄子的叫好和捧脚。庄子说,鸟儿的毫毛比泰山还大,因为万物一同。
惠施继续推动波澜,认为郢都虽然小,中原虽然大,但比起无穷无尽的空间,渺小的二者无甚区别,所以“郢都占有天下”——郢都即是天下,篡改了空间上的客观差异。惠施接着窜改时间上差异性,他认为太阳刚升到天空正中,就同时西斜;一件东西刚生下来,就同时死亡,时间上对于任何事务是没有差异的。最后,惠施赌咒发誓说:“今天我去了越国,然后昨天我就从越国回来了”。他大约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例往梭时空隧道的返穿人。
总之,惠施不想看到事物的多样性,他说“白狗黑”、“癞蛤蟆有尾巴”等等。惠施这些抹煞事物、时空差异的做法,叫做“合同异”,引发出他的伦理主张:既然一切事物没有差异,那就要“泛爱一切,天地一体”。于是惠施终于叫嚣:卵有毛、马有卵、火不热、目不见、龟长于蛇、连环可解、犬可以为羊、老太婆有胡须、小马驹没有娘、鸡有三只脚、轮子并不碾地、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以及飞鸟的影子是不动的。
最后这句使人想起希腊早一时期的悖(念背)论家“芝诺”飞矢不动的理论:箭虽然在飞,其实不飞。芝诺不但宣布飞箭是不动的,而且判定一切事物都是静止的——飞毛腿阿基列斯永远不能从后面追上乌龟。阿基列斯走十步,龟也前进一步,阿基列斯每走一步,龟也走十分之一步。如此永远追不上前边的乌龟。
这些高难度的设论,或者说可爱的谬论,令后代的高智商人士纷纷揪着头发发疯,想把它们解释通。连近代的胡适之校长也在为之努力呢。胡校长说,白狗、黑狗都是狗,所以白狗也黑。蛤蟆虽然没有尾巴,但却曾经有过一条小细尾巴(蝌蚪时期),所以都一样有尾巴。鸡蛋中有鸡的形状和鸡毛,否则怎么变出鸡呢,所以卵有毛。生物的前一种形式饱含后一形式的可能性,马虽然不是卵生的,但曾经有过卵生的进化阶段嘛,所以马有卵。而飞鸟的影子是不动的,那是因为视觉暂留现象嘛。
当然,也有不给惠施捧脚的,那就是“公孙龙”先生,他的所谓白马非马,强调事物的差异性,也是名家的大才。在当时古代的通衢(念渠)大道上,政府设有关隘,专门向商人征收过路费。公孙龙牵着白马过关,人家让他给马交税,他把眼睛一瞪:“交什么交!这是马吗,这不是马。白马非马也!”
“马”是一种动物,“白”是一种颜色,“白马”是一种动物加一种颜色。三者内涵不同,所以白马非马。“马”包括一切马。“白马”只包括白马。“马”与“白马”的外延不同,所以白马非马。
既然白马和马是两样东西,那么黄马、骊牛简直是三样东西。你可以看见黄色、骊色和高大兽形这三样东西,所以是三样东西。一块白色的坚硬石头则是两块石头:眼看是白石头,手摸是坚石头,所以是两块石头——这就叫“离坚白”了,公孙龙强调事物的差异性。公孙龙的“离坚白”(事物全是差异)与惠施的“合同异”(事物没有差异),各持一端,各自获得一粒真理,莫名其妙地启迪着人们的智慧,总之都是我们现代小青年很少关心的晦涩思辨。
名家人物谈论这些东西,就叫做循名责实。坚白也好,同异也好,探讨这些,目的都在于分析清事物本质,做到名实相符。名实相符就成为他们的一种政治主张,政府、政令里边名实不符的事情太多了。名家反对放空炮,不要走过场,不要搞形式主义。
名家巨子惠施,就这样带着他的学说跑到魏国大梁,整天坐而论道,朗朗有声,吸引了很多人来听。魏惠王的相国白圭听了,很反感。白圭有一千个理由对哲学家惠施看不上眼,因为他自己是个成功的经济学家,非常有钱有势。白圭的格言是“人弃我取,人取我与”,专门捣腾粮食生漆和丝绸,丰年抛出丝漆,收进小米,荒年抛出小米,收购丝漆,每每大发一笔。他积极奔走,往来贩运,带着业务助理攫取利润,就像鸷鸟猛扑一样。白圭还兴修水利工程,把大梁北边的黄河(L形的横部分)与河南南部的淮河水系连接起来,可以航运,可以灌溉,繁荣了两岸好些知名城市,这个运河叫做“鸿沟”,也是楚汉相争、鸿沟为界的地段,号称中原水利枢纽,后来演变成汴河,最终被京杭大运河所收编,成为大运河中的一段,千年流淌不息。
总之,白圭讨厌惠施,他把惠施比喻成新媳妇。白圭常在魏惠王面前讽刺惠施:新娘子出来乍到,本来应该安稳持重,微视慢行。可是这位新娘子刚上了车(当时结婚北方坐车,南方坐船,都不坐轿)就张嘴打听:“这前边拉套的马,是谁家的啊?”
车夫说:“借来的。”
“那可得照顾好了,不然还得赔,不能乱抽啊!‘
嫁车到了丈夫家门,新娘被搀扶下来,看见灶火烧得通红,她赶紧抻着脖子就喊:“伴娘呀,快去灭掉灶膛里的火,火太旺,会失火的。”
一只石臼(捣米脱壳用的)又挡在路上,她又赶紧吩咐:“快把它搬到窗下去,这儿真乱!别磕着别人。”(倘若她看见衣服晾在绳子上,也一定要喊:下雨啦!打雷啦!别忘收衣服!)
“这个新媳妇,屁股还没坐稳,就一路唠唠叨叨成了管家婆!哈——!”白圭讲这个寓言是为了讽刺惠施刚到魏国就叽叽歪歪瞎指挥,瞎抨击,指手画脚,讨厌死啦!
惠施听了,面不改色心不跳,说:“《诗经》有言,恺悌君子,民之父母。恺是大的意思,悌是长的意思。君子的品德,高尚盛大,号称民之父母。父母教育孩子,还分什么时间场合?白圭这人躲在一边说风凉话,把我污辱为‘具有恺悌之风的新媳妇’!唉,我真白把他当人了!”
白圭听完,答道:“用帝丘出产的大鼎来煮鸡,多加汤汁就会淡得没法吃,少加汤汁就会烧焦还不熟。这种鼎虽然高大漂亮,不过却没有用。惠施只会说漂亮话,就跟这大鼎相似。”
惠施说:“不对。假使当兵的饥饿难耐,看见这只鼎,上边加上一个甑(蒸饭用的屉),与鼎合在一起,用来蒸饭,是最合适不过的,怎么说它没用。是你不会用我吧!”
白圭说:“无用的东西!看来你只能托着甑,蒸饭用啦!”(也够损的!)
白圭只顾骂街,自己爽了,魏惠王却不高兴了。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白圭不给惠施面子,就是不给信用惠施的魏惠王面子。魏惠王很着迷惠施的学说,自己在马陵大败,很想有所新的举措,于是让相国白圭办退休手续,惠施接班为相。惠施制定了新的法令,国人们都很满意,当然也不乏吹毛求疵者,说法令中含有靡靡之音,所以不实用!(真不知法令中怎么会有靡靡之音,怎么想的啊?)。惠施不以为意,他身为相国,志得意满,谱也大了,一出行后边就跟着好几百辆车子,有几百人步行侍奉。这些人都是他的幕僚和门客,不耕而食,谈天轮道,白拿工资。有人于是到魏惠王那儿提意见,说惠施这帮人都是吃白饭的,好比损害庄稼的害虫。
魏惠王说:“你这个意见提的很尖锐嘛。不过我们还是听听惠施自己怎么说。”
惠施说:“就比如筑城墙吧。有的人拿着大石杵在城上捣土,把土夯实;有的人背着簸箕在城下运土。都是大汗直流,俩腿哆嗦。但也有轻松的,比如我,拿着勘察仪器观望方位,似乎很轻松,其实不轻松。这是分工的不同啊。你让善于织丝的女子变成丝,就不能织丝了;让巧匠变成木材,就不能切削木材了;让圣人变成农夫,就不能管理农夫了。我就是管理农夫的人啊。”惠施这些伟大的比喻博得了魏惠王的赏识,魏惠王甚至想退居二线,把国家禅让给贤德的他,称他为仲父,被惠施婉言谢绝,知道自己没那个号召力。
没多久,惠施从前的好朋友、无政府主义者、做梦梦见自己变成蝴蝶的庄子先生,醉生梦死地流窜到魏国来了。“庄子来了,他想抢您的相位吧!”有人跑来报告。惠施闻言很恐惧,在大梁搜查了三天三夜,想把庄子揪出来,踢出大梁去。
庄子主动跑来投案自首,说:“老朋友见面,也不至于如此啊!我听说南方有一种鸟,名叫‘鹓鸀’(音原除),你听说过它吗?这种鹓鸀,是一种高尚的凤鸟。它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可是有一只可恶的老鹰,嘴里叼着个大臭耗子,看见鹓鸀打头上经过,就立刻仰面而视,嗷嗷大叫——(口赫)!哇!滚开——别抢我的臭耗子!惠施先生不会是也想对我(口赫)哇吧?”
惠施被说得没脾气了,把庄子留下,每日与之辩论人间第一等的大道理。他还领着庄子参观了魏惠王的厨房,观赏庖丁解牛的场面。庄子从中悟出了游刃有余,养生保身,逃避社会的理论。魏惠王听了说:“善!”
到了星期天,魏国的天气很好,城里的人都出去植树造林,惠施也带着庄子经过城门,走上护城河的长桥,俩人趴在桥栏杆上,无聊地低头看河水。庄子说:“快看,小鱼们出游从容,多快乐啊。”
惠施终于得了机会,拮难庄子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不是鱼,你怎么知道鱼快乐,快别瞎掰了。
庄子说:“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快乐。
惠施说:“我不是你,固然我不知道你;你也不是鱼,当然也不知道鱼快乐啦。哈哈。证明完毕!”
庄子急了,觉得中文不够表述真理的了,就把英语都冒出来了:“Let us go back to your original question。 You asked me how I knew the happiness of the fish。 Your question shows that you knew that I knew。 I knew it from my own feelings on this bridge。”
俩人脸红耳赤地讨论着认识论、移情作用等高深道理,消受着桥上的波影,不知不觉天就晚了。这个小故事一直被哲学界传为美谈。后来,惠施又对庄子说:“魏惠王最近给我了一个大葫芦籽,我把他种下来,结果葫芦长成了精,大得像个游泳池,能装五石东西。可是装什么好呢,装水的话,它又撑不住,压碎了。切成瓢的话,这么大的瓢,哪有适合它的缸啊。”
庄子说:“看来你是拙于用大啊。你为什么不把它做成一个救生艇,拴在身上,浮于江湖,多么畅快!看来你的心性还没有修炼到澄空啊!”(葫芦是古代流行的交通工具,特别是发大水的时候,可以救生。民间至今还用葫芦船:住在黄河南岸的农民,要到北岸种地,就是抱着葫芦渡过去。中原旅馆多以葫芦为幌子,认为葫芦是救生的象征。)
相国惠施又说自己有一颗大树,大樗树(念初),大的要命,却东扭西曲,不能当房梁,实在也是没用。庄子说,你有一颗大树,却怕它没用!你何不彷徨乎无为于其侧,逍遥乎寝卧于其下。什么都不干,什么都不想,谁也欺负不了你,你什么痛苦也没有,多过瘾啊!
后来,惠施死时,庄子在惠施墓前有一篇讲话,称赞惠施“学富五车”,还深情比喻两人的深刻友情,讲了郢人运斤的故事:“有一个郢都卖把式的人,把白粉涂在鼻尖上,薄若蝇翼。他的搭挡拿起斧子,运斤成风,从上往下劈,一斧子就削去那层薄粉,而鼻子毫发无伤,面不改容。后来,这鼻子的主人死了,搭挡也不敢运斧子了——因为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鼻子主人了。如今我的老搭档惠施他死了,我再也谈不出任何高妙的道理了!”(这是真心话啊!)
后来,庄子继续在中原游荡,接近大自然,庄子最喜欢的就是大树,特别是像他这样不成材的大歪树。他认为大树一旦成材,就会有人来砍,不能终其天年了,所以最好的办法是赋闲在家,做一个无用的人,或者干脆避到另一个世界里去,介于无用、有用之间成为混沌。但是,如此高雅使得庄子终身不名一文,朝不保夕。脚下的地在走,身边的水在流,可是他的腰包一无所有。困难的时候,庄子就去某植物漆生产园当业务员,开的工资不够买肉,所以业余时间就下河钓鱼,添补点生计。不过他还是凑合着弄到了一个媳妇,但他媳妇被他这种不求上进的生活方式,连饿再气地弄死了。庄子不以为意,敲着破盆给他媳妇送葬,边敲边唱,唱个不停,非常开心,好像谁家有喜事似的。这就是庄子。
南方的楚威王听说了庄子的高行,觉得他很有些歪才,又会写寓言故事,文笔瑰丽,也见过世面,就派了两个大夫前来找他,请他出来当官。庄子正在中原北部卫国城外濮水上钓鱼,端着渔杆,头也不扭,说道:“从前,你们楚国有一只老神龟,死了三千年了,乌龟盖儿奉在朝堂之上,算是国家吉祥物吧,人们都来祭拜。请问,老乌龟是愿意死掉当个吉祥物呢?还是曳尾于泥中好呢?”
两大夫说:“还是曳尾于泥中,活在大自然,图个欢快自由啊。好死不如赖活着嘛。”
庄子说:“你们说得有道理耶,我还是曳尾于泥中吧,自由自在好了。你俩快走吧!不要侮辱我的美了!我不是你的style来的,不要缠着我当官了!”
庄子拒绝做官。庄子的美,只在顺乎自然,对水草山川宇宙万物以及他自己,都很满意。他财产不多,情感却不少,鼹鼠饮河,不过满腹,他只求内心更明媚、更浓绿、更热烈。他反对一切人为,反对把仙鹤的长腿嫁接给麻雀。他不关心城市生活,不关心诸侯经济,不关心开发民智和缩短贸易逆差。他也不关心这一季人民的温饱。当然,人民也不关心他。
不提庄子放任自流,说说惠施当初呆在大梁城里当相国,积极用事。魏惠王问他:“我们前一时期桂陵大战、马陵大战、西河之战,三次大战失败,有生力量全被歼灭,秦人现在又从西边侵夺不已,国内形式非常危险啊。”
惠施回答:“我有一个办法,是从我们名家的学说来的。我们请齐国也称王,他一有王名,别人一定责求他的王实,发现他有名无实,诸侯必然从而攻之。齐国就没机会威胁我们了。”于是,魏惠王亲自两次跑到东方大齐,找田因齐,喊他大王。但是田因齐不见他。魏惠王干脆穿上丧国之服,戴着布帽子,以战败者身份,把自己拘禁起来,请求朝拜齐国。田因齐还是不肯接见,不肯“求同存异,使两国关系不断取得新的进展”。魏惠王急了,使出最后一招,一口接一口地使劲喊田因齐为大王。大王!大王!大王啊!
终于田因齐听得痒痒难耐,乐了,索性也继魏惠王之后称起王来,是为“齐威王”。俩人在山东滕县召开大会,魏惠王和韩国领导人拥戴齐威王为王,时间是在公元前334年(商鞅死后第四年)。这就是所谓的“齐魏相王”。这时候的天下,就有了周、魏、齐、楚、越五个王了!对此,老周天子没什么意见。但是楚威王不乐意了(惠施名实相悖的用意得到印证)。楚威王为什么不乐意呢,魏称王了不算,齐也称王,而且连过结合连好,在会议上故意嚷嚷“卑楚”,意思是共同抵制南方楚国,使得楚国深感不安。楚威王对此愤怒已极,“寝不寐,食不饱”。第二年,为了表示他对齐威王(田因齐)称王的愤怒,楚威王次年发动“护法战争”,讨伐齐威王,亲自远袭齐国,在泗水之上击溃齐将申缚,打击齐国势焰,客观上缓解了魏国在三次大败之后的危险局面。魏惠王却躲在一边看热闹,消耗齐国。惠施的的策略得逞了。
可是魏惠王的日子仍然不好过,东线齐国没事了,西线却难受起来。他的西边,虽然新死了商鞅,但商鞅那一套艰苦卓绝的战时法西斯主义和富国强兵法家政策却没有死。秦国人在新任国君秦惠文君(原太子驷)领导下,继续深化法家改革,遏制分封,强化君权,起到了发展国力的作用,同时内急耕织,外重战伐,咄咄逼人,不厌其烦地从西边攻侵魏国。商鞅的继任者,秦国大良造“公孙衍”先生给魏国又做了大外科手术。公孙衍继商鞅用兵夺得部分河西之地之后,再度指挥秦兵践踏河西要塞,俘虏了驻兵这里的魏国西线总指挥大将龙贾,斩首八万,重创魏国西线主力军。龙贾所筑起的长达1200里的西线长城,成为秦人的国内旅游景点。公孙衍是个缺少媒体炒作的时代弄潮儿,能力很强,此时暂露头角。
次年,秦人的力量甚至跃过河西要塞,渡过黄河天堑,夺取黄河以东的“河东三邑”(山西南部的万荣、曲沃、河津地区,这都是当年晋国的龙兴之地,晋献公打下来的地盘),从而印证了五十年前吴起在黄河泛舟时的预言:“河山之险,不足以保社稷也!”黄河天堑也挡不住秦军啊。
同年,公元前330年,有一个叫张仪的人从中原游浪到了秦国,通过外交手段,帮着秦国彻底吃进了魏国河西地区全境(吴起当年打下的地盘全没了)。
现在插说一下张仪同志简历:
张仪原籍也是魏国(魏国的人才流失率真高啊。吴起,孙膑,商鞅,张仪,公孙衍这帮人都跑了。这是由于魏文侯以后的国家领导人魏武侯、魏惠王一味重用宗族高干造成的,虽然强化了王权,却失去了强材。)张仪的祖上也曾比较阔气,是魏国公族的第十八竿子能打到的亲戚,但到了他这辈儿已全不顶用,基本上是个穷光蛋,张仪不得不自谋出路。他跑去做了鬼谷子的高材生,比孙膑、庞涓那一届学生晚了二十年。不过,据未经证实的消息说,张仪在云梦山学习期间缺乏自律,行为不端,爱偷同学的铅笔刀和凉在外面的衣裳。导致大家只好互相偷,才保证了有衣裳穿(就像大学生你偷我自行车,我偷你自行车)。毕业以后,张仪跑到楚国鬼混。
仗义每在屠狗辈,百无一用是书生。文弱的张仪在楚国租了个小屋子,待业,吃不起饭,完全靠着外出赴宴,才摆脱了在家中被饿死的危险。有一次他去上柱国“昭阳”先生家蹭饭(上柱国就是从前的司马,位在令尹之下)。张仪厕身宾客之中,跟大伙一起向昭阳先生敬酒。当大家吃到贼饱的时候,昭阳先生突然发现他的电脑不见了(对不起,是宝玉不见了,不是昭阳电脑)。
下边的帮闲们都说:“没错,准是张仪偷的。张仪这家伙贫而无行,最就爱偷别人的铅笔刀和衣裳了,一定是他盗了您的宝璧。”于是大家一起起哄,去抓张仪。张仪为了防饿,肚子吃得胀极了,还以为大家要做游戏呢,很高兴被带到堂子中央。当被按在地上以后,才知道是要挨打。张仪很后悔,早知道就不吃这么多了。
“我不想肚子朝下躺着,”张仪提出要求,“那样我会爆炸的!”
“那就肚子朝上。”
“那我也受不了啊!”
最后选择了跪着手扶砧板,被竹板或荆条抽打几百下。一板条下去一条痕,几百下之后基本上体无完肤了。张仪像一条全身被割成小菱形块块的松鼠桂鱼,张着大嘴,疼得叫不出声来。奄奄一息的他被抬回租住的房子里,他媳妇看见门口抬进来一个胖大海(泡过了的),惊问:“哟,今天怎么吃这么多啊?比以往格外的胀啊。”
“什么胀啊!这是胀起来的吗?我,我已经被打得——唉呦呀呀,快来扶——”
“怎么被打了?你这么斯文的人,谁敢打呀——?”
张仪躺下以后,还不肯昏睡,硬撑起来问媳妇道:“你看看我的舌头,还在不在呐?媳妇。”
媳妇像牙科医生那样扒开看了:“还在呀。软软的还在。上边还有味蕾。怎么了?”
张仪把宝贝舌头收回去放好,偷偷坏笑着说:“舌头在就足以了。以后全靠着它呢。”
“那倒是,没有它怎么出去蹭饭?”
张仪嘿然一笑:“你不懂。君子之身,能屈能伸,丈夫之志,可大可小。”然后一头栽倒席子上。
张仪身上的鳞伤好了以后,怅惘地卷了行李和老婆,离开楚国,准备到西北的秦国去,因为那里是外来布衣打工者的天堂,法家改革比较彻底,用职业官僚取代卿大夫世袭家族,所以用人唯贤,世面上的精英可以直接应聘进入政府为官(这是即便今天也都没有的好事)。
半路上,东周洛阳城里一个有钱的员外“昭文君”,觉得张仪气度不凡,就赞助他了一笔车马费。凭着这些钱,张仪进入了秦国,置办了像样的衣裳和名策(名片加简历,写在竹简上),求人推荐,接受了秦惠文君的面试。
秦惠文君(原太子驷)问:“你从楚国来,那我问你,楚威王此人如何?”
“楚威王可惜英雄命短。今年他的儿子楚怀王继位,以我所知,此人全不足虑。魏国人趁着楚国新丧,想教训一下新继位的楚怀王,正在攻打楚国北境要塞陉山。”
“那我国该采取什么态度。”
“去年,贵国从前的大良造商鞅以及现任大良造公孙衍,前后两次歼灭了魏军西线主力,夺得西河诸多要塞,但尚未尽得西河之地。魏惠王虽已被迫宣布放弃全部河西之地,但是一直拖着不肯全部交割给我们,我有办法帮您全部收过来。你不如资助魏惠王对楚作战,趁魏惠王忙于南线对楚,你突然翻脸,从西出兵,老魏不能应付两面,必然由着您尽收其全盘河西之地。”
秦惠文君拊掌称善:“先生初到鄙国,一番高论,真是顿启懵愦(念猛溃)啊!”于是任命张仪为客卿,相当于外籍顾问,实现了上述计划,继商鞅、公孙衍的努力之后,最终帮助秦人尽得魏国的西河土地(在陕西东缘)。秦晋大峡谷之中南北流向的滔滔黄河,失去替三晋防御秦国的天险作用。当时的士人还没有爱国主义观念,他们在诸侯各国四处找官作,就像现在的足球队员转会一样,常替外国踢球。所以,张仪为秦国效命,帮助秦国抢他老家魏国的西河之地,不好用现在“卖国求荣”这样的词来评判。次年,张仪又带兵跃过黄河天堑(L形黄河竖部分),围攻魏国在山西的隰城,夺得之后,又还给了魏人。
张仪接着亲自跑去见魏惠王说:“鄙国国君好心好意,把刚刚攻下来的城池又还给你们,还派了一个公子过来当人质。这种议和的诚意,昭示于天,顽石死木也会动心。你们要怎么办啊?”
魏惠王只好破罐子破摔,同意河西之地以北的“上地郡”(下辖十五个县,分布于陕北延安到榆次一带)干脆也划给秦国。这样,黄河以西、陕西东缘的大片土地,魏国由于它们远离本土,不易防守,干脆全不要了。从此,魏国势力完全退出陕西东缘。L形黄河竖部分与黄河L大拐弯处的函谷关要塞连成一气,保护着秦人。秦人形势不利时可以闭函谷关自守,凭从北向南流动的黄河以自固;有利时就打开函谷关,沿L形黄河拐弯后的南岸行军,直趋韩国、魏国在中原的领土以及周天子的洛阳乃至东海齐国,进退自如。
张仪高高兴兴拿着河西、上地地图,回到秦国咸阳,汇报成绩。秦惠文君大喜,立刻加封张仪为“相邦”,作为文官最高职位,类似东方诸侯的相国。张仪经过不到两年奋斗,就坐上了相邦,简直是坐着火箭上升。旁边的大良造公孙衍看看自己官运好像不再亨通了,并且遭到张仪排挤,就挥一挥手,不带走大西北一块土坷垃,离开了。回到祖国魏国。
公孙衍虽然以前在秦国当大良造的时候曾把河西地区的魏人斩首八万,但魏惠王没有计较,还是让他担任大将(接从前庞涓的班),和相国惠施一起辅佐自己。公孙衍呆在魏国,天天想着借助魏国的军力报复张仪。
张仪挤跑了公孙衍,接着,又对秦惠文君揭发秦国外交部长陈轸(念诊)说:“陈轸这个人我知道,他经常向楚国人提供情报。现在,他甚至想投奔楚国,您快去管管他吧。最好杀了他。”
秦惠文君赶紧叫来问:“陈轸,你想跳槽到楚国去吗?”
陈轸也是个知名辩士,口才不再张仪之下:“是啊,我是要去啊。这事不但张仪知道,路人皆知。”
秦惠文君一愣:“怎么回事咯?”
“比如说,有这么一个人,他有俩媳妇。大媳妇被人调戏的时候,破口大骂,二媳妇被人勾引,一勾就上钩。结果,这人死了。那个调戏大媳妇者,想娶这俩媳妇中的一个。请问,他会娶谁,大的还是小的?”
“应该是娶大的。”
“大的虽然骂过他,但大的忠贞,娶了放心。我现在是您的臣子,却经常把您的情报泄漏到楚国去,我对您不忠,楚大王能愿意娶我——对不起,任用我吗?我怎么能指望着跳槽去楚国呢?”
秦惠文君恍然大明白,从此善待陈轸。但陈轸还是害怕张仪,干脆卷铺盖辞职算了!并且,陈轸果真也去了楚国。张仪乐了,看看,果真预言对了。
张仪分析了如今的天下,魏、齐、楚、越、周,五个大王,而我们伟大的秦惠文君才是个君,干吗矮人家一头啊,于是他在国内制造舆论,给秦惠文君称王造势。他组织秦国男女老少,齐集到陕西东部韩城的龙门地区(黄河鲤鱼跳动的地方),搞了一个庆祝腊祭活动,是古代的过年。当时没有鞭炮,大伙就把好多竹片堆成小山去烧,噼里啪啦,非常热闹。大联欢活动一直持续到深夜,一国之人若狂,甚至附近的戎狄部落也赶来敬献“哈达”。国家领导人秦惠文君和张仪这时候出现了,走到群众之间,和群众亲切握手,慰问劳动人民。有人带头就喊:“称王!称王!称王!”大家一起山呼:“称王!称王!称王!——”
公元前325年四月初四,张仪把新又侵占的山西地区城池还给魏惠王。魏惠王作为回报,接受张仪怂恿,和韩国领导人一起赶到秦都咸阳,推尊秦惠文君(太子驷)为王,是为“秦惠文王”。同时秦惠文王也承认魏惠王王号,韩国国君一并称王,号为韩宣惠王。许多西戎小国参加了大会。天下于是就有七个大王了。
张仪把后起之秀秦惠文君包装成王,结好韩、魏,旨在启动连横运动,秦人与韩魏组成联盟,以便秦军驰骋中原及更远的齐楚。张仪的政敌,被张仪排挤到魏国的公孙衍先生,就准备对着干。你连横,我就合纵;你包装王,我也包装。我一气包装五个!
公孙衍掰了掰手指头,如今尚未称王的大诸侯国就剩三个了:赵国、燕国和中山国。于是公孙衍奔走于河北省,作为巧舌如簧的纵横家,运动王公,折冲兵将是他们的特长。
河北省北段的燕国国君禁不住诱惑,答应称王了,是为燕易王。河北省中段的中山国也答应称王,南段的赵国也称王(是为赵武灵王)。这三个新王,加上魏惠王和韩宣惠王,五个王在公孙衍的捏合下,找了一个离大伙都近的地方,发起“五国相王”大会,意图抵制秦国。这五个国家,燕国、中山国、赵国、魏国、韩国,位置从河北到河南省,南北纵向排列,所以称为合纵。
五国大王在合纵会议上振臂高呼:“打到帝国主义!”
“打倒哪些帝国主义?”公孙衍问。
“打倒齐帝国主义,打倒楚帝国主义,打倒秦帝国主义!”大家拣最牛气大的大牌国家喊。
“不对!我们只打倒秦帝国主义。齐楚是我们的朋友,是我们团结的对象。”公孙衍纠正。
“好,打倒秦帝国主义!打倒秦帝国主义!”五国组成抗秦合纵。所谓合纵,就是“合众弱以攻一强”,就是许多弱国联合起来抵抗一个强国。这五个弱国,打算联合起来以自保,并且结好齐、楚大国以为依靠,从而更有效地抵抗秦国的侵逼。然而事与愿违的是,秦、楚并不愿意给他们作靠山。齐帝国主义听说“五国相王”以后,大怒,齐威王不希望看见众弱合在一起,这样也不利于我们起过的扩张。他更恼怒于中山国,大骂道:“我是万乘之国,地方二千里,带甲数十万。中山国不过千乘之国,一度还被魏人灭掉,现在勉强复国,怎么敢跟我齐国齐名,他也敢叫中山王!(齐国一直把中山当作自己的附庸看待。)我命令,不许中山使者进出我国关隘。派人勒令燕赵两国给我发兵攻打中山。”
中山国是狄人建立的国家,但汉化得很厉害,也加入了五国相王运动,但是齐国不承认他。好在能说会道的知识分子在中山国很有市场,其中一个知识分子跑到齐国,一边讨饶一边哄吓,使齐威王最终息怒,不发兵来打了。齐威王刚息怒,南边的老楚也不乐意了。楚国和齐国一样,不希望看见众弱合在一起对抗我们大国,他也不希望魏国跟着五国玩,楚国更愿意魏国专心当自己的跟屁虫。作为威胁,楚怀王派上柱国昭阳,向北进攻魏国,围攻魏国南部要塞襄陵(河南睢县地区),夺得八个小城邑,以武力拉魏国就范。昭阳先生取得魏国南部八个城邑(这种小城邑一般是一公里见方,带有简单的城墙,相当于解放前的小县城大小。这种小城邑的数目在战国时期多达两千个以上),随后,他觉得还不过瘾,移动胜利之师,向东攻打齐国。这就没有必要了。辩士陈轸(前秦国外交部长)想阻止他的莽撞无谓的举动,说:“上国柱先生,我问您,如果您再立了新功,大王应该如何赏赐您。”
“按道理应该做令尹了。”
“可是现在已经有令尹了!而且是国内的显贵。我给您打个比喻。从前,一帮门客从主人那里分到一壶酒,大伙觉得群饮不过瘾,最好一个人喝,才醉得透彻。就在地上比赛画蛇,谁先画完蛇就归谁喝。一个家伙手快,蛇立刻画出来了,扬着尾巴,吐着芯子。他拎着酒壶,意气洋洋,又给蛇画了俩爪子。爪子没画完,酒壶就被人抢过去了,说‘您没有病吧?蛇哪有带脚的,这壶酒归我了!’以我的愚见,上柱国先生刚刚攻破魏国,杀死魏将,夺得八邑,如今再去攻齐,就有如画蛇添足。战胜而不知中止者,性命将死。”
昭阳一听,大出其汗,赶紧拜谢,引军回国罢事。这就是有名的“画蛇添足”故事,从中也可以看得出楚国的大家族子弟如昭阳先生之流,是多么的自私腐朽,对国家利益盖不负责,只关心保全自身家族。陈轸随便胡诌几句,他就像老龟那样明哲保身地退缩了。
齐、楚为什么都不支持“五国相王”呢,因为当时的大国不只西边秦国一个,东边的齐国、南边的楚国,也是有力的大国。齐、楚不愿意看见这些众弱团结起来,齐国想把燕国、中山吃进去,楚国想抓来魏国,所以,并不肯当五国的后台,以共同抗秦。赵武灵王也参加了“五国相王”,这时候他刚即位三年,是个半熟少年,看见齐、楚两国纷纷对我们五国作出发狠的样子,就后悔跟着公孙衍称王起哄了。于是他对国人说:“我们没有大王之实,却称大王之名,不乖啊。改日,你们还是叫我‘主君’吧。”
张仪看见公孙衍合纵抗秦的五国出现松动,齐楚又并不肯赞助五国,立刻把握住这个机会,亲自跑到东边的魏国,想把魏人从合纵联盟中拉回到连横阵线来,结好秦人。
春去秋来,鳄鱼在中原大地里,艰难地出没,那些偷猎者为了暴利来到沼泽地,打破了往日的宁静。公元前322年,偷猎者张仪从山东返回,来见老牌的正在衰弱的中原鳄鱼魏惠王。张仪说:“大王,我知道公孙衍搞了‘五国相王’合纵抗秦,您也参与其中是一王。但是您知道吗,我研究了魏国的版图,它就像一个空心的马蹄子,东边是齐国,西边是秦国,北边是赵国,南边是楚国。四方诸侯不断侵销,您身处其中,武卒尽死于外,地方不断割削,处境十分堪忧,您想怎们办?”
“怎们办?”
“如果借助秦人的军事,去殴打齐国和楚国这两个坏蛋,从而使您四邻安宁,再不担心诸侯欺负,您觉得难道不好吗?”
“好是好,但秦人为什么肯帮我呢?”
“这就是我一再主张的连横,如果我来给您当相国,保证让您获得西边秦人的庇护——因为我跟秦人关系好!我让秦国与您连横,以抗东方、南方列强,您眼前的危境就冰释瓦解了。”
魏相国惠施和公孙衍一样,都是合纵派的,主张合纵五国众弱,再联好齐楚以保家邦,以抗强秦的,他赶紧反驳道:“谬论!大谬论!全是侃侃而谈的谬论,简直是卵有毛,马有卵——对不起,这是我说的。不管怎么样,我惠施一贯主张,我们要结好东边的齐和南边的楚国,而不是西边的秦。只有凭着南北五国合纵的力量,此外再结好齐、楚,才能保家安国,避免秦人侵割我们。这一点上,我非常支持大将公孙衍。”
“哈哈,可是齐国楚国是怎么对付你们的?去年,楚国上柱国夺得你们东南要塞襄陵八个城邑,在承匡打败你们的大将公孙衍。齐国也不支持你们。齐楚都不支持你们。凭你们自己的力量,能够保家卫国吗?没有秦人从西边帮忙,你们行吗?”
朝堂上的魏国众臣七嘴八舌,都支持亲秦政策:“张仪所说真乃千古不灭之言,结好秦国,与之连横,齐楚就惧怕我们三分,从而西边、东边和南边全都安定了。而且张仪是秦国的大红人,以张仪为相,就能拉来秦国的支持。”
魏惠王犹豫不绝,退朝下来,惠施赶紧跟到内宫。魏惠王说:“先生不要再讲了。通过张仪接好秦国,好处很大,一朝之臣,尽以为然。”
“朝士尽以为然就一定是对的吗?按照客观世界的物质规律,任何一件事情,说好和说不好的都应该有一半人。结秦这件事是否可行,还未明晰,而群臣的治国之术,又非完全相同,其中一半人是糊涂不明的。怎么会都异口同声支持结秦呢?大王您可不要失策于这一半糊涂人的说教上。”
魏惠王对惠施这几句复杂的小逻辑转不过弯来,只好糊涂里糊涂地让惠施带着他的小逻辑离职了。惠施下岗,被迫乔装改扮,换掉衣冠,按照白狗就是黑狗,犬就是羊的“事物无差异”理论,他还是他,狼狈脱逃,跑到宋国政治避难,整天和别人讨论天为什么不会掉下来,地为什么不会陷下去的问题了。
合纵派(即主张主张众弱合纵,并亲齐、楚)的惠施走了,亲秦派的张仪接替惠施职务,挂上魏国相印,从此,魏国选择了亲秦连横策略。魏惠王的这个选择,其实是不错的。因为,合纵派的实践——“五国相王”没有什么成绩,齐楚又不肯帮忙,还傻等着干吗啊。另外,这一年,按史书记载,魏国有一个女子化作了丈夫,不知怎么回事。
张仪走马上任,担任魏国相国以后,还真对得起这份工资,务使魏人四邻无患,百姓安息,不再受秦国的气和齐楚的气,从而感受到了连横结秦的好处。期间,齐、楚看见魏国与秦国好了,发怒要来打,张仪派出使者,挫败了齐楚的攻魏计划。有张仪呆在魏国,身后是大国秦国为友邦,齐、楚确实不敢再来打魏国。张仪甚至向秦国借兵,以挡回齐楚的攻伐,但史书对此细节记载不祥。不管怎么样,张仪呆在魏国合计三年,魏国确实获得了三年安宁。看得出来,张仪不是战争贩子。他加强秦与赵、魏、韩三国的横向联合,这客观上可以给魏国带来安宁,并且也非常有利于秦国——保持了秦国的国力,不轻易战斗,从而给秦国的深化改革、发展经济,创造了和平的外部空间。
如果不是由于张仪,刚刚起步发展的秦国,就可能把改革初期的成果在与东方三晋的恶战混战中消耗殆尽,就像当初魏文侯的改革成效,被魏惠王与周边赵、韩、齐的一番混战而摧毁得七零八落,失去了战国首强地位。
魏、秦联好,是双赢。魏惠王的决策没有错。
“魏国与秦国连横,双方受益。如果让秦国人从魏国这里借道,向东去打齐国,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就更能保证魏国之平安。您觉得好不好?”张仪这一天兴奋地对魏惠王说。
魏惠王听了张仪的游说,好像有些道理(也确实有道理,当时齐、楚、秦三国列成一个三角,三国都是强国,魏国跟谁亲密都不算错。当时还没到秦国一头沉,大家必须统一抗秦才是硬道理的地步。齐、楚也要抗,否则他们也完全可能吞灭列国而一统),魏惠王同意了张仪的建议,放开关隘,请秦国大兵西来,穿越魏国所在的中原,去远征东方齐国。这是身体力行了连横结秦的大原则。
齐威王看见秦人远道突然来打,派出名将匡章应战。匡章到了前线,不打仗,光和秦军开联欢会,互派使团参观交流。匡章把敢死队员换作秦人徽章,佩戴在胸前,跟着使团混进秦营去卧底。一批又一批地,敢死队钻进秦营,就好像往炮眼里添火药。但是匡章这一狡猾的作法却遭到本国齐人的误解。齐威王在后方则得到报告:“不好啦!匡章唆使军士哗变,纷纷投奔秦营去啦。”
大臣们都沉不住气了,建议制裁匡章,赶紧把匡章从前线撤回来,另换别人。齐威王力排众议,支持匡章,说匡章不会是真投降的。不久,驿站的快车一路送来报捷书信:匡将与他的“哗变”士兵,里应外合,狂杀秦军,秦军溃散而逃啦。齐威王仰天大笑。
“大王何以知道匡章是假投降?”群臣不解地问。
“呵呵,从前,匡章的老爸是个大男子主义者,被自己的老伴儿得罪了,就把老伴儿杀了。杀了还不解气,把她埋在马棚下边,让她天天闻马粪。寡人听说了这件事,就劝说匡章,把老妈另行埋葬吧,别老闻马粪了。匡章说,‘臣不敢,是老爸要这么埋她的。我不敢改。’‘你老爸不是刚死了吗!’‘虽然老爸已死,也不敢违背他老人家意愿于地下’。匡章不敢欺死去的父亲,我也深知他不会欺寡人。”
齐威王开日月之名,发深渊之虑,把孝道和忠臣的一脉关系理解得很深刻,得到孔子教义的真谛了。但就在这同一年,公元前320年,这位战国第四大鳄鱼齐威王(田因齐),继大鳄鱼赵无恤、魏文侯之后,枕山栖谷,闭上老眼,与世界长辞了。他当年自从听了邹忌的琴声,一改齐国积弱丧兵的长期被动,任用孙膑战胜于桂陵,得志于马陵,崛起为东极强国,诸侯皆入齐朝拜,是齐桓公以来齐国最盛时,临死还把秦人杀得大败。
张仪这边却不舒服了,他主持的“借秦兵以伐齐行动”受到挫折,被齐将匡章打得大丧其兵,张仪很丢面子。“看来秦国并不像传说的那么厉害,那我何必依附秦国呢?”魏惠王作如是想。魏国大将公孙衍闻讯大喜:“张仪不行了。该我合纵派出头了!”于是他四处寻求国际声援,强拉赞助。诸侯都给他撑腰,许诺出兵出钱支持他。魏惠王看见公孙衍这么有国际威望,跟四邻关系之铁,不逊于张仪,如果主政的话,可保安宁。于是,魏惠王下令,免去张仪现任相国职位,提拔大将公孙衍接任相国一职。公孙衍积极准备再次合纵攻秦,唱张仪的对台戏。
在魏国为相长达三年的张仪,由于“驱秦兵借中原魏道攻齐”的战役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使得他推销给魏人的“连横秦人、以制齐楚”的主张被现实粉碎。魏秦连横没有带来预期的巨大利益。战争的结局必定影响政坛的人事变迁。公元前319年,魏惠王决定不再结好秦,于是让张仪办辞职手续。张仪“圆满”结束了其旅魏工作,交回相印,乘专车回国。秦惠文王命他继续担任秦国相邦一职,挂秦国相印。
张仪的“连横秦魏”虽然暂时中断(说暂时中断,是因为魏人很快又回重来找秦国好了,是后话不提——魏国基本上是来回跳,来回变主意),张仪离开魏国了,魏国再次启用公孙衍而改换入合纵阵营,但张仪毕竟为秦国带来三年安定的外部空间以便加速发展内部国力,也客观上为韩、魏送来三年的平静日子。另外,像张仪这样从秦国当官而去魏国作相国,是先秦时代的特殊现象,它代表着两国结好,这种现象屡见不鲜,后来的孟尝君、楼缓都先后在不同国家为相。这不是叛国,也不是间谍。
张仪走后,魏人以公孙衍为相,改行合纵战略,从新回到结好齐、楚的路子上来。可惜,也未能赚着便宜。公元前318年,老魏惠王同志没等看见公孙衍合纵的“好处”,就自行告别了他那风雪飘摇的祖国,寿终正寝了。
这位曾经观看庖丁解牛,北拔邯郸,东却田齐,西威秦孝公,一时天下莫强焉,无可争议地成为战国首位称王者的魏惠王,战国第五大鳄鱼,在辉煌的颠峰,竟被田忌孙膑搞得丧师二十万,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魏国,本来是天下最强国,可是到了寡人手里,东败于齐,长子死焉(太子申在马陵被俘杀);接着,西边又丧给秦人七百里土地(河西之地),南边又受楚人侮辱。寡人耻之。”看得出来,魏惠王对国家前途是很有责任感的,只是一筹莫展,不管西边的人找他连横还是南北的人找他合纵,他都是个附属性的配角。
(潇水曰:魏国的衰败,我们从中可以有什么教训呢。从根本原因上讲,魏文侯启动遏制分封制的改革,在列国中最早,很了不起,但是他的后来接班人没有在他的路上走下去,又重新使用那些分封制度下的世卿家族,而把吴起、孙髌、商鞅这些布衣出身的职业官僚给挤跑了。魏的失败在于改革没有持续深化,回到分封制的老路上。魏惠王的失败在于任人唯亲,对亲戚讲仁义而流失了人材。举例来说,当商鞅作为职业官僚给秦国效力,与魏人干仗的时候,魏人派来应战的却是世卿大家族出身的公子卯,结果可想而知。
魏惠王迁都“四战之地”的中原大梁也是一个失策,从地理角度来分析,河南省平原位于天下之中,车马辐辏,皆为坦途,又无名山大川之险阻,实为易攻难守的四战之地。商鞅曾经说过,“四战之国”应该侧重于防御,不宜到处出击(“四战之国贵守战,负海之国贵攻战”)。但魏国在中原屡次轻举妄动,结怨众多邻国,比如邯郸之难与北方赵国打,马陵之战与东边齐国打,最终招致失败。
魏国都城大梁车骑四通,道路交汇,属于军事地理学上的枢纽地段,战时即成为兵家必争的热点,冲突频繁,安全很难得到保障;首都是国家的政治中枢,设置在这样的地点是不适合的。惠王迁都大梁,虽然有利于控制中原的军政国务,但是该地四面临敌,又无险可守,易被敌军长驱直入,造成兵临城下的危险局面。战国时期的中原,对魏国来说,好像是设有美味诱饵的陷阱,一旦过早地置身于此,便受到诸多强邻的围攻,而无法摆脱困境。
为魏国考虑,应该推迟移都中原的时间表,而先西伐秦得陕西关中之地。当时,魏将吴起已经在陕西东部占据西河之地,使得秦人失去黄河防护,函谷关咽喉也随之无效。倘是继续一鼓作气,全力伐秦,即使不能灭亡其国,也可以将秦远逐到陇坂以西,占据关中这块宝贵的“四塞之地”,然后再东进中原,这样形势要有利得多。从当时的情况来看,魏国确实有能力和条件来完成驱秦的军事行动,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
1。秦国尚未有商鞅变法,国内政局不稳,频频出现废立君主的动乱。
2。秦与其传统盟友楚国此时关系冷淡,无暇助秦。
3。秦国在外交上处于孤立状况,华夏诸侯多予鄙视,视之为戎狄。魏国若大举伐秦,邻国多会袖手旁观,不会助秦抗魏。甚至韩、赵为了参与瓜分秦地,很可能出兵协魏攻秦。
所以,魏国较为理想的战略步骤应先是陕西关中为基地,使得自己在西方有了坚强后盾,很大的战略回旋余地,然后从外围杀入中间,再势如破竹地攻占了中原地带。后来的汉唐帝国之胜利,都是这么干的。可惜魏国没有把握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另外,魏人过早地跑到中原以后,四面挨打,被迫作战,使得改革还没有获得深化,就陷入连年的东西作战。改革的后续和深化工作全被连年外战给破坏了:一打仗,一乱,也改不下去了。所以说,虽然改的早,获得短期的首强地位,但没有持续进行,就不再首强了。
秦人则比较好,在商鞅改革以后,秦国通过张仪采取连横策略,与周边的赵魏韩搞联盟,为秦国创造了稳定的外部和平环境,从而深化改革和积累国力,等待后来的大举扩张。
不管怎么样,魏惠王执政五十多年,五十战而二十败,把国家领得节节日下,战国首强的地位也成为过眼云烟。最后他不得不在“合纵”还是“连横”的矛盾中选择保全自己的妙法。终于,死神收留了在矛盾中挣扎着的他,酣睡降落在他的睫毛之上,他永远沉于地下,复归于安详。
安葬的日期临近了,丧钟在晨昼一再敲起。大梁地区却下起经世罕见的大雪,深得几乎埋住了牛的眼睛(一米多深啊)。继任的儿子魏襄王是个愣头青,一个劲儿地闹混说:“我要给我爹送葬,我要给我爹送葬,谁也别拦着我!”
“雪太大了,没法出行啊。”群臣说。
“拿木板子铺出栈道,也要给我爹送葬。”
“雪下得这样大还要举行葬礼,百姓们一定困苦不堪,国家的费用也恐怕不够花。还是把日期推迟吧。”
“不行不行不行。因为担心百姓劳苦和费用不足,就不举行先王的葬礼了吗?这是不义啊。国家没有了义,还能玩的转吗!”
国君撒酒疯,臣子们面面相觑。相国公孙衍只好请老相国惠施出马。惠施小逻辑厉害啊。惠施本来是被张仪挤跑了,目前正在宋国忙着跟人家辩论风雨雷电的起因,以及天为什么不掉下来,这时候赶紧被请回来主持丧事。惠施对魏襄王说:∜从前周文王的爹葬在山脚下,山水浸坍了他的坟墓,露出棺木的前脸。周文王说,‘爹您一定是想看看臣下和百姓吧!所以才把棺木露出来了吧。’于是他挖出棺木,设置帷幕,让百姓瞻仰遗容,三天后再安葬。这是文王的义呀!现在,大雪下得几乎埋住牛的眼睛,行走都困难,一定是先王想稍作停留,再看一眼百姓和国家,所以才使雪下得这样大啊。难道您不想学习文王,推迟安葬吗?”
魏襄王乐了:“您说得太好了!我谨奉命缓期安葬。”
惠施真是能把死人说话,活人说死,死到半路的人又拖回来啊。不愧是名家泰斗。
当我们人约黄昏,一遍一遍把那些哀而不伤的故事看来看去,我们会知道,魏惠王死去同一年,公元前318年,公孙衍这位素见重于列国的新相国展开了合纵攻略,说服诸侯,组织起第一次合纵攻秦——“五国伐秦之战”。
魏、赵、韩、燕、楚从悖到南五个国家(所以叫南北合纵)的兵马,被公孙衍圈来,在中原集结。谁来当军事领袖呢?魏襄王刚继位,屁股还没坐热,赵武灵王岁数也嫩,刚结婚,韩、燕都是弱国,唯独楚怀王已经执政十一年了,干练稳达,楚国面积又最大,公举楚怀王为联合军的形象代言人,号称“纵约长”。
声势浩大的五国联军,合纵攻秦,打到秦国东方战略要隘函谷关(秦人的东大门,黄河大拐弯外,崤之战秦穆公丧师就在这里,所谓关,就是在山口的一个城池,正好修在交通干道上面,既可以向干道上的往来商旅征收关税,也是驻兵防守的军事基地)。秦军打开函谷关关门,冲出来奋力抗击联军,仿佛骤雨狂风一样。联军首战失利,军锋受挫(但没有大伤)。
不料,楚、燕两国首先气馁,退出战斗,跑步回国。三晋士兵(赵魏韩)则无处可退(因为他们家就在函谷关关外的中原),魏军又是赵、魏、韩的主心骨,首当秦人兵锋,变成炮灰扑在战场上,兵力损失一半。魏襄王受不了了,派惠施往南跑了七百里,到楚国去找纵约长楚怀王,请求宣布合纵战役结束,赶快罢战。
楚怀王统治着国富兵强的楚国,是颇有战斗力的,但是楚国从春秋末期以来,一贯是结好秦国的政策,他这次五国合纵攻秦,名为“纵约长”,实际上没派主力助战,导致五国首战失利。首战失利以后,楚怀王不愿意继续与秦为难,看见惠施跑来喊停战,当然允诺,他派昭阳对惠施说:“惠施,你愿意与秦人讲和,我们不管。”
昭阳下边的人赶紧阻止:“如果惠施去了秦国,秦国人就会明白,是魏国真心想和平,而我们楚国是想打秦国。这就招致了秦国人憎恨咱们啊?”
“那怎么办?”
“咱抢着先去请和啊!”
昭阳于是对惠施说:“伐秦,是我们五国国策,不可动摇。我命令,不许停战!你们给我顶住!!!”说完,就自己抢先跑到秦国去请和。一场五国攻秦的高尚运动,变成了争先投降的可耻比赛。举足轻重的楚国,因楚怀王、昭阳君臣在关键时刻未带领关东诸国坚决抗秦,初战失利后就急着求和,使这次合纵活动流于破产。
王宫里的领袖们这么一缩脖子,战场上的三晋联军没人管了,纷纷退兵,相邀东退到黄河横行部分的南岸成皋之地固守。这里是中原的郑州、洛阳之间,乃一列高山,壁垒就修在危岩高耸、削直如屏的山顶,北面是黄河乱石荒滩,山南是一溜嵩山深涧,非常适合防御。这个著名的成皋地区,是中原北方的咽喉屏障,也是中原与西秦之间的战略要塞。后代著名的虎牢关、汜水关(三英战吕布的地方,想往西去打陕西董卓)就在这里。刘邦和项羽常年不休的拉锯战,也发生在这里。
三晋士兵坚守成皋,无饭可吃。不打仗的话,一个人一天也要消耗几百万焦耳的热量,何况打仗期间。军汉们眼睛发蓝,嚷嚷着去山下城邑打劫,抢粮食。听到消息,附近的地方官赶紧跑到楚国去找“纵约长”楚怀王,请求别让三晋士兵打粮:“大王,此次五国攻秦,您大败而归,威风扫地,三晋是否还服气您,就打个问号啦!”
“寡人应该如何?”
“您可以做个小测试。禁止联军在成皋地区打粮,三晋如果听从,说明您威风依旧,否则,您就得早作准备了。”
楚怀王因此从郢都发出命令,不许三晋士兵在成皋打粮。三晋士兵收到这个指令,又气又害怕,只好听他的。于是附近人民保住了粮食。
三晋联军在成皋正在神不守舍,忽然来报,秦惠文王的异母弟弟“樗里疾”(念初里疾),引军出函谷关,跟踪追击五百多里,屯兵在成皋东北的河南原阳,直接威胁成皋东侧的韩国都城新郑(河南新郑)以及魏国都城大梁(河南开封)。成皋要塞被甩在了西南边,虽险而无用。三晋之兵为了保卫国都,被迫奉命从成皋出动,北渡黄河,向东北方向的原阳集结,与樗里疾会战,以牵制樗里疾南下攻国都(新郑、大梁)。结果,这场恶战三晋被杀了个惨败,合计被斩首八万二千,两名韩将被俘,赵、韩公子逃窜,诸侯闻之,无不振恐。斩首八万二千是什么概念?如果此会战是在一天内完成的,那么每一分钟杀人170,相当于有一架半737飞机的载客量。每一分钟撞地报销一架这样的飞机及其载客,连续报销700架,就是了!——八万二千人。声势浩荡的五国合纵攻秦,就这么告吹了,只留下一些不明不白的战场冤魂,倒在异国的土地上,被马蹄踏散,叫轮子压扁。
合纵攻秦损失惨重,其中燕楚及早撤兵,没有大伤,三晋“赵魏韩”之中,魏国兵力伤亡最大。魏襄王忍不住抱怨公孙衍说:“你这家伙是怎么策划的?五国合纵攻秦,怎么就咱们最吃亏!”公孙衍遂被罢免相国。魏襄王认为,还是张仪在魏的那三年好,毕竟通过连横秦国,没人欺负我们魏国,获得了太平的三年。刚好这时候张仪从秦国写信,语重心长教导“愣头青”魏襄王说:“贵魏国的领土,纵横不过千里,战士如今,只剩不过三十万,地势四平,身处中原,诸侯四面夹攻,没有名山大川阻限。西与韩,北与赵,东与齐,南与楚,十万人分守四境堡垒,仍显不够,一方诸侯不合,则被攻打,此四战之地,四分五裂之道啊。倘若我们秦国一旦结合韩人,下兵而东,魏国之亡立等可待。我真是替大王您忧虑啊。如果您侍奉秦国,悉起魏国之师,南下攻楚。楚国虽然富大却是空虚,楚卒虽多,战则败北。您南面割宰楚国,获得实利,岂不美哉?”
魏襄王觉得有理,再次宣布与秦国东西连横,南北合纵阵线彻底粉碎。不过,没几年他又变了。魏国从此在合纵和连横的态度上摇摆无定,朝秦暮楚,跟当年夹在晋楚之间的“巴尔干”诸侯郑国,没什么两样。看来谁呆在中原,谁就挨打倒霉啊,魏国和从前的郑国就是例证。
公孙衍先生二三事:
我们要说说公孙衍。公孙衍组织从北至南“燕、赵、魏、韩、楚”五国合纵攻秦,是历史伤的一次壮举,不幸失败了,公孙衍也丢了官(这段历史后来被错误地按到苏秦头上,其实苏秦这时候还没有出仕)。公孙衍失败以后不死心,又跑到韩国为相,继续战秦,结果又在河南许昌被秦“樗里疾”斩首一万,打得他也临阵逃脱。公孙衍很笨啊,正面战场没有出色表现,不过倒也在秦国后院放了一把火。
秦国以西,都是西戎的游牧部落,其中义渠最强大,在陕、甘、宁一带定居,筑有几十个城邑。公孙衍曾经会见义渠国君,临别说:“咱们关山相隔,路途遥远,今后恐怕很难有再见的机会,我给你提供一点参考意见,您听听吧。”
“好,我请洗耳恭听。”
“如果东方诸国和秦国和睦相处,秦国必定对贵国烧杀抢劫。但是一旦东方各国和秦国交战,秦国顾不了西边的你们,就会重礼讨好贵国以求西线安宁。我想,你可以趁这机会从西边劫杀秦国,必有大报。”
果然,五国合纵攻秦的时候,秦国给义渠君送去了锦缎千匹,美女百人。义渠君开会研究说:“这不正是前些日子公孙衍所说的那回事吗?秦国人东边乱了,就讨好咱西边来了。”于是义渠起兵从西边偷袭秦国,大败秦军,饱有劫掠。并且客观伤迫使秦国放弃对赵魏韩的进一步纵深攻击,韩魏的两个都城才免于灭顶之灾。
公孙衍搞合纵,与张仪对抗,都是超级能量的人物。当时媒体评价他们甚高:“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俩人一纵一横,互相开战的时候,全天下都跟着受罪,父子离散,家园废焚;如果俩人改过踏实日子,地球就免于爆炸,天下人跟着沾光。伟哉,一介布衣而运动王侯到这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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