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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数月前许复延在周远庭推动青化厂破产的重要关头,带着这份报告游走于关山各主要部门,意图之明显,旗帜之鲜明,就差把市委与市政府间的分歧摆着桌面上公告天下。当时有部分人对此不置可否,但言语间对许复延不能团结党政班子、制造矛盾冲突颇有不满,甚至有主要领导私下里批评许复延不讲政治,不顾大局——这种评价,对一位新上任不久的市委书记来说,可谓十分严重。换了其他没有后台的人,说不定仕途就此终止也未可知。
但这一切都随着十四届五中全会的召开烟消云散,又随着于培东公开讲话,走向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所有人都明白,于书记明面上讲青州报告写的好,实际上是发出了强烈的信号,表态支持许复延在青化厂问题上的立场。
作为封疆大吏,抛开背景深厚,根子在京城某处的个别人等,于培东的一言一行对江东省官场有着绝对的影响力。毫不夸张的说,凡是省委书记表态的事情,都要无条件的遵循执行。正因为具备这样的权势,除非重大问题,于培东的态度一直十分谨慎,似有似无,若是若否。
帝心似海,无非权术二字!
于是,揣摩上意成了在惨烈官场打拼的牛人们必备的生存技巧,当他们明白于培东的意见后,就会下意识的围绕这个思路,联合所有可以联合的力量,做一切可以做的事。
可想而知,周远庭在那一瞬间所承受的压力有多大,换了谁来也顶不住!
这本就不是一场力量对等的游戏,换句通俗的话讲,等级差别可以无视防御,做到完全压制!
省委第一次扩大会议后,省委省政府联合下文,号召江东全省展开组织学习十四届五中全会精神的活动,于培东的讲话几乎在一天之内传遍各党政机关,引起了巨大反响。已进入实施阶段或正准备提上日程的国企破产大潮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遏制,各个市县的决策者们都是一个心思,等一等,看一看,待别处有了可以借鉴的成功经验,再派唐和尚取经,走一条平稳的升天路。
没有人是傻子,先行者固然风光,可巨大的机遇总隐藏着巨大的风险。连总设计师也说改革是摸着石头过河,谁也不想在过河途中失足倒下,成为后来者的踮着脚,为历史所笑。
没有任何犹豫,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同一个方向——青州!
此时的青州正处在悲喜两极的分化之中,周系众人已察觉到头顶青天之上那逐渐成型的雷云风暴,一个个惶恐不安,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风暴割裂的支离破碎。
而以左雨溪为纽带,许复延跟左敬进行了沟通,一致认为是发起最后一击的时候了。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老一辈革命家早有明训,许复延当机立断,会同调查组负责同志和相关人员,齐赴关山面见于培东,就青化厂一案所涉及的案情、人员、金额和范围做了详细汇报。
据省委办传出的消息称,于培东震怒,当场拍了桌子。
天子一怒,浮尸百万,布衣之怒,流血五步,而省委书记之怒,足以彻底颠覆青州的政治格局。
当天晚上,省委召开会议研究决定,成立由省纪委书记、省检检察长、省公安厅厅长为领导的专案组,同时抽调关山、灵阳、青州等市公检法纪系统的大批骨干进入专案组。专案组分三个部门,一个是领导小组,负责协调各方面关系,调整调查方向、路线,并及时做出决断,确保专案组与省委省政府的消息畅通,做好反馈和汇报事宜;一个由省检、青州纪委、公安局等部门组成,主要负责调查元大柱一案,根据纪政的举报材料,彻查1989年至1995年的六年间涉及贪污受贿、挪用公款、投资亏损等问题;一个由省纪委主导,省检反贪局、省公安厅以及从关山、灵阳抽调纪委、公安、检查、审计、财政等部门人员组成,针对青化厂、元大柱、范恒安以及周远庭一线进行调查,是否存在幕后交易,是否违法经营、洗钱,是否收受贿赂,是否干预青化厂的资产审计,从而造成国有资产恶性流失等等。
专案组进驻青州,集合一省三市的庞大阵容让负隅顽抗的元大柱、王光明、杨华彻底明白一切都完了,元大柱更是一夜间头发白了一半,精神完全崩溃。在专案组的政策攻心下,元大柱等人急于有立功表现,很快招供了周远庭等人推动青化厂破产,操纵审计结果,冲销负债、剥离不良资产,贱卖国有资产,收受巨额贿赂的情况,并提供了详实的证据材料。
经过多方查证核实,鉴于目前形势和已经搜集的证据,专案组向省领导汇报后,将两个小组进行合并,根据1990年12月9日国务院颁发的《共和国行政监察条例》规定,监察机关在案件调查中有权“责令有关人员在规定的时间、地点就监察事项设计的问题做出解释和说明”,对周远庭及相关人员实施双规。
同时,早已被公安机关暗中监视的范恒安意图逃跑,在一处隐秘别墅门口被民警抓获归案。
至此,由青化厂破产重组一事引起的青州党政系统争执、对抗直至兵戎相见的动荡告一段落,等待周远庭等人的是法律的严惩和人民的审判。
温谅自重生以来,如同挥舞着长矛与风车搏斗的堂吉诃德般,向无比强大的敌人发起悲壮的攻击。但比堂吉诃德幸运的是,十六岁的少年没有信仰,他行走在光与暗之间,游弋在黑与白两道,合纵连横,以弱击强,入局破局,借势造势,终于完成了看似不可能的任务,将不可一世、权倾一方的青州王彻底打落尘埃,钉在了青州历史的耻辱柱上。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所有知道温谅存在的人,心中都浮现了这样的念头。
温谅最近几天心神不宁,也就懒得去学校上课,拜托左雨溪给花喜鹊打了个招呼,然后由老花出面跟叶雨婷请了一周的假。丁枚如今管不了他,温怀明也不是迂腐的人,如今的形势说是生死关头也不为过,如果这一波又一波的攻击不能将周远庭拿下,等他缓过气来,反击只会更加的凌厉和无情。所以在跟儿子短暂交谈过后,就默许了他的旷课行为。
事有轻重缓急,从权处之吧。
在许复延去向于培东汇报工作的那一晚,左雨溪先去了灵阳,然后和左敬一道去了关山。温谅在晚上十点接到安保卿的电话,两人在大世界会所见面后,安保卿少见的一脸焦急,不待温谅坐定,声音压得极低,道:“有人要对左局长不利……”
温谅心头一震,脸上却没有丝毫变化,经过这一段的磨练,他的养气功夫已然有了几分气象,道:“别慌,慢慢说,怎么回事?”
安保卿知道左雨溪与温谅关系匪浅,情同姐弟,除了自己,应该就是他最担心左雨溪的安危,却能面对这样的消息不动声色,心里极是佩服。看着温谅沉稳的表情,连带他也平静下来,仿佛有眼前人在,一切都不足为虑。
这种能影响他人并稳定军心的气度,是每一个圈子里灵魂人物都有的基本要素,安保卿并没察觉到,温谅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初步有了掌控青州班底的个人魅力。
“我刚得到消息,有沿海那边线上的人最近到了关山,据说是青州这边下了大单,那伙人里有炮头,全是不怕死的家伙……”
温谅微皱下眉,安保卿忙解释道:“说顺口了,这都是道上的春点,炮头就是枪手,还必须得是神枪手。”春点也叫唇典,所谓南春北点,从人体部位到职业,生活中的衣食住行、礼节、交往等,应有尽有,都是道上的隐语。
“枪手?”
85年至95年国内枪支管理极度混乱,虽然1981年公安部就公布了《枪支管理办法》,82年,83年又两次下文收缴枪支,但成效甚微。直至1996年人大通过《共和国枪支管理法》,各种杀伤性枪支才逐渐消失,但在黑市和私制工厂依然存在。温谅知道这些,也没幼稚到真的以为天下无枪,万事大吉,但他惊讶的是,这样隐秘的消息,安保卿怎么会知道?
“那帮人呆在关山很少露面,不跟外人接触,打探消息很难。但进了关山就由不得他们了,自然有人盯死了他们的一举一动。”
温谅眼神一凝,问道:“你从哪得到的消息?”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仅仅只言片语,就能察觉到安保卿口中的“有人”是多么庞大的势力——不仅能在数百万人口中发现这伙人,还能打探出他们的目的和人员构成。
这是何等可怕的力量!
安保卿犹豫一下,道:“蒲公英,猫娘给我传的话。”
蒲公英,这是温谅又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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