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似乎对不幸有着某种预感,自打上次在王学兵家见到了那个莫名其妙的拍照人,我的心里就埋下了锅底一样黑、苍穹一般大的阴影,心情坏极了。我开始有意而坚决地躲避王学兵,他似乎也在开始回避我,不再强行寻欢。他是对我腻了,还是也闻到了什么味道,开始害怕了?我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我索性泡了病假,进行了一个月的长休,好在爱农银行依然是国有企业大锅饭的机制,没有绩效考核,干好干坏都一样。但是,离开集体,一人闲赋在家、忍受无聊,也是心里剧堵的。我排遣自己郁闷心情的方法,最初是找原来的大学同学聊天。但是,一两个星期下来,原来要好的女同学也都难于找到了,她们总是以这样那样的理由很婉转地推托,于是,我的聊伴慢慢的只剩下我单身宿舍里的桌子和椅子。于是,我唯一的快乐只有散步。也正是那些日子无聊的漫步,让我认识了一个叫方子洲的人,这个人也使我的整个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我的单身宿舍位于京兴市的南郊,虽然偏僻,却有一个很诗意的地名,叫清水洼。清水洼小区外面有一片一望无际的旷野,旷野上遍布一米来高的杂草,参天的野树硕大而茂密,树林中还散落着几户待搬迁的钉子户人家。据说,清水洼这片林子是一个高干子弟圈好的待施工的高尔夫球场,由于其老子因腐败问题而倒台,这片地也被不置可否、不明不白地闲置了。
一个清晨,我出门来的时候,太阳轻轻地掀开了远方山峦的薄被,探出睡得红润润的笑脸,像玫瑰花融成的晨曦,撒遍了这个混沌的世界。林子里有一条几尽干涸的小河,两米深的河床下,枯瘦的河水顽强地流淌着,我依然可以听到她们坚毅而乐观的欢笑声:“哗啦啦、哗啦啦!”
一只硕大的棕黑色犬在远处矫健地一闪,瞬间就又不见了。据说,它是一只不纯的黑贝犬,是一只没人喂养的野狗,以这片林子为领地,顽强而坚忍不拔地活着。但是,据说它除了因吃人屎而让人心烦之外,从来没对人造成过任何伤害。
树枝上的无名鸟儿,正“唧唧嚓嚓”地叫起来,扇起美丽的翅膀,似乎要把羽毛上晨曦的色彩分一些给我。细细的薅草正抹去夜间熟睡时淌出的口水,羞答答地对我背过脸去,偷偷地笑着。
在晨曦的尽头,我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远远地慢跑,成为这旷野风景中的一部分。他的身影细长而匀称,融合在金黄和橙红的色彩之中。这里一切的一切,都像童话的世界一般迷人。
前行几步之后,在茂密的林间,忽然有了人声,似乎在朗诵古诗词:“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我停下脚步,透过参天杨树和芜杂的灌木叶,好奇地向远处张望。原来一个男人正一边做着体操,一边顺口大声背诵着《桃花源记》,虽然看不清他的长相,但是通过他的体态,我猜想,他一定就是晨曦尽头那个跑步的人。
没一会儿,这个男人的身影就不见了,远远地洒落了声音越来越小的漫天诗句:“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黄发垂髻,并怡然自乐¨¨¨”
我惊异,在眼下的商品世界里,还有这么酷的封建雅士!我感叹,在市场经济里,能够不酷装酷到这种地步,能够与美国的雅皮士靠上宗,也实属不易!
我第二次见到这个叫方子洲的人,是在一个黄昏。
那天,黄昏悄悄走来的时候,我带着落寞,独自在旷野的落叶上漫步。像爱人的抚摩一样轻柔的微风,轻轻拥抱了我,再亲昵一下我的脸,悄悄地跑走了。落叶跟着我的脚步,轻轻地扬起,又懒懒地飘落,却没一丝的感伤。周围的世界,非常寂静。秋虫不知躲到那里去了,没有一声的鸣叫。在我的耳畔,只有脚踩枯叶的“哧嚓”声;偶尔,还有远方飘来一声公鸡的高叫,转瞬,便又消逝了。世界便重新又回到了静寂里。
空寂让我感到身心的舒适,可思想一回到现实世界,我就莫名地产生几许恐惧感。这些钉子户都是一些怎么样的人?我真的害怕树林冲出个把强xx犯来!
刚一意识到害怕,在我身后的树林里,就真的听到了人的脚步声,脚踩枯叶“哧嚓哧嚓”的。我赶紧回过头张望,我的脸上也一定像就缚的兔子,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恐。可我发现身后,除了茂密的枯草和树林,却没半点人影。
我转身,没走上几步,便又听到树林里有人发出“嘿嘿”的笑声,那是一个陌生的男声。
“你是谁?滚出来!”我惊恐地大喊,那喊声中带着无奈与绝望。
我仔细向前寻找,却依然没见到人影。
“没吓着你吧?”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我背后发出来。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也很柔和,但依然使我浑身一颤。我强撑着身体,惊恐地转身,面对来人,颤抖着叫:“你想干吗?”
对面的男人,个子高高的,络腮胡子还配着上唇的一瞥八字胡,手里握着一部很笨重的照相机。那照相机的镜头像个炮筒子,足有一尺多长,当凶器用也是可以的!
见我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他又呵呵笑了:“我在这林子里注意你好久了。”
“你想干吗?”见他一副友善的样子,我的嗓音不再颤抖了。忽然之间,我觉得他有一点面熟,似乎在那里见过。
“我叫方子洲。”他说,而后扭头,指一指早晨炊烟升起的几间小房,“我就是这林子里的钉子户。每天日出而跑,日落而遛,只求一个好身体,拍一张好照片而已!”他的声音很嘹亮,一副豪爽的样子。听他这样一说,我刚放松的神经又紧张起来。因为,我认出来了!这个叫方子洲的主儿分明就是我在王学兵家看到的那个从天而降的偷拍的,那个偷拍我和王学兵隐私的扮酷的坏蛋!而我,不久前居然还把他跑步的身影幻化成童话世界里的白马王子,我竟然还想成为一只由丑小鸭变成的白天鹅!
“最近,你要小心一点。”他说,话语意味深长。
“这算威胁吗?”我现在没了恐惧,只有愤怒。
“别误会!我可全是好心!”我的话让他的脸立刻红成了一个大番茄的样子。
“扯他妈蛋!”我居然骂出了我有生以来骂出的第一句脏话,岔着嗓音大叫,“一个靠拍别人床上镜头赚钱的主儿,还谈啥子好心!”骂完,我不等他做任何反映,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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