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红色的奥迪A4轿车停在了黄海市实验中学的门口。陈静批完了最后一笔个人住房按揭贷款的合同,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好在今天晚上终于没了应酬,也终于没接到事情紧急必须让她亲自到场的任务,她按照与刘老师的约定,赶到了女儿的学校。
奥迪A4轿车发动机声虽然轻,但依然惊动了门卫,他推门出来,用浓重的京腔,没好气地嚷嚷着:“这都睡觉的点儿了,您来找谁呀?”
陈静放下轿车的玻璃窗,十分歉意地说:“对不起啦,找刘老师。”
门卫老大不情愿地打开大门:“下次您瞅好表,早点。”
她面对门卫的白脸,只有看着的份儿,嘴上还得歉意地连声说:“一定。下次,一定再往前赶!”此时的她,已经完全没有了在职场上雷厉风行、叱咤风云的感觉,宛如一只忍气吞声、只会沉默的小绵羊。
门卫望着她背影,依然不依不饶地小声嘀咕:“她们咋就不知道被窝里舒坦呢!”
白天里热热闹闹的校园,此时却是格外的冷清,只有孤零零的数盏昏暗的灯光。一进校门,东面是一个石榴园,树上已经长了许多石榴。西面是一个花园,有两个蘑菇亭,一高,一矮。蘑菇亭的旁边是一些莫名的花儿,应该开得很浓,很艳。与花园紧挨着的是一个非常宽阔的大操场。大操场和花园的背后是教学楼和办公楼。
陈静远望一下几栋教学楼,也是一片漆黑,只有一栋楼的一间办公室还亮着灯。那就是刘老师办公室的灯光。她抬头看了看刘老师那间还亮着灯的办公室,快步上楼。轻轻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刘老师一个人正在批改学生作业,批改完的作业本已经摞了一尺高,看来,刘老师一边加班,一边等了很久了。
她歉疚地走上去,轻声道歉:“刘老师,对不起,我来晚了,行里有一大堆贷款合同,给缠住了,……真不好意思,耽误您下班了!”
刘老师站起身,和她握了握手:“没关系。”而后,把办公桌上的作业本推到桌角,也没给陈静客气地倒水,就直奔今天的主题,“我就是想跟您谈谈杜媛媛思想情绪方面的事。我一直挺喜欢这孩子,以前挺聪明上进。可最近一段时间情绪不太稳定,成绩也下来了,您也知道,现如今是要中考,很节骨眼儿的时刻,努把力就上去了,不努力的话,那就难说了。我们实验中学是市重点,如果孩子考不上本校,沦落到不好的学校,对孩子的自尊心和自信心都是挺大的打击。成绩恐怕就很难再赶上了,以后要想考个理想的大学,那就更是难上加难。”
陈静是主动在刘老师对面坐下来的。她极其认真地听刘老师讲着,那认真的态度不亚于对面讲话的就是银监局局长王洪,等刘老师话音一落,她赶紧赞同地点点头:“这孩子现在变了,可能正处于青春期的叛逆心理阶段。我看见她的时间本来就少,她跟我的话也越来越少了,可能原来……跟她爸爸的话多些。”说着她的眼眶有些红了。
“你们家的情况我也有点了解,我能理解这孩子,你们都太忙,又离……”刘老师停顿下来,瞅了一眼美女行长,赶紧改口,“又都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对她可能有所忽略。希望你们能抽空多跟她谈谈,最好是跟她爸爸一起。家长毕竟还是更了解自己的子女。最近嘛……她,好像和一个男同学走得挺近……”
陈静突然打断了刘老师的话:“媛媛早恋了?!”
刘老师望一眼急赤白脸的陈静,苦笑一下:“有没早恋的事实,我还没完全确定,但是已经有了迹象,这是我更担心的。希望我们都努努力,给孩子做做工作,让她把注意力集中到学习上来。”
陈静语气里充满了不安:“好,我一定找时间跟她好好谈谈,您在各方面都多帮助她,我们家孩子自尊心强又太敏感。”而后,坦然地把刘老师没好意思说出口的话,直截了当地说出来,“特别是我和他爸爸离婚之后,她的个性更加敏感了。有啥子情况,尤其是早恋方面,请您及时通知我。这是我绝不允许媛媛出现的事情!”
刘老师对陈静这样的态度,表示满意,她赞许地点点头,而后主动起身,对脸色难看的陈静说:“好的,我们一定。我们多沟通,这样也便于跟孩子沟通。你们也不容易啊,孩子要管,工作也正是在拼命的节骨眼儿上!”
陈静开车离开学校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回家的路上,除了路上的灯,还有几辆孤单急驶的车,大街小巷几乎是空无一人。
她在心里自言自语着:“真没想到,我,一个女人,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夜归人。”
看着城市的灯光映照在自己的前挡风玻璃上,这美丽的夜景在车子的移动中幻化出不同的景象来,她不禁百感交集。恍惚间,她仿佛在玻璃窗上,看到了一幅幅他们一家三口昔日幸福和快乐的情景:那时候的媛媛笑得多甜啊,骑在爸爸的肩头上,顽皮地对着紧随其后的自己招手,大笑。这种大笑,完全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的笑。不一会儿,她仿佛又看到了她和杜鹏程的争吵情景、最刻骨铭心的是女儿那无助的泪水。
此时,银行的宿舍楼里,已是夜阑人静。她蹑手蹑脚地开了门,怕打扰女儿睡觉,她索性没有开灯。房间黑乎乎的看不见鞋,她索性光着脚,走进屋内。她再轻轻地走进媛媛的房间。此时,女儿已沉沉睡去。
女儿床头贴着韩星的大幅海报,画中的年轻小伙子,相貌白皙、英俊。她微笑着摇了摇头,极轻柔地抚了抚女儿的头发:“啥子时候女儿已不知不觉长大了呢?女儿现在迷恋的这个白皙英俊的小伙子是谁?对这一代90后的孩子,自己为啥子就完全不了解呢?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曾迷恋过明星,那可是杨子荣和洪长青呀。”
她仔细地端详着女儿的脸。看着女儿的脸,再在镜子里照一下自己的脸,她感觉两张脸越发地像了。从女儿的脸上,她忽然仿佛看到了前夫杜鹏程的脸。接着她的脑海里又充斥了吵闹声和女儿无助的泪水。
现在,陈静想着那段痛苦不堪的往事,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而后自言自语道:“我不愿再想起那个人。”
在陈静的内心世界里,对杜鹏程的恨,依然没有消失。杜鹏程与叶娜娜的暧mei,还像画面一样清晰,事情也恍如发生在昨天。
那时的陈静还在黄海银行总行当处长,那时的黄海银行还是信用社体制,大家过着没任务指标,没经营压力的日子。由于杜鹏程还是创业初期,公司的事,事必躬亲,忙得不可开交;家里的活,她都自己无怨无悔地包干了。
发现杜鹏程的外遇,也是几次偶然的巧合。
记得有一次,她陪客户在黄海市最有名的量贩式KTV唱歌。在她去洗手间的时候,在旁边的包房里竟然发现了杜鹏程与叶娜娜!虽然杜鹏程与叶娜娜的旁边还有几个温州客人,但是陈静突然进去后,杜鹏程的惊慌与尴尬依然让她疑心顿起。当时的杜鹏程,是这样辩解的:“小叶,你的四川老乡,一个80后的小女孩儿,拉来与客户一起唱歌,活跃一下气氛而已。”
当时的叶娜娜,穿着一条巨精致的短裤,是当时最流行的韩版;一件黑纱的上衣,有一点点朦胧的透明,隐约可以让人看出她那小小的纤腰;一双达芙尼品牌深蓝色的凉鞋,白白的脚趾甲个个染成鲜红的颜色。她的长发飘逸地披散着,漂亮极了。她的身上一定喷洒了法国第一品牌的香水——ChristianDior的紫毒,那袭人的香气,貌似使她整个人都站在香雾里,仿佛让人误以为自己也站在了花丛中一般。
黄海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是,有一次陈静陪支行的同志在临江宾馆吃饭,竟然又碰到在一起吃饭的杜鹏程与叶娜娜!
他们说说笑笑,仿佛亲密无间。对陈静的突然出现,杜鹏程又是一样的惊恐和尴尬。杜鹏程继续辩解着:“小叶,一个要毕业的大学生,你的四川80后老乡,想让我辅导她写论文呢!”见陈静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疑云,杜鹏程又敷衍着,“我是高级经济师,辅导叶娜娜写一篇文化产业的论文,还不能胜任吗?”
让陈静绝望的是那次她出门倒垃圾。当时的她,累得满头大汗,邻居大娘与陈静笑脸打招呼:“陈处长呀!您可很少有空在家里休息,这个周末咋没应酬呀?”
陈静抬起头,把落在额头上的头发梳理一下,笑着回答:“家里像猪窝了。索性留一天,把家中里里外外打扫一遍!”
进门后,她扶着墩布把子,坐在沙发上休息。这时,一段在电影里经常看到的没有任何新意的故事竟然在她的家里上演了:桌上杜鹏程该死的手机响了。
陈静亲昵地自言自语:“这家伙,太粗心了。出门手机都敢忘!还做啥子生意吗!”拿起来查看,显示的是一条短消息,联系人是叶娜娜,陈静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又仿佛熟悉……短信的内容却让她如五雷轰顶:“亲爱的,明天上午我没课,晚上老地方见。”
陈静木然地瘫依在沙发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几乎是无意识地撕拽着自己的秀发,突然打开了身边的音响。邓丽君的歌声刺耳地飘来:“……连名字你都说错,证明你一切都是在骗我,看今天你怎么说……”
不恰当的歌词在不恰当的时候让陈静受了刺激,她一把把放在电视上的中置喇叭打到地上。喇叭却依然顽强得响着高音:“……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把我的爱情还给我……”这喇叭的顽固与可恶,像杜鹏程,还是像叶娜娜?
那天夜里,杜鹏程回来得依然很晚。
他蹑手蹑脚地打开楼门,再小心翼翼地进门。发现房间里黑着灯,他伸手去开客厅的灯,猛然发现灯下披头散发的陈静,呆呆地坐在沙发上,表情木然,镜片后那一对大大的丹凤眼仿佛肿了,一脸的泪痕。
杜鹏程装出轻松的模样,走到陈静旁边坐下,玩笑着:“老婆,怎么了,生病了吗?”
陈静面无表情,声音暗哑,态度坚决:“咱们……离婚吧!”
杜鹏程虽然心虚,但却依然惊愕:“为什么?”而后故做镇静,想表演一下自己的无辜,“你这是哪儿跟哪儿呀?”
陈静冷笑一声:“婚姻长了。你厌倦了,我也觉得累了。”
杜鹏程立刻明白了什么,表情尴尬:“为什么……你……说清楚!”
陈静有气无力,但态度决绝:“媛媛,已经让我送她姥姥家了。如果你杜鹏程没有异议,明天,我们就把手续办了!”而后,她面无表情地把手机递给杜鹏程,啥子话也没说,离开客厅,走到自己的房间,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这之后,杜鹏程虽然极力想挽回他与陈静的婚姻,但却与叶娜娜依然藕断丝连,难舍难离。于是,在他们办理离婚手续之前的十几天光阴里,吵闹不断,一对高素质的温文尔雅的夫妻在此时此刻彼此面对的时候,竟然都成为了战场上的战士,角斗场里的斗士!往日的温情早已烟消云散。
在前年的年底,陈静和杜鹏程终于离婚了。他们离得干净利落,没有吵架,没有争论,没有律师,甚至连离婚协议都在街道办事处写的。他们拿到了那张暗红色的离婚证书,和结婚证书差不多。这证书以前是绿色的,现在成了暗红色。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依然是结婚证书呢。
离婚那天,陈静心里很轻松,轻松得仿佛周末刚睡了个懒觉醒来一样。没有人看得出她有一丝的不快乐,陈静也觉得自己很快乐。
而后,陈静的生活平平淡淡地过着,与往日相比,似乎没有啥子太大的区别。陈静依然是一个人上班,一个人吃饭,回到家,依然是一个人守着女儿媛媛。不同的是,以前她和杜鹏程经常半夜的时候大吵,她歇斯底里的大吼大叫,然后整夜整夜的失眠,而现在,没有了和她吵架的对象,她能够很安静地睡觉了。只是有的夜晚,她会发现自己的心仿佛是无际的荒原,空寂得没有边际。每当那个时候,陈静会想起他们的过去,想起他们的婚姻;但是,陈静又不敢想,每次想起那些过去她都宁愿强迫自己重新回到夜的黑暗之中,品尝那没有边际的空寂。
随着时光的流逝,陈静依然感觉出了自己的变化。平日里她除了工作,变得更加沉默了,虽然在上班的时候,她努力装出无所谓的样子。陈静自己在心里承认,刚刚离婚的那些天,一到晚上,当媛媛在自己的卧室睡下了,整个屋子里就会变得冷冷清清,静影孤灯,空虚和寂寞如影随形。所幸的是,她可以被划入女强人之列,工作就是她的爱好。离婚后的那段日子,仿佛夜晚格外漫长,为了打发时间,她几乎隔三差五就到办公室加班或陪客户吃饭。
有人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让陈静没有想到的是,其实离婚女人门前的是非,也一样多。好像一个女人离开男人,总有一些阴暗的原因。因为在银行工作,美女行长陈静为了自己的职业形象,平常不得不注重个人的外表,这一点离婚之前和离婚之后,没有啥子不一样。可她却不晓得为啥子,离婚后,她的衣着竟也在不知不觉中莫名其妙地成了勾引男人的信号!
曾经有一天,记得时间大约已经是凌晨两点了,陈静突然收到了她一直很尊重的总行领导何亲名的短信,短信不是一般上下级之间的寒暄和问候,竟然是莫名其妙的暧mei之辞:“我看见你昨天在宿舍楼下穿着红裙子了,真是好瞧!能穿那条红裙子出来,跟我跳一次舞吗?你也许还不晓得,我还是个舞星呢!”
收到短信之后,陈静思索、犹豫了很长时间,在心里一直在盘算着:回还是不回这个短信呢?这个时候的短信,陈静如果回了,表明她对总行领导何亲名有着暧mei的半推半就;如果不回,她又担心这个总行人事部的主任日后会真的给自己小鞋穿。最后,陈静只好手机关掉,装做睡觉,似乎压根儿就没有收到过这个短信,才算逃过了一次xing骚扰。
还有一天,妈妈从四川打电话过来,悄悄地问自己作为美女行长的女儿:“静儿,你离婚也有一年多,经常出门,有没有晚上把男人带回家啊?妈可是机关干部,这张老脸可比啥子都要紧啊……”
面对声音沉重的老人,陈静也只能沉默无语。最后,陈静只好虚意答应了母亲要她准备再婚的要求。她想,也许真的像母亲说的一样:避免被骚扰的唯一法子,只能再找个男人结婚,用婚姻来遮住周围一道道好奇的目光,堵住那些说话没有深浅的嘴巴。
饱尝了流言蜚语的诽谤和寂寞的困惑后,一种再次冲进围城的yu望在陈静的心里强烈地燃烧起来。再婚,在一段时间里,成了陈静生活里的主旋律。
那时,妈妈专程从四川赶过来,通过亲戚朋友帮忙给陈静介绍了不下数十个男性公民,这之中有有过婚史的男人,还有未婚的小伙子,相亲的过程虽然有不同,但结果却同样以失告终,且失败得千篇一律。
陈静没有和任何一个男性公民相处是超过一个月的。让她没想到的是,每个男性公民见上几次面之后,就都开始千篇一律地向她以及她的身体要这要那,急切得像个偷桃的猴子,吓得陈静望而生畏,也不得不知难而退了。
记得有个男人,跟陈静才见第一次面,就对她提出了非份要求。那男人闪烁着一双暧mei的老眼,问:“难道你不需要吗?”
一句带着赤裸裸yu望的话语,把一件在陈静心目中本该是最美好的事情,搞得变了味道。这位男性公民貌似不是在寻找爱情,而是在寻求着肉体的发泄。于是,这段计划发展的关系,戛然而止。
相亲过程中这千篇一律的失败,倒让陈静似乎发现了真理,男人在理智上,在许多方面,貌似常常强于女人,但在再婚问题上,却仿佛相反。男性公民年龄越大,往往就越表现出和年龄不相称的幼稚。男性公民们往往是也不管双方有没有感情,有没有结果,就想往纵深处发展,甚至动手动脚,性的要求几乎是立竿见影般地出现。这最终使她顿然像个泄了爱情之气的皮球,再也没了求爱精神。
虽然陈静是一个离了婚的女人,但她依然希望再婚之路能像与杜鹏程的初恋一样纯真、美好,一切都能像初恋一样,从零开始。可男性公民们似乎都不这么想,他们大都觉得再慢慢花时间和金钱,花前月下地谈恋爱,费时又费力,非常不经济,不如直接上chuang来得实惠且解决实际问题,男性公民也许个个都在理直气壮地反问着她:要那份浪漫纯情干啥子吗?!
于是,现实与理想的差距,最终把陈静变成了一个一直形单影孤的孤家寡人,也成了一个众人眼里彻头彻尾的以工作为乐趣的女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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