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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舍身救孤

  朔风呼号,灰蒙蒙的天空,低得像要覆压下来。

  阵阵黄尘,使大地变成了一片混饨,鸟雀潜踪,路少行人。

  两骑顶着刺骨寒风,在黄尘滚滚的开封道上疾驰,马儿鼻息咻咻,口喷白沫,不断地打着前失,看来这两匹马已奔驰了不少路程,已到了精疲力尽的程度。不久,黄尘止息,天空却飘起鹅毛大雪来。

  视线较前开阔了些,这时,可以看出马上是两名三十岁的武士,遍身血污狼藉,形状狼狈不堪。其中一名武士,右手控缰,左手抱着一个两尺长的布包。

  一声悲嘶,一匹马倒了下去,把那抱布包的武士掀了下去。接着是“呱呱”

  的婴儿啼哭声,原来那布包里包的是一个婴儿。另一骑忙勒住马,焦急地道:

  “师弟,摔伤了没有?”那抱婴儿的武士摇晃着站起身来,一面拍着婴孩一面颤声道:“没有!”“马儿不成了,怎么办?”

  “我们步……行吧。”

  “师弟,你我受伤之身,能逃出多远………”

  “师兄,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丁,对方可能就要追来………

  那被唤作大哥的武士,声色俱厉地道:“不,少主必须保全,你我弟兄受帮主的临危托孤,无论如何必须完成使命,方不负帮主知遇之思……”那唤作师弟的返身拉了拉缰绳,那匹马又悲嘶了数声,前蹄空踏,却挣不起来。“唉,天不佑人,怎办?”

  远远地,雪花迷茫中,出现了数点人影。

  “师弟,追兵到了!”

  “我们只有舍马而行。”

  “不,你换乘我的马,带着少主从小路快逃!”

  “师兄,你呢?”

  “我挡住追兵!”

  “能……挡得住吗?”

  “别管,你快走!”

  “师兄……”

  “人生自古谁无死,死得其时,死得其所,是武士最好的归宿。”“师兄”做师弟的悲呼了一声,泪随声下。

  “师弟你要做不义之人吗?”声音凄厉得令人颤栗。

  黑点移近了,可以看出是一帮快马。

  “师弟,少主交给你了,你必须抚养他成人,投名师,习绝艺,去吧!”

  “师兄,你的牺牲………”

  “少废话,我们一齐走,决逃不了,我必须把对方引上别的道。”

  “师兄……”

  “上马,走!否则我做鬼也不饶你……”

  那做师弟的被迫无奈,抱着婴孩上了另一匹马,悲呼道:“师兄,愿天保佑你!”

  “师弟,来生再见了,愿我们下世仍做师兄弟……”

  字字悲壮,语语断肠,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要为之落泪。

  做师弟的双腿一夹马腹,高大路从斜刺里疾驰而去,追兵更近了,几乎可见马上人的衣着。

  那做师兄的悲凉地一笑,手拍那跪在地上的马匹道:“马儿!马儿!你若有意成全我,就勉力驮我一程,我们得离这里远些!”那马儿似乎通灵性,居然奋力站丁起来,武士攀上马背,一声吆喝,马儿踉跄迈开四蹄,朝前奔去。“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夹着数声暴喝,十余骑马围了上来,马上人一色的黑色劲装,衣襟上绣着一条小小的金龙,为首的是一个面目阴沉的中年文士,青色儒衫,肋下斜挎一个招文袋。十余武士,纷纷下马,围成了一个圆圈。

  中年文士嘿嘿一笑道:“范文昭,你们的脚程很快,令师弟吴方呢?”

  那叫范文昭的武士,滑下马背,喘着气道:“申叔和,当真要赶尽杀绝?”

  斩草不除根,来春必另发,范文昭,对敌人宽大,便是对自已残忍,你懂得这道理,令师弟呢?是否已经先行了一步?”说完,在马上摆了摆手,道:“你们分一半去追!”

  立即,有八名武士,跃上马背,风驰电掣而去。

  范文昭厉声叫道:“我杀尽你们迭批刽于手……”

  “唰!”地一声,长剑出鞘。

  中年文士,飘身下马,迫到范文昭身前阴沉沉地道:“姓范的,放明白些,你师兄弟犯不上替主子卖命,识时务者为俊杰。”“放屁!”

  “嘿嘿嘿嘿,别口出不逊,区区是念在你兄弟成名不易,所以好言相劝。”

  “鬼手秀才,我斩了你!”

  话音一落,一剑挥了出去,剑风飒飒卷得雪花向四外流散。

  鬼手秀才申叔和单掌一挥,一道阴风卷处,范文昭连退了三步,手中剑几乎脱手飞去。同一时间,两名武士的剑尖,已抵住了他的后心。

  鬼手秀才又是阴沉沉地一笑,道:“范文昭,‘流云双剑客’的剑法,曾驰名武林,难逢三招之敌,可惜阁下身负重伤,强弯之未不足以穿鲁缟……”

  “住刚范某恨不能把汝等剑剑诛绝。”

  “可惜,阁下办不到了,是吧?”

  “你准备把本人怎么样?”

  “不怎么样,只要好好交出那小孩,以令师兄弟的身手各望,敝帮主必当重用!”“哈哈哈,范某岂是卖主求荣之人,你看错人了。”

  “阁下当知擒虎容易纵虎难?”

  “范某人并无视于生死!”

  “死得有价值吗?”

  “当然。”

  “充其量落个家奴之名而已……”

  “哈哈哈哈,范某人是家奴,你呢?是家奴还是走狗?”

  鬼手秀才脸色一沉,喝道:“带走!”

  范文昭身形一动,背后的双剑穿皮入肉,剧痛钻心,禁不住地哼出声。

  他被反剪双手,挟带上马,一声呼哨。数骑马上了道。

  雪,不知在何时停了,灰暗的天空,使人分不出什么时辰。

  奔了一程,只见一骑快马,迎面飞奔而至,。双方齐齐勒马,道中来者是一名同样装束的金龙武士,那武士滚鞍下马,双手抱拳,躬身向鬼手秀才申叔和一礼道:“禀师爷,,三方人马业已到齐。”“怎么样?”

  “没有发现。”

  鬼手秀才申叔和沉吟了一会,道:“传令分成六队,严搜五十里之内!”

  “遵命。”那武士应了一声,跃上马背,回头驰去。

  鬼手秀才申叔和左右顾盼道:“到道旁林中去。”

  数骑武士拨马人道旁林中,择了一个空地,把范文昭绑在树上。

  鬼手秀才申叔和狞笑一声,道:“姓范的,说出你师弟藏身之地。”

  “不知道!”

  “不说?”

  “姓申的,你这话问的多余!”

  “啪!啪!”两记耳光,打得范文昭口喷血沫。

  “说是不说?”

  范文昭目眦欲裂地吼道:“申叔和,要我说吗……。”

  “范文昭,你不想尝试在下的‘鬼手搜魂’吧?”

  “你有什么酷毒手段,尽管使出来吧,大不了一死。”

  “想死吗?死不了呢?”

  “我范文昭死了变成鬼也要追你等之魂,”

  “有种!”随着喝话之声,鬼手秀才挥手一指,范文昭顿时惨号起来,身躯扭曲;额头汗如雨下…那捆绳由于拼命地挣扎,陷入肉内,血水股股而流,惨不忍睹。“说是不说?”

  “办不到!”

  “范文昭,只消片刻,你将终生残废……”

  “死”…且不惧……残废……又如何?”“算你有种!”

  伸手又是一拂。一声凄厉刺耳的惨叫,范文昭口鼻溢出血来,面孔已失去原形,目毗尽裂,血水顺眼角而下。“说了吧?”

  惨号逐渐减弱,变成了牛喘。

  鬼手秀才申叔和不知想丁什么主意,竟然出指解了范文昭“鬼手搜魂”的禁制,范文昭长喘了一口气,头垂在胸前,看来与死去整不多。“姓范的,你是存心舍身取义了?”

  范文昭抬起了头,睁大了失神的血眼,惨厉但低沉他说:“正是如此。’“范文昭,在下为你不值,空负大好身手,不思轰轰烈烈地在武林中创一番事业,却为已死的主子尽恿忠,守愚义,‘宏道会’已经冰消瓦解……”“你放屁!”

  “范文昭,最后一句话,你说不说出那小孩藏匿之所?”

  “不说!”

  “很好,说与不说都是一样,告诉你,一根针也要寻它出来,别说是一个人,时间迟早而已,区区在下不想杀你,只取你两只脚掌,让你痛苦一辈子……”范文昭大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面容惨厉如鬼。

  鬼手秀才申叔和退后一步,厉声道:“六号剑手!”

  一名武士应声而到:“弟子在!”

  “砍掉他的足掌!”

  “遵命!”

  “六号剑手”向前跨了几步,手中剑一扬,朝范文昭双足踝扫去。

  “哇!”

  一声惨号,震得在场的人心族摇摇,头皮发麻。

  一条灰影疾掠而过。鬼手秀才申叔和大喝一声:“什么人?”

  弹身便向灰影追去,他的反应,不谓不神速,但灰影太快了,快得有些不可思议,追出一段,什么也没看到,折返现插,只见地上躺着“六号剑手”的尸体,捆在树上的范文昭不见了,树身上印了一个狐狸头的粉记。在场的武士,全都直了眼。

  鬼手秀才申叔和望着那“狐狸头”粉记,颤声道:“这老怪物怎会插上这一手?”众武士只有惊讶的份儿,武士之一忍不住问:“请问师爷,这粉滑子狗头……”“什么,你连狗头狐狸头都分不清?”

  那武士面上一红,尴尬地道:“是的,请问狐狸头是何人的标记?”

  鬼手秀才申叔和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听说过‘野狐禅’这名号吗?”

  “野狐掸?!”

  武士当中有人惊讶出声,但大半数仍是一脸茫然之色。

  那原先发问的武士道:“属下孤陋寡闻,请问‘野狐禅’何许人也?”

  鬼手秀才申叔和皱着眉头道:“我也是仅闻其名,不认其人……”

  “哦!”

  “据说是一个野和尚……”

  “野和尚?”

  “嗯,传说中,这野狐禅名虽和尚,其实荤腥不忌,根本不守佛门戒律,功高莫测,出道极早,性情怪解,难缠难惹,凡经他插手的事,现场均留狐狸头粉记,其人行踪飘忽,有时数年不露面,所以其名不彰……”“不知道他为什么插上这一手?”

  “也许是偶然,也许和‘流云双剑客’有什么渊源。”

  “不知师爷对此事有……”“这是意外,帮主定能原谅。”

  “如‘野狐禅’与本帮做了对……”

  鬼手秀才申叔和脸色一变,道:“此时不论这事。”

  就在此时,一骑马疾冲入林,马上人高呼一声;“金龙令!”

  所有的武士全部神情肃然,鬼手秀才申叔和躬身道:“接令!”

  马上武士高擎一支绣有金龙的三角小旗,口里朗声道:“帮主有令,关于追捕‘宏道会’遗孽之事,务必加紧完成,授权师爷申叔和,见机行事,本帮各堂主以次,所有弟于悉听指挥,此令!”“遵令!”

  武士收了令旗,掉头驰出林去。

  “金龙帮”为了搜杀“流云双剑客”与“宏道会”会主的遗孤,全帮高手倾巢而出,由该帮师爷“鬼手秀才”申叔和坐镇开封府指挥行动。半月以来,铁骑四出,密探四布,把周围百里弄得鸡犬不宁,但要搜捕的对象,却如石沉大海,半点消息也没有。开封城外西南角约五里的佟家别墅,地处郊野,四无人家,近来不分昼夜,各色人等进出不停,显得诡秘万分。这一天,晌午时分,一个身背箩筐,弓腰驼背的人,来到了佟家别墅护庄河桥头,此人一顶大凉帽遮住头脸,叫人看不出年龄和面貌,手拄拐杖,样于是拾破烂的,但捡破烂的说什么也不会捡到这地方来。这就有点奇怪了……“站住!”

  叱喝声中,两名黑衣汉子出现桥头,拦腰一站。

  那怪人站住了,却没有抬头。

  两壮汉之一喝问道:“长眼睛了吗?这是什么地方?”

  怪人沉声答道:“这不是佟家别墅吗?”

  壮汉一翻牛眼,冷笑一声:“不错。”

  “也是‘金龙帮’新成立的分舵?”

  两壮汉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剑柄,那问话的道:“朋友晕有为而来?”

  “当然!”

  “什么来路?”

  “不必问,区区要见你们的申师爷。”

  “什么,要见我们的申师爷?”

  “不错。”

  “有何贵干?”

  “这不是你们能问的。”

  那壮汉又是一愕,但随即冷笑了一声:“朋友,至少你得报上姓名。”

  怪人抬头,挺腰,掀帽,两道如电目光,直射在壮汉面壮汉心头一震,颤声道:“阁下到底是何方高人?”

  “流云双剑客之一的吴方。”

  两壮汉闻言,面色大变,双双后退了两步,另一壮汉这时开了口:“阁下就是……吴大侠?”“不错!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在下立即禀报……”

  “慢着,要申叔和出来见我。”

  那壮汉怔了一怔,转身奔入庄中。

  工夫不大,一个中年文士后随着八名“金龙帮”的武士匆匆奔出。

  双方在桥头照了面。八名武士散了开来,各占了方位拔剑在手。

  吴方冷笑道:“不必紧张,区区不是来流血的!”

  鬼手秀才申权和一摆手:“你们都退后。”

  八名武士齐齐退到桥头另一端。原先那壮汉下桥回到哨,位。鬼手秀才前行两步,距吴方八尺站定。

  吴方嘿嘿一笑,道:“感到意外吧。”

  “感到十分意外!”

  “区区此来,是为了一桩交易。”

  “交易?什么交易?”

  “在下愿意献出会主遗孤……”

  鬼手秀才愕然大震,继而哈哈大笑道:“阁下这是明智之举。”

  吴方沉声道:“什么意思?”

  “识时务者为俊杰,敝帮主已下了决心,动员全帮人马,不达目的不罢休……”“不过,你并没有捉到我。”“阁下知道这只是时间问题。”

  “未见得。”好!言归正传,阁下若是自动献出幼婴,帮主必当重用,以令师兄弟的身手,定可辅佐帮主完成大业。”“住口!区区并非为此而来。”

  “那是为什么?”

  “区区说过是为了一桩交易。”

  “哦,愿闻。”

  “交换师兄范文昭!”

  鬼手秀才面色微微一变,心想,看来范文昭被野狐禅救走的事,吴方并不知道,显然,他们师兄弟并无联系。心念间,阴阴一笑,道:“阁下背的筐子,想来便是幼婴?”

  “不错。”

  “何不放下?”“我师兄呢?”“哈哈哈哈,人言‘流云双剑客’份虽同门,亲如骨肉当真不假,可惜……”“可惜什么?”

  “阁下暂时见不到令师兄了。”

  吴方双目一红,大声道:“什么意思?”

  鬼手秀才又打了一个哈哈:“敝帮主礼贤下士,对你师兄早已心仪,岂肯以无礼相加,令师兄范文昭执意不肯屈尊,平安寓去了。”“这话可信吗?”

  “敝人以人格保证,令师兄无恙。”

  吴方冷笑一声:“姓申的,你的人格令人怀疑………”

  鬼手秀才竟然毫不动容,淡淡他说:“阁下未免辱人太甚了。”

  “如此交易作罢。”

  鬼手秀才面色又是一变,沉声道:“阁下在近日内必可与令师兄见面。”

  “我难以相信。”

  “那倒是件难事了。”

  “姓申的,我话说在头里,如若我师兄有何不幸,我誓不罢休……”

  “敝人可以人头做保。”

  “那等我见了师兄再说……”

  鬼手秀才一抬手:“且慢!”

  “阁下还有什么话说?”

  “还是交出婴儿的好。”

  “办不到!”

  “姓吴的,天下虽大,恐没有阁下的藏身之地。”

  “咱们走着瞧。”

  “并非危言耸听,自阁下现身之后,本帮弟子已奉命向此地集中,此刻,十里之内,恐怕已寸步难行。”

  吴方目中杀光一闪,道:“要截击区区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这话不假,但本帮已决定不计代价,同时,现在敝人当不会坐视阁下离去。”

  “区区已考虑到了。”

  “但阁下忽略了一点。”

  “哪一点?”

  “背上婴儿的安全。”

  吴方怔了一怔,咬牙切齿他说:“我与之共存亡!”

  鬼手秀才哈哈一笑,道:“江湖兴替,自古皆然,阁下通达之人,何必执迷不悟,一个幼儿,寿夭贤愚尚在未知之中,‘宏道会’行将成为武林史上的陈迹,阁下到头来得到什么?”

  吴方不禁有些动容。

  鬼手秀才紧接着道:“献出幼儿,清了过节,还自由之身,如不甘居人下,自可另创事业。”

  吴方浓眉紧蹙,不言不语,看似已被说动了心。

  鬼手秀才紧接着道:“阁下此来,纯系为了令师兄的安危,而令师兄已逍遥而去,阁下献出幼婴,并不违背初衷,此言当否?”

  吴方犹豫地道:“区区难以断定师兄的安危……”

  鬼手秀才指天发誓道:“敝人可以指天为誓,范文昭不在敝帮手中。”

  吴方沉默了片刻,痛苦地道:“此后江湖中再没有‘流云双剑’之名……”

  鬼手秀才皮笑肉不笑他说:“阁下正当英年岂能轻言退隐!”

  就在此时,鬼手秀才身后,,出现了四个黑衫中年人,年纪都在四十左右,胸前都绣着一条张牙舞瓜的金龙,几乎占了整个衣襟。

  从四人眼中所露的精芒,可以看出是非比寻常的高手。

  八道目光如八支电炬,直照在吴方的身上,鬼手秀才并不回头,示威似地用拇指往后一指,道:“这四位是敝帮的‘金龙护法’。”

  “金龙护法”在“金龙帮”中是特级高手,平时决不轻易现身,当然更不用说出手了。现在一出现就是四人,用意不言自明了。

  以吴方的功力,独战四名护法可能非常吃力,必得全力以赴,再加上鬼手秀才与八名金龙武士,结果不难想象。

  吴方面上出现惊容。

  鬼手秀才哈哈一笑道:“阁下,在与令师兄谋面之际,盼能劝说令师兄,敝帮虚位以待贤。”

  吴方以断然的口吻道:“我师兄弟此生将终老林泉,不再过问扛湖是非了!”

  “当然,当然,人各有志,只是惋惜两位的身手而已。”

  “申叔和你言而有信,我师兄安然无恙?”

  “敝人以指天为誓,身为武士,信誓重于生命!”

  吴方咬了咬牙,铁青着脸道:“你们准备如何处置这无知幼儿?”

  鬼手秀才阴阴地道:“这由帮主裁夺。”

  “幼儿何辜,难道非要他命不可?”

  “想来不会。”

  “宏道会自会主南宫宏道以下,总共三百多条人命,这血已流得够多了。”

  “江湖争伐,非此即彼。”

  “这解释很好!”

  “阁下,时间不早了……”

  吴方脸上下阵抽搐,从背上放下筐子。

  四大护法脚步一挪……

  吴方厉声道:“不许靠近!”

  四大护法止住脚步。

  鬼手秀才嘴角噙着一抹阴笑,双目盯着那竹筐。

  吴方伸手从筐中抱出一个白胖的婴儿,看上去还不满周岁,泪水从他的面上滴落,汗珠滚滚而下,双手颤抖得几乎抱不住婴儿。

  鬼手秀才阴冷道:“如何证明这小儿的身份?”

  吴方双目圆瞪,黑眼珠几乎突出眶外,目眦欲裂,口唇白里泛紫,急速地抖动,那份悲愤激越之情,令人看一眼便终生难忘。

  鬼手秀才也为之心头泛寒,把头点子点,道:“交给我吧。”

  吴方惨厉地道:“申叔和,我吴方今天做了这为人不齿,为神不容的事,情非得已,愿你们稍存人性,勿加杀害!”

  鬼手秀才再阴狠,此刻也不由动容,沉声应道:“敝人尽力在帮主面前说情。”

  吴方低头,深深看了那小儿一眼,泪水又滚滚而下。

  是痛悔?

  是愧疚之泪?

  抑或是……

  幼儿无知,竟然吮着手指而笑。

  吴方大叫一声:“拿去!”

  这两个字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迸出口,比哭还要难听。

  幼儿身上放了一把镶珠砌玉的连鞘短剑,这是“宏道会”

  的象征圣物。

  鬼手秀才缓步上前,双手接过婴儿,眼望那把短剑,脸上绽开了欢喜之容,把头连点,就在鬼手秀才退开之际,四大“金龙护法”突地弹身上前,吴方猛一挫牙,转身闪电奔离。

  四大“金龙护法”齐齐暴喝一声,尾追而去。

  吴方的身法,快得令人咋舌,心中似乎早有准备,一个劲落荒而逃,不久便消失在一片林木之中。

  四大“金龙护法”散开分四路穷迫不舍。

  吴方入林后,借地隐身屏息而伏,等对方追过头之后,倒奔数十丈,从另一方面出林而去,另外找一地藏身,直到夜深,才又现身奔驰。

  他远离大道而行,连乡下人家都避过,一口气行了百十里地之遥,已是天明时分,他才倒在一棵树下喘息。

  约摸半个时辰光景,眼看东方已现鱼肚白色,他站起身来。

  一条人影幽灵般耸立在他的面前,赫然是一个蒙面黑衣人。

  吴方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由自主地向后退身,手指搭上剑柄,定了定神道:

  “什么人?”

  黑衣蒙面人阴森森地道;“你这一问是多余,即然是蒙面,当然是不愿真面示人,何用问来历!”

  “有什么指教?”

  “杀你!”

  吴方心头一震,道:“要杀区区?”

  “不错!”

  “什么理由?”

  “因为你该杀。”

  “区区何以该杀?”

  蒙面人“嘿嘿”一阵冷笑:“‘流云双剑客’吴方是‘宏道会’会长的左右辅佐,在会中算是一人之下,‘宏道会’被‘金龙帮’在一夜之间瓦解,会中弟子死伤殆尽,你不思报仇雪恨,反而出卖少主,苟且偷生,范文昭却为少主舍命,你简直不能算人,别说武士二宇了……”

  吴方蹬蹬蹬退了三大步,面上的肌肉连连抽搐。

  蒙面人又道:“流云双剑客该去掉那双字,你不配,‘流云剑客’只合留范文昭。”

  吴方咬着牙道:“区区已绝意江湖!”

  “像行尸走肉一样地活着!”

  “区区不想争辩。”

  “我要杀你这卑鄙之徒!”

  “如果阁下有此信心的话,区区当然认命……”

  “拔剑!”

  吴方狠瞪了对方一眼,拔剑在手。

  蒙面人也缓缓抽出长剑。

  喝声中蒙面人的剑斜斜划出,剑法古怪到了极点,完全不类中原流派,吴方疾展流云剑法抵挡。

  “呛啷啷!”

  双剑交击,一道奇强的弹震之力,从蒙面人的剑身发出,吴方虎口一麻,长剑几乎脱手,对方剑尖已指上他的心窝。

  吴方的魂惊出了窍,这种剑术,他生平第一次碰到,以自己的能力,竟接不下对方的一招,这太不可思议了,中原武林当中谁具备这等高深的武功呢?

  蒙面人以冷得令人发毛的声音道:“你认命了?”

  吴方惨然一笑道:“认命了……”

  “可有什么遗言?”

  吴方脸色连变,最后成了苍白,激动地道:“如阁下能宽限区区五日,让区区去交待一件大事,然后回到此地受死,如阁下没空,区区也到此地自决,如何?”

  “吴方你不但无义,而且贪生怕死,你说的很好听,三尺童子会听你的,去吧!去死在别人手里,杀你污了我的剑,我不屑于向你这种东西下手!”

  说完,蒙面人收剑,弹身,一闪面没。

  吴方怔在当场,几次横剑向颈,但下不了手,最后,自语道:“我不能死!”

  回剑入鞘,蹒踞奔离。

  流水光阴,十数年过去了。

  中原武林,又是一番变局,南七省是“三才教”的天下,北六省则“金龙帮”

  称雄,其余各江湖小派,分别依附两大帮教,苟延残喘。

  一教一帮,径渭分明。

  七大门派各自为政,闭关自守,陷入空前的没落境地,声望一落干丈,提起这些名门大派,便令人摇头叹息,感慨万千。

  在伏牛和熊耳两大山脉之交的一道无名山谷中,居然有人结庐而居,此谷与外界几乎完全隔绝,除了偶尔有猎人的行踪外,可说人迹罕至。

  谷底向阳的山麓,面涧一块半亩大的平台上,三间茅屋背山面水而建,屋前是一块数丈宽的方场。方场四周,点缀着花畦莱圃,松涛竹韵,夹以淙淙流水,伊若世外桃园。

  住在这里的不是高人,也非雅士。此时,旭日初升,谷内一片和煦景象。

  茅屋前,一个荆钗布裙的中年妇女,正在低头纺织,方场上,一个山野装束的中年男子,与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用竹剑在比划,打得十分认真,“僻啦”

  之声不绝于耳。

  “唉……”一声幽怨的叹息,从那中年妇人口中发出。

  少年跳出圈外,皱着眉道:“爹,妈又在叹气了。”

  中年男子很勉强地一笑:“别管她,这是她老毛病了……”

  少年咂着嘴道:“不,妈叹气必有原因,为什么您俩都瞒着我呢?”

  “来,从头开始……”

  “孩儿不练了。”

  中年男子垂下手中的竹剑,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这少年穿着虽然土俗,但掩不住那灵秀之气,剑眉星目,齿白唇红。

  “爹,孩儿今年几岁了?”

  中年男子慈和地一笑道:“十三,你不是不知道。”

  “但爹妈仍把孩儿当幼童看待。”

  “这是什么话?”

  少年以竹剑敲击着大腿,理直气壮地道:“有些事不该瞒着孩儿。”

  中年男子苦苦一笑:“什么事瞒着你?”

  “比如妈常年累月地叹气……”

  “嘘……小声点。我们到涧边去。”

  中年男子用食指在嘴边一比,低声说着,脚步已移动;父子俩到了涧边,在一光溜溜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少年仍紧抓住原先的问题不放:“爹,妈为什么喜欢叹气?”

  中年男子沉默了半刻,才悠悠地道:“她有件伤心事。”

  “什么伤心事?”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你还小。”

  少年哼了一声;“爹这话等于没说。”

  “孩子,这事重大,必须要等你成人以后才能告诉你。”

  “妈今年几岁了?”

  “三十三!”

  “你骗我。”

  “骗你,爹几时骗过你?”

  “妈两鬓已经花白还只三十三?”

  中年男子长长叹了一口气,语音微颤地道:“因为她心里愁苦。”

  少年苦着脸道:“还是那件伤心事?”

  “对了。”

  “爹为什么不劝她?”

  “孩子,真正的伤心事,劝说是多余的。”

  “难道让妈一直痛苦下去?”

  “唉,我指望时间能冲淡她的痛苦,但……看来是不可能的了!”

  “孩子去问妈……”

  “不可。绝对不可以!”

  “这……”

  “那会使她更伤心,更痛苦。”

  少年困惑地摇了摇头,闷声不响。

  “孩子,我们谈点别的,不谈这个。”

  “谈什么?”

  “比如武功方面……”

  提到武力,少年有些眉飞色舞、兴头又提起来了。

  “爹,你当年是名剑手吗?”

  “薄有微名。”

  “告诉孩儿您当年的名号?”

  中年男子脸色一变,道:“爹没有名号。”

  “但那位每年冬天入山打猎的玉叔叔说,凡是江湖中出了名的武士,都有外号的,否则怎能算出名?”

  “不完全这样,有时也有例外。”

  “爹是例外吗?”

  “嗯。”

  “孩儿学的这一套剑法,在江湖中算几等?”

  “这个……勉强可以算二等。”

  “二等?”

  “孩子,这已是算不错了,武术是无边的。”

  “那一等的该是什么样?”

  “罕有对手。但不论剑术如何高明,必须佐以内力,否则无法发挥其威力。”

  “爹碰到过一流高手吗?”

  中年男子闭上限睛,面色不停地变幻,最后睁开眼:“我生平只碰到过一人。”

  少年兴致勃勃地问:“爹与他交过手吗?”

  “嗯”

  “能接多少招?”

  “半招!”

  少年惊声道:“半招?”

  “不错,就半招!”

  “这半招如何说法?”

  “就是说接不下对方的一招。”

  少年沮丧地道:“爹接不下对方一招,那孩儿……”说到这里,忍下不说了。

  他内心的意思当然是自己苦练了又有何用,即使练到爹这种程度,还不是接不下人家的一招。

  中年男子已知爱子心意,莞尔一笑,道:“孩子,万丈高楼平地起,你现在是扎基。”

  少年心念一转道:“那剑手叫什么名字?”

  中年男子面上掠过一抹痛苦之色,沉缓地道:“名号来历不详,是一个蒙面人!”

  “那孩儿将来如何找他?”

  中年男子一震:“孩子,你要找他?”

  “是的。”

  “为什么?”

  “比剑。”

  稚气的脸上流露出一股令人心折的豪迈之气。

  中年男子脸上现出了欣慰之色,手扶爱子的头,柔声道:

  “孩子,你知道为父的每两年出山一次为了什么?”

  “不知道。但我早就想问了。”

  “就是想找那蒙面人。”

  “找到了没有?”

  “没有。”

  “爹要找他是想再较量一次吗?”

  “孩子你错了,爹是希望……他能收你为徒!”

  “我不干!”

  “噫,孩子,你什么意思?”

  “爹当年败在对方的剑下,将来孩儿让他败在我的剑下!”

  “哈哈哈哈……真是童稚之言,你如能拜在他的门下,习得了他那套奇诡的剑法,为父也就满足了。”

  少年点点头,表示顺服,不再争辩,改口道:“爹,仅凭黑衣蒙面,怎能分辨是否是当年的那剑手呢?”

  “很简单;对方剑术玄奇古怪,决不似中原流派,而最大的特征是剑身上有一种弹震的力量,碰上功力差的,兵刃脱手,功力高的阻滞招式,使对手无法尽晨所长,当然,只有落败的份了。”

  “这么说,那剑法是天下无敌了?”

  “不尽然,天下岂有真正无敌的剑法,能人头上有能人,一山更比一山高,只不过特殊的高手难逢难遇罢了。”

  少年点了点头,把这些话默记在心里,表面上他算是听从父亲的话了,其实,在他尚未成熟的心灵中仍坚持原来的想法。

  黑衣蒙面人,怪剑法,剑身上有一种弹震之力发出。

  他在心里重温了一遍父亲的话,生怕记不住似的。

  “孩子,我们回屋去。”

  “爹,孩儿想打猎去。”

  “你上午的课业没完。”

  “下午补吧。”

  “孩子,我不喜欢你四处乱闯。”

  “爹,那也是锻炼身手的方法啊。”

  “话虽对,但是……”

  “但是什么?”

  “如果不幸碰上仇家……”

  少年满脸不悦之色,道:“爹动不动就说仇家,自孩儿记事起,就听爹这么说,至少也有几百次了,几曾见过什么仇家?”

  中年男子面色一肃,道:“孩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爹到底有多少仇家?”

  “很难说,也许遍地都是,也许人家已经忘记了爹这个人。”

  “孩儿不解。”

  “以后会告诉你的。”

  “何不现在呢?”

  “你还小。”

  “哼,又是这句话。”

  “孩子,唉……”

  “爹,孩儿说错了,向您赔不是。”

  “乖孩子,这倒不用,你记得我日常叮嘱你的话吗?”

  “记得,无论什么人,都不许说出爹的名讳。”

  “嗯。”.

  “孩儿去打几只山鸡给爹下酒。”

  “你还是要去?”

  “孩儿会小心的,”

  “好,你去吧,早些回来,跟妈说一声。”

  “好的。”

  少年喜孜孜地跳起身来,如飞向茅屋奔去。

  中年男子望着那小小身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道:“这孩子天份极高,是一块练武的好材料,跟着我势将误了他,何处去访名师呢?”

  少年奔进屋内,带了弓刀之物,出门亲了亲母亲的额头,飞跃而去。

  做母亲的播了摇头,幽幽一笑:“淘气!”

  中年男子回到了屋内妇人身边,温柔地道:“淑筠,十多年了,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当年不得已之错……”

  妇人眼圈一红:“我没有怨你。”

  “但你终日痛苦,使我心里不安。”

  “方哥,也许我不对,但我是女人啊!”

  “淑笃,忘了吧!”

  “我怎么能忘……得呢?”

  “吾儿聪明伶俐,将来非池中之物,难道不能使你安慰?”

  妇人的泪水终于滚落粉腮,凄然道:“那是另一回事。”

  “孩子长大了……”

  “什么意思?”

  “他懂得很多。”

  “你们在涧边谈了些什么?”

  “他问起你叹气愁苦的原因。”

  “你告诉了他?”

  “没有,他还问起你的年纪,他不信一个三十出头的人会两鬓霜白。”

  “方哥,你五十不到,但也一样使人有花甲之感了。”

  “筠妹,我并不比你好受啊……”

  且说少年一个劲地奔入山中,如一头小鹿在林间驰走。转眼间,已越过两重山峰,来到了一个坡地林中,凭着经验,在搜索山鸡的踪迹。

  “嗖!”

  一只山鸡从丛中冲天而起,少年不慌不忙,一弹弹了出去。

  “咯”地一声啼叫,山鸡应声而落。

  少年展颜一笑,纵身过去捡取,手方伸出……

  一个脆嫩的声音道:“喂!你倒会捡现成的!”

  少年一惊缩手,抬头望去,不由得呆了。

  眼前是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小姑娘,从衣着上看决非平时见过的山里人。

  她很美,美得像母亲所说的故事当中的小仙女。

  少女双手叉腰,鼓起两个红红的腮帮子。娇声道;“你不会说话吗?”

  少年这一来被唤回了自尊心,冷冷他说:“谁不会说话?”

  “会说话怎不开口?直着眼睛看人?”

  少年一时答不上来,红着脸俯身又要去捡那只山鸡……

  少女大声道:“喂,你真要捡现成的?”

  少年可来气了,沉下脸道:“什么叫捡现成的?”

  “别人打的东西,你不是捡现成的?”

  “你要脸吗?”

  “你要脸?”

  “这山鸡本来是我打下来的……”

  “不害臊!”

  “不要脸!”

  “你敢再说一句?”

  “不要脸,怎样?”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印在少年的脸上,打得他脸上热辣辣的,一股怒气直冲上来,举手就是一掌,掌至中途又突然停了下来。

  少女嫣然一笑:“你也会一手?”

  “嗯。”

  “为什么不打了?”

  “好男不跟女斗。”

  “格格格格……”小姑娘笑得前仰后合。

  少年寒着脸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你一口大人腔,怎不好笑?”

  少年面上一热,突然间他意识到有一种冲动,很希望能与这女孩亲近亲近,这是他自小生长深山轻易见不到生人,同年龄的还是头遭碰到。

  “你如果喜欢这山鸡,送给你好了。”

  “要你送,这分明是我打的!”

  少年的怒火又升了上来:“凭什么说是你打的?”

  “你又凭什么说是你打来的?”

  “我用弹弓打的,不信看鸡身上的弹痕!”

  “我用金钗射的,不信看鸡身上的金钗!”

  少年怔了一怔,道了声“好”俯身拾起鸡,用手一比,道:“看头上的弹痕是假的吗?”

  少女的眼睛乌溜溜一转:“你看鸡喉上是什么?”

  少年审视,不由得呆了。山鸡的咽喉上果然插了一支小小的金钗,头尾贯穿,只露出了分许长短,单凭这一手法力道,自己便逊色多了。

  少女伸指拔出金钗,插回头上,脆生生地一笑:“我们是同时打的,你的弓法不错。”

  少年仙讪地道:“不及你的手法!”

  少女偏头一想:“你是从哪里来的?”

  “山那边,你呢?”

  “也是山那边!”说着用手一指,与少年住的方向正好相反。

  “你-个人出来?”

  “嗯,不过我是第一次跑这么远………”

  “多远?”

  “总有十来里吧!”

  “哦、我不远,翻过两座峰头便是。”

  “你家里有些什么人?”

  “爹,妈,和我。”

  少女神情黯然:“我只有妈。”

  少年眉头一皱道:“就只你和你妈住在这深山里?”

  “嗯,那有什么?我妈本领大着呢,什么都不怕!”

  “哦。”

  “我叫周小玉,你叫什么?”

  “我,我……”他记起父母的叮嘱,别随便向陌生人提名道姓,但人家已经自动说出了姓名,而自己……

  “你没有名字?”

  “当然有!”

  “名字不雅,见不得人?”

  “我叫吴维道。”

  “呀,好名字!你今年几岁?”

  “十三。”

  “我十二。小你一岁。”

  “你能常出采玩吗?”

  “妈不让,但我会溜出来!”

  吴维道看了看日色说:“我该回去了,明天一早我到前面的峰顶上等你。”

  周小玉点点头:“我准来!”

  俩小孩依依不舍地分别,等周小玉走远了,吴维道才想到山鸡在自己的手中,竟忘了要她带走,眼看已追她不上,而且也过了中饭时间,只好怀着一颗既兴奋又惆怅的心情奔回家去。

  从这一天起,两小的身影,笑声,经常出没在十里之内的深山巨谷之间。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双方的情意,随着时日增进,但那完全是纯真的。十二三岁的孩子,当然不懂得儿女之私情,即使有那么一点点,也只是下意识中一种模糊的影子而已。

  转眼之间半月过去,两小已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每天必须见面不可。

  这一天一大早,吴维道不顾父母的阻止,拿起弓刀,又到了每天与周小玉会面的峰顶。

  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仍不见周小玉的影子,吴维道有些气恼,但也有些焦灼。

  他想:昨天已经约好,今天去猎獐子,她到现在还不来,定是有意怄我。我非想办法唬她一下不可。思忖间,左右一阵顾盼,忽然有了主意。他折了一些枝条,在原地安设了一个捉山鸡的机关,然后又坐下来痴痴地等。

  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

  他下意识地用那柄打猎用的短刀,在石上刻着:“小玉、小玉……”石头刻满了还不见小玉的影子。

  看看日色傍午,他气呼呼地站起身来,自言自语地道:“哼!你不来,明天我也不来。让你一个人等……”

  就在此刻,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了,正是周小玉。

  他想背过身去不理她,但又硬不起心肠,只气鼓鼓地站着。

  周小玉脚步有些蹒跚,有气无力地挪着脚步,那平素挂在脸上的天真的笑容,连一丝影子都找不到了。

  渐行渐近,他才看出她的眼睛有些红;心头不由一震。

  她没像往常一样扑过来,在丈外就停住了。

  吴维道脱口说道:“小玉,怎么回事?”

  周小玉被他一问,竟哭了起来。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吴维道不禁有些手足无措。

  周小玉举步再进,吴维道突地大叫一声:“别过来!”

  周小玉一怔,跺了跺脚道:“连你也欺负我!”

  吴维道一窘:“小玉,谁欺负你了?”

  “我妈。”

  吴维道一笑:“你妈欺负你,我毫无办法。”

  小玉拭了拭泪痕,嗔道:“人家难过死了,你还笑得出来!”

  吴维道用手中短刀一挑藤索,数根枝条暴弹而起。

  周小玉惑然道:“这是什么?”

  吴维道扮了个鬼脸:“本是见你迟迟不来,做好机关吓唬你的。”

  “为什么不了?”

  “因为怕见你哭!”

  周小玉小鼻子一掀,小嘴一噘,哼了一声,翻着泪汪汪的鼻子道:“让你去使坏,以后人家不来了,看你作弄谁!”

  “小玉,你不再来了?”

  “嗯。”

  吴维道眼圈一红,赌气他说:“你现在就走吧!”

  周小玉幽幽地走近他的身旁,勉强一笑:“骗你的,我还来的,不过………”

  “不过什么?”

  “不能每天来!”

  “为什么?”

  周小玉鼓起腮帮手,强忍着打滚的泪水道:“妈不许我出来,她从来骂过我,但今天打了我……我,是偷着跑出来的。”

  “那是我错怪了你。”

  “道哥,我不能使妈太伤心,我……我不能天天来!”

  吴维道低头想了一会,道:“小玉,我每天都来等你,不管你来不来。”

  “道哥,你真好。”

  “小玉,今天我们多玩一会,以后不知道几天才能见一次面!”

  “好,我们还是照昨天说的,去猎獐子?”

  “不,我们还是多谈一会。”

  “依你吧。”

  两人在石上相对而坐。

  “小玉,我想到一个好主意!”

  “什么好主意?”

  “你告诉我你家的位置,我去找你。”

  “不成!”

  “为什么?”

  “妈不许生人上门,她也不知道我们在一起玩。”

  “我偷偷地去……”

  “绝瞒不了妈,夜猫子在附近打呼她都能听到。”

  “夜猫子会打呼?”

  小玉脸一红:“这是形容妈的耳目灵警。”

  “你妈一定是了不起的高手?”

  “我想是的。”

  “什么名号?”

  “不知道,没听她提从前的事。”

  “你不会问吗?”

  “我不敢,一问她就生气。”

  “都是一样的毛病。”

  “什么一样的毛病?”

  “我是说跟我爹娘一样的毛病,一问就是你的年纪太小。”

  小玉接着他的话说:“将来会告诉你的。”

  两小无邪地大笑起来。

  吴维道突地敛住笑容,一本正经他说:“小玉,说真格的,也许我们将来有一天会离开,不再见面。”

  周小玉神色一黯:“会吗?”

  “我是这么想,可能会的,我听爹与妈谈话时,就曾说过什么……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什么聚散无常啦,如果我们真的有一天不能见面了,你会记得我吗?”

  “当然,死也不会忘记的。”

  “小玉,我也不会忘记你的!”

  “道哥,我想……”

  “想什么?”

  “想送给你一件东西,以后你想我的时候,就可以看那东西……”

  吴维道眼睛一亮,兴奋他说:“小玉,你要送我什么东西?”

  “这个!”

  周小玉从头发上拔下一根小小的金钗,红着脸递给吴维道,吴维道双手接过来。只见这金钗打造得十分精巧,钗身上有三条直纹,这是与众不同的地方。

  “你喜欢吗?”

  “当然,可是……”

  “什么?”

  “我没有东西送你,我身边没带什么……哦,有了,我把弹弓给你!”

  “好呀!”

  “小玉,我教你弹弓的打法,如果你不能出来,闲着没事,就练弹弓吧。”

  “好,我也教你……”话说了一半停住了。

  “教我金钗的手法吗?”

  周小玉沉默了片刻,最后似下了最大的决心:“道哥,教是教你,你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妈知道了不得了!”

  “那就算了吧。”

  “不,我要教你!”

  两人互相传授弓法与钗法,不知不觉已过了申牌时分。

  周小玉抬头一看日色,愁眉苦脸地道:“我得回去了,时间不早了!记住,这金钗不能入任何人的眼。”

  吴维道黯然神伤地道:“小玉,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再出来?”

  “总得等上几天,让妈平了气……”

  “好,记住,我是每天必到的。”

  周小玉点头“嗯”了一声,眼睛红红的像是要哭出来,一跺脚,什么也没说,弹身飞奔而去。

  吴维道望着她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他痴痴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抚弄着那支金钗,不知不觉时间飞快地消逝……

  红日斜挂在山崩的树梢,数声猿啼,把吴维道从痴迷怅惆中唤醒;他懒洋洋地站起身,往家奔去,双脚似不带劲,一丝力气没有。

  到了家屋前的涧边,只见数缕异样的火烟,在空中乱冒。

  吴维道心中一动,一跃过涧,目光扫处不由全身发麻,眼前一黑,几乎栽了下去。呼吸在刹那间窒住了。

  只见房屋已经烧成了一片废墟,余烬未熄,尚在冒着轻烟。

  “妈!”他惨叫一声,向火场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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