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几,石坛下一扇暗门“轧轧”的移动,一个人从石坛内走了出来。
那是个中年人,龙眉凤目,皓齿朱唇,三绺掩口胡须,四十五六的年纪,一袭紫绸团胸长衫,气宇轩昂。
这个人对岳震寰来说,较方才的声音更熟悉。
声音由石像内发出来,多少都有些异样。这个人的脸庞在灯光之下,虽然颜色有异于平时,但相貌却是绝不会改变的。
岳震寰虽然听过了声音,心理上已经有了准备,但在看见这张脸庞的刹那,仍不禁心头震动。
从说话的语气听来,现身的这个应该就是银面修罗了,但在岳震寰的心目中,这个人却绝不可能是银面修罗。
但事实已明放在眼前。
难道天下间竟然有这么相似的人吗?
岳震寰忽然想到了易容,想到了他生平遇到的三个易容大师,想到他们那种匪夷所思的易容术。
可是,声音又怎能变得完全一样。
现在,事实已明摆在眼前,他该怎么办?
他应该采取怎样的态度?
岳震寰的心情刹那间出现前所未有的混乱。
以目前的情形看来,他是不能不取下竹笠了,对方一看见他的相貌,一定会知道他绝不是白狼,也绝不会相信他诚意参加这次的行动。
那只有一种结果,在既不能让他带着秘密离开的情形之下,只有杀人灭口。
若是到那个地步,岳震寰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因为这个人是他衷心十分钦佩的好朋友。
中年人步出石坛暗门,在岳震寰面前丈许停下,一伸手,道:“阁下现在可以取下竹笠了。”
岳震寰又沉吟了一会,终于伸手将竹笠取下来。
中年人目光一落一笑,道:“我到底没有听错,果然是你——岳震寰。”
“宇文兄……”岳震寰淡淡的一笑。
“你当然还记得我这个老朋友。”
“当然,只是不明白名满天下的‘逍遥先生’宇文啸云,怎会变成了银面修罗?”
“岳震寰竟变成白狼杀手,岂非也一样很奇怪?”
“这无论如何,总没有宇文兄的出人意外。”
“错了,老弟一剑纵横天下,随便找一个人问问,相信都会知道老弟是位大侠;知道有我这个人的,除了极少数的几位知交,只怕还不多,所以岳震寰若竟是明为大侠,暗为杀手,消息传出,天下必然为之震动。”
岳震寰没有作声。
宇文啸云道:“岳老弟,‘鬼千金’、‘鬼脸帮’、‘鬼剑’你都弄清楚了?”
“宇文兄又如何?”
“我倒想听听你的意见。”
“应该不会是银面修罗。”
宇文啸云仰天大笑起来。
这个人在武林中是没有岳震寰有名,但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的武功固然极高,文章也非常过人,只因为生性淡泊名利,只偶尔在江湖中走走,所以武林中人知之不多。
岳震寰在偶然的一次机会中与宇文啸云相识,两人在一起盘桓了十多天,彼此非常投机,成了莫逆之交。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他衷心钦佩的知交好友,现在竟以修罗公子的身份出现在他的面前。
大笑了一阵,宇文啸云才道:“听你的口气,好像还不能肯定。”
“修罗公子本该就是一个很令人意外的人,你岂非更令我非常的意外?”
“那你就不该再有怀疑了。”
“可惜你的相貌与石像并不一样,而且,你还称公子,不觉得太老?”
“这才令人意外。”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出现?”
“你与我问的都是同一句话,但既然你问在前,我只好先回答了。”
说着他缓步踱到石坛之前,道:“不错,修罗公子就是石像这模样,这是象征他的威严的地方,石像也当然与他相貌完全一样。”
“有多大了?”
“三十不到,外表看来,比很多人都英俊潇洒,但大概进出幽冥太多,面色不大好,看来令人有些儿心寒。”
“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侠与贼,你应该明白了。”
“有些。他现在哪儿?”
“死了。”
“你杀的?”
“不错。”
“什么时候的事!”
“修罗光顾皇甫世家的宝库时。”
“据说这个人是个了不起的天才大盗。”
“这个人的确是一个了不起的天才,只看这地方,就知道了。”
“这是我所见,设计得最精致的地方。”
“这个人绝无疑问精通土木建筑,头脑的灵活,绝非常人能及,所以这些年来,无往不利,树立了修罗的威信,黑道中人无不以获得他的赏识为荣。”
“你冒充修罗公子的身份,征召杀手的目的是什么?”
“办一件重要大事!”
“什么重要大事?”
“你听说过查无影这个人没有?”
“听说过。据说查无影一身武学功力高绝,查家堡实力更雄厚庞大非常,连当世武林少林、武当、峨嵋三大门派对他都要忌惮三分,不敢招惹他!”
“这不是据说而是事实。”
“你所谓的重要大事,可是要对付他?”
“不错。”
“是因为他作恶多端?”
“那只是原因之一,主要的是查家堡已依附清廷,做狗腿子,替清廷卖命,专门对付我炎黄子孙、反清复明忠义志士,查无影若不除去,忠义志士必将遭到严重的迫害杀戮。”
“所以你就利用修罗的身份征召无敌杀手。”
“也只有白狼那样的杀手,方能杀得了查无影。”
“你认识白狼?”
“不认识,但我有他一份比较详细的资料,根据资料记载,这个人近年来已经改变了很多,更早之前,他选择的对像都是一些连我也认为该杀的人,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是你的朋友。”
“这样一个神秘的杀手,你居然知道这么多。”
宇文啸云微微一笑道:“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忠义盟的力量无所不及,民间、官府都有我们的忠义志士存在,江湖上所发生的严重大事,我们都有详细的记录,以白狼在江湖上的名声,当然不会没有记录。”
听完这番话,岳震寰不由睁大双目道:“你说什么?你是忠义盟的一员?”
宇文啸云点点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再瞒你了,我的真正身份就是忠义盟的当代令主。”
岳震寰神色倏然一肃,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宇文啸云笑笑道:“现在告诉你也还不算迟,是不是?”
岳震寰默然没再说话,只点了点头。
宇文啸云又道:“白狼的成就事实在一般杀手之上,综合所有的资料,我认为此行查家堡,能够帮助我的人除了你之外,再没有第二个比他更适合。”
岳震寰奇怪的问道:“那你怎么不找我?”
宇文啸云叹了一口气道:“我从未见过一个像你这样好管闲事,又漂泊无定的人,在找白狼的同时,我已经找了你整整一个月。找你不着,只好找白狼,哪知竟反而将你找出来。白狼呢?”
岳震寰神情一黯,道:“已死了。”
宇文啸云微喟一声道:“日前有消息传来,他为了易菁菁与轩辕刚大起冲突,轩辕飞雄父子都死在他剑下,这其实与事实不一样?”
岳震寰叹息道:“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被轩辕飞雄击断了四肢。”
“轩辕飞雄是你杀的?”
“说出受聘修罗之后,白狼亦自尽。”
宇文啸云感慨的道:“白狼的心情不难明白,他要叫你顶替,是不是要你破坏修罗的行动?”
岳震寰无言颔首。
宇文啸云捋发慨叹道:“我总算没有看错人,可恨竟缘悭一面。”
“你好像也找了轩辕刚?”
“这人有一样特长,有助于我的计划进行。”
“是什么?”
“他原是查家堡的人,对于查家堡的一切非常熟悉,他与查家堡的部分高手仍然有着很好的交情,如能帮忙,事情便简单得多。”
岳震寰沉吟道:“这么说,除了杀查无影之外,你还有其他目的了?”
“不错,还要救一个人。”
“是谁?”
“忠义令的接棒人,也是我的义子。”
“李志明?”
“查无影将他掳作人质,要将忠义志士一网打尽!”
岳震寰担心地道:“轩辕刚的死……”
“不要紧,每一个人选我都另有安排,以防不测。”
“正如银蜂罗飞?”
“这个人我早就知道不是白狼的对手,所以请他来,只是藉机将他除去。”
“正如刘敬、沈明。”
宇文啸云只是笑笑。
岳震寰又道:“另外你还需要一些什么人?”
“一个精通易容术之人。”
“这个大概不用找了,当今之世能够做易容高手的,相信还不到三个,宇文兄应该是其中之一。”
宇文啸云拈须微笑。
岳震寰接着又问道:“杀手,易容师,内应之外,你还需要什么人?”
“一个具有神力的大力士……”
“要他能举多少重?”
“万斤!”宇文啸云说得很轻松。
岳震寰却不由苦笑,能举三五千斤的人已不多,要找一个举万斤的人更不容易。
宇文啸云接道:“这个人虽然难找,但我还是找到了,而且我找到了其他几个完成这件事的高手,你们大家都要见到了。”
一说完话,宇文啸云很自然的在前领路,向祭殿走去。
宇文啸云将他们引到石坛下的秘室。
秘室与上面的阴森完全两样,灯光明亮,陈设华丽。宽阔的卧榻上仰卧着一个彪形大汉,一脸络腮胡子刺猬也似,豹头环眼,浑身肌肉坟起,灯光下闪闪生辉,看见宇文啸云进来,立即跳起身子,道:“宇文先生,是不是要动身了?”那声音就像是打雷似的。
宇文啸云笑顾岳震寰,道:“这位铁仁,天生神力,事母至孝。”
铁仁咧开大嘴傻笑了一下,又问:“宇文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动身?早些了事,俺便能早些见到娘亲,宇文先生,你答应过的。”
宇文啸云一笑道:“大丈夫一言九鼎,你应该相信我的。”
铁仁傻笑退下。
岳震寰点头,他看出这个人并不难说服,弱点也实在多了些。
宇文啸云目光转向左面,一个枯瘦华服的老人正坐在那儿,用些香骨般粗细的白杨枝在盖庄院。
那幢庄院丁方不到三尺,结构与冷魂院竟然一样,亭台楼阁,具体而微,都是以白杨枝砌成。
宇文啸云道:“那位是翁天义,人称神手,对于土木建筑,机关消息,甚有研究,修罗能进入皇甫世家宝库,翁老先生应居首功。这位翁老先生三代单传,只得一个孙儿,现在已由皇甫世家照顾,以确保翁老先生全心全力去完成工作。”
宇文啸云笑笑,目光向右转,那边一个锦衣青年双脚搁在桌上,身子斜靠着椅背闭着眼,看来似已睡着,现在突然张开。
宇文啸云方待介绍。
岳震寰已道:“这个盛百刀盛五公子,我认识。”
盛百刀忽然一声冷笑,道:“岳震寰,什么时候变成皇甫世家的奴才了?”
原来这次行动,是由逍遥先生率领,但盛百刀等人却以为逍遥先生是在替皇甫世家办事。
岳震寰淡淡道:“你没有喝醉?”
盛百刀面色倏地一沉,道:“就是喝醉了,我也可以发出一百柄飞刀,将你斩杀刀下。”
岳震寰道:“有机会我会一试的。”
“不是现在?”盛百刀右掌一翻,十二柄飞刀扇形般在手中张开。
岳震寰摇头道:“不是……”
宇文啸云道:“怎么回事?”
岳震寰道:“三年之前,这位盛公子曾经带醉找上我,要我见识一下他的百刀绝技,结果他喝多了酒,只射出二十柄飞刀,便已倒下去。”
盛百刀冷笑道:“当年不杀我,是你的错误,我曾经发誓,第二次见到你的时候,一定要让你痛当百刀。”
宇文啸云道:“他可杀你而不杀你,你不感激他反而要杀他……”
“我永不会忘记旁观那些人的嘲笑声。”
“你不是为了自己活下来的。”
“正如我为了一家长幼,不能不服从你这个皇甫世家的奴才。”
“所以你最好不要生事。”
盛百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事情总会有终结的,若是我能够不死,接着便是我们了结私仇。”
“当时我没有取笑你。”
“我决定要做的事情,只有死亡才能制止。”
“无论你决定了什么,还是等这件事情终结之后吧。”
盛百刀目光转向宇文啸云,道:“宇文先生尽管放心,我是绝不会中途生事的。”
语声一落,突然出手,十二柄飞刀,钉在岳震寰身旁的屏风上,扇形排列,刀与刀之间,距离竟完全一样。
盛百刀右手中同时出现了另十二柄飞刀,扇形展开,左手也有十二柄飞刀出现。
岳震寰若无其事,只是淡淡一笑。
翁天义突然道:“这等精彩的飞刀绝技,怎么没人鼓掌,碎银子也不赏一块?”这话显然是将盛百刀当作耍杂技的了。
盛百刀面色一沉,冷然道:“你若是有碎银子,怎么不抛一块过来?”
翁天义干笑道:“碎银子没有,白杨枝倒是不少。”随手将一支白杨枝举起来!
寒光一闪,一支飞刀刹那在白杨枝旁飞过,锋利的刀锋将寸许的一截削断,距离翁天义拈着白杨枝的拇指只不过寸许。
翁天义看在眼内,面色已有些发青,嘴巴仍很硬,道:“你最好将我的手指削去。”
盛百刀冷冷的道:“有机会,但不是现在。”
翁天义大笑。
宇文啸云一皱眉道:“在事情未了结之前,我不希望有任何意外发生,否则我会换上另一些人。”
翁天义一扬双手,道:“你绝不可能再找到这样的一双手。”
宇文啸云道:“只要有这双手的一半灵活,已足以解决这件事情。”
翁天义沉默了下去。
铁仁傻笑道:“那是说,我只用一只手就够了。”
宇文啸云摇头道:“你一双手我都要。”
铁仁看着自己的一双手,得意的笑起来。
翁天义突然又道:“哪有你这么笨的人,你娘生你的时候准是吃错了……”
话未完,铁仁已经面色大变,大吼一声,疾扑过去,翁天义身子一缩,掠上了一座铜鼎,那尊铜鼎随即被铁仁举了起来。
那座铜鼎并不轻,铁仁却只用一只手便举起来“霍霍”的挥舞。
翁天义却像是一片柳絮也似黏在铜鼎上,一任铁仁怎样将铜鼎挥舞都没有掉下来。轻功练到这个地步,相信并不多。
铁仁看在眼内,突然大喝一声,将那铜鼎疾掷了出去!
翁天义的身子即时脱离了那铜鼎,飞舞在半空,双手一扬数十支白杨枝当头向铁仁罩下。
“哗啦”一声,那铜鼎在墙壁上撞碎,一道剑光同时凌空飞起,那些白杨枝在剑光中化作粉屑!
翁天义也落下,目光一闪,冷冷道:“姓岳的果然好剑法。”
岳震寰剑一抖,撮唇吹了一口气,沾在剑上的粉屑飞扬。
铁仁目光落在岳震寰面上,道:“你以为这些白杨枝能够伤得了我?”
岳震寰道:“我看出你一身十三太保横练,可是你的眼睛并没有你的肌肉那么坚韧。”
铁仁一怔,抓抓头,道:“这我要多谢你了。”
岳震寰道:“遇着类似这样的暗器,必须护着眼睛。”
“这也是暗器?”
“因为这也能伤人。”
“以后我会小心的。”一顿,怒瞪着翁天义,道:“我与你并无仇怨,你竟对我下此毒手。”
翁天义冷冷一笑:“这教训是要你别以为一身蛮力便可以吓唬人。”
铁仁怒吼一声,便要扑上。
翁天义在桌上一抹,又抓了一把白杨枝在手。岳震寰即时挡在两人当中,一手按住铁仁,道:“翁老先生,到此为止。”
“你瞎了眼睛,没有看见他在找麻烦。”
“我的眼睛没有瞎,耳朵也没聋,很清楚事情是怎样发生。”
“凭你那几下,还吓不倒我。”
“老先生今年好像还不到七十。”
“六十一,但相信已经有资格做你的爹爹。”
岳震寰淡淡一笑道:“老先生虽然有一双巧手,口舌鄙薄,却与市井无赖并无分别。”
铁仁大笑道:“我也是这样说。”
翁天义盯着岳震寰,道:“你这是教训我?”
岳震寰道:“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老先生现在何不多听少说,到了七十老先生就是再放肆,相信也没有人见怪。”
翁天义冷冷的道:“听你的口气,倒像这件事的头儿。”
“这件事一直是以逍遥先生为首。”
“那你就少说废话。”
“他说的没有一句是废话。”宇文啸云冷声说道:“老先生若是不高兴,随时可以退出。”
“我可以退出?”
“绝对可以。”
“我还要活下去,还要照顾我的孙儿。”
“那就请老先生别再惹是生非。”
“我还想请姓岳的再露一手。”
“随便。”
翁天义双手一扬,那些白杨枝暴雨般射向岳震寰。
岳震寰剑动人动,一道剑光射向翁天义,那些白杨枝在剑光中被绞成粉碎,剑光闪电般刹那已到了翁天义咽喉!
翁天义暴退两丈,后背已抵住墙壁,剑光这才停下来,剑尖距翁天义的咽喉不到三寸,只要岳震寰手一送,随时都可以将翁天义刺杀剑下!
翁天义只觉得寒意侵咽,一张脸不由白起来,岳震寰的剑当然没有刺进去,一抖收回,“叮”的入鞘,转身回到宇文啸云的身旁。
翁天义的头上已冒出冷汗,却仍然从咽喉中发出“嘿嘿”两声干笑。
铁仁那边拍掌道:“好剑法,姓岳的果然了得,铁仁服了你。”
翁天义只是“嘿嘿”冷笑。
那边盛百刀看在眼内,一张脸板起来非常难看。
宇文啸云目光一扫,道:“目前我们必须同舟共济,无论有什么恩怨,也无妨等事情了结之后再算。”
盛百刀道:“宇文先生放心,我们只担心宇文先生说过作罢。”
宇文啸云冷冷道:“我若是做过口不对心的事情,相信你们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了。”
铁仁接道:“我是绝不会怀疑的。”
翁天义一声冷笑,好像又要说什么,但却没有说出口来。
宇文啸云目光一转,说道:“老人家大概不会再要我们担心的了。”
翁天义冷声应道:“宇文先生请来了这么一个高手看着我们,非独姓翁的,所有人都不敢再惹是生非。”
盛百刀道:“姓翁的莫要牵上别人。”
翁天义冷笑不语。
铁仁一旁又问道:“是不是现在要动身了。”
宇文啸云道:“不是现在,但如无意外,明天早上,我们便可以起程。”
“好极了。”铁仁高兴得双掌不住互搓。
宇文啸云目光一掠道:“我们现在只等一个人,大概黄昏便会到达。”
铁仁立即道:“那何不连夜起程?”
宇文啸云笑笑道:“我会考虑。”目光一转道:“这位红狐姑娘,大家都认识的了。”
翁天义轻蔑的道:“这个女娃儿又有什么本领?”
红狐淡淡道:“我没有其他本领,只懂得杀人!”
翁天义闭上了嘴巴,没再说话。
“动身的时候我们再来。”宇文啸云这句话说完,转身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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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梅林中,宇文啸云才问:“老弟,你觉得那几个人怎样?”
岳震寰道:“铁仁性急,不大喜欢动脑筋,这个人比较容易控制。”
“我不知道盛百刀曾与你结怨。”
“这个人虽然气量狭隘,做事看来仍然很有原则,倒不用太担心。”
“只怕事情一了,他立即会向你出手。”
“我会小心的。倒是那个翁天义,不能不提防。”
红狐插口道:“这个人很喜欢挑拨离间,不知是否天性如此。”
宇文啸云道:“看来好像是,可惜我们这一次行动不能少去他。但方才言语之间,他开罪了盛百刀,以盛百刀的狭隘,未必会与他走在一起,而铁仁对他亦显然并没有太大好感。”
岳震寰道:“只要你真的能够令他屈服,在事情进行之际小心一些,大概还没有太大的麻烦。”
宇文啸云颔首,目注红狐道:“他们每一个都是好手,也都是修罗公子风雷行动中的精锐。”
红狐苦笑道:“我完全不知道公子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邀见他们,看来公子真的要摆脱段氏王朝了。”
“修罗公子若是成功,以他的所得,是必可以大有作为,无须段氏王朝背后撑腰。”
“段氏王朝若少了他每年的进贡,要维护目前这个局面,相信会大成问题。”
“若是王朝的人重出江湖,恐怕只有更快崩溃。”
“今非昔比,只看那些向王朝进贡的人一年比一年减少,便可知道王朝在江湖上已没有多少影响力。”
“听说官府在追缉方面亦远较以前紧密。”
“我们姑娘却仍然不明白,这大概因为她还没有涉足江湖,也自小给宠坏了。”
岳震寰道:“我只是感到有些奇怪,有些人竟然会继续为段氏王朝效命。”
“因为他们本来就姓段的,同时一家人。”红狐笑笑道:“血浓于水,何况他们对段氏王朝仍然抱着很大希望。”
岳震寰点头,接问:“像他们这种人多不多?”
红狐道:“不很多,但聚在一起,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最好能够避免与他们接触冲突。”
宇文啸云仰首上望,道:“那是说我们最好夤夜动身,离开段氏王朝越远越好。”
一顿又道:“霹雳堂的人应该会依时到来。”
“那是谁?”岳震寰问。
“洪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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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雷的年纪与宇文啸云差不多,也是宇文啸云的好朋友,他没有令宇文啸云失望,在日落之前果然赶到!
他看来并没有什么特殊,只是一双手比较粗糙,背后背着一个漆黑的铁箱子。
岳震寰没有见过他,对于他的名字并不陌生,他对岳震寰却是一见如故。
那铁箱子内装的是各种火器,据说合起来可以夷平一座大山。
宇文啸云绝不怀疑这句话,他见识过霹雳堂火器的威力。
岳震寰对于这些火器亦甚感兴趣,他有一种预感,火器只要继续进步,始终有一天取代一般的兵器。
洪雷虽然长途跋涉,并不反对夤夜起程,他知道宇文啸云这样做一定有他的原因。
所以一行人在入夜之后便离开了冷魂院。岳震寰、宇文啸云、红狐、洪雷、盛百刀、铁仁、翁天义,一共七个人。
冷魂院二十里外,忠义盟的属下已经准备好了马车。
三辆马车都经过改装,外表看来,无甚特别,驾车的都换上普通的车把式装束,一共六人,每两个负责一辆,以便替换。
马车内储备有足够的水量,这可以减少沿途进馆子的麻烦,也可避开段氏王朝的耳目。
宇文啸云洪雷在第一辆马车,翁天义盛百刀铁仁在第二辆,岳震寰红狐则被安排在一起,留在第三辆马车之内。
宇文啸云并要红狐让岳震寰多知道一些关于段氏王朝的事情,虽然他认为段氏王朝未必能够在事了之前赶上他们,却不能不提防万一。
他只希望事情能顺利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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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家堡雄踞滇边,称霸苗疆,连附近的居民百姓,做生意的店铺,几乎都是查家堡的人,虽有小部分不是,也都以查家堡马首是瞻。
在这一地区,查家堡俨然是座小王国,实力雄厚庞大。然而,查家堡实力虽然庞大雄厚,但到底只是滇边地区一带江湖人物,黑道枭雄,并不是一座真正的王国。
在清廷的重利诱惑下,终于不顾大汉子孙的身份,背祖弃宗,低头臣服,做了清廷的鹰犬,残杀大汉忠义志士的工具。
车马在山区小镇停下,再前行便是查家堡地区,这小镇僻处一隅,只有十来户猎户,在宇文啸云他们到来之前,猎户已全都迁出,由忠义盟属下弟子乔装顶替。
宇文啸云等人就在这小镇留下车马,徒步继续前行,进入荒山野岭之内。
给他们带路的是一个忠义志士叫吴芳的以及四个属下弟子,他们原都是这附近的人,对于附近的环境当然非常熟悉。
吴芳等五人都是猎户出身,在林间健步如飞,而道路也不太难走,岳震寰、宇文啸云等都是高手,当然难不倒他们。
只有翁天义比较麻烦,他有一双巧手,也有一个精细的脑袋,轻功却并不太好,内功也不深,坐在马车倒还不觉怎样,一进入山野便自现形。
他一向嘴皮刻薄,这时却静下来,宇文啸云做了决定,由铁仁背着他赶路。
他们这一次的行动实在不能缺少这个人。
荒山野岭中蛇虫猛兽虽然不少,但并没有给他们多大的阻碍,经过三天的赶路,他们上了一个挺拔的山峰。
居高临下,他们看到远处的查家堡,附近的市镇亦一一在目。
在查家堡后面不远的一处天堑中,隐约看见一座挺拔山峰,顶端是一座小城堡,虽然距离那么远,看不清楚,但仍不难发现那座城堡的险固。宇文啸云看了一会,不由得一声叹息。
岳震寰目光转向宇文啸云面上,道:“那就是凌霄楼?”
宇文啸云道:“不会有错了。”
翁天义突然叫了起来:“那样的鬼地方,我们怎能进去?”
宇文啸云道:“那是人为的地方,我们也都是人。”
翁天义摇头道:“那是拿性命开玩笑,你们去吧,恕我不奉陪。”
宇文啸云问:“真的?”
“假的……”翁天义叹了一口气道:“远看已经是这般令人心寒,走近去,那还不吓得胆落魂飞。”
盛百刀冷笑道:“你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小?”
“现在。”翁天义冷笑道:“你心里难道不吃惊?”
盛百刀没再说话。林群一旁插口道:“我们现在要赶快走,否则很难在日落之前走完这座山峰。”
宇文啸云看看天色,点点头。
吴芳领先开路,但走得并不快。因为这座山峰非常陡峭,一步走错,跌下去就得粉身碎骨。
距离日落仍然有一个时辰,他们整整费了一个时辰才走到山脚。眼前是一片山林,走出这片山林,夜色已浓如泼墨。
最后的一段路,他们不能不亮着火折子走,因为距市镇仍远,倒也不虞被人发现。
他们继续赶路,月色很好,既可以确定方向又能够照明,所以在黎明之前,他们便已穿过山野,来到查家堡外的一个小市镇。
这个小市镇与中土的并无多大不同。几户大户人家的楼前挂着灯笼,只是形状有些怪异。
在进入市镇之前,宇文啸云打开了一卷羊皮地图,细看了一遍,然后领先偷偷摸摸的走了进去。
他在一户大户人家的门前停下,看见左面那盏灯笼后张贴着一只金纸剪成的蝙蝠,才吁了口气,长身拔起,将那只金蝙蝠拿下,再推门。
门一推即开,一个老苍头立在门后,就像是一个僵尸似的。
宇文啸云吓了-跳,那老僵尸比他更吃惊,歇了一会才吞吞吐吐的道:“宇文先生……”
宇文啸云将金蝙蝠往老僵尸右手一放,再一握,闪身走进去,岳震寰等人跟着忙进入。他们的行动都非常迅速小心,就像是一群幽灵,老僵尸忙将大门掩上。
宇文啸云这才问:“你就是查九丰?”
老僵尸道:“本来姓段。”
宇文啸云四顾一眼:“这里说话可方便?”
查九丰道:“地方虽然大,只有我们夫妇、两个儿子以及媳妇六人,另外四个婢仆都是跟了我们多年的人,全都来自中土,可以放心。”
宇文啸云道:“你在这儿做生意没有雇用这儿的人?”
“有,他们都留在店里。”查九丰道:“也许我固执,不知怎的总是不喜欢让他们留在家里。”
“很好。”
“快天亮了,宇文先生总算及时赶来,方才老朽已急得要命。”
“家里的其他人呢?”
“都在内堂,还准备了一些酒菜。”查九丰欠身道:“请……”
“我们最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好好睡一觉的地方。”宇文啸云尽管这样说,并没有推却查九丰的好意。
荒野之中吃了几天的干粮,能够有一顿丰富的酒菜,本就是一件好事。
□□□□□□
酒菜事实也很丰富,色香味俱全。
“老朽本以为宇文先生子夜必到,所以子夜之前已经开始准备,到现在难免已冷了。”这是查九丰最感抱歉的一点。
他的四个儿、媳都侍候一旁,恭恭敬敬,平日家教的严厉可想而知。
宇文啸云约略打量了查九丰的两个儿子一眼,目光转回酒菜上,道:“不要紧。”
查九丰笑道:“宇文先生若是不惯,可以拿去温一温。”
宇文啸云摇头道:“吃了几天干粮,还有什么不习惯。”
“不错……”翁天义那边已经老实不客气的坐下来,一把抓起了一壶酒。
宇文啸云伸手按住道:“我们是客。”
翁天义冷笑道:“哪有这许多规矩。”
宇文啸云将酒壶取过,道:“入乡随俗,怎能如此无礼?”
翁天义瞪着宇文啸云,一言不发。
查九丰一旁陪笑道:“宇文先生太客气了。”
宇文啸云目光转向查九丰那年纪看来较长的儿子,道:“这位大概就是查兄的大公子了?”
查九丰一怔,点头道:“正是。宇文先生言重了。”
宇文啸云道:“令郎右眼什么时候变成斜视了?”
查九丰又是一怔,干笑道:“好几年了。”
宇文啸云笑笑,取过一只酒杯,斟了满满的一杯道:“查兄这一次鼎力相助,我无以为谢,只请查兄干了这一杯。”
查九丰面色一变,宇文啸云将酒杯递前,查九丰不能不接下,宇文啸云接着一声:“查兄请!”
查九丰连退两步,面色惨白,酒杯突然脱手,碎裂在地上,岳震寰等早已知道是怎么回事,同时据守在有利的方位。
酒在地上溅开,并无异样,芬芳诱人。
盛百刀鼻子忽一皱,道:“好像是百日醉。”
语声未已,在他旁边的一个查九丰的儿媳妇手中已多了一柄短剑,连人带剑,向他飞扑过来!
盛百刀看也不看,手一翻,一柄飞刀射出,正中那女人的咽喉。那女人连哼也没有一声,如遭雷击,凌空坠下,溅血身亡。
盛百刀从容走过去,将那柄飞刀拔出来,尚未将血拭干,查九丰的人亦只剩下他本人一个。
宇文啸云没有出手,可是那位查九丰的大公子才扑近,便已吃了岳震寰一剑。
岳震寰以剑点穴,封住了查九丰两个儿子的穴道,红狐与之同时,亦将查九丰另一个儿媳妇制服,封了穴道扔在一旁。
盛百刀看在眼内,一面收刀一面道:“想不到我们这边的人这么仁慈,看来这一次,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宇文啸云笑笑道:“这些人杀与不杀,其实并无多大的关系。”转向查九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查九丰又退一步。
翁天义冷笑道:“还用问,他已经出卖了我们。”
盛百刀冷冷道:“你又没有将酒喝下,其实喝下也没有关系,反正都是要人背着走。”
翁天义恨恨的瞪了盛百刀一眼,闭上了嘴巴。
宇文啸云这才道:“现在不是抬杠的时候。”目光却没有离开查九丰,道:“你不是已经答应了帮助我们,为什么突然又改变初衷?”
查九丰嘶哑道:“因为我突然想到已经在这里生了根。”
“根?”宇文啸云沉声道:“你的根是长在中土……”
“本来是的,但是我离开中土,已经三十年,我的儿孙都在这里长大,他们回到中土未必能够适应,而我开的店,亦只能在这儿。”
宇文啸云冷冷道:“没有人要你离开这里。”
查九丰道:“可是我最后一定要离开这里,天下没有绝对的秘密,而且在李志明被救回去之后,你们再没有顾虑,一定会攻打查家堡。”
宇文啸云不由一怔,道:“你怎么能肯定?”
查九丰道:“这种事想也能想得到。”
宇文啸云道:“其实查家堡存在与否,与你并无什么妨碍。”
查九丰道:“怎么没有妨碍?只有查家堡存在,我的生意才能够继续做下去,所以我一定要破坏你们。”
宇文啸云没有再说话,他知道要说服这个顽固的老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在现在,也已经太迟。
这片刻之间,内堂周围的窗纸都已经被灯火照亮,无数人影亦出现在窗纸上。
查九丰倒退到门旁。
岳震寰即时道:“我若是你,一定不会出去。”
查九丰道:“难道留在这里让你们将我杀掉?”
岳震寰淡然道:“我们要杀你易如反掌。”目光转向盛百刀,道:“这位盛五公子的飞刀百步穿杨,你以为能走得出多少步?”
盛百刀手中把玩着一柄飞刀,查九丰看看倒在飞刀下的那个女人,看看盛百刀,又倒退一步,背贴在门上。
岳震寰叹息接道:“你本就不是他们的人,何况你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利用的价值!”
查九丰一咬牙,还是拉门冲了出去,一面大叫道:“是我,查九丰!”
回答他的是一排弓箭,迅速将查九丰射成了一个刺猬。
查九丰在惨呼声中倒下,浑身浴血,灯光下触目惊心。
岳震寰目光一转,看着宇文啸云。
翁天义在一旁叫了起来:“这怎么是好!”
他的面色非常难看,一个身子已颤抖起来。宇文啸云目光转向他,笑笑道:“你胆子这么小,怎敢觊觎皇甫世家的藏珍?”
翁天义苦笑道:“那一次谁都认为万无一失,可是我们现在却随时都有可能被射成刺猬一样。”
宇文啸云道:“放心,他们是不会杀我们的。”
翁天义又是一声苦笑道:“你当然不会,我们就难说了。”
盛百刀同意道:“我们与查九丰并无分别,不像宇文先生举足轻重。”
宇文啸云淡然一笑道:“我也只是一个江湖人,大家若是活不了,我也会一样。”
洪雷一直很少说话,这时候忽然道:“追随那个人,就应该信赖那个人,环境恶劣,再存私心,必死无救。”
盛百刀冷然看了洪雷一眼,沉默了下去。
宇文啸云一声叹息,道:“看来一开始我就已经错了。”
岳震寰道:“你是说不应该依赖一个老人?”
宇文啸云颔首道:“老人的顾虑较多,而且缺乏必死的勇气。”
岳震寰道:“现在我们还是看清楚形势,设法突围。”
语声未落,一个沉重的声音已从门外传来,说道:“宇文啸云,你应该出来答话了。”
宇文啸云看了岳震寰一眼道:“你听到了什么?”
岳震寰道:“这是一个高手,内功的造诣只怕犹在你我之上。”
“难道就是查无影本人?”宇文啸云剑眉轻蹙。
岳震寰缓步到门旁往外望了一眼,道:“也许就是。”
他虽然没有见过查无影,但见此人须发苍白,神态冷傲,左手握着一支带鞘的长剑,长达四尺,点缀着七色宝石。
在他的左右,侍候着少年男女各六人,一个个神采飞扬。
四个古铜脸膛的彪形大汉肃立在他的身后,他坐的那张虎皮太师椅,绝无疑问就是这四个大汉抬来。
他们的两旁尽是查家堡的武士,一排一排的,只怕有百多人,前一排手执刀盾,接着一排手持钢矛。
这两排武士都半蹲在地上,在他们后面两排则是弓箭手,张弓搭箭,然后又是一排刀盾,一排钢矛。
这么多人拥进来,并没有发出多大声音,可见平日训练的严格。
无数火把已点燃起来,火焰在急风中猎猎的飞扬,耀人眼目。
宇文啸云走到岳震寰身旁,凝目往外望了一眼,双眉皱得更深,嘟喃道:“他们是准备将这地方辟作战场?”
岳震寰居然还笑了笑道:“我们得准备以一挡百了。”
宇文啸云捋着胡子,没有笑,像他这样镇定的人只怕还不多。
只听那神态冷傲的老人扬声说道:“宇文啸云,躲着可不是办法。”
“那应该怎样?”宇文啸云笑应着。看了岳震寰一眼,举步走出去,岳震寰剑隐肘后,紧护着宇文啸云。
辉煌的灯火照耀下,宇文啸云身子标枪般挺直,气宇轩昂,岳震寰身如玉树临风,一样惹人注目。
没有箭向他们射到,所有的目光却像箭一样地集中在二人身上。
老人也不例外,对于岳震寰似乎更感兴趣,多看了一眼。
在他背后的一个武士忽然上前,轻声对他说了一句话,他的目光立时一亮,盯稳了岳震寰。
“好……”他随即一笑道:“逍遥先生,忠义令主,再加上一个岳震寰,难怪如此目中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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