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靖望着幽怨欲绝的甘小梅,叫了一声:“姐姐!”
甘小梅毫无反应,只出神地怔视着周靖,神色之间,不带任何感情,也许,她的感情已被极端的痛苦麻木了。
周靖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噤,再度唤了一声:“姐姐!”
甘小梅终于开口了,那声音冷得令人心悸!
“弟弟,我高兴能有你这么一个弟弟,但我也将永远记住在此以前的那一个弟弟,他把我带到人生的另一个境地中,也牵引我到一个梦里,虽然,太短暂,像夜空中的一抹电花,可是这一瞬己够留下永恒的回忆……”
周靖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颤栗。
甘小梅略略一顿之后,又道:“弟弟,这就够了,我们谁都没有错,我不怨天,不尢人,我记住你是我生命中唯一的点缀,也记住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别了!弟弟!”
说着,徐徐转身,拖着落寞的步子,幽幽地消失在侧门之内。
周靖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喃喃地道:“姐姐,我是你的弟弟呀!”
“唉!”
深重而凄凉的叹息声,把周靖不属的神思唤回。
“母亲……”
“孩子,我会慢慢劝她的,她很任性,但很善良!”
“是的,孩儿想……”
“怎么样?”
“拜辞出谷!”
“你不住几日?”
“不了,孩儿念及亲仇,寝食难安!”
“也好,你去吧,以你目前的功力,报仇索凶是游刃有余的了,可是……”
“母亲还有什么吩咐?”
“你仍然沿用周靖这名字?”
“养父‘霸王鞭’周公铎对孩儿恩同再念他老人家无后,孩后不忍去掉这姓氏,目前暂用这名字,待恩仇了了之日,复姓归宗,把本姓冠在这名字之上!”
“孩子,这样做很对,足见你存心仁厚。”
“孩儿告辞了,母亲,您保重!”
说着,拜了一拜,怀着一缕莫名的空幻,向外走去。
暗中,一双泪眼,在偷偷地送他离开,但他一无所觉。
不久,来到谷外,他深长地吸了一口气,似乎要冲淡胸中的块垒。
回望那封住入谷密门的白石,不由感喟丛生,他大母“血谷夫人”的话,又响在耳边:
“……孩子,从现在起,你是‘血谷’的主人了……上一代的故事,不要重演……我等着你携仇人的首级回谷……”
他热血一阵沸腾,豪气再生,不错,现在是了断恩仇的时候了。
但,仇人是谁呢?他心里发出一声苦笑。
甘小梅的憔悴芳容,又呈眼帘,他咬了咬牙,暗地道,她是我姐姐,我不能想及任何其他,否则那便是罪恶,希望时间能冲淡一切,下次见面时,她已恢复了往音的欢愉,生趣蓬勃。
无意中,他手中触及藏在怀中的那对“血心”,这是父亲与大母定情之物,也是不幸的开端,而今,两颗“心血”全在自己身边,大母的话,犹在耳际。
“孩子,把它送给你所爱的人,她将是‘血谷’的女主人!”
他自问,我所爱的人呢?谁是我所爱的人?
李春桃?
黄小芳?
莫绮华?
易秀云?
他自我解嘲地笑了一笑,这笑中,含有无比的悲酸。
他重新套上面具,带上假发,穿起那件葛布长衫,有点近于迷茫地奔出山去。
甫踏上官道,一队白衣人,从身侧疾掠而过。
周靖心中一动……
接着,又是一队数约五十的白衣人,呼啸而过。
从衣着上判断,这些全是“一统会”属下的高手。
“一统会”高手,大批出动,又有所作为,基于对“一统会”仇恨的心里,他毫不考虑地尾随下去。
正行之间,忽听一声低唤:“少主!”
周靖闻声一惊,不期然地止住奔势,一个白衣中年秀才,已站在身前。
他,正是“一统会”的师爷“妙手书生斐庄。”
“阁下认得出是我?”
“妙手书生”躬了躬身道:“我已得‘逆旅怪客’传讯,恭喜少主神功有成!”
“哦,有事吗?”
“一统会今天派出大批高手,进攻‘冥宫’!”
周靖陡然一惊,异母兄甘江,正是“冥宫”的赘婿,他的遗骨,尚葬在“冥宫”之中,同时,他也想起了可怜的嫂嫂“鬼女”石兰花。
“冥宫?”
“是的!”
“目的何在?”
“迫使‘冥宫’加盟‘一统会”’
周靖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一统会将会失望!”
“少主要管?”
“当然,先兄甘江的岳家之事,我焉能不管!”
“一统会此次双管齐下,一路由太上宗祖‘疤面老祖’率领百名高手,进攻‘残人院’……”
“什么,‘残人院’也在被攻击的目标之下?”
“是的,另一路由会长亲统,进逼‘冥宫’,待这两处加盟之后,再全力征服‘地灵宫’,然后与唯一劲敌‘通天教’一决雌雄……”
“野心不小?”
“本来在举行‘人头大会’之后,即着手进行并吞各帮派,目的在一统武林,君临天下,想不到‘通天教’死灰复燃,使‘一统会’的计划完全搁浅!”
周靖目注“妙手书生”道:“阁下告诉我这么多?”
“少主,理应禀陈?”
“阁下是‘一统会’的师爷?”
“暂时栖身之所!”
周靖心念一动,沉声道:“你是‘血谷’门下?”
“是的,自上代谷主出事之后,即被老谷主逐出谷外!”
“哦!”
周靖从怀中取出那对“血心”,高举手中……
“妙手书生”骇然一震,随即跪了下去,道:“弟子陈斐,叩见谷主!”
“我现在还不是谷主,但我已领有家母之命,重振‘血谷’一门,现在我以‘血心’为凭,命令你负责召集所有当年被逐出谷外的门人弟子,听候下一次命令!”
“遵少主之命!”
“请起!”
“妙手书生”站起身来。
周靖道:“你不叫斐庄?”
“弟子陈斐,以‘天工易容之术’略事改变形貌,栖身‘一统会’!”
“哦,‘疤面老者’一路人马进攻‘残人院’,出发了没有?”
“出发了!”
“此地距‘冥宫’多远?”
“明日凌晨可达!”
周靖心中疾忖,目前当然以先策应“冥宫”为上,这一路既是“一统会长”亲自统率,索性先报此仇,而“残人院”在武林中是一个光明正大的帮派,“残人院主”对自己曾有过赠“起死丹”之德,也不能任其道“一统会”蹂躏,只是时间上恐怕要顾此失彼了……
心念之中,急向“妙手书生”问:“你也是参与进攻‘冥宫’的高手之一?”
“是的!”
“好,你走吧,我尾随着你!”
“妙手书生”恭应一声,弹身上道。
周靖不疾不徐地遥遥尾随在后。
人夜之后,舍却官道,进入山区。
拂晓时分,来到一座阴峻幽暗的巨谷之前。
“妙手书生”径自向谷内奔去。
周靖相了相地势,暗想,“冥宫”大概就在这谷中了,心念之间,一眼瞥见谷口地上,横陈了十余具黑衣死尸。
他们己动手了!
周靖自语了一声,朝谷内奔去,入谷不久,己听到阵阵博杀之声,沿途,不断地发现黑衣人的尸体,间或也有几具白衣尸体。
突地——
谷场中断,一堵峭壁,横亘眼前,峭壁下方,一个巨大的拱形门洞,两扇厚重的铁门,八字形敞开,门的上方,两个径丈的白色篆字“冥宫”。
门前,横尸更多,黑白相间,看来双方都有死伤。
阵阵栗人的搏杀之声,从门洞里清晰地传了出来。
周靖轻轻地哼了一声,捷逾鬼魅地飘了进去。
门洞纵长约五十丈。
门里,又是一番天地,看来是一座谷中之谷。
一块数亩大的方场,人影乱晃,杀声盈耳,间杂着栗人的惨号声。
方场之后,是一片连云巨厦。
场中央,一个白袍蒙面老者,与一个黑袍虬髯老者相搏。
“一统会”雷、火二金刚双战一个黑衣妇人。
其余四周混战成一片,但地上的死尸,十之七八是黑衣人,显然“冥宫”己处于岌岌可危之境。
突地——
场中传出一声惨哼,黑袍虬髯老者口喷鲜血,踉跄倒退数步,身形摇摇欲倒。
白袍蒙面老者,大吼一声:“停战!”
场中正在搏斗的高手,纷纷停下了手。
黑衣中年妇人疾步走向黑袍虬髯老者,悲声道:“你不要紧?”
黑袍虬髯老者如雷鸣也似地道:“夫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冥宫’将战到最后一人!”
黑衣妇人凄厉地道:“夫君,看来‘冥宫’要在武林除名了!”
他俩,正是“冥宫”主人夫妇。
白袍蒙面老者狂妄地一阵大笑道:“石坤,你想好了没有?”
“冥宫之主”石坤目眦欲裂地道:“老匹夫,你在做梦,‘冥宫’宁化劫灰,誓不屈服!”
白袍蒙面老者狞声道:“石坤,本会长重申前言,目前你有两条路走,第一,加盟本会,‘冥宫’改为五坛,第二,在武林永远除名,本会长为贵宫举行血的葬礼!”
“冥宫主人”怒叫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黑衣妇人怨毒的目光,射向“一统会长”。
场中,所有“冥宫”门下,全部面现悲愤欲绝之色。
“一统会长”冷冰冰地向黑衣妇人道:“石夫人,你劝劝尊夫吧?”
“冥宫夫人”厉声道:“住口……”
就在此刻——
一个浑身浴血的老者,疾弄而至,道:“真夫人,小姐无恙!”
“好!”
这老者,正是“冥宫”护卫长吕子英。
“一统会长”环视全场一周之后,栗声道:“石坤,本会长数到十,就下令屠杀!”
_!
二!
三!
恐怖的杀机,弥漫全场,使人鼻息皆窒。
四!
“冥宫主人”石坤夫妇目眦欲裂,眼角渗出了血水,额上的汗珠滚滚而落。
所有的“冥宫”属下,一个个目眦欲裂。
八!
九!
空气紧张得象是凝固了,血的场面,将残酷地再度展开。
蓦地——
一阵使人心神皆颤的刺耳冷笑,倏告传来,全场为之一震。
笑声敛处,场中多了一个身着葛布长衫的白发老者,他,正是周靖。
没有人知道这老者是什么来路,也没有人看出他是如何入场的。
所有的目光,全集中这怪老者身上。
“一统会长”定了定神,冷冷道:“阁下是何方高人!”
老者以更冷地声音道:“玉面无敌第二!”
此言一出,全场立时暴起了一片惊呼之声。
“玉面无敌第二”惊走“双绝老人”,掌伤“通天教主”的事迹,早己传遍武林,这怪老人在此现身,情势将必然地改观了。
“一统会长”骇然退了数步,栗声道:“阁下就是‘玉面无故第二’?”
周靖目中陡射骇人然光,那里面,充满了恨毒与杀机。
“一统会长”被这目光一逼,全身一颤,下意识地又退了一步。
周靖面对这唆众毁尸,迫杀母亲的不共戴天仇人,根根血管似乎要爆炸开来,他在转着念头,现在杀他,还是等迫出杀父凶手之后,再以真面目名正言顺地上“一统会”取他的脑袋?
“一统会长”已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那骇人的仇焰,但他不明白什么事与这神秘的怪人结了仇,他想,或许是误会,或许这动深不可测的怪老人与“冥宫”有所渊源,但从“冥宫主人”夫妇骇愣的神清上,证明“冥宫”与这怪老人毫无关系,到底是什么事使对方以这种仇视的目光看着自己,他无从索解。
“冥宫主人”石坤夫妇,对这突如其来的怪老人,同样既惊且骇。
“一统会长”再度开口:“阁下来意可否赐告?”
周靖冷森森地道:“除下你的面巾,让老夫看看你的长相?”
“阁下未免欺人太甚!”
“武林一君,在老夫面前你将无所遁形!”
惊喧之声四起,第一次,“一统会长”的真面目被人揭穿。
“武林一君”二十年前,几乎与“玉面无敌”甘祖年齐名,想不到他会是一心要独霸武林的“一统会”会长。
当然,如非“妙手书生”对周靖揭破,周靖是不会知道的。
“一统会长”如遭雷便也似地一震,他对这神秘的老人,由心的深处发出一种莫名的恐怖之感。
“冥宫主人”恨恨地道:“原来你就是‘武林一君’……”
“一统会长”阴鸷地瞟了“冥宫主人”一眼,仍然直瞪着周靖,沉声道:“阁下不速而至的目的到底何在?”
周靖目中煞芒陡盛,一字一顿地道:“杀你!”
“一统会长”蹬地退了一步,暴喝道:“阁下到底是谁?”
“玉面无敌第二!”
“本会长与你素昧平生……”
“当你躺下时,你会明白!”
“阁下大言不惭?”
“一统会长”生平从未被人如此当面侮辱过,一向都以天下第一高手自居,当着这众多门下,他再深沉也感到受不了,怒哼声中,一掌劈了出去。
辞然出手,其势如电。
砰!
全场惊叫声中,“一统会长”的一掌,己结结实实地击在了周靖前胸。
这一击,放眼武林能承受得起的恐怕难找一二人。
周靖身形只晃了一晃,夷然无损。
“一统会长”呆了,寒气股股而冒。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周靖伸手虚空一抓,“一统会长”的面巾应手而落。
一张紫酱色的老脸,顿现众人眼前。
场中又一阵骚动。
“一统会长”踉跄不稳地退一两步。
周靖狠狠地盯视着“一统会长”,略不稍瞬,那目光,使人心神皆丧。
突地——
他扬手臂出一掌,罡凤裂主生啸……
“一统会长”闪电侧身横移五尺。
两声栗人的惨号过处,原来站在“一统会长”身后一丈之外的两名“一统会”高手,做了替罪羔羊,被震飞三丈之外,伏地不起。
周靖冷哼一声,身形一晃,连拍三掌,快捷狠辣,世无其匹。
“一统会长”亡魂皆冒,但他的功力,在武林中已属数一数二之流。脚下一滑,身形侧移三尺,双掌挟以毕生劲力,封了出去
震耳欲聋的巨响起处,“武林一君”跌跌撞撞地退了八步之多。
逆浪狂卷,五丈之内立身的高手,以及原来的积尸,被卷得向四外猛泻。
周靖两击无功,恨火更加炽烈,猛一弹身,连连五掌,这五掌快得有如一掌,但却分击五个不同方位。
“一统会长”功力再高,也无法脱出罡风威力范围,一咬牙,出掌硬拼……
栗人的惨哼,震撼全场。
“一统会长”身形疾晃之中,“哇!”的喷出了一口鲜血,砰然跌坐当场。
“雷”“火”二金刚,一左一右,双双飞了过来……
“找死!”
喝声出口,接着是两声凌厉的惨嗥,二金刚的身形,腾高两丈,血雨飞洒之中,双双横尸当场。
死亡的阴影,立时笼罩了全场。
“一统会”所有在场的高手,一个个魂飞魄散。
周靖前跨三步,到了“一统会长”身前伸手可及之处,咬牙道:“武林一君,我要把你碎尸万断”
“一统会长”揩抹血迹,站起身形,嘶声道:“下手吧!”
周靖手一扬,拍向对方天灵,掌至中途,突地又收了回来,栗声道:“时辰未到,让你多活几天,滚吧!”
“一统会长”怨毒至极地哼了一声,掉头向外奔去。
其余“一统会”的高手,如丧家之犬般豕突狼奔而遁。
刹那之间,走个罄尽。
“冥宫主人”石坤夫妇双双上前,朝周靖恭施一礼,道:“谢谢前辈解围之德!”
周靖急忙还礼道:“两位不必多礼!”
“冥宫主人”侧身道:“请前辈后面待茶!”
周靖淡淡地道:“不必了,令媛现在何处?”
“前辈是说小女石兰花?”
“不错!”
石坤夫妇同时大愕,不知这怪老人何以问及女儿?
周靖又道:“老夫要见她一面!”
石坤惊愣了片刻,才感然道:“前辈要见小女?”
“是的!”
“敢问……”
“见面自知!”
“如此在下晤前辈……”
“令媛行动不便?”
石坤老脸一黯道:“小女除愚夫妇和吕护卫长之外,不见任何人!”
“那是为了什么?”
“儿女之事。”
周靖岂有不明白的道理,他知道“鬼女”石兰花对异母兄长甘江情爱极深,甘江惨遭横死,她当然悲痛逾恒,当下顿首道:“老夫知道!”
“什么,前辈知道?”
“嗯,贤夫妇还是先收拾残局为要,由吕护卫长引老夫去见令媛罢……”
“这……小女执拗,恐有冒犯……”
“她会乐意见老夫的!”
石坤夫妇骇异莫可言宣,对这谜样的老人,简直是莫测高深。
周靖对三丈外愣立的护卫长吕子英以“传音入密”之法,说了几句。
吕子英先是惊愕,既而露激动之色,一弹身上前两丈,道:“前辈请跟我来!”
周靖望了怔在当场的石坤夫妇一眼,跟着吕子英纵身奔去。
奇怪的是不向里反而向外奔。
顾盼之间,穿越门洞,来到了外谷,转向右通过一条狭窄的石街道,眼前青山滴翠,花树相间,别有一番天地。
花树丛中,隐约露出一角茅舍。
吕子英用手朝前一指,道:“到了,少侠请稍候!”
周靖乘这时间,卸去化装,回复本来面目。
工夫不大,护卫长吕子英含笑而来,道:“少侠,我家小姐在茅屋中相候,请借机劝劝她稍抑悲怀,在下还要进内谷料理善后,暂时失陪!”
“请便!”
吕子英离开之后,周靖举步向那间茅屋走去,心中十分不解石兰花何以要单独住在这个地方!
走到屋前,正待出声,忽然瞥见屋旁一座高冢,他怔了一怔,跪了下去。
墓碑上刻着:“故夫甘江之墓未亡人石兰花立”
泪水,骤然模糊了他的视线,甘江遇害临死输功赠“血心”的一幕,又呈现眼前,谁想得到他曾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这变幻的确也太离奇了。
他同时也明白了“鬼女”石兰花住在这幽谷里的用意,她是在长伴青冢呀,情深义重,天下象这样的女子,能有几人。
她与甘江,仅是名义上的夫妇,还未行周公之礼,但她竟然矢志守节,把青春投掷在孤度的岁月里。
他想起变志的易秀云,这是多么强烈的对照。
“周少侠!我先感谢你对敝宫的援手之德!”
一个幽度的声音起自身后。
周靖霍地口身,一个素服簪白花的憔悴女子,幽幽地站在身前两丈之地。
“嫂嫂!”
石兰花凄凉地一笑道:“周少侠,你义兄……”
“不,他是我异母哥哥!”
“什么?”
周靖含泪把身世约略一述。
“鬼女”石兰花忍不住泪下如雨,皮声道:“我该叫你二叔!”
“嫂嫂,死者已矣,希望你能节哀顺变,保重贵体!”
“二叔,你哥哥的死,带走了我的一切,我活着,只是为了堂上双亲。”
周靖鼻头一酸,他没有恰当的言语,来安慰这生趣己失的可怜人,的确,太大的悲哀,是无法以言语来安慰的,他顿了一顿,诚挚地道:“嫂嫂,你愿意到‘血谷’去住吗?母亲与姐姐会需要你。”
“不,我不愿离开他,谢谢你的好意!”
周靖伤感地把目光向墓碑一扫,道:“嫂嫂,我会再来看你!”
“你要走了?”
“是的,‘一统会’另一路高手,进攻‘残人院’,我必须急速赶去!”
“那我就不留你了!”
“嫂嫂珍重!”
周靖在心里凄然一叹,转身出谷,重新易了容,取道直扑“残人院”。
他运足全身动力,以震世骇俗的速度,驰向接天峰。
接天峰!
残人院!
自山麓以上,每隔数丈,便有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鲜红的血,映着朝阳,发出刺目的闪光。
院门之前,叠尸竟达数十具之多,其中一半是白衣尸体。
整个接天峰头,静悄俏的不闻半点声息,死寂之中,浮漾着浓重的恐怖气氛。
这武林中名头仅次于“血谷”的“残人院”,遭遇了开派以来空前的惨祸。
院地之内,整齐的排列着数近五十的白衣人,每一个人的白衣上,或多或少都沾染了刺目的鲜血。
另一角,一群肢体不整,五官不全的人,或蹲或立,目射怨毒的光芒,略不稍瞬地注视着正厅。
厅门全敞,由外望内一自了然。
居中大师椅上,高坐着一个须发如银,满面斑剥的狞狰老者,他,正是“一统会”太上宗祖“疤面老祖”,他身旁并立着四个白衣汉子。
侧方,斜躺着一个断腿、缺臂、独目的白发老人,他就是“残人院”之主“三残尊者”。
“疤面老祖”一声怪笑道:“三残尊者,你不接受这条件?”
“三残尊者”厉声道:“不!”
“那‘残人院’的命脉,只能延续到今天为止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武林史上还没有以残忍血腥统治天下的记载!”
“也许会有,本会将造下这个纪录!”
就在此刻——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倏告传来,“永远不会有!”
声音不大,但却入耳惊心。
全场为之一震。
“疤面老祖”电炬般的目芒扫向厅外,沉喝道:“什么人?”
“玉面无敌第二!”
随着话声,一个葛布长衫的白发老人,从空中徐徐降落厅门外的阶沿,这一手轻身之术,的确令人咋舌。
院中起了数声惊呼。
“疤面老祖”一跃而起,冲出厅门,面对周靖,栗声道:“朋友究系何方高手?”
“玉面无敌第二!”
“老夫前未有闻?”
“那你今天算是开了耳界!”
“疤面老祖”目射棱光,迫视在周靖面上,略不稍瞬,突地狂笑一声道:“朋友何不以真面目见人?”
周靖陪吃一惊,这老魔头果然厉害,一眼就看出自己是易了容的,当下冷冷地道:“会的,如你接老夫二十招而仍有命在的话!”
这话简直狂傲到了家,“疤面老祖”百年难得一见的巨魔,焉能受得了这极尽讽刺的话语,狞声一笑道:“朋友,你好狂,老夫生平仅见!”
“你无妨试看!”
“朋友,如你二十招之内落败呢?”
“杀剐任你!”
“老夫还不希望你丢命!”
“可是老夫却存心要你死!”
“疤面老祖”气得七窍冒烟,重重地呼喝一声道:“朋友,老夫并非‘通天教主’之流可比,如果老夫在二十招之内击败你,嘿嘿,只要你答应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永远听命老夫,为‘一统会’效命!”
周靖哈哈一阵狂笑道:“你算盘很精,主意不错!”
“朋友,你答应了!”
“如此请!”
声落,人已到了院地之中。
“一统会”排列在院地中的高手,自动地退到五丈外的中门前。
周靖缓缓移步,走到院地中央,与“疤面老祖”面对面地互相对峙。
“三残尊者”由该院总管芮思文扶抱离厅,移座阶沿之上,显然他伤势相当不轻,否则岂会要别人扶抱。
“残人院”所有残存的门下,心弦绷得紧紧的,骇异至极地注视院中,每一个人本能地有共同的想法,如果这自称“玉面无故第二”的怪老人得胜的话,“残人院”将可免去这次大劫。
周靖惊走“双绝老人”,掌伤“通天教主”的骇世稀闻,早己轰动了整个武林,但他的来路,却是一耐人寻味的谜。
他自封的名号“玉面无敌第二”也是一个谜中之谜。
“疤面老祖”斑剥的怪脸上,尽是骇人的杀机,狞声道:“朋友,在动手之前,是否可以说说来意?”
周靖冷森森地道:“一统会滥造杀劫,妄想君临天下,该在武林中除名!”
这话口气之大,使所有在场的人全部为之面上失色。
“疤面老祖”怒极反笑道:“朋友,这话不嫌风大闪了舌头?”
周靖淡淡地道:“武林朋友将在很短的时间内看到这事实。”
“这么一来,老夫似乎不想留你的命了?”
“彼此!彼此!”
“出手吧?”
“老夫倒不愿僭先!”
“疤面老祖”一向目空四海,自认天下已无敌手,想不到被对方如此轻视,但他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之感,因为他估不出对方的来路,在他记忆中,武林中似乎没有具备这么高身手的人。
事实已显然,这怪老人将是“一统会”一统天下最大的阻碍,也是一个可怕的敌人,较之“通天教”的威胁更大……
于是,他放弃了刚才想收对方为己用的意念。
他在考虑,如何才能致对方于死命……
空气在沉寂之中,透着慑人心志的紧张。
天下还有视“疤面老祖”这等高手如无物的人,的确令人难以置信。
周靖己存心要在今天毁去这个巨憨,为了仇,也为了整个武林的安危。
他想,今天可能是唯一可以全力施展神功的机会。
当下不耐烦地道:“疤面老祖,还等什么?”
“疤面老祖”身形一挫,双掌猝然拍出,撼山栗狱的狂飚,应掌而发。
周靖运足八成功劲,封了出去。
劲气相接,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整座“残人院”似乎在响声中浮动起来。
周靖屹立如山,“疤面老祖”退了一个大步。
全场起了一阵骚动。
“疤面老祖”目中骤现骇然之色,他意识到对方的功力超出自己甚多。
周靖两眼杀光暴射,以栗人声调道:“阁下也接一掌试试!”
声落,双掌一抡,以十成功劲推了出去,罡飓裂主生啸。
“疤面老祖”双掌疾挥,全力迎上……
又是一声撕空裂云的巨响,院地四周的屋瓦,发出一片碎裂之声,场外所有的高手,下意识地猛住后退,一个个面目失色,心悸神摇。
“疤面老祖”踉跄倒退三步,周靖仍然兀立不移。
“三残尊者”突地怪叫一声,道,“难道会是他?”
这一声叫唤,全场又是一震,但无人知道“残人院主”口里的他是谁。
“疤面老祖”感到一阵生平从未有过的寒意。
只见这一代魔魁衣袍无风自鼓,如银须发根根倒竖,斑剥的疤面,泛起一层赤红光焰,那神态,的确使人不寒而栗。
显然,他将要发出震世骇俗的一击了。
所有在场的高手,目瞪如铃,似乎呼吸也跟着这场面而停止了。
周靖也微感骇凛,蓄集了十二成功劲于双掌,蓄势而待。
这一个照面,将是强弱的分野,生死的界牌。一声暴喝起处,狂飚涌卷,巨响裂云,有如山崩地陷,整个院地,随之晃动起来,屋瓦碎裂之声,哗啦啦响成一片。
场外的高手,被牵引得东倒西歪,一个个面如土色。
周靖身形晃了两晃,脚下未移。
“疤面老祖”已退离原地八尺之外,口角挂下了两缕鲜红的血水。
四个白衣壮汉齐齐纵身入场。
“疤面老祖”一挥手,粗暴地吼道:“你们退下去!”
周靖目含栗人怒气,一步步欺了过去,沙!沙,脚步声带着无比的杀机,像一柄无形的巨锤,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板上。
这种搏斗,可说百年难得一见。
“疤面老祖”双目闪射恨毒至极之色,疤面上的肌肉不停抽动,看样子他似要把对方生吞活剥而甘心。
双方的距离逐渐接近——
八尺!
五尺!
三尺!
粟人暴喝再起,“疤面老祖”掌指齐施……
“砰!砰!”巨响声中,双方一触而退。
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双方己交换了三个照面,除了“残人院”之主“三残尊者”之外,没有一个人看得出双方所使的招式,孰强与孰弱。
场面紧张得使人没有透气的余地。
双方乍分又合。
又是一连串的“波!波!”之声。
“疤面老祖”口角再度溢出鲜血,身形摇摇欲倒,踉跄后退五六个大步。
周靖口中发出一阵惊心动魄的狂笑,道:“阁下,这是第九招,接着!”
双掌斜斜击出,电光石火之间。连着九个变化,玄奇诡谲,令人叹为观止。
“疤面老祖”目光中陡露骇色。
就在所有高手胆震心悬之际,“疤面老祖”竟然避无可避地被一拳击中前心……
同一时间,“疤面老祖”的右手抓牢了周靖右边的“肩井”。
惊呼声中,“疤面老祖”口血飞迸,手一松,栽了下去。
周靖前幅衣襟,被对方喷出的口血洒湿了一大片。
“三残尊者”再度惊叫出产:“是他,除了他世上无人能具备此种功力!”
周靖神功护体,对方的一抓,也夷然无损,他第三次口发狂笑道:“阁下,老夫说二十招,把你估计过高了,只要十招,不,九招半,现在接这半招,结束你的迷梦!”
“疤面老祖”挣扎着站起身形,踉跄不稳地晃了几晃,栗声道:“你究竟是谁?”
周靖伸手怀中,一摸一扬,手中亮了一颗血红的心形之物。
“疤面老祖”歇斯底里地道:“是……你……血心之主……”鲜血又狂喷而出。
“三残尊者”从座椅上腾起身形,狂喊道:“果然是他,血谷主人!啊……”
他又坐回椅上。
显然,在“三残尊者”的心目中,除了“血谷主人”,武林中根本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高手,他又怎知目前这“血谷主人”己不是他心目中的“血谷主人”。
周靖咬了咬牙,道:“你可以瞑目了!”
掌随声出。
“砰!”的一声巨响,挟以半声惨附,“疤面老祖”再度栽了下去,不动了。
全场再度爆起一阵惊呼之声,随后是死一般的沉默。
周靖的目光,瞟向了那数十个“一统会”的高手……
死亡的恐怖,立时笼罩了这数十个面无人色的白衣人。
狂喊声中,一人动,十人随,数十高手纷纷弹身夺路而遁。
“回去!”
震耳厉喝声中,人影乱飞,惨号破空。
“一统会”的高手,纷纷退回原地。
周靖似一尊掌管生死的巨神,站在中门之前。
地上,增加了十二具尸体。
一个照面,毁了十二个高手,这种功力,的确是倾古凌今。
“残人院”属下,一窝蜂涌入场中……
周靖语冷如冰地道:“一统会的朋友,‘残人院’死伤难以计数,各位自己向该院交代吧!”
这话,无疑地是告诉“残人院”的高手,可以下手为死者报仇了。
“三残尊者”目光一掠全场之后,突地下令道,“杀!”
残酷的场面,再度叠出。
“残人院”的门下,一个个目含怨毒,脸透杀机,扑向“一统会”的高手。
栗人的乐章,破空而起。
半盏茶的工夫之后,场面又趋于静止。
血!
尸体!
场中己失去了“一统会”众高手的影子。
“三残尊者”从座椅上飞身而起,两个起落,己到了周靖身前。
这双腿俱废的“残人院”主人,功力之高,也相当惊人。
“谷主,久违了,数十年不见,谷主英风如昔,在下谨代表‘残人院’全体门人,恭谢再造之恩!”
显然,“三残尊者”仍把周靖当作业己物化的“血谷主人”。
上次周靖为了救春桃来此来取“起死丹”,“三残尊者”曾托周靖向“血谷主人”致意,谅来他们在数十年前必然有过住还。
周靖不便说明身份,含糊地道:“小事不足挂齿!倒是院主的伤势……”
“哈哈哈哈,‘残人院’起死丹功可活死人而肉白骨,区区之伤算得了什么!”
“那是在下过虑了!”
“谷主大德,当永铭敝院门人肺腑,小弟当敕碑以纪此事,让敝院后世弟子,均能感怀盛德!”
“不敢当,院主切莫如此!”
“谷主何以要改容易貌,若非‘血心’出现,小弟……”
周靖哈哈一笑,掩饰了尴尬之后道:“情非得已,院主请原谅,在下告辞!”
“什么,谷主不肯屈驾……”
“后会有期,前此有周靖其人,蒙院主慨赠‘起死丹’,就此谢过!”
“谷主言重了,今后但凭‘血心’,敝院上下,誓供驱策!”
周靖心中激动万分,怕时间久了,言语之中露出破绽,匆匆道:“院主请料理善后吧,后会有期!”
说完抱拳一拱,电闪而逝。
“三残尊者”望着周靖的背影,喃喃道:“想不到真的是他,若非是他,天下任何人都不能挽回这劫运!”
且说,周靖一口气驰下了“接天峰”,内心感到舒畅无比。
“疤面老祖”一死,“一统会”如鸟析翼,如虎断爪,已无能兴凤作浪了。
他想到“鬼影子”追踪“酸秀才”,索探大师兄“三指追魂马鸣川”的下落,不知结果如何,这关系着父亲当年惨死之谜,不禁有些忧心冲冲。
他无目的地顺着官道并行。
“血谷”中甘小梅母女凄怨消沉的面影,又浮现在他的脑际,每当他想及这一对命运相似的母女时,内心就像被利剑戮刺般剧痛。
大母!
姐姐!
他不知该怎么做才能使大母“血谷夫人”重振生机,使姐姐甘小梅窥见幸福。
他想到几乎与姐姐甘小梅做下逆伦的丑事时,禁不住冷汗涔涔,若非“鬼影子”适时示警,后果已不堪设想了,那真是万死难赎,永沉恨海。
正行之间,忽听涛声震耳,原来官道己转向了江边。
滚滚江流,奔腾呼啸,他想起了投江而死的黄小芳。
黄小芳以“恨世魔姬”的面目出现江湖,对他可以说情重如山,恩深似海,如非为了血仇未报,他真想一死以酬红颜知己。
刹那之间,他有了一个决定,他必须要把她的死讯,传给她的师父“水府洞天”的主人。
于是——
他兼程扑奔“枫林渡”。
枫林渡——
景物依旧,而人事却己几经沧桑了。
他想起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岳父“圣剑飞虹”易斌。
转至昔日“圣剑飞虹”的故居遗址,累见废墟之中,隆起一座石冢,墓碑之上,大字刻着:“显考易公讳斌之墓,女秀云立。”
前尘往事,纷至杳来,周靖不由悲从中生,拜倒墓前,泪下如雨。
突地,身后传来一声惊“噫!”
周靖大吃一惊,站起身来。
一看眼前的人,使他下意识地一震,瞬息之间,转了好几个念头。
眼前,一个白发苍苍的矍烁老人,另一个赫然是未婚妻易秀云。
他可做梦也估不到易秀云会在此时此地现身。
那白发老者又是谁呢?
易秀云惊诧莫名地向周靖道:“前辈何以要向先父的坟墓下拜?”
周靖无言以对,举手扯落面具假发。
易秀云惊呼一声道:“是你,靖哥,啊……你……”
周靖冷漠地道:“云妹,你想不到吧?”
易秀云激动不已地道:“的确想不到!”
周靖转向白发老者,道:“前辈如何称呼?”
易秀云抢着道:“家师‘玄玄老人’!”
“哦!”
周靖忙施了一礼,心中可大大地震颤了一下,想不到这老者就是武林中一代异人“玄玄老人”。
“玄玄老人”面露喜色,道:“你就是周靖?”
“晚辈正是!”
“这倒巧,老夫师徒今天刚到,你也才来!”
周靖淡淡地一笑,不说什么。
“玄玄老人”一顿,接着道:“娃儿,老夫有话问你!”
周靖一愕,道:“前辈有话请讲?”
“你与云儿的婚事是双方父命所定?”
易秀云缓缓背过身去。
周靖心头飘过一抹愤慨的情绪,道:“是的!”
“现在你俩都成了孤儿,当着你岳父的墓,你对云儿如何交代?”
周靖意有所指地道:“易叔叔在天之灵有知,他会原谅我的!”
“玄玄老人”白眉一轩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靖冷冷地道:“云妹心里非常明白!”
易秀云满面皮怨地回头道:“我明白什么?”
“这不须我说明!”
“哼,周靖,你放明白些,我是为了先父遗命,才……”
“云妹,这大可不必,何必委曲自己呢?”
“你……”
易秀云双目滚泪,重新背转娇躯。
周靖冷漠地注视着她的背影,暗忖,她究竟是属于那一类的女人,既恋着“酸秀才”,又想投向自己,可是我周靖顶天立地的奇男子,岂前因对易叔叔一点感恩图报之心,而接纳一个无耻的女子,贻终生之悔。
心念之中,脱口道:“云妹,祝你幸福,我走了!”
“慢着!”
“玄玄老人”满面怒容,挥手阻住周靖。
周靖只好止住脚步。
“娃儿,你就这样一走了之?”
“晚辈该怎么做?”
“云儿的事如何交代?”
“她心中非常明白!”
易秀云突地转过身来,在眼圆睁,厉声道:“周靖,你欺人太甚!”
周靖冷哼了一声道:“云妹,看在易叔叔的份上,我己经够容忍了!”
“你走吧,从现在起我们之间一刀两断!”
“事实早己是这样了!”
“你滚,我永远不要再见到你!”
“我会走的!”
“玄玄老人”暴喝一声道:“好一个忘恩负义之徒,老夫劈了你!”
一道撼山劲气,挟着震耳欲聋的雷鸣之声,撞向了周靖。
“波!”的一声巨响,周靖身形晃了一晃。
这一掌乃是“玄玄老人”独门神功“天雷法掌”,以八成功劲发出,放眼武林,能接这一掌的。简直凤毛鳞角,而周靖仅只晃了一晃,“玄玄老人”不由为之动容。
“轰!”
“玄玄老人”第二字又告出手,功力又加两成。
周靖面色微变,退了一个大步。
易秀云不由惊得呆了。
“玄玄老人”气愤交加,劈出了第三掌。
这一掌,挟以百年修为功劲而发,势如万钧雷霆,雷鸣之声,响彻霄汉,数十年来,这一代异人从未以毕生动力与任何人交过手,事实上武林中能接得他十成功劲的一击,己难找得出一二人。
地动山摇之中,周靖俊面泛起一片赤霞,退了三个大步,激动地道:“前辈,晚辈尊敬前辈的为人,礼让三掌,失陪了!”
了字声落,人已如一缕淡烟般消失。
“玄玄老人”愣在当场,全身簌簌而抖,久久,才叹了一口气道:“云儿,婚姻大事,全凭一个缘字,相强不来的,为师的从现在起将永绝江湖了,想不到百年清名,毁于一旦!”
易秀云失声而位道:“师父,是云儿的不是,这仇……”
“傻丫头,你说什么?”
“我要报仇!”
“报仇?向谁报仇?”
“周靖!”
“你与他何仇?”
“他侮辱了徒儿,也冒犯了你老人家!”
“你错了,他不是邪恶之辈,实承为师三掌而口无恶言,这证明他是一个厚道的人,至于他拒绝与你重归于好,可能是青年人的傲性使然,唉,如果确属缘定三生,让时间去改变他吧,切不可胡来,再说,以他目前的身手而论,放眼天下已无敌手,这仇你又如何报起?
事实上怎么能谈得上报呢?”
‘师父……”
“云儿,走吧!”
且说,周靖怀着悲怆的心情,离开了易秀云师徒,奔向“回龙潭”。
十里距离,顾盼之间便已来到。
那才无休止的逆浪回波,发出有节奏的呼轰之声。
周靖站在潭边,几乎忍不住滴下泪来,绿衣女莫绮华,赠他“辟水珠”,并为他布奇阵阻敌,好使他从容入潭取“黑箱奇书”,恰巧,乔装“恨世魔姬”的黄小芳,是“水府主人”
的爱徒,得以能化险为夷,如愿以偿。
曾几何时,物是人非。
莫绮华,死了!
黄小芳,死了!
他不禁有些英雄气短。
他考虑着,如何把黄小芳的死讯报给“水府主人”,因为黄小芳是为他而死的,而最难交代的是黄小芳投江而死,连尸首都无法寻获落土安葬。
正在沉思之际,忽听一阵异风传自身后,回头望去,一条人影己驰近身前不及五丈之地。
来的,正是周靖初入“水府洞天”,对“水府主人”自称老奴的那枯瘦老者王叔。
周靖忙上前施了一礼,道:“前辈请了!”
王叔端详了周靖一眼,道:“你是周靖?”
“是的!”
“来此何为?”
“求见贵主人!”
“什么?”
周靖神色一黯,道:“有重要的话要面陈贵主人!”
“家主人例不见客!”
“可是在下无论如何得见贵主人一面?”
“老夫不能作主!”
“请转报贵主人,周靖求见!”
“这……我且问你,小芳呢,她己数月未归?”
“她……”
“她怎么样?”
“她死了!”
王叔全身一震,双眼暴睁虎吼道:“你说什么?”
周靖悲声道:“她死了!”
王叔颤巍巍地跨前两步,老脸扭曲得几乎变了形,栗声道:“怎么死的?”
“为了在下……”
“小子,老夫劈了你!”
暴喝声中,王叔一掌劈向周靖当胸,周靖不闪不避,也不还手,“砰!”的一声巨响,王叔挟怒而发的一掌,切切实实的击在周靖的胸口,这一掌少说也有数千斤之力,足可裂石开碑,但周靖连动都不曾动一下。
王叔右掌剧痛如析,蹬蹬蹬退了五六个大步,骇然怔住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天下还有这么高武功的人,能硬承他一击而夷然无损,手掌所触,如劈在一块生铁之上。
这也是周靖不愿伤他,所以没有施功反震,否则后果将更惨。
周靖徐徐地开口道:“前辈,请听在下把话说完!”
王叔显然对黄小芳十分爱护,并不因周靖无边的神功而畏怯,骇任之色一逝,又回复满面怒容,大声道:“你讲?”
周靖平静地道:“她是为了能让在下专心对敌,而出此下策,投江自尽……”
“哼,以小芳的功力……”
“前辈,她己失去了全部功力?”
“什么,她丧失了全部功力?”
“是的!”
“为什么?”
“说来话长,待在下见到贵主人之后,再详为奉告,如何?”
“我问你,你爱她吗?”
“是的!”
“和她爱你一样深?”
“是的!”
“以你的功力,似乎己难找敌手,难道保全不了她?”
“在下当时还未练成目前这般身手!”
王叔满面悲凄之色,两滴老泪,顺腮滚落,沉思了片刻,道:“随我来!”
工夫不大,周靖随王叔来在上次与黄小芳分手的秘道之前。
王叔道:“潭底门户,因‘一统会’那些兔崽子的骚扰,业己封闭,你且在此等着,老夫禀明家主人之后再来唤你!”
“前辈请便!”
王叔进入秘道,半盏热茶工夫之后,又重新出现在秘道口,一招手道:“进来!”
周靖随着进人秘道,不久,来在一间小厅之内。
厅内正中,坐着那白发纷披的“水府主人”。
周靖跨入厅内,恭敬的施了一礼,道:“参见前辈!”
“水府主人”已听王叔说过大概清形,此刻老脸已被一重悲哀之色所笼罩,迫不及待地道:“周靖,把芳儿的死因经过说出来!”
周靖不厌其烦地把结识黄小芳的前后经过,以及“逆旅怪客”等人力阻自己与黄小芳结合和自己的身世等,详细他说了出来。
“水府主人”愈听愈是激动,最后竟然全身发抖、栗声道:“你是甘祖年之子?”
“是的!”
“奇怪,小芳何以不见回来,莫非……”
周靖骇然大震道:“前辈,芳妹己经……”
“她没有死!”
“没有……死?”
“不错,如果她是被击落水,那又另当别论,她既是主动投江,决不会死!”
周靖颤声道:“前辈何以如此认定?”
“水府主人”幽幽地道:“她既是‘水府’门下,无论功力是否丧失,对水性是超越常人的,区区江水,岂能要了她的命,那不成了笑话……”
周靖一拍脑袋,激动地道:“是的,晚辈早该想到这点!”
“可是……”
“可是什么?”
“时已数月,她早该回来,老身自信恢复她的功力,并非难事,如果她再遭意外,后果就很难说了!”
周靖本已松懈的心后又紧张起来,想了一想道:“晚辈誓以全力,寻找芳妹的下落!”
“你在丐帮之内有没有认识的人?”
“这……有,‘仁心圣丐朱非’是晚辈养父‘霸王鞭’周公铎的至友!”
“好,你无妨请丐帮的人协助寻找,丐帮耳目遍天下,可能很快就有下落!”
“晚辈受教!”
“你尚未复姓?”
“晚辈想待恩仇了了之日,再为复姓归宗!”
“水府主人”忽地一声长叹道:“甘祖年有子如此,死可瞑目了!”
周靖想起上次“水府主人”慨还“共工残简”,并嘱代“玉面无敌”报仇,如此看来,“水府主人”与父亲之间,必有相当渊源,心念之中,脱口道:“前辈与先父之间,是什么渊源?”
“水府主人”面色一变,苦笑道:“孩子,过去了,不用再提了!”
周靖一听话中有话,要想知道内情,追问道:“前辈尊号可否赐知?”
“水府主人”沉吟了片刻道:“老身姓黄!”
周靖心中一动,若有所悟地道:“前辈是否‘恨世魔姬’黄紫芳?”
“水府主人”面上的肌肉一阵抽搐,点了点头,道:“孩子,你怎知道?”
“因为小芳曾以前辈的面目出现江湖,而且前辈的名讳和她的名字只差一个字,所以晚辈斗胆如此猜测……”
“你猜对了!”
周靖的心,登时纷乱起来,以“逆旅怪客”等人力阻自己与黄小芳交往的情形而论,显然他们误认为黄小芳是真正的“恨世魔姬”,由此推论,对方与自己父亲之间的关系,必属儿女私情无疑,那黄小芳……
他想起了甘小梅与自己险铸终生大错,不由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怯怯地道:“芳妹也姓黄?”
“水府主人”道:“她是我收养的一个孤儿,无名无姓,所以从了老身之姓!”
“哦!”
“你爱她吗?”
周靖讪汕地道:“是的!”
“如果她平安无恙,你愿与她结合?”
“是的,前辈!”
“希望你善用你的感情,不要使她重蹈老身的覆辙!”
周靖双目略不稍瞬地注定“水府主人”,道:“晚辈有句斗胆的话……”
“你说说看?”
“先父与前辈之间,关系必不寻常?”
“水府主人”脸上又呈无比的激动之色,栗声道:“孩子,你想知道?”
“如果前辈愿意使晚辈释疑的话……”
“好,你听着,我曾经痴心爱过你父亲,把全部感情奉献给了他……”
“哦!”
“可是,他更爱你的母亲‘赛恒娥’戚慧……”
周靖无言的点了点头,他无话可说,他能说什么呢?
“水府主人”似乎在竭力压制激动的情绪,停了半晌,才道:“于是,他遗弃了我,与你母亲结婚,我当时确实恨之刺骨,我想杀他,我自号‘恨世魔姬’,疯狂地杀人……”
周靖全身起了一阵股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他似乎已体味到一个情海失意的女人的悲哀。
但,他不明白,“水府主人”满头白发,年纪必超过父亲甚多,难道她和父亲之所以不能结合,是基于这原因吗?
“水府主人”接着又道:“当你父亲的死讯传来,我一夜之间头发尽白……”
“哦!”
周靖大大地震颤了一下。
“于是,我明白我爱他是这样的深,我疯狂的行为,全是为了抛不开这一份情,于是,我谢绝江湖,足不出‘水府’半步,直到现在,唉,人生如梦,往事那境再回首,过去的,已成为陈迹……”
说到这里,发出一声幽长的叹息。
周靖的心也随之一沉。
一个情海断肠人,绮年玉貌,要做了鹤发鸡皮,青春在惨淡的岁月里消逝,未来,是悲哀的继续……
当下戚然道:“子不言父过,但先父似乎太对不起前辈!”
“孩子,还有一个人,也与老身同一命运!”
“谁?”
“关外武林盟主蓝玉环!”
“哦,她?”
“你认识她?”
“她曾对晚辈施过援手!”
“她也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你父亲的绝世风标,曾风靡了许多女子,也粉碎了许多女子的芳心,孩子,你的容貌不减你父当年,但我看得出你外华而内实,确是难得,希望你珍重感情!”
“前辈对先父的恨……”
“孩子,你错了,我不恨他,我只恨命运!”
“但先父难辞其咎!”
“这些不说,你是否已练成了‘共工残简’所载神功?”
“谢谢前辈关怀,晚辈己小有成就!”
“关于你父的仇家可有线索?”
“一个是‘一统会’会长‘武林一君’……”
“钓鱼矶凶案武林众所周知,想不到‘武林一君’会是‘一统会长’?”
“至于杀父的凶手,现在略有端倪,在寻到某一个人之后,真相即可大白!”
“谁?”
“就是先父昔年四侍童之首的‘三指追魂’马鸣川,先父遇害前,他随侍在侧,遇害之后,他神秘失踪!”
“下落如何?”
“已有线索可寻!”
“好,孩子,预祝你早日了断血仇,使凶人授首。”
“谢前辈!”
说着,转向始终默立一旁的枯瘦老者道:“王叔,整备酒菜……”
周靖道:“晚辈想立即告辞,芳妹的下落一日不明,晚辈忧心如焚!”
“急也不在一时。”
“盛情敬领,容寻得芳妹的行踪之后,再来拜谒!”
“既是如此,王叔领路吧!”
周靖拜别了“水府主人”,跟王叔仍循秘道而出,重上官道。
心情在忧急中,有一丝安慰,“水府主人”深信黄小芳不会死,既不死,无论上天入地,总要追出她的下落来。
请丐帮追查,不失是个好办法。
于是,他戴上面具假发,扑奔丐帮长江分舵。
正行之间,一条人影迎面面来。高唤一声:“师弟!”
周靖闻声止步,一看,来的正是追踪“酸秀才”的二师兄“鬼影子西门烈”,迫不及待地道:“二师兄,追踪‘酸秀才’的结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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