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一个二十出头的年青书生,穿越酒座,迳自到灰衣人对面坐下。
东方野一看这书生,十分面善,似在哪里见过?沉思了一阵,陡地想起来了,这不是妻子被“七巧婆婆”劫持的武士伍文俊吗?对了,一点没错,就是他。他与灰衣人是一路的……
伍文俊目光朝座间一逡巡,一样认不出东方野,只听他抑低嗓音道:
“叔叔,有他人消息吗?”
东方野心想,原来他俩是叔侄,他们在等谁的消息呢?
只见灰衣人喘了一口大气:
“奇怪,他该从这一路来,怎会断了线呢?”
“不会有意外吧?”
“不会,依他目前身手,江湖中已很难找到对手。”
“找不到他怎办呢?”
“这问题很辣手,没有他,难操胜算。”
“于今之计呢?”
“事情非办不可,付出再大的牺牲也在所不惜。”
东方野听得一片茫然,不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
两叔侄默然吃喝了一阵,伍文俊开口道:
“叔叔,他的身手有这么高?”
灰衣人眉毛一轩,道:
“噫,你不是见识过了吗?”
“是的!”
“那何必多此一问。”
“侄儿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此去桐柏,路程不近,我们无妨放缓脚程,一方面派人加紧寻找。”
“这是没办法之中的办法,并非什么好主意!”
“叔叔一生智慧超人,难道也想不出可行的办法?”
灰衣人苦苦一笑道:
“看来我是智竭计穷了!”
伍文俊吁了一口气,道:
“没有他,我们该另有一番打算?”
“当然!”
“叔叔考虑过了?”
“这个……到时再说吧!”
“我们打尖之后动身?”
“嗯,那狐狸忒狡滑,我们不能弄个两头空。”
东方野大约听出了一点梗概,他们在等援手,没等到,目的是要到桐柏对付某一个人,以灰衣人与伍文俊的身手,在江湖中已属拔尖一流,看来他们所要对付人,必然相当厉害。
过了一会,伍文俊又开了口道:
“叔叔,如果我们能请出那位老人家,事情定可迎刃而解……”
“远水救不了近火,而且要请出那老怪物,太难了。”
“以叔叔的面子,请不出‘独手医圣’?”
东方野心头为之剧震,怎地牵扯到了外公“独手医圣”?看来这事要查究根底,其中可能大有文章。
灰衣人沉吟了片刻,道:
“这是个办法,但时机迫促,来不及了。千里迢迢,往返要许多日子,同时,又非我亲自去办……”
伍文俊沮丧地道:
“这是个难题。”
灰衣人沉重地道:
“文俊,你赶快吃完先走,告诉他们照原计划进行,注意形迹。”
伍文俊点头应了声:“好!”两人不再说话,伍文俊匆匆食毕,起身自去了,灰衣人在伍文俊走后不久,也算帐离开。
东方野也跟着算帐出门,遥遥跟在灰衣人身后。
博望镇集不大,没多久工夫,便到了郊外,为了防灰衣人觉察,东方野把距离拉得更远些,好在路上行人来往不绝,倒可泰然而行。
走了一程,东方野心想,看情形,他是奔向桐柏,难道自己也跟踪到桐柏么?但如就此回去,又觉得有件事挂在心上,难以解脱,因为对方提到了外公。
又走了数里,行人渐稀,灰衣人的身法加快了。
东方野心念疾转,不如干脆截住对方,问个明白,必要的话,就助对方一臂,否则拉倒,各走各路。
主意打定,身形一紧,如浮光掠影般离开大道,从道旁林中超越上去,顾盼间,便超到头里,正待出声叫住对方…
突地,一条黑色人影,从大路上风驰电掣般奔来,灰衣人闻声回顾,立即止步,那人也刹住了身形,赫然是个黑衣短打扮的汉子,身上负着包袱,像是个江湖赶脚的小买卖人。
灰衣人争声道;
“你刚到么?”
黑衣汉子打了一躬,道:
“是的!”
“有消息么?”
“听说他进入伏牛山!”
“什么,进入伏牛山?”
“是的,经多方打听,才得到此消息。”
“还有进一步的消息么?”
“已有八位弟兄入山区打探。这早晚会有消息传来。”
“好,你回博望休息。”
“遵令!”
东方野不由大惑,是谁进入伏牛山,莫不成与自己有关?情况愈来愈离奇了,看来只有跟踪下去,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灰衣人重新登程,东方野暗中尾随下去。
可能,灰衣人在等待后面的消息,所以赶路并不很急,傍晚,到了南阳,人投店住宿,东方野也住了进去,他特别要了一间与灰衣人隔院相对的房间!
二更初过,东方野吹灭了灯火,静坐窗前,不时朝对面房门看上一眼。
房客次第安寝,店内由闹嚷而归于沉寂,看看已近三更,毫无动静,东方野准备上床就,转身之际,突然瞥见院内飞起一条人影,如惊鸿般越屋而去。
东方野心中一动,不暇思索,一闪出房,掠上屋面。
皎洁的月光下,只见一条人影,在屋面飞驰,只这眨眼工夫,已去子数十丈,不由暗惊对方身手不弱。
当下,提气轻身,疾追下去。
以东方野的功力,要追上对方并非难事,但他不愿被对方察觉,所以保持一段相当的距离。
他想,灰衣人半夜三更要到那野去?
不久,出了城,那人影没入一座土地祠。
东方野绕道祠后,爬上了一株古柏。
那人影停在方圆不及三丈的小院中,似在等待什么人。
东方野隐身的古柏,大半为词顶遮掩,倒不易被发觉,趁着月光细看,不由大惊,对方并非灰衣人,而是与“虚无客”等一伙的“蓝衣秀士”。
莫非灰衣人也是他们一伙?
或者“蓝衣秀士”是查探灰衣人而入店?
抑或“蓝衣秀士”也正好投宿住店,被自己误为灰衣人追了来,不管怎样,“蓝衣秀士”半夜来此,必有原因。
由于这些疑问,他暂时不准备现身见对方,他要在暗中看个究竟。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蓝衣秀士”兀立当地不言不动,东方野在树上可就有些不耐烦了……
破风之声突传,一条人影,越屋入祠,是个乡农打扮汉子。
“蓝衣秀士”开口道:
“是朱贵么?”
“是的!”
“怎么样?”
“接到飞讯传报,‘青衣修罗’中计误入‘万虺谷’……”
东方野更加惊楞莫明,原来“蓝衣秀士”是在等自己的讯息,证明灰衣人的话,他们敢情是一伙,如非一伙,那就是双方都在找自己。
“蓝衣秀士”栗呼道:
“万虺谷?”
“是的!”
“消息的来源?”
“是由一个猎户透露的,他曾被利用‘青衣修罗’上钩。”
“啊!”
“据消息说,可能已凶多吉少。”
“蓝衣秀士”颤声道:
“他福缘深厚,多少次出死入生,决不是夭折之相。”
“但愿如此!”
“传我令,设法查个确实……”
“遵令!”
“你可以走了!”
“是!”
村农装束的汉子,恭施了一礼,弹身离祠,“蓝衣秀士”喃喃自语道:
“他不会死的!”
东方野心中深受感动,正待现身说明真相,“蓝衣秀士”已闪电般一晃而没。东方野心念疾转,这样也好,自己的死讯传出江湖,“乾坤真人”等辈便无所顾忌。这样,要捉他便容易了。
当下,从树下纵落,往回奔去,到了店中,里外一片岑寂,灰衣人房中,灯火犹明,东方野心念一动,故作不经意地从他房间走过,从窗棂向里一张,灰衣人侧身里面而居,看样子好梦正酣。
兜了半圈,绕半边院子回到自己房中。
刚刚掩上房间,移步窗前,忽见一条人影,从空泻落,身法不惊,只一闪,便进入灰衣人房中。
东方野大惊,来的正是“蓝衣秀士”,由此证明,他灰衣人仍属一伙,但一直未见他投店,怎会与灰衣人同房呢?
既经证明对方是一路的人物,那他们所从事的,是同一件事了,照灰衣人在博望与手下人交谈,是盼望自己助他们一臂,看来只好尾随到桐柏,相机行事。
街上传来四鼓的梆声,距天明只一个更次,东方野立即上床安歇。
第二天黎明时分,东方野起床出房探视,只见对面房门大开,踱过去一看,人去房空,灰衣人已不知何时上了路。
好在已知道对方是奔向桐柏,数百里路程,不愁追不上。
于是,他修整以暇地漱洗用餐,然后离店上路。
未申之交,便到了唐河,路上没有发现灰衣人与“蓝灰秀士”的踪迹,不知是路上错过,还是追过了头?
打尖之后,一看天色,投店太早了,赶路当然到不了桐柏,考虑一会,决定赶完一程,那里累那里宿。
于是,他又从唐河扑上官道。
入暮,约莫奔驰了数十里,却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前是一片起伏的岗陵,缀着萧疏的杂木林。
当然,东方野身怀绝世功力,根本就不在意,夜凉赶路也不错。
望日早过,月出要在二更,是以此刻原野一片灰茫。
突地,东方野发现不远的高岗上疏林之中,亮着一盏红灯,这发现,使他大感突兀,因为那不像是乡野人家的灯火。
好奇之念,油然而生,侧身离开大道,朝那灯奔去。
渐行渐近他看清楚了,确是一盏红色的“气死风灯”,悬在岗头树梢。
这是怎么回事?
他想,从前在“武林城”客栈中当马僮时,曾听郑老爹谈过一些江湖中的邪门事,这类东西,多属江湖人的特殊标志,或者示禁区,不许人干犯,或表示某种事正在进行,外人回避。
顾盼间,来到距红灯约莫十丈之处,他停下了身形,只见除了一盏孤零零的红灯,什么也没有,他走得再近些,一片木石,使他起疑仔细视察,才发现那是一座奇门阵势,围绕着红灯。
这情况大有蹊跷!
思索了片刻,忽然得计,故作无知地进入阵中,团团乱转,像是被奇阵所困的样子,工夫不大,一个伛偻的人影,向阵中行来,东方野运起目力一看,登时心头大震,来的,然是此次北上,经荆山时,劫持伍文俊妻子的女魔“七巧婆婆”。
这女魔在这荒之地,悬灯布阵,到底有何图谋?不用说,作恶的成份居多。
“七巧婆婆”面带狞色笑,眼爆绿芒,手拄龙头拐杖,大步入阵。
东方野装作不见,乱转如故。
“七巧婆婆”熟视了东方野半晌,突地扬手,空点了东方野的穴道。
东方野看见对方只极普通手法,便不反抗,任由对方点中,口里“嗯!”了一声,栽倒下去。
“七巧婆婆”望着东方野,自言自语地道:
“这小子满脸病容,怕是白费手脚!”
说完,一把抄起东方野,出阵朝岗后奔去,顾盼望间,一椽屋呈现眼帘,东方野目光扫处,发觉这小茅屋四周也布了阵势,他对这些普通阵势,可说一目了然。
进入茅屋,他被摔在地上,映着灯光,只见暗间里地上横阵了两具尸体,是江湖人打扮,腰间佩剑未除,靠边,有一个床形木架,架上绑着一个黑衣人。
一股杀机,冲胸而起,他完全明白了,“七巧婆婆”在岗上悬灯布阵,引无知的江湖人物上勾,擒捉回来,吸取真元,以增加自己功力,这种行为,天人共愤。
他立即运功,冲开被制穴道。
上次在荆山,一念之仁饶他不死,不想却在此作孽,古语说:天作孽,犹可为,人作孽,不可活,今晚,不会再放过她了。
“七巧婆婆”朝椅上一坐,狞视着东方野道:
“小子,你练过几年功?”
东方野故作有气无力的道:
“少说也有一甲子!”
“什么?”
“一甲子!”
“好小子,跟你奶奶胡扯,你多大岁数?”
“在下曾获奇缘,与年纪无关!”
“你是说你已具有一甲子内力?”
“对,完全正确。”
“你练的什么功?”
“痨病功!”
“七巧婆婆”嘿地一声冷笑道:
“天下也有这种功力?”
东方野冷冷地道:
“那是你孤陋寡闻。”
“七巧婆婆”仔细打量了东方野一阵,惊疑地道:
“小于,你被老身擒捉,似乎毫无惧意?”
“有什么可怕的……”
“你怎不问老身来历?”
“不用问,你叫‘七巧婆婆’,你有个儿子叫‘百花公子’,被你亲手杀害了,不错吧?”
“七巧婆婆”惊得直跳起来,厉声道:
“你是谁?”
东方野哈哈一笑道:“我不问你,你也不必问我!”
“七巧婆婆”目中深入出了栗人的杀机,狞声道:
“小子,你最好交待来路,也许你师门与老身有旧情,不然……”
“不然怎样?”
“死了太冤枉!”
“哈哈,那就是笑话了,凭你‘七巧婆婆’,决无资格与在下的师门扯上关系,别自己往脸上贴金了。”
“七巧婆婆”眸中绿芒大盛,一张多角脸,变成了子夜叉面。
“小子,你知道你怎样死法?”
“说说看?”
“老身先把你的内元提光,然后再慢慢剥你的皮。”
“用‘驱元过脉’之术?”
“七巧婆婆”头皮发了炸,对这病书生,她有些莫测高深了。
“什么,你……全知道:”
东方野淡淡地道:
“狐鼠之技,算得了什么?”
“七巧婆婆”老脸一变再变,最后,龙头拐杖一扬,厉声吼道:
“小子邪门,先毁了为上!”
话声中,“呼!”地一杖朝东方野当头劈落,“砰!”然一声巨响,砂土纷飞,地上被击成了一个坑,整栋茅屋,也为之震颤起来。
“老虔婆,你今晚死定了!”
东方野如鬼魅般站在靠门处,眸中精光熠熠,有如电炬。
“七巧婆婆”惊魂出了窍,这等身手,她可是生平第一次见识到,但江湖中怎没听说有这号人物呢?一时之间,她窒住了。
东方野冷酷地道:
“老虔婆,你自决了吧,免我动手。”
“七巧婆婆”怪叫一声,一连挥出七杖,东方野在这斗室之中,从容避过,待对方攻势一滞的瞬间,“呼!”地劈出一掌,这一掌,他用了十成功力,其势之强,令人咋舌。
“轰隆,哗啦!”
“七巧婆婆”被震得破壁而去,茅屋坍下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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