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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敌友莫测

  但这数月功夫,灵舒武功,已不知长进多少?泰山虽崩,临危不乱,由于雪宫道人,手上宝剑,紫光太强,使人不敢逼视,又因来势过份疾快,除闪避外,几乎无还手余地,他吸腹细腰,身子微伏,双足一弹,全身几乎平射而出,离地面不过两尺来高,那种快法,使人疑是眼花,身法更是诡秘绝伦之极。

  这原是雁来谷里,蛙蛇搏斗的蛤蟆身法,舒儿无意之中,把它领会,一纵便是三丈来远。

  平地飞沙四起,紫光泻地,地为之裂,但一击成空。

  雪宫异人,几乎稳不住身形,斜退三四步,力把长剑一带,呆在当地作声不得。

  秋娘笑通:

  “仗着利剑横行,所得结果,也不过如此”。

  半空里,风声飒然,一条蓝影,疾泻而下,但觉奇香扑鼻,直透脑门,使人频起绮念心猿意马,无法自收。

  舒儿暗叫惭愧,一点足,扑近欲儿。

  来人也几乎同时飘落,但闻娇滴滴一声:“师兄,你还未曾得手么?”

  这声音,如出谷雏莺,清脆悦耳,舒儿不由把目光朝来人掠去。

  这是一位容颜艳丽,妖治无比的绝色少女。

  舒儿手上一疼,强敛心神,仔细一看,原来臂上肌肤,被秋娘捏着,知道自己失仪,耳畔,秋娘竟在娇嗔道:

  “干吗死钉着人,瞬不瞬?”

  少女身着蓝衣,腰系紫裙,云鬟雾鬓,绰约多姿,尤其是一双勾魂妙目,水汪汪地使你心志迷惑,她看看灵舒?也看看秋娘,两片朱唇,赛似红樱,上唇微压下唇,芙蓉脸似笑非笑,把舒儿看得心神一荡,暗道:

  “这女子,真妖娆!”

  在秋娘心目中,却另有感触,因为对方目光,可不是女人看女人的方法,虽然彼此都美,难免惺惺相惜,可没有她这种勾魂夺魄的魅力,秋娘已存着一般厌恶之心。

  雪宫老人,见着来女,忙笑道:

  “师妹来得正好,这小子,毁焚伤人,罪不容诛,连剑鞘也被他得去。”

  蓝衣女,拈着红巾,咧嘴格格笑道:

  “你还怕剑鞘不到手吗?包在小妹身上!”

  娇躯扭动,如嫩柳迎风,缓缓而出。

  秋娘已抢着宝剑,皱眉道:

  “待小妹和她动手,免得她恃色诱人!”

  蓝衣女大笑道

  “冲杀愈烈,越发使人快活,只要你有兴前来,姑娘奉陪就是!”

  秋娘怒道:

  “谁和你这妖精斗嘴?”

  倏闻“咯咯”之声四起,这是云贵野苗,躯逐敌人的独有呼啸,葫芦谷顶上,似乎来了不少。

  雪宫异人,一脸诡秘之状,朝着篮衣女,耳语数句,这女子,漫不经意地把头摇摇。

  舒儿突地心中一动,挽着秋娘,往斜刺里倒纵而出,人还未落,突地轰然一声,头上火光连闪,热风灼人,翘首一望,却是一具栳栳大的火球,临空而降。

  身后秋娘,动手较快,赶忙挣脱舒儿的手、挥掌劈去,罡风疾劲,由下直冲而上?火球从当中炸开,万千火花朝四周射出。

  这是一种松脂和硫黄烟硝混合之物容易着火,稍加撞触,立即纷飞四进。

  秋娘身上,沾着一点火星,裙系丝罗,复加闪动兜风,竟燃烧起来。

  雪宫老人,乘势疾袭,掌扣秋娘,利剑如虹,从舒儿侧身攻到。

  灵舒心中大乱,拼着自己落败,也不能让玉人袭险,剑鞘反卷,朝紫光一压,立觉对方腕力充沛,几乎立足不牢,对于却把剑尖顺势朝前一送,眼看舒儿就得重伤。

  那蓝衣女子,葛地往斜刺里奔来,无巧不巧,她和雪宫异人,肘与肘撞,彼此立觉酸麻,雪宫宝剑打斜,舒儿危险立解,回顾秋娘裙缘几乎削了半截,狼狈不堪。

  老道暗里一惊,心说:

  “师妹既喜美男,复爱美女,果然矛盾!”

  葫芦谷出口仅有一面,火球下袭散开之后,引燃地下枯枝败草,熊熊着火,山风骤起,由谷里直向外延,火势极猛。

  舒儿知道,再不逃走,后路即断,忙暗中把真气一提,复朝秋娘略打手势,人已凌空而起。

  秋娘用御剑之术,立觉闪闪银光,如平地卷起一条匹练,随着舒儿跟踪而进。

  引火之物,因系烟硝,不但火猛,而且一股黑烟,随着热风,往上冲来。

  秋娘比舒儿纵得较高,而且左偏斜,避过热风黑姻袭击,灵舒则适当其冲。

  这孩子,眼被烟迷,不由大急,双臂平抖,直飞而上,只一眨眼,立又升高数丈,秋娘业已和他纵个并肩。

  陡闻雪宫异人大喝道:

  “两位师妹,务将他们截住,夺回剑鞘,不管死活。”

  从谷顶上,发出刺耳狂啸之声,云贵花苗,赤身露体,如飞而降。

  先是一阵飞刀吹箭,跟着人影随之而下,论人数,将近百十。

  秋娘大惊失色,挥动天遁,把剑气紧裹全身,头上吹箭苗刀,虽然纷纷打落,却闻有人大笑道:

  “你再尝这一枝!”

  嘶的一声,似有什物穿破剑幕,从肩上射来,情势危殆之极。

  这是一位身着半截长褂,满面皱纹,白发覆顶,双牙外露,手持烟斗的云贵老苗,那穿来之物,原是一枝吹箭。

  秋娘观定来势,顺手一抄,吹箭奇劲,几乎洞肩,御剑飞驰,全凭丹田一口真气,不多时,业已纵出火光之外,两人凌空下泻,却在谷口最隘之处。

  那老苗,不待两人隐定,也随身跟来,身后苗人,快如潮涌,叉影刀光,响成一片,但都观定老苗眼色行事。

  雪宫异人,突在身后喝道:

  “苗酋长这两人可不准走掉,不论死活,你得把人擒下,交我发落,”

  老苗笑道:

  “娄道长,他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包管在我身上!”

  他把烟斗一磕,寒风匝地而起,人影晃动疾如飘风,竟从舒儿秋娘,头上掠过,秋娘大声娇咤道:

  “偏不让你往前拦截。”

  天遁划出一道银彩,朝苗人脚下便卷,陡闻那老苗噫了一声,自言自语道:

  “这柄剑,怎会在这女娃手里?”

  半空翻身,动作疾快,但对手秋娘,剑术奇高,并能震剑伤人,一式大漠飞沙,老苗立觉底下一寒,把护身大褂的左前缘,竟削了三寸以上。

  老苗把旱烟杆往前一封,一溜寒风,丝啸刺耳,把秋娘逼退一步,紧跟着,他不进疾退,引使秋娘和舒儿,也往前直冲。

  火势燎原,不可响迩,奇热灼人,苗人和雪宫异人,不下百余众,尽行涌出。

  老苗身法奇快!

  骤如奔马,轻功提纵,既有先天禀赋,而且身法也另成一格,诡秘异常。

  秋娘和舒儿,暗里一惊,眼看业已追过数箭之地。

  老苗正在猛抽早烟,那安闲之状,似乎全不把两人放在眼内。

  秋娘不由怒咤“你如无理挡道,天遁神剑,势将浴血!”

  “天遁剑”三字,似乎具有无比魅力,使老苗停止喷雾吞云,一双锐眼,把秋娘从头至脚,扫了几眼,突将面容一整,急问道:

  “这剑,原为武陵总帮聂帮主之物,如何会落在你的手里?”

  秋娘冷笑道:

  “父传女儿,总该不是窃人之物,你问这干吗?”

  老苗沉吟半晌,还未答言,雪宫异人,已携蓝衣女,如飞而至。

  只一走近,异人立促老苗从速把敌人捕缚,自己和蓝衣女,提着兵乃,伺隙而发。

  突闻这位白发苗人,一声狂笑,烟杆一挥,势挟风雷,朝秋娘猛扑。

  雪宫异人,大喜笑道:

  “苗成的轻功提纵,确是高人一等,待我助他一臂!”老道挥袖前扑,不意那老花苗,忽然地空中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变的大转弯,烟筒对着嘴巴,使劲一吹,叟叟数响,一连竟射出了三枝吹箭。

  这事全出意外,谁也不会料到,老苗中途翻脸,吹箭细长,力道奇大,道人毫无准备,左眼竟中了一枝,袍袖连挥,人从空中跌落,总算武功精纯,身子一弹,仍然跃起。

  蓝衣女知道事情已起重大变化,再事逗留,准讨不了好,忙跃上前,扶住师兄,低声警告道:

  “苗成翻脸,必有原由,赶快拔取吹箭,趁早离开此地!”

  雪宫异人淡然一笑道:

  “师妹放心,虽然受伤,他还制我不住!”

  左手捏着眼球,右手轻轻一拔,拿药末把伤口敷住,虽然硬杂,但毕究人体是肉做的,显得一脸惨白,百余云贵花苗,赤身露体,形如鬼怪,一见老苗子骤然翻脸,似乎不胜惊愕,但他们平日对自己的酋长,却是奉若神明,秋娘和舒儿,再未受到他们的攻击。

  老苗当机立断,吹箭伤人之后,竟拿汉语说了一句:

  “赶快离开!”

  谷内烟火迷离,热风大作,但闻辟啪之声震耳,挟着轰轰发发,使人触目惊心。

  秋娘心里奇怪,苗人凶恶成性,如不能用武功把他们制服,绝不至于乖乖就范,自己现出天遁剑,居然会使这种野人。

  临场相助,而且把他制服的人,用箭射伤,这中间的来龙去脉,确使人极为费解。

  灵舒也看出她的心意,遂道:

  “秋妹,我们赶快追上,问他一问?”

  背后,苗人发出一片哀号呼啸。

  两人回头一看,火光紫芒,人影晃动,苗人似在与人扑斗,但死伤的人,却已不少。

  舒儿怒道

  “老道受伤,暴怒之余,正在大肆屠杀,我们受人之惠,切不能遗下灾祸与人”。

  随手拨取阙光,正持回身扑去。

  忽闻长啸之声刺耳,两条人影,拔地面超,紫光闪闪,直冲而上。

  那雪宫异人,与蓝衣女,竟一手挽着从谷顶掉下的绳索,只几弹,藉力使力,“鹞子穿云”,逃出谷顶而去。

  舒儿不觉为之傲然道:

  “这柄怪剑,确是武林里不世神珍,被他携出,不知要害多少武林人物?”

  秋娘见苗人汹涌而来,急道:

  “我们赶快离开,这斑凶神恶煞般的野人,有时不可理喻!”

  前面,那苗酋,似知敌人已走,正在撮口呼啸,灵舒精神陡长,人如脱弦之箭往前猛扑。

  秋娘朝着老苗,含笑相谢道:

  “承酋长臂助,聂秋娘只有心领,贵属被雪宫老道,伤亡颇多,更使晚辈不安,特申谢忱!”

  老苗俏地裂嘴大笑道:

  “聂姑娘,一饮一啄,都由前定,苗某曾受令尊大恩,欲图报答,若无机缘,看了天遁剑,才忖想这定是大恩人的后裔,果然所料不差,行程勿匆,恕未多言,就此告退。”

  秋娘暗中嘀咕,可不知父亲对他有何恩情,正待仔细动问。

  老苗急道:

  “聂姑娘,我劝你立即离开,如雪宫道人,再纠众追来,武功不说,专就那柄宝剑而论,就没有东西能够抵……”

  秋娘冷笑道:

  “这么说来,只有他横行无忌,无人制止,到底那是一柄什么宝剑?如此厉害?”

  “说来话长,古有干将莫邪,雪宫老道,无任倾慕,不过无法得着适当之物罢了。

  也是事有凑巧。

  老道不知从何处得来一具石球,晶莹如玉,经他仔细辩认,才知可铸刀剑,目前手上所持,正是石球熔合太白金精之宝,但剑鞘却被你们取得,他必不甘心。”

  灵舒心中一动,立问道:

  “老前辈,你可见着那石球?,是否径逾两寸,乌溜溜的,份量沉重,似金非金,似石非石的石球?”

  老苗突地面色一变,显得至为吃惊,缓缓问道,

  “小友,你如何见过此物?”

  灵舒不由心头突感沉重起来,凄然满面道:

  “那正是晚辈之物,不过把它转赠朋友,不知如何失落,被道人拾得,铸成此剑,遗害江湖!”

  彼此嘘唏一会,身后苗人,业已涌至,舒儿暗中略观。

  百来人不过剩下七十之数,尚有十余人,血流满面,断耳去指,不忍卒靓。

  酋长苗成,怔了一会,老眼里不觉流下泪来,秋娘概然道:

  “事由晚辈而起,囊中有药,待我来为他们包扎就是……”

  一切准备停当,遂和舒儿动手,不一会,即告竣事,别看苗人极野,记怀之心,却是最重,他们目光里,都流露着感激,而且发出一片欢声。

  舒儿和秋娘,私心稍安,老苗也拱手致谢,但当秋娘问及:

  “他如何会和自己父亲相遇?”

  老苗语颇支吾,仅笑答:

  “这是缘份,未来自然知晓”,秋娘也就不好再问,彼此匆匆别过,老苗率领苗人,仍回贵州。

  出了葫芦谷,灵舒感到极度空虚,金石被人熔成宝剑,而慕容青娥的病,却需这石头作为药引,看来,她的病,却再也不会好了,石去人空,大海茫茫,何处寻觅?

  秋娘知道他为了金石核熔,已无主意,自己也感着急。

  突亿及黑衣神尼,曾有警语:

  “有事不妨同赴九岭山,或有奇遇!”

  她从未把此事和舒儿谈及,看来此刻只好拿它来安慰他了。

  这妮子,婉媚一笑,拉着舒儿的手,温和地道:

  “黑衣神尼,大约在江西九岭修炼,我和你不妨同赴九岭,专程参谒,慕容婉婉的事或许可以看出一点端倪!”

  舒儿摇头道

  “她那性格,委实特殊,只说生着绝症,可以传人,但到底是何怪病,把她少女生趣,剥夺无余,她就缄口不言了!秋妹对这点,可有什么想法?”

  “你是说她的病名!”

  舒儿点头:

  “说错了,可不准你怪我,说对了。也不许三心二意,你能答应?”

  “这个自然!”

  “是麻疯,只有这种病,才使她生趣索然,认为古今中外的人,谁沾上这种怪病,只有被人遗弃等死,她见弃于父母,病患中,为你搭救,已生情愫,但以无生作匹,而且默计发病日期已近,只好忍心离开,为着情,她无法自己,可是见了面,又怕你纠缠,故而远远离开,宁肯作暗中窥视,这中间,包含着各种情愫,可意会而不可言传,遭遇如此,她那痛苦情形,大约也可想见了。”

  话声甫毕,她凄然一笑,不由自主的落下泪来。

  舒儿更是涕不抑可。

  就这样,于是决定同赴九岭,寻访黑衣神尼,山脉绵延,云海无际,一晃就是十天,到了蓝田,这是湘中一座小镇。

  秋娘随着舒儿,一路上,体贴劝慰,温柔婉变,使舒儿宽心不少。

  灵舒笑道:

  “眼前天色已晚,何不找个店家,住宿一宵,打好精神,明日赶路。”

  秋娘脉脉含情道:

  “你不怕误了时间么?心上了整日占着你的脑海,只好夜已继日,早晤神尼,也人却一场心愿!”

  还未进入街口,忽有两位商家人物,站在路旁,一见舒儿秋娘,早已堆下笑脸,道:

  “陆公子和聂姑娘,竟在此时才来,叫小的们好候!”

  舒儿秋娘,吓了一大跳,可猜不出什么缘故,居然会预先有人,等候自己。

  秋娘倒不愧为帮中头领,遇着这种情形,心有定见,当即笑道:

  “堂官,你如何识得我姊弟两人?”

  灵舒笑道:

  “该是兄妹!”

  那两位店家人物:神秘一笑,淡然管道:

  “小可原是奉命,等候小姐和公子,个中情形,日后自知,就请人店歇息!”

  穿过两道横街,店在西北角,楼宇巍然,华灯初上,人语喧腾,原是一家酒肆,秋娘,舒儿一到,一位身着青衫,半儒半贾,但略带三分神秘的中年人物,从楼上走了下来。

  舒儿眼尖,略事打量,即知道来人武功极高,正在迟疑,那人立纵声大笑,一点足,即到了舒儿身旁,状极亲热道:

  “贵客临门,店宇生辉,再迟,真使人望断秋水!”

  灵舒不知如何作答,秋娘为保持女儿家的身份,无法捧嘴,情形颇为尴尬,舒儿嗫蠕道:

  “不知店东如何认得小生?”

  “风毛鳞角,瑶草琪花,陆慎言如何走眼?”

  “陆慎言?这名字倒是初次听到?”舒儿不好直说,只好拱手致答:

  “小生年浅,初涉江湖,礼数不周,还望海涵!”

  青衣人笑了一笑,立即肃客入店。

  穿过大厅,堂中酒窖,似乎都用一种奇异眼光,朝舒儿秋娘,不断扫射,秋娘娇姿,仍把蓝纱罩上,华灯之下,依旧容光照人。

  灵舒暗中嘀咕:

  “这店家是怎样一个来路?”

  大厅之后,回廊曲折,花香扑人,看情形,这虽是一处洒肆,但以这种派势而论,店主人决非市侩一流,不由暗中把眼掠去,青衫人面露微笑,似乎知道他们的心意一般。

  舒儿秋娘大疑。

  沿着回廊,折左而转,却到了一处八角朱门之前,银光从朱门两旁窗户射出,脚步声似乎惊动里面的人,一绿衣垂髫婢搴帘而出。

  店主人忙先上一步,和舒儿走了一个并肩,兰香息息,似从室内传了出来,垂髫婢秀美绝伦,和店主人打了一个招呼道:

  “酒肴早备,想已冷矣!”

  店主含笑未答,抱拳肃容,门上朱帘,徐徐上卷,室内富丽情形,几使人不敢逼视。

  这是一处书房,一排四盏宫灯,银光四射,耀眼生辉,两旁备设梨花书桌一张,书眷玲琅,美不胜收,锦墩绣垫华丽非常,壁上琴剑书画,使富丽堂皇中,带着几分古色古香。

  堂中,陈着一桌酒筵,热气蒸腾,香味扑鼻,舒儿只好含笑而入,可猜不透这位肆主人的心意。

  一入房,灵舒颇为拘促,主人立命垂髻婢将两人革囊宝剑之属,接在壁上,略事盥洗,立肃客入座。

  秋娘忙正容道:

  “兄台如此盛情,使人受宠若惊,第以平生令乏一面之愤,顿蒙宠肠华筵,不免惴惴,又不卜而知,使人倍增惊异,个中原由,还望略示一二!”

  店主人立即纵声大笑道:

  “一笔难写两个陆字,既有同宗之谊,安有不识之理?如谓一筵之惠,即耿耿如怀,日届姑娘与陆者弟仗剑驰驱武林,中原百姓,身受其惠,又当如何?”由于他这种爽朗无忌,虽然举动略带神秘,秋娘也无法逼他过甚,只好含笑入座。

  三人各据一方,尚虚一席,垂髫婢斟酒已毕,肆主人笑道:

  “祥鳞威风,快极一时,何不唤山荆来,共酌一樽!”

  垂髫婢笑了一笑,碎步临波,美妙绝伦,手拂镜台,方门阖然而开,门内深速,不可窥测,不一会,那赛似银铃的笑声,竟从门内荡漾而来。

  肆主人满脸堆欢道:

  “云妹放纵成性,却不知桌有贵客,如何能随便失礼?”

  舒儿暗道:

  “这店家,倒不知是何等身份?一举一动,都使人感觉突兀异常,倒不能不予留意!”

  笑声渐迩,幽香袭人,突从门里走出一对紫衣丽婢,捧着琵琶宝剑,婷袅而出。

  店主陆慎言,眉头一皱,笑道:

  “陆老弟和聂姑娘,都是琴剑能手,如此作法,岂不是在孔夫子门下,自卖百家姓么?”

  香风扑鼻而到,银铃笑声震耳,秋娘面上的蓝纱,被风一吹,飘起老高。

  灵舒一皱眉颇感不舒,颇想发作,秋娘却拿脚轻轻在他脚背一踩,目光却朝侧边望去,店主身后,却站着一位红装少妇,年龄不过二十许,长发垂眉,梨涡微晕,目齿朱唇,佻腮带笑,一双水汪汪的妙目,却不断在秋娘身上打转,看她那春风满面的情形,却也使人喜爱。

  陆慎言望着少妇笑道:

  “这可是本家族第一奇人高足,大侠门徒,聂姑娘更是一代天人,也让云妹见识!”

  “小妹蒲柳之姿,羞见瑶彩凤,谁教你让我出来现丑?”

  她手拈红巾,抿嘴一笑,左手却扶着那绿衣彩婢,举止涉步,如雨打红莲,不胜艳俏。

  慎言笑道:

  “既然出来,就算我不该请你,也请入座吧!否则,酒也该早冷了!”

  少妇笑了一笑,就在秋娘对面,坐了下来,丫鬟斟酒,她拿着怀子,一干而尽,苦无其事道:

  “有道是,主不吃,客不尝,言哥,何不敬酒?”

  舒儿秋娘,原不善饮,但经不起主人盛情,而且言笑晏然,欢苦平生,一时兴起,于是杯盘交错,酒到杯干,少妇微露瓠,起而笑道: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何不挥琵琶,作曼舞,以赏嘉客?”

  慎言颔首称是。

  琵琶声起,妙曲天来,立觉微风起于足下,清歌荡漾耳前,红影四起,香气袭人,丽人曼舞清歌,使人眼光撩乱。

  乐音颇怪,入耳之际,使人心神一荡,极涉遐思,加以少妇身段,美妙绝伦,莲步回旋,不时擦身而过,虽是轻轻一掠,使人几如触电一般,立觉世间女子,似乎一时不可或缺,假如神女有梦。乐也如何?

  舒儿双颊微红,心神不定。

  这时的陆慎言,似乎已另有一付面貌,眸子里,炯炯生光,嘴角间,虽然微含笑意,但却冷冰冰的。

  秋娘不由大急,正待拿话语点醒舒儿,不料他不但深知音律,而且月婵还将不传之秘天女六法,倾囊而授,衡岳大师的菩提妙谛,为释家祛魔心法,心生警兆,怅然知悔。

  细察琵琶,却是武林里独成一派,邪正皆备的摄魂功,忙强敛心神,垂眉内视,用天女六法作视听防御,用菩提妙谛,正本清源,动念之间,精神为之一震,欲念瓦解冰消。

  曼妙之音,虽仍萦迥耳际,但方寸之间,却如一张白纸,前后不过片刻,舒儿几如判若两人,本来酒是色之媒,于此良宵,已穷口腹之欲,极视听之娱,欲念高炽,后果难防,一时转变,无异勒马悬岩,这种人,在武林里,确是大智大慧!

  肆主人拊掌大笑道:

  “何如?我道云妹输了,还舞他作甚?”

  红衣少妇,一声轻笑,琵琶划然而止,妙舞已停,这时,云鬓微乱,不尽娇慵,绿衣婢立将琵琶按住,婷婷袅袅,依立身前,少妇拿手扶住她的双肩,一双水汪汪的妙目,却不住在打量舒儿,肆主人却毫不为意,斟酒自饮,似乎自己妻子,这种放诞,与他漠不相干。

  秋娘暗中怒道:

  “这妇人,明是不怀好意,看她那付勾魂眼,无时无地,不在迷人,就觉讨厌极了!”

  她把脸上蓝纱一扯,现出替月姿容,脂肤桃面,星目柳眉,胆鼻樱唇,丰姿绝世,这无异和那妇人当场比较,妇人初出之先,虽然暗用罡风,把她蓝纱揭露,但毕竟时间短暂,不过肤光一现而已。

  有道是:

  “人比人,比死人!”

  这妇人,虽然美艳,堪称绝世佳丽,但和秋娘相较,自差一筹,连陆慎言也看得呆了!

  少妇呆了一呆,不觉爽朗一笑道:

  “果然是祥麟威风,贱妾实难比拟!”

  灵舒和秋娘,立以酒辞。

  主人立命垂髫婢引客人就卧,当晚无话。

  翌晨,舒儿秋娘,都起身极早,略事盥洗,装束停当,正待告醉主人,立即上道。

  那绿衣垂髫婢,忽从暗门走出,一见舒儿,立即含笑道:

  “主人和主母,因事忽忽外出,使婢子挽留小姐和公子,可在店中小候,三日之后必返。”

  舒儿笑道:“我俩人因身有要事,未便羁留,蒙主人盛情,只有铭感五内。”

  垂髫婢抿嘴一笑,娇媚可掬,秋娘不由心中一动,拉着她的手,含笑问道:

  “妹子今年几岁了?”

  这妮子,脸容一整,正色道:

  “小组这等称呼,折杀奴婢,问年龄,十四不到!”

  “这才是:婷婷袅袅十三余,容未透,花枝瘦,正是愁时候!”秋娘原是戏言,不图这婢子颇通文理,一时粉面通红,把脸转向别处,含巾自语。

  “小奴虽是婢女之身,却非陈湘之妓,小姐此言,毋乃失当!”

  秋娘芳心一怔,正待敛容相谢,不料这雏婢却又回转头来,面带微笑,娇美无比,这一来,使秋娘也想身旁诸女,谭丽儿,百和女和宋彩儿等人,论姿容文理,实与这婢子难分轩轻。

  灵舒笑道:

  “陆某不情,就此向姑娘告别!”

  那雏婢,略带黯然之色,朱唇微动,欲言欲止,秋娘知道这店家原是江湖侠隐一流,就是这婢子和堂官之类,也绝非常人可比。

  走出书房,店中杂役人等,都殷勤相送,离开蓝田,两人却始终忖摸不透,这是一种什么来路,奔赴湘乡一带,山路崎阳?但每逢歇宿,都似有人预为照料,一晃又是月余,已直达浏阳,这原是晌午时份。

  秋娘正待打尖,前面便是太白楼,佳肴美酒,应有尽有,两人已抵楼前,忽从里走出一位蓬头散发,醉眼惺忪的怪汉,他步履虽然踉跄,但身法却是奇快,眨眼间,竟朝舒儿当胸撞来。

  灵舒暗中怒道:

  “这人藉着酒势,斗敢横行?待我整他一整!”

  念头甫落,那怪汉,业已手到胸前,舒儿奋起神威,右手一记“五指挥弦”,往对手脉腕便截,不料来人却随手拿声一团白纸,巧妙地往灵舒手上一塞,并还轻轻嘘了一出道:

  “前面险阻重重,出现强敌,最好趁早起路,或可免除此一麻烦!”

  灵舒手脚极快,这才看出果有极厉害的江湖人物,向着自己,忙将手腕一沉,把打出去的指力,中途撤回,那指团,却顺手攫在手里。

  醉鬼得手之后,哈哈大笑连声,带着踉跄的步履,朝一条个街钻去。

  舒儿一愕,当场怔住,来不及入店打尖,即匆匆就道。秋娘笑闻道:

  “说来也真气人,走到那里,都受闲气,那纸团,何不拆取一观?”

  灵舒把它打开,白纸之上,笔走龙蛇,却是寥寥数语:

  “强敌四伏,速奔九岭,或可远祸!”

  由浏阳斜穿赣北,不下八百余里,即可到达九岭,这一山脉,在江西西北方,位修潦二水之间,广袤千里,绵延无际,峰峦棋列,气势颇雄,为年来武林修士晌往之地。

  舒儿和秋娘,因为心生警惕,连一刻也不愿迟缓,于是晓行露宿,不到十天,业已进入江西。

  春夏之交,气候宜人,一路上,鸟语花香,陌上垂杨,依依夹道,使人精神一爽。

  前行已是山道,看情形,明是九岭余脉,秋娘极为兴奋,笑道:

  “我们已接近神尼不远,你那两位岳老子,如要找你的麻烦,倒大可和他们周旋一阵!”

  灵舒笑道:

  “这么说来,三位岳父,却只有一个是正人君子,如果和人家动手时,面对枕边人我真不知要感激那一位了!”

  秋娘不依笑骂道:

  “你这嚼舌根的,到处讨人便宜,看我饶你!”

  灵舒拨足便跑,秋娘御尾眼进,两人都如风驰电掣,疾驰而上,时值天色大黑,林木深密之处,逾觉黑暗难辨,舒儿故把脚步放缓,让秋娘追上,左斜方,突然呼的一声,卷出一团怪风,朝两人疾奔而来。

  这明是内家罡力,而且来势疾猛,舒儿没法不接,循风辨向,右掌一翻,顺着风的来势,也劈出一掌,风力才接,立有千钧重压,当胸袭来,赶忙点足后退,身子一缓,当即急住,自己掌风,虽然把来人风力撞斜,但未占上丝毫便宜。

  秋娘业已看出情形不佳,朝那风向发出之区,赶忙纵去。

  但觉一丝冷笑之声,掠耳而过,这笑声,听来不强,舒儿和秋娘,立觉耳朵内,如受重压,奇服难受,头昏眼花,秋娘顿吃一惊,细语警戒灵舒:

  “来人可以化气为力,功夫不浅,应即卸防!”

  舒儿暗中凝神,运气归元,右掌一圈,急风如箭,罢气朝周围打去,但未见有半点反响,九岭范围极广,黑衣神尼居住之处,更无法确定,来往寻觅,瞬即经旬,毫无结果。

  灵舒秋娘,不由心中大急,尽管在林木之中,走来走去,却不见神尼半点行踪。

  夜深沉,舒儿惟恐秋娘过分疲倦,遂昌议觅地小息,就在一处岩下,秋娘坐了下来,两人并肩偎依,俏忽朦胧入睡。

  灵舒耳际,似闻有人低而细语道:

  “你找的人,就在绝岩之下,少年人不能久经磨炼,不见功深,怎么连这种初浅的道理,也懂不来?”

  舒儿一惊而超,细看秋娘,香睡正浓,嘴角间,犹含着微笑,遂不忍走开,凝神四瞩,无处有人,忙把秋娘一手抱持,低而已醒之后,遂将自己所闻所见,概略以告。

  秋娘笑道:

  “也许你在作梦,不过我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且往岩下一看吧!”

  所谓岩,系由两块巨大无比的石块,对面会成,秋娘毫不考虑,朝下便跃,灵舒跟着而来,落地之处,却是极为平坦,四周围,松柏绵延,中杂绿竹,景物清丽已极。

  秋娘见他怔住,顿感怜恤,故作嗔道:

  “既在岩下,总相距不会太远,何不联手搜索!”,说着却朝石缝之前走去。

  缝极狭窄,几乎不能容人,幸亏两人略娴缩身之术,缩胸吸腹,体形骤小,勉为通过缝口,遂入其内。

  秋娘笑道:

  “这里面,阴暗暗的,何能住人?据我看,黑衣神尼,别有栖息之处?”

  舒儿也觉迷惘不定,但他犹侧着身子,继续前行,隙缝愈往里面愈宽,但漆黑无光,虽凝运夜目,亦无法辩得清楚,秋娘正待取出夜照珠,往前探路,立觉自己身子,似乎被人捏了一下,手法极重,以为是舒儿开她玩笑,随手一抓,把他左手轻轻捏住。

  灵舒笑道

  “秋妹妹,干什么又生气了?”

  “你好坏!干吗捏我,让我半身酸麻?”秋娘娇嗔数说,灵舒几乎吓了一跳,知道事有蹊跷,忙通知致娘留意!

  正在此时,舒儿屁股上,也被人着着实拍了一掌,幸亏他身轻如燕,随着来人力道,往前掠去,虽然如此,犹感麻木不仁,不由心中一动。

  秋娘立从口袋里取出一颗径寸明殊,用丝网儿住,发出千丝银光,三尺方圆,可以辩物,却闻头上呼然一响,秋娘头上的秀发,也似乎被人攫了一下,弄得披头散发,狠狈不堪。

  前行,已豁然开朗。

  那恶作剧的人,仗着道路熟悉,又复身轻,几番得手,往前奔去。

  舒儿秋娘,也大是不服,一提气,纵身往前直跃。

  突闻一阵爽朗笑声,银光闪迸之下,忽有一条灰影,贴壁飞行,但夜照明珠光线不强,所照范围又小,一隐一现,摇晃莫定,这一来,已激发秋娘舒儿,争强好胜之念,灵舒耸身一跃,人如天马登空,因他服过墨蜂王浆,功能轻身益气,真气上提,轻巧无比,比那灰衣人行驶更快。

  秋娘已抽取天遁,施展御剑之术,从左面包抄,剑气森森,壁上石屑,纷纷碎落,而势骇人之极。

  灵舒已追在她的前头,敛然而降,右手五指微扣,若点若拿,这是武林中一种奇绝手法,“五指问心”,寒风疾劲,森森逼人,灰衣人大笑一声,高唱道:

  “果然高明!”

  人随声落,往下一坠,双手朝上一翻,拨云见日,千丝寒风,疾朝四方八面奔来。

  舒儿秋娘,却也不敢大意。由秋娘用剑气把罡风逼散,但也感觉剑身压力奇重,往后微错一步,才稳定身形,灵舒怒道:

  “你我素无冤仇,何至以恶毒相加!”

  灰衣人笑道:

  “奇门古刹,那容你们在此撒野?何况是,一对野鸳鸯,有事而来,拖人下水!”

  “奇门古刹”四字,使秋娘顿感吃惊不小,忙把臂上垂挂的夜照殊,往前一照,银光下,却立着一位麻面光头的女尼,论年龄,不过十六七岁,但那付尊容,却使人不敢恭维,娆姆无监,不过如是,好在这两位少年男女,从不以妍丑判人,立由秋娘开口问道:

  “我们到此间,原是误打误撞,不知这位师姊,能否见谅?”

  麻面尼眨眼笑道:

  “就算我不见怪吧!师太潜修此处,例不容人擅入,凭你们两人这点武功,恐难和她走过十招八合?”

  “令师是不是一位黑衣神尼?”秋娘笑问,并拿眼望着灵舒。

  黑角里,静悄悄地又走出一人,语音似乎略带冷峻,接口答道:

  “谁是黑衣神尼?恩师例不外出,别想在此地套口风我劝你们两人早点离开吧!”

  一阵香风扑鼻,却是一位长发垂肩的黑衣少女,银光照着她的颜面,极力美丽动人,但她静立如山,似觉神圣不可侵犯。

  麻面尼见这少女一来,忙道:

  “师姊来得正好,他们两对一,欺侮妹子,这一来,一个对上一个,你就和那小子玩几手吧,也让他们尝点厉害,看看谁弱谁强!”

  黑衣少女,绝未致答,一双妙目,似在暗打量灵舒和秋娘,沉吟不已!

  双方僵持,约莫一盏茶久,似乎谁也不愿见答,连麻脸尼也当场怔住。

  秋娘脑海里,深印着一幅景象,那便是南天八奇的无名怪容,被幕容青蛾逼退时,她却留着话语。

  “奇门古刹,随时候教!”

  青蛾药材到手后,即未再见侠踪,说不定所指地点,就在这儿,如若错过,岂不使玉郎饮恨?

  突闻钟而一种,袅袅而来。

  洞里面,定是有人栖居,看情形,气魄极大,来势颇大。

  猛可里,黑衣少女,扑近舒儿,一抬腕,朝他前胸就抓,娇咤道:

  “你们还不出洞?否则势将死无葬身之地了!”

  舒儿那甘心示弱?奋起神威,抖擞精神,立掌如刀,虚空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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