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身出现的两人,一老一少,却是黄昏街头卖艺的老头少女,仇恨一眼瞥及,陡然想起梦中情景,不由失声叫了起来。
那美髯老人稳住身形,旋即启唇说道:“庄主别来无恙!不知可识老朽否?”
毒蝎子见是美髯老人,神色一变,犹自强作镇定,但却掩饰不了面部尴尬之情,嘴角抽搐,道:“余千,老夫与你素无过节,因何三番两次跟踪,究是何理?”
毒蝎子石峰道出老人之名,驼侠微感惊讶,暗想:“燕山孤老余千,平生孤高自恃,仗着一身尊称天下的惊人轻功,不愿与世俗随波逐流,自从收徒后更是绝迹江湖,武林中人,识者甚少,因何却三番两次跟踪毒蝎子石峰?又因何肯出手相助?岂不令人匪夷所思!”
驼侠思忖之间,只见燕山孤老余千言道:“老朽与这位也是素昧平生,毫无半点交情,只是庄主未免出手过于险毒,是以老朽不能见死不救!”
燕山孤老余千顾左右而言他,并不答复连日跟踪之事,毒蝎子石峰不禁大怒,两袖一摆,做出一个迎敌的姿势,喝道:“好!我就看你余千能有多大本事,敢来挑这梁子!”
燕山孤老余千哈哈笑道:“庄主何必大动肝火?须知老朽早已封刀,不再杀生,庄主如果定要较量……雪儿,你陪石庄主走上两招,可别忘了石庄主辈份极高啊!”
那名叫雪儿的少女闻声亮剑,抿嘴微笑道:“孩儿遵命,石老前辈请赐招!”
毒蝎子石峰见他师徒那种有如儿戏的神态,不禁五内生烟,怒道:“也好!先收拾小的再收拾老的……”
仇恨一旁眼看动手在即,倏的窜前一步,打断毒蝎子石峰话语,双手对着燕山孤老余千一拱,眼带感激之色,道:“老前辈出手相助,晚辈感激万分,只是石庄主今宵却是冲着晚辈而来,冤有头,债有主,这事还是让晚辈自行了断,免得老前辈无谓交怨结仇。”
燕山孤老余千闻言,哈哈笑道:“小子!有你的!”
言毕,摆了一个手势,叫雪儿闪开让过。
就在此时,毒蝎子石峰身后,突然闪出大弟子赵智虎,拦住师父说道:“师父,且让徒儿接过两招!”
毒蝎子石峰,嘴角一歪,显出十分得意的神气,似乎在说,你们弟子都能当仁不让,本门徒儿自也不弱。只见他退后一步,道,“智虎,小心了,可不要丢人现眼”!
赵智虎应声:“遵命!”两手骤动,右手抽出青铜薄刀,左手就在抽刀之际,一支毒蝎矢已悄然无声地发了出去。
仇恨由于从适才那招“五毒连环矢”中,已知毒蝎子石峰师徒为人阴险,早已提防在心,今见他两手齐动,暗地测知其中必有蹊跷,果然不出所料,连忙挥手一剑,“啪”的一声,将那毒蝎矢击飞,怒道:“原来你们师徒就是以此扬名武林呀!”
赵智虎被他一言激怒,不再答话,倏然一掌劈去,随着掌风,人刀俱进。
仇恨见他一掌劈来,霎时,一个制敌妙计,掠上心头,只见他腰肢一闪,突然拔起身形,窜上半空,但听得“哎哟”一声,众人大惊失色。
原来仇恨此招用得极险,乃是险中套险的招式,明看只当他是纵身逃避,实则人至二丈,突然真气一沉打下“千千坠”身法,硬将整个身子生生压下,仍是头上脚下,装着挨了一掌,功力全失而坠的模样,直挺挺地掉了下来。赵智虎一时不察,招式略带迟缓,仇恨就在脚将沾瓦之际,骤然出手如电,一剑刺去,赵智虎躲已不及,肩头已然衣破血现,“哎哟”一声,翻身倒于屋面。
驼侠看清原由,哈哈笑道:“好小子!算是给你老子露脸啦!”
那边师兄弟三虎,搀起老大敷药治伤去了,毒蝎子石峰气得咬牙切齿,恨恨叫道:“孽畜,竟敢诈死伤人!”
仇恨冷哼一下,道:“难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小爷这是手下留情,要不早就叫他一命归西去了!”
燕山孤老余千也自愤然不平,道:“单打独斗,又没象你们似的以暗器胜敌为荣,有何不公?战术上的运用全凭个人机智,两人相斗,斗的也就是智与勇,令徒有勇无谋,只怪你身为师尊的教导无方,怎能怪人诈死!”
燕蝎子石峰闻言,不啻火上浇油,面色陡变,咬牙喝道:“休得在此饶舌,老夫今宵要你好看!……”
话未说完,“呼”的一掌扫去,毒蝎子石峰此掌乃是恨极而发,力道奇大无比,仇恨近在咫尺,心知此掌厉室,闪身一让,横出数尺,燕山孤老余千离得较远,侧面左腕一翻,也是一股强风,硬将毒蝎子石峰那股掌风,斜推了开去,化于无形,然后缓缓说道:“我看你有多大能耐,居然口出狂言。”
燕山孤老把话说完,双手一摆,示意大家不要上前,静待毒蝎子的变化。
毒蝎子石峰一掌落空,更是怒不可遏,但见众人停身不进,不禁洋洋得意,道:“老夫只当你们都是三山五岳的英雄好汉,原来却是怕强欺弱的窝囊废……”
说话之间,只见人影一闪,那名叫雪儿的少女,已然亮出一把既薄又窄、青光闪闪的短剑,停身在毒蝎子石峰身前五尺之处,笑眯眯道:“石庄主,小辈斗胆,敢请庄主赐教两招!”
只见她双手握剑,剑尖朝下一点,做出一个晚辈对长辈出手前的执礼姿势。
毒蝎子石峰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意,也不顾什么长幼之分,“呼呼”就是两掌齐发,由此可知他是恼怒到了什么程度。
仇恨一阵骇然,继之一想:“就凭她那竿上的轻身功夫,毒蝎子恐也难以有所作为,我又何必白担心呢!”
仇恨虽然一味开异自己,不必为她担忧,然而两眼却全神贯注,一眨不眨地凝视两人,甚至比自己对敌时的心情还要紧张几分,蓦地,他下意识地感觉到有两道锐利的眼光,正朝自己身上射来。
暗中左右打量,只见燕山孤老余千,不但不注意面对强敌的徒儿,反倒若无其事地侧着头,两目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神色,正在凝视自己,可是从那慈祥的面部表情中,似又没有含着丝毫恶意,这又怎能不使仇恨陷于一阵迷惘?
燕山孤老似已洞穿仇恨心意,微微一笑,掉头过去,这虽是普通善意的笑容,这时却在仇恨心中激起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那少女如此的关心,而引起适才失态的表情,老人那种神秘的一笑,不正是为自己的失态而发?想着想着,不禁哑然失笑了。
思忖之间,已见那少女右手右足,猛然迈进一步,斜着身子疾如电光石火,窜入两股掌风之隙,一剑刺去。
毒蝎子石峰哪能料到一个双辫女娃,居然有此高深的轻功,及时窜入自己两股掌风之间欺身进招,不禁暗吃一惊,眼看剑尖分心刺到,猛喝一声:“来得好!”身形一矮,超过剑,却往少女下身抓去。
少女万没想到一代魔头,居然出此下策,然而一招用老,撤招已是不易,顿时急得粉脸通红,暗骂一声:“不要脸!”双足一顿,拼着伤足之险,人已打从毒蝎子头上,掠了过去,只听得“哎呀”叫声,毒蝎子手执一只三寸绣花鞋,扬空举着,哈哈笑将起来。
少女又羞又惭,低头一看,幸而裹脚布尚未松散,手中青锋一抖,又要刺将前去,蓦地,身前人影一闪,燕山孤老已然拦住去路,低头对着少女,轻轻言道,“雪儿,待为师的替你取回鞋来!”
燕山孤老余千转过身形,面含怒色,道:“想不到江湖上称字号人物的石大庄主,居然也那么卑鄙下流,难怪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了!老朽早就说过,杀心已泯……”
毒蝎子石峰闻言刺耳,不待语尽,抢道:“少说废话,如能抢去此鞋,老夫立时道歉告退。”
此一难题,不啻晴天霹雳,众人皆吃一惊,须知两个高手对阵,胜负已是难测,如说夺取对方手中之物,无异海底捞针。燕山孤老更是进退两难,若不答应,自己身份颜面有失,要是应许,势必比登天还难;正自犹豫不决,焦急万分之际,仇恨一旁嘻嘻笑道:“石庄主,这样打打闹闹不是办法,你不是为的‘白骨神功’而来的吗?这样好了,横竖我保有这本东西也没什么用处,不如给你算了,免得大家伤了和气,犯不着,是不是?”
驼侠不觉暗自奇怪,这小子怎地忽然那么慷慨起来,想必其中必有名堂,我倒看他怎么变法。
燕山孤老却持着不同的想法,不管他其中玩的什么玄虚,总而言之,目前的窘境被他一言解去,感激之意,油然而生,不由向他多看两眼。
那叫雪儿的少女却被仇恨那几句话给弄急了,她一心只念着自己的一双鞋,毒蝎子已有了言语,而凭师父那一身罕有的武功,还不手到拿来,然而她又哪里知道毒蝎子也是不可一世的人物,是以此时反而对仇恨起了反感,暗中责备他不该在师父还没夺回鞋子之前把话题岔开,故此美目含怒,恨恨地瞪着仇恨,久久不放。
毒蝎子石峰听说肯将“白骨神功”秘笈交出来,还以为真是自己的声望已把他们震慑住了,嘿嘿一笑,道:“早知如此不就结了,也不必费这么多唇舌啦!小哥,看你年纪虽小,倒不失为识时务之俊杰……”
仇恨没等他将话说完,两眼一眨,道:“慢来!慢来!我话说是说过了,‘白骨神功’秘笈决定奉送,不过,我有个不成条件的要求,在庄主说来,那是易印反掌,并不怎么困难……”
毒蝎子石峰急道:“你有什么要求?干脆点说吧!别耍太极拳了!”
仇恨心中暗喜,知道老贼已然上钩,徐道:“久闻庄主使得一手好暗器,这么着,我送你一本上古奇书,庄主表演一手神功,让我们开开眼界,这样交换,庄主该不会拒绝吧!”
言毕,套剑入鞘,旋即俯身掀起一角瓦片,略为使力,瓦片已碎于手中,轻轻在掌中抛了一抛,又道:“庄主,这里是五颗碎瓦,我数一二三,抛上空去,庄主如能把这几颗碎瓦击飞,以碎瓦不落屋面为准,‘白骨神功’秘笈马上奉送,绝不反悔。”
毒蝎子石峰一听暗喜,心想,“这点玩意,在我岂不如探囊取物一般,有何难处!”当下把鞋往腋下一塞,双袖同时微微一抖,站好一个姿势,说道:“小哥,咱们可是君子一言哪!”
仇恨一瞥之下,暗自发笑,道:“我仇恨一向说一不二,岂敢骗你石庄主不成,听着……一……二……请注意……”
三字尚未出口,毒蝎子石峰睁大眼,脸上现出前所未有的紧张神色,紧盯着仇恨右手,似乎连呼吸都已停止。
这是一般人的常倩,紧要关头,谁都会不由自主地流露这种表情,何况在众目昭彰之下,如不聚神会神,万一失手,岂不贻人笑柄!
仇恨眼看时机已到:“三”字突然出口,跟着挥手一抛毒蝎子石峰简直分秒不差,就在那“三”字话音未落之时,两臂齐扬“嘶嘶”几声风响,“毒蝎矢”已追着碎瓦射去。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抬头仰望,蓦地,只觉人影一闪,打从石峰肋下经过,真是快如流星,疾同闪电一般。
众人定睛看时,燕山孤老手执花鞋,笑道:“石庄主,鞋已在此,多谢了!”
燕山孤老飞身夺鞋,别人不知,仇恨则看得清清楚楚。原因是仇恨心中早已算定毒蝎子石峰绝不会把一双穿过的女鞋藏入衣内,故此想下此计,夺取花鞋。可是却没想到燕山孤老余千棋先一着,是以脚跟稍动,旋即定了下来,朝着燕山孤老发出会心的微笑。
以毒蝎子石峰手上功力而言,如在白天,一手同时想要击中几个游动目标,倒不是件极为困难之事,但此时正是深夜,因此势非双手不可,否则,必难全部命中,是以一时大意,竟把肋下之鞋忘了,此时反被取笑,不由怒道:“老少滑头,狼狈为奸,老夫焉能饶你……”
说罢,就要躬身进掌,仇恨哈哈笑道:“且慢?你身为前辈,怎地不讲信用?”
毒蝎子石峰闻言甚感诧异,急道:“你们一老一少,定下诡计夺取花鞋,怎么倒说老夫不讲信用?你说!”
仇恨微微一笑,道:“老前辈刚才听看到的瓦片共有几颗?你所发出的暗器又共有几枚?”
毒蝎子石峰断然说道:“你发出的瓦片共是四颗,我所使的‘毒蝎矢’当然也是四枚,何必多问。”
仇恨道:“这就对了,刚才我已有言在先,说明是五颗碎瓦都要击飞方能算数,如今只有四颗,怎么不是你不讲信用!”
毒蝎子听他如此一说,敢情“白骨神功”秘笈还有希望,急切之情,稍见缓和,遂道:“谁叫你不五颗齐抛?”
仇恨笑一笑,道:“我可没跟你讲定是五颗齐抛还是五颗分抛,不过,这并没有多大关系,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如果庄主仍能击飞最后一颗,‘白骨神功’秘笈仍归你所有,怎么样?”
毒蝎子听他言之有理,再加本身胸有成竹,点头应道:“抛!”
但见仇恨一抛,毒蝎子石峰跟着手一扬,片刻,忽听瓦面“啪”的一响,显然是碎瓦落下之声。
因何毒蝎子这颗并没击中,并非笔者故弄玄虚,须知仇恨乃是存心戏弄,焉肯将一本上古奇书平白送人,何况那又是于世有损无益的东西,故此在那最后一颗瓦片尚未抛出之前,早已暗运指力,将瓦片一捏,分成二粒,一粒抛出,连忙反手抄到背后,两指轻轻一弹,是以一粒虽被毒蝎子石峰击飞,但却仍有一粒落下层面,此事众人皆未发觉,只有仇恨心理明白。
毒蝎子石峰闻得屋面发出声音,不禁大惊失色,暗想:“自己一手‘毒蝎矢’,曾经多年苦练,数十年来万无一失,适才响声岂不怪哉?然而死无对证,却又奈何!”正自思忖之间,但听仇恨叹声道:“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可惜呀!可惜!”
仇恨此语,明为叹息,实是挖苦之意,毒蝎子石峰一向霸道成性,而且又是处于众目睽睽之下,哪能忍得这口闷气,大喝一声,势如山崩地裂一般,指着仇恨怒道:“小子,成心戏耍老夫,今宵如不取你狗命,老夫枉自为人……”
说话之间,已然一掌劈去,势猛力沉,无与伦比。
仇恨见他一掌劈来,则要在少女面前显示本事,二则意若试探本身功力,是以不闪不让,手腕骤翻,也自推掌相迎。
一个是衔恨而发,一个是存心卖弄,两股掌风,有如排山倒海,“砰”的一声,两人各被震退三步。
毒蝎子石峰暗自赞叹对方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居然有此深厚功力,硬接一掌而未伤毫发,但却极不服气,暗中提起一股真气,右袖一扬,三矢齐发。
仇恨连退三步,似乎早已算准对方有此一着,就在他扬手之际,已然一个“旱地拔葱”,窜起二丈来高,“毒蝎矢”打从鞋底穿过。仇恨又在纵身而起当中,已将金龙赤火剑拔出在握,身手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但见他身在半空,骤然一折,反上而下,一抖宝剑,刺出三朵剑花,分刺毒蝎子双肩后心。
毒蝎子石峰正自奇怪此子何以如此机灵,竞能事先猜知有此一着。思忖间,蓦觉风生背后,急忙矮身向前一滚,避过一招。
蓦地,但闻一声大吼,又是一声尖呼,接着“当当卜卜”几声连响,跟着又是“哎哟”一声惨叫。
只见毒蝎四虎中的老三吴铁虎,已在惨叫声中,穿腹而亡。
一阵响声及吴铁虎之死,俱是发生在眨眼之间。原来正当仇恨折身而下,剑刺毒蝎子石峰之时,一旁站着的毒蝎三虎,一来眼看师父危急,二来想趁仇恨尚未落地,不易闪躲之际,三人同时扬手各发一矢,向仇恨击去。
仇恨一向精灵过人,虽在出招之中,仍能耳听四面,突闻嘶嘶风响,知有暗器击来,夜明眼一掠之下,三枚毒蝎矢已分左右两面袭到,急忙双脚一勾,扳正身形,一剑扫去,把右边的两枚毒蝎矢扫落瓦面,是以“当当卜卜”连响,同时左手伸出两指,顺风一夹,将那左边一枚毒矢钳在指中。
此时,那叫雪儿的少女早已把鞋穿好,忽见毒蝎三虎暗算仇恨,不禁杀心顿起,一抖手中青锋宝剑,就像箭射般向三虎刺去,吴铁虎因夹于当中,闪躲不及,被她一剑穿腹而亡。
毒蝎子石峰闻得身后“哎哟”惨叫,心中已知不好,回头看时,爱徒已然死在少女剑下,大吼一声,翻身就向少女扑去。
那少女似乎情知毒蝎子石峰在作困兽之斗,当下不作正面接触,展起师门绝艺“追风捕影步法”,绕着毒蝎子石峰转了起来。
这一招施展出来,但见快若飘风,眨眼之间,已在毒蝎子身前左右,走了两个圈子,其轻功之深,就连一代奇侠邵松也自惊叹不如。
毒蝎子石峰自知轻功逊人一筹,虽然不想被困当中,然而对方身法之快,已不容许突围而去,只得用足全部心神,随着少女影子,原地滴溜溜地也转了起来。
如按功力来说,少女乃是以轻功闻名天下的燕山派老余千唯一弟子,毒蝎子石峰自是难与相比,不过毒蝎子石峰究非泛泛之辈,而且少女兜的是外圈,范围较大,故此相形之下,难分轩轾。
那少女转眼之间已走了七八个圈子,在这七八个圈子之中,少女手中青锋剑领频一点一收,逼得毒蝎子东跳西纵,就象要猴戏似的逗人发笑。
毒蝎子石峰被逗火起,猛然右手衣袖略抖,露出一柄簿如蝉翼,软如绳索,约有四尺来长的明亮软剑。
只见他拖着软剑,迎风一抖,“铮”的一声,软剑笔直如山。
毒蝎子石峰积十余年之岁月,炼成此剑,取名“白蛇软剑”,不肯轻易显露,因而武林中人,知者甚少,今既亮出,可见恼怒到了什么程度。
驼侠老于江湖,一瞥之下,已看出毒蝎子手中兵器一切怪诞之处,当下提起戒心,凝目注视他的动静。
少女绕到第十四圈时,愤然叱喝道:“接我这剑!”
右手青锋,似点实劈,朝着对方肩胸划去,出手狠疾异常。
毒蝎子石峰一见对方剑尖划到,身形急转,避开敌人凶锋,跟着手中软剑疾如风雨般往她剑身硬砍下去,但听得“嗖”的一声,少女手中青锋剑已脱手飞上半空,少女不由大吃一惊,一愣之下,毒蝎子石峰的软剑已然刺喉而到,眼看无可抵御,只得闭目待死。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倏然“当”的一声响亮,有人架开这剑,睁眼看来,但见驼侠手执烟杆,已与毒蝎子石峰斗在一起。
毒蝎子石峰的“白蛇软剑”,乃是别出心裁的一种武器,平时刻软如棉,一旦施展却又钢硬似铁,并能随心所欲,软硬兼施,少女哪能知道,是以手中青锋剑,竟被软剑卷飞离了手。
驼侠早巳注意,一见少女宝剑卷飞,既已纵身上前,果然及时磕开软剑,救过少女的一命。
月光之下,但见两条人影,上下飞舞,左右盘旋,杀得难解难分,快捷无伦。
酣斗中,只见毒蝎子石峰右剑左掌,攻忽变守,守候转攻剑法凌厉之极。驼侠只是沉着应敌,尽量避免与他手中软剑接触,紧守中偶然乘隙递出数招,倒也招招狠辣,惊心动魄。
两人辗转攻拒,三十招内,竟然不分上下,驼侠原先只是久闻其名,并不知道他真实功力为何,故此存有几分戒心,如今既经接手,已然掂出对方斤两,战法自又不同,就在这三十招一过,倏然反攻为守,展开非非和尚绝艺,如同生龙活虎一般。
片刻之间,已把毒蝎子石峰迫得险象环生,须知毒蝎子石峰扬名武林,称雄两广,全凭一手百发百中的毒蝎矢,和那师徒五人的“五蝎连环矢”阵,如今四徒之中,一伤一亡,而且近身肉搏,又遇一代奇侠,招架已感心力不济,毒蝎矢更无法运用,虽然手中软剑鬼神莫测,软硬可用,但对方杆式却奇诞之极,根本无法接触得上,因而无从施展软剑神威。
蓦地,忽听一声:“接着”!驼侠以为又有暗器来袭,招式一慢,毒蝎子石峰已一跃跳出战圈,叱道:“我自斗她,却干你这驼子甚事?”
驼侠冷冷笑道:“庄主不是冲着我邵松父子而来的吗?怎的却找别人晦气?”
毒蝎子石峰一言不发,左旁一挥,三枚毒蝎矢激射而出,两枚打向驼侠,另一枚却射向一旁站立的少女。
这一下去势既快,复又事出倏然,驼侠武功虽高,自也难档两枚,死马权当活马医,铁烟杆往前一点,“当”的一声,火花四溅把一枚毒蝎矢磕飞,可是另一枚却从侧面射到,蓦地,忽听“叮”的一声,原来仇恨已将指间所钳的一枚毒蝎矢弹出,正好与毒蝎子石峰所发出的碰个正着。
那少女因为距离较远而且轻功极佳,身形一闪,只听“啪”的一声,毒蝎矢已落于瓦面,将一块瓦片击得粉碎。
就在这眨眼之间,毒蝎子师徒已翻身下屋逃去,只听得远处一声冷笑,道:“如要活命,十日之内,带书沂山见我!”
驼侠闻言一怔,脑筋急速一转,突然悟出其中道理,急道:“恨儿,过来!”。
仇恨吓了一跳,但又不知事出何因,只好一步一步走向前去,还没走得两步,驼侠已然一个箭步,窜进仇恨身前,一把就将他左手腕紧紧钳住。
这异常的动作,本能的使仇恨猛然一缩,但却没滑出驼侠手掌,驼侠又道:“别动!矢上有毒!”
此语一出,众人皆吃一惊。
仇恨连忙低头一看,只见拇、食两指已然青肿,随即渐渐觉麻木。驼侠伸手扯断一截衣带,将仇恨手腕紧紧缚住。然后掏出一粒药丸给他吞下。
这时燕山孤老余千和那少女也已围近前来,燕山孤老见状,连忙提起刚才接着少女的那把青锋剑,用剑尖划破仇恨两指指心,但见一滴滴的紫血,滴了出来,仇恨不禁大骇,面青,惊道:“爹,孩儿手指又未破伤,只不过碰了一下那矢,怎的如此厉害?”
驼侠面现戚容,道:“此矢极为歹毒,见血封喉,你虽皮肤未破,然而时间过久,毒已渗入毛孔,也是严重之事。”
言毕,连声喟叹,燕山孤老劝道:“事已至此,从速回房计议良策,而且青肿之处需要热巾包敷,以免毒发奇痛。”
说话之间,仇恨已隐约感到手腕以下,就如同浸在寒冰之中似的恶痛如裂,虽然仍能强作压制,可是额角之间,汗光已现。
四人落至客房,但见人头钻动,想是店中旅客好奇探望,四人不加理会,来至,驼侠房中,服侍仇恨躺下,两老退出房外,留下少女张罗热巾替他换敷痛处,四人本是两家,但此时无形中却如同一家人一般。
燕山孤老师徒宿的也是此店,驼侠随他退出自己卧室,来到余千之房,其用意乃是惟恐仇恨听了所说的话而焦急,于伤情无益反而有损,故此避了开去。
两人略为寒喧,互道仰慕之意后,随即论及仇恨伤情。
且说仇恨躺在床上,正在痛不可忍中,忽觉少女伸手摸他宝剑,一时之间,仇恨不明其意善恶,忽又想到梦中夺书之事,不由反手一抓剑柄,两眼圆睁,以敌意的眼光凝视少女,久久不舍。
少女似已察知其意,盈盈笑道:“别紧张,我不会要你的剑,我只是想替你解下来,让你躺得舒服一点。”
仇恨见她美目流露一片真情,又想到她师徒双欢前来救过义父一命,不由面带愧色,徐徐把手放下,言道:“难为姑娘好意,请原谅我小人之心!”
少女抿嘴一笑,道:“兵器乃是武人第二生命,需要处处提防小心,我怎能怪你?……别我姑娘,就叫我雪儿好啦,下雪的雪。”
话毕,随着含羞一笑,跑出房去。
片刻,只见雪儿端进一盆热气腾腾的水来,水里泡着数条敷巾,仇恨过意不去,说道:“雪姑娘,咱们初次见面,怎好劳动你亲自跑进跑出,叫伙计弄就得了。”
雪儿故作生气状,小嘴一嘟,道“你替我设计夺鞋,我还没谢你,怎么,我替你弄点水就不应该?再说……咱们早就见过啦!”
仇恨甚觉惊讶,双眉微皱,道:“咱们早就见过?……你认识我?”
雪儿一面替他敷手,一面笑道:“昨晚上我在竿上就见过你啦,你不是在下面看我表演吗?怎说我们不是早见过了?”
仇恨这时方才领悟,朗笑道:“你眼真利!”
雪儿发出神秘的一笑,然后说道:“咱们吃这一行饭,不利就行了呀!”
仇恨倏然两眼一翻,显出甚为疑惑的脸色,问道:“看你师徒两人,不象是吃这一行饭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街头卖艺?雪姑娘,你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雪儿正要启齿作答,忽见师父步入房来,遂又闭口不言。
驼侠与燕山孤老步人房内,只听燕山孤老对雪儿说道:“雪儿,为师要回燕山取药,十日之内定回此地。你留此照顾仇小哥,不能顽皮……这位是邵老前辈。”
雪儿闻言,面红过耳,低头向驼侠道了万福,道:“徒儿遵命!”
那边驼侠也对仇恨说道:“恨儿,你的伤势不轻,不能随便劳动,好好的躺着休养两天,为师前往玉皇峰讨药,两日便回,店中我已交代,茶饭自会送来……雪姑娘,劳驾你啦!”
雪儿轻轻言道:“老前辈只管放心,晚辈尽力就是。”
两老连夜离店而去,仇恨以奇异的眼光,目送两人出房,暗道:“雪儿师父跟我们父子毫无瓜葛,怎的三番两次出手相助,先是救过义父,如今又为自己伤势而甘冒日夜奔波之苦,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须知燕山孤老余千师徒两次冒死相救,其中当有原因,只是时机未到,笔者不便表露,客官继续看志,日后当能明白。
且说二老开启房门,燕山孤老余千将出手相助原因附耳告诉驼侠之后,当下旋即商讨仇恨负伤之事,余千记起昔日师父圆寂之时,还有解毒仙丹,只因余千一向孤高自许,很少过问世事,是以甚少怨仇之人,故此下山之时,没将解毒仙丹带在身旁。今见仇恨伤重难解,遂自告奋勇回山取药,然而燕山还在热河、河北两省交界,以燕山孤老之绝顶轻功,日夜兼程尚需十日始能回转,而仇恨所服驼侠之药丸,只能保住三天元阳,过时无效,且驼侠身旁丸药已然用罄,势非就近取得类似药丸不可,除了泰山丐侠勿弃近在咫尺,别无他人可求,两人亦曾想到二小安全问题,商议之下,推测两日之内,将不致有何危险,毒蝎子自侍矢毒非他莫解,十日之中,或不致再来,是以两人放心前去。
仇恨青肿的手,虽让雪儿不断的换敷热巾,渐渐止了痛楚,然而两指之毒,已然散发到整个手掌,片刻已然肿得似圆球般的。
雪儿武功虽高,心肠却软,见他那逐渐肿大的手,不禁珠泪偷弹。
先前两人话不离嘴,可是二老走后,两人反倒默默无言,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仇恨发觉雪儿面带悲容,有了话题,遂道:“雪姑娘,干嘛不高兴呀!是不是师父走了,舍不得?”
雪儿乍听之下,心中微感不悦,暗道:“别人是为你而难过,你倒不识好歹,出言取笑。”本想反唇相讥,又怕影响他那伤势,装着笑脸,道:“别开玩笑,又不是三岁两岁,还离不开师父吗?我才不象你呢!听说邵老前辈要走,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仇恨本想打趣雪儿,没想到反被她占了便宜,哈哈一阵大笑,接着“哎哟”连声。
仇恨一阵大笑,震动全身,青肿的手掌,自也遭受波及,痛得呼叫出声,雪儿急忙近前察看,问道:“怎么啦!好好的怎么叫了起来了?”
仇恨勉强忍去疼得将要掉下的眼泪,道:“谁叫你惹我笑嘛!我一笑,手臂震动就痛得忍不住叫了起来。”
一阵剧痛之后,雪儿不敢再多说话,沉默之中,仇恨迷糊睡去。
第二天醒来,发觉雪儿倚在床沿,睡意正浓,触景伤情,猛然想起黑蜂洞中与翠姊姊共处一穴的情景,如今虽然受伤卧床,但却有雪儿照顾作伴,而翠姊姊处在朝不保夕的危境中,又有谁能替她分忧解愁?思念至此,不禁暗然神伤。
一个受伤或患病的人,最忌心情不定、胡思乱想,仇恨难以例外,尤其是一向动惯了的人,一旦静了下来,脑里片刻不停,他想到家仇,想到师恨,想到翠儿、萍萍、还有魏苇……
思潮起伏,伤情随着加重,浑身滚烫如火,唇舌焦干若裂,又因热巾停了一段时候,没有换敷,更是痛不可忍,仇恨眼看雪儿睡意正浓,不愿惊醒,勉强挣扎欲起,偶一震动,痛人心脾,“哇”的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雪儿梦中被他惊醒,一看仇恨面红似血,心知不妙,一瞥之下,见他呼吸已停,显已昏死过去,连忙提起真力,为他推宫活血。
约有盏茶工夫,仇恨悠悠醒来,雪儿那里已是香汗涔涔。
这一日,雪儿虽然不断以热巾为之敷换,拼着自己真力损耗,补助他的精神体力,但却无法促其清醒,仍然终日陷入昏迷状态,雪儿急得六神无主,泪流不停。
入夜,谯楼虽已敲过三更,雪儿仍是马不停蹄,忽进忽出,张罗热水。
就在那四更将过之时,雪儿自外端着满碗热汤,正待踢门而进,蓦地,打从门缝之中,倏然瞥见床前站着一个衣衫褴褛之人,手中执着仇恨金龙赤火剑,向下刺去。
这一惊,非同小可,雪儿把盆一丢,“通”的一声,踢门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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