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妇人冷凄凄地一笑,道:'做下人的不便哓舌,阁下记住说过的这句话便行了。'朱昶心内不能释然,但也未便追问下去,沉声道:'在下一言九鼎,焉有口是心非之理,别过了!'说完,弹身朝西奔去。
到了天明,一无所见,朱昶只好折头东行,暗忖,'天不偷'多半已不在那洞穴中,自己与'花后张芳蕙'母女,有利川十日之约,还是先办妥这件事要紧,于是继续东行,一意赴约。
到了镇甸,重新买了一付行头,全身上下,焕然一新。
这一天由石宝寨渡江,到了川鄂之交的武陆山区,距利川已不远了。
一踏入武陆山区,朱昶的情绪便无法平静了,一家人就是在这山中遭害的,仇未报,恨未伸,何以慰死者在天之灵?
为了抄捷径,朱昶不循正路,相准方向,越山野而行。
眼看红日偏西,眼前仍是无尽的山峦,前不巴村,后不着店,肚内饥肠辘辘,却找不到充饥之物,投宿处就更不用提了。
正自彷徨之际,忽见不远的山坳里冒起了一缕炊烟,袅袅上升,登时精神大振,在这深山峻岭之中,不是猎户便是山农,看来食宿是可以解决的了。
想着,身形已不自觉地朝山坳飘去。
越过一座小峰,只见这山坳是一个狭谷,飞瀑流丹,在如白练倒挂的瀑旁,一块小小平阳,竹篱茅舍,栽花莳竹,背山面潭,怪石嶙峋,好一幅天然古画。
朱昶微微一楞,根据经验,不像是山野人家,而是隐者之居了。
心念之中,迳朝那茅舍欺去。
到了篱笆门前,正待出声。……
忽见一个文士装束的中年人,手提一个长布包,跨门而出。
这决非山野之人,朱昶一动念,忙闪到一块突石之后,只见那中年书生缓步到了庭中,然后站定,双目望天,似有重重心事。
这书生剑眉星目,英挺俊逸,长相不俗,年纪至多三十出头。
朱昶敏感地想到莫非也是避仇隐遁的武士?
'奇峰?'
'我在这里!'
一问一答之间,朱昶只觉眼前一亮,一个荆布钗裙的少妇,幽然出现,很美,美得像一朵空谷幽兰,是小两口吗?怎会住在这丛山野谷之中呢?
那少妇姗姗来到那书生身边,幽怨地瞄了书生一眼,道:'峰哥,你忽然变了?'书生心不在焉地道:'倩妹,我没有变。'
'你为什么不承认,自你三天前下山归来,便魂不守舍……''那是你多心!'
少妇目光转到书生手中的长布包,粉腮顿现苍白,娇躯也在颤抖,栗声道:'你……又把这东西拿出来干嘛?'书生脸上绽出一个笑容,但这笑很难看,根本就不是笑,只是勉强使面皮牵动而已,笑容倏忽便消失了。
'倩妹,我……我……'
'你怎么样?'
'实在说,这三年来我一直无法忘掉它!'
少妇花容惨淡,泪光晶莹,幽幽地道:'那这三年来你一直是在玩弄我?'书生苦苦一笑道:'怎么是玩弄呢?'
'你一直在欺骗我!玩弄感情……'
'我没有,如果存心骗你,便不会说出来。''但你是……变了……'
'变了?'
'峰哥,你凭良心说一句,爱我还是爱它?'朱昶在暗中听得莫明其妙,但好奇之念却大炽起来。
书生期期地道:'当然是爱你!'
少妇激动至极地道:'爱我就忘了它!'
'可是……'
'忘不了,是吗?'
'倩妹,求求你,这是我生平的大志……'
'住口,你忘了我们是如何结合的,我们为什么避世而居?'书生的脸上起了一阵抽搐。
少妇接着又道:'峰哥,你身上的十处创口是如何来的?你几乎死了几次?你说要永远忘了它,今生不再打开这布包,为什么你又改变了初衷?'书生的面色更形难看了,显见他此刻的心情相当复杂,但他仍开了口:'倩妹,我很痛苦,我曾无数次强迫自己忘掉它,但我……办不到!'说着,以手掩面。
少妇依然十分激动的道:'到底你这次下山,碰到了什么?'书生放开了掩在面上的手,栗声道:'我……听说中原武林出了一个杰出的剑手,叫做"断剑残人"!'朱昶心头为之剧震,怎会扯到了自己身上?
少妇恨恨地道:'是的,以前便是如此,你一听说什么地方出现剑手,便赶了去,你得到什么?你……你……'以下的话,哽咽住了。
书生眉毛一扬,激动的道:'这次情形不同,传说中,把"断剑残人"说成了剑神,他出手只一招,仅只一招,对手不死即伤,如果……我能赢他一剑,此生便不作他求了!'朱昶暗自打了一个冷颤,又是一个梦想成名的武狂,这种成名的方式,不但卑鄙,而且大悖'武道',为什么不从义行侠道上去博取声名呢?
书生似意犹未尽,接下去道:'听说他在附近出现,我要去找他,倩妹,答应我,这是我此生除你之外的唯一愿望,自从十七岁时,蒙那位陌生剑客指点了我那一招,到今天才完全揣摩透澈……'少妇反而平静了,冷冷的道:'你一定要去斗那什么"断剑残人"?'书生红着脸道:'倩妹,成全我!'
少妇一字一字地道:'那你先杀了我!'
书生脸色遽变,大叫道:'什么意思?'
'因为我俩已不会再长相厮守了!'
'为什么?'
'我有这个预感,你这一去不会再回来了!''倩妹,你是说我会抛弃你吗?'
'不,我是说……你永远不会回来了!'
书生蹬蹬退了两步,双目暴睁,激越地道:'倩妹认为我会死在"断剑残人"剑下?''我确有这预感!'
书生解开那长长的布包,一柄奇古长剑,现了出来。
少妇凄厉地道:'峰哥,你已经打定主意了?'书生抽出长剑,一道森森剑气,闪耀在黄昏落日中,他脸上浮动着一种异样的光釆,那是预期成名的憧憬。
'倩妹,我只求你这一次?'
少妇的粉腮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白,最后成为僵冷,螓首一点,道:'很好,我早预料到有这么一天,但我仍然嫁给你,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倩妹,别这么说?'
'现在我才明白,你并不爱我,只是爱剑,你活着是为了剑……''倩妹,你说的太过份了……'
少妇冷笑了一声,道:'事实不是非常明显吗?'书生痛苦地道:'倩妹,我爱你,我这么做使你伤心,但请你原谅,一次,只一次啊!''是的,人生……也只一次啊!'
'倩妹……'
'峰哥,愿你成名!'
说完,突地弹身朝屋后的山顶奔去。
书生呆了一呆,才狂声叫道:'你去那里?'少妇没有回答,身形更紧了。
书生也弹身追去,边唤着少妇的名字:'舒倩──倩妹……'朱昶摇头叹息,心想,人,多么奇怪,为什么不安本份?为什么不珍惜感情?名,算什么?父亲被尊为'剑圣'结果如何?
由于好奇的驱使,他也跟了上去,饥饿早已忘记了。
日头已接上山巅,无力地吐出最后的一抹残晖。
远处的山峦,已逐渐沉没在暮霭中。
朱昶尾随到了半峰,一看,不由头皮发炸,心里直冒寒气。
那少妇站在一块堪可容一人立足的突岩上,脚下,便是百丈飞瀑,那书生一面手足并用的慢慢接近她,一面语不成声的道:'倩妹……回来,我……什么都依你!'少妇冰冷的一笑道:'迟了,我不需要因怜悯而得到的爱情,我不是做戏,也不是威胁你,愿你珍重,峰哥,永别了,天下第一剑手……'书生已挨到了突岩边,伸手去抓……
只差那么一点点,少妇已投入匹练之中。
'倩妹!'
那声音令人不忍听,那是绝望的呼唤。
落日,黄昏,一个善良的女子殒消。
朱昶鼻头有些发酸,这是多么凄惨的一幕,这少妇,与其说是自尽,不如说是死在她所深深爱着的丈夫手中,她判断丈夫此番出山,必无幸理,为了受不了生离之痛,先来死别。
她的死,能唤回丈夫求虚名的心吗?
朱昶实在不齿这书生的想法与做法,真想现身教训他一番,但想到他经此惨痛,必已悔悟,让他去受良心的制裁吧!
书生飞纵下峰,到瀑底潭中寻他妻子的尸体去了。
朱昶也不愿现身,漏液上路。
所谓上路,其实并没有路,只是依固定方向,在乱山中行走。
第二天巳牌时分,朱昶出了武陵山区,距利川城已不足五十里,他在小镇饱餐之后,朝利川进发,估计过午时份可达。
距十日之约还有两天,不知'花后张芳蕙'母女是否已经抵达?
正行之间,忽见道旁出现几间茅棚,是卖茶水与饮食的,这类小棚,在川鄂边区近山一带,比比皆是,一般肩挑负贩的行脚者,都视此茅棚为歇脚打尖之所,只要化上几文制钱,便可勉强一饱。
朱昶觉得有些渴了,顺步进入一间茶棚,要了一碗白酒水,慢慢啜饮。
忽地邻棚之中,传来一阵轻狂的笑声,一个少年的声口道:'奇怪,"花月门门主詹四娘"一向足不离广安城,怎地忽然动了游兴,携门下"锦魂女"来这边荒之地?'另一个中年声口道:'赵老弟,恐怕不是动了游兴,而是另有要事……''哈哈哈哈,郝大哥,"花月门"除了招蜂引蝶,还有什么要事。''赵老弟莫非有意……问津桃源渡,风流一番。''难道郝大哥不想?'
'我们是有志一同,彼此,彼此,哈哈哈哈……''郝大哥准备以何物作缠头?'
'这个……千年何首乌一枝!'
'啊!天材地宝,好事必谐。'
'老弟呢?'
'祖传汉玉玦一对……'
'嗯!够份量。'
朱昶觉得有些刺耳,'花月门'一派,他略有所闻,专以女色勾搭一些武林败类,换取武功珍宝,各大码头城镇,都有分舵设立,势力不小,所行所为,较之花柳场所,过之无不及,所异于一般烟花女子的,是每一个门下弟子,都有一身功夫。
少年的声音又道:'郝大哥,你是老门槛,依你看来,能成事吗?'中年声音道:'只要缠头够份量,随地皆可交易,老弟,你是破题儿第一遭吧?''嗯!这个……只有过那么一次经验。'
'味道如何?'
'妙不可言!'
'哈哈哈哈……'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确是令人一试难忘。''老弟,"花月门"弟子,个个均有一身软硬功夫,尤其床第之间……你只要尝过一次风流味,天下任何美如天仙的女子,都不足道了。''郝大哥,今天……总不成你我同操一舟?''哈哈哈哈……老弟,别担心,大哥我今天想亲亲门主芳泽,凭这一枝千年何首乌必蒙垂青,身为门主,那滋味吗?……嘿嘿!''小弟只要能一亲"销魂女"……便心满意足了。''如此,我们倒无可争执,哈哈哈哈……'
'郝大哥,对方真的落脚"莲花庵"吗?'
'没错,我们得走了,别让他人捷足先登。''走吧!'
接着是算帐出棚之声。
事不干己,朱昶也懒得理料,付了水酒钱,离棚上路,只见前道之上,两条武士打扮的人影,急急奔行,想来便是刚才说话的两人了。
朱昶蹒跚地悠然而行,反正他并不急于赶到利川,十日之约还有两天,说不定对方还在途中。
走了一程,只见一条岔道,转入左首林中,岔道口,赫然留有暗记,朱昶心中一动,不知这暗记是四大高手之中的何人所留?莫非此地也有'十八天魔'的踪迹?
心念之中,折身进入岔道,心里转念自己的外貌,是极明显的标记,为了不打草惊蛇,还是隐秘些为上。
于是,他离道入林,藉林木掩护,逐段前进。
约莫半里远近,眼前忽现出碧瓦红墙,看来那是庙庵之属,他施展'空空步法',直欺近前,一看,不由大感困惑,这赫然是在茅棚中听到的'莲花庵'。
朱昶隐起身形,皱眉苦思,想协助自己的四大高手,留秘密暗记的用意何在?想来想去,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突地,庵内传出一阵隐约的女子荡笑之声。
朱昶心念疾转,这笑声多半是发自那所谓'花月门门主詹四娘'或那女弟子'销魂女'之口,尼庵乃清净之地,怎能容这些污垢呢?
暗记指引自己来此,又为了什么呢?
想来想去,决定不露面,且在暗中一探再说。
于是,他转到侧方,掩入庵中。
这'莲花庵'供的是'莲台观音',庵内布置不输富豪精舍。
靠西的精舍花厅中,此时传出阵阵淫荡的笑声,两名一中一少武士,站在厅门之外,满面邪意,一付迫不急待的恶心相。
朱昶此刻正隐身在花厅对过的竹丛中,当他的目光,透过叶隙,射到小厅中时,不由血脉贲张,双目尽赤。
厅内坐的,竟然是'花后张芳蕙'母女,母女俩满面春光,眼角眉梢,春意盎然,与在广安城南大街巨宅所见,完全两样。
'花后张芳蕙'会是'花月门门主'?
他在万分震怒之下,也感到无比的迷惑!
荡妇淫娃,'谷中人'所说的恐怕一点不假了……
只听'花后张芳蕙'嗲声荡气地道:'你俩既专诚慕名寻芳,本门主自不能不破格以应,这样好了,你俩就来个双凰戏凤吧!'朱昶的血管几乎要爆炸开来,天底下竟有这等淫贱的女人?
但,随即他便冷静,这事其中大有文章,'武林生佛西门望'定有阴谋在其中。
只见那姓郝的中年武士深深一揖,邪意盎然地道:'门主,在下渴欲门主布施雨露……''花后张芳蕙'格格一笑道:'不行,礼物不够份量。''在下再加上这柄祖传的"惊雷剑"?'
'让你俩双凰戏凤,已属破格!'
'这……这……'
'愿不愿,如果不愿,礼物原件退回,请便?'两武士互望了一眼,点了点头。
'花后张芳蕙'转顾坐在身边的少女道:'好女儿,好好服侍两位,务必让两位尽兴!'少女荡声一笑,站起身来,道:'当然!'然后又朝门外的两武士抛了一个媚眼,道:'两位来呀!'那种眼风,媚态,令人一见销魂。
朱昶陡地想起'天不偷'在土地祠顶所说的:'……一条命迟早葬送在石榴裙下……',真武士首戒便是色字,原来老偷儿早已知道她母女的身份,可惜当时没机会追问明白。
'谷中人'如果知道他的妻女已成了卖笑之人,不知作何感想?
两武士举步入厅……
朱昶恨恨地一咬牙,心里暗想道一声:'全都可杀!'正待现身出去……
蓦地──
一阵狂笑,传自不远的假山石后,随着笑声,一条人影,一闪而现,现身的,赫然是一个黄袍老者,面红如婴,健壮雄伟,只是双目邪气甚重。
这装束,使朱昶想到了'十八天魔',于是,他按捺住了。
黄袍老者朝厅内一拱手,道:'门主,久仰了!''花后张芳蕙'粉腮微微一变,但随即媚笑道:'阁下是谁?''猜猜看?'
'素昧生平,无从猜起。'
'普天之下,堪与门主一较长短的,舍老夫之外,别无旁人!''哦!让本门主想想看……'
'上一代门主可曾提到过一日夜之间鏖战一百回合的故事?''花后张芳蕙'陡地立起身来,激动的道:'阁下是"十八天魔"之中,行第四的"风月魔"……'黄袍老者哈哈一笑道:'不错!不错!正是老夫,不知门主的道行如何?''百合之数,尚可应敌!'
'好哇!老夫是人老枪不老,管保门主俯首称臣!'朱昶真想掩耳不听,这种淫猥不堪的话,他们说来竟似家常闲话般的,天下之无耻者,莫过于此了。
此刻,明珠与两武士业已转入侧首房中不见,想是在弄什么'双凰戏凤'的无耻勾当了,两男共淫一女,那两名武士的无耻,也不较母女俩逊色。
'老夫可以入室了吗?'
'慢着!'
'门主尚有话说吗?'
'阁下当知本门规矩!'
'老夫也要规矩吗?'
'谁也不能例外!'
'好吧,一件武功,如何?'
'什么武功?'
'龟息大法!'
'哦!龟息大法,这可得先付……'
'老夫有些难耐……'
'不行,这是本门规矩。'
'好,照办!'
'如此请进。'
朱昶可再也忍耐不住了,大喝一声:'别动!'人随声现,直逼檐前。
'花后张芳蕙'一见朱昶现身,骤然色变,这可是她做梦也料不到的事。
'风月魔'没有回头,冷森森的道:'是什么不长眼的东西找死?''花后张芳蕙'连向他施眼色。
'风月魔'徐徐转身,一看,栗呼道:'你便是与本教作对的"断剑残人"?''不错!'
'好极了,老夫正要找你……'
'彼此!彼此!'
'兔蛋子,你死定了!'
'这话该在下说的!'
朱昶带煞的目芒射向厅中,'花后张芳蕙'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
'风月魔'向前欺了两步,一袭黄袍,无风自鼓。
朱昶的目光,移回'风月魔'面上,心念暗转,虽然大理国段皇爷不喜杀戮,师父临行也交待尽量只废对方武功,但此等淫魔留在世间,不知有多少女子要遭劫,应该除去才是。
心念之中,眸内杀机倏炽。
'天不偷'的话,又响在耳边:'……不给对方机会……'血的教训,使他想起来余悸犹存,一时托大,几乎丧命'武魔'等的群攻之下。
'风月魔'的确不愧是旷代巨魔之一,朱昶心念甫动,他已从朱昶的目光中看出端倪,双掌暴扬,猝然劈向朱昶。
但朱昶身具绝世武功,反应之神速,令人咋舌,几几乎不差先后,断剑已闪击过去,拔剑出手,快得不可思议。
一声闷哼传声,'风月魔'连退三步,右臂血光迸现,朱昶也同时被对方的如山掌力震得身形连幌。
人影一闪,'风月魔'电射而去。
这一着,大出朱昶意料之外,堂堂'十八天魔'之一,竟然一个照面即遁。
'那里走!'
朱昶大喝一声,跟踪追了上屋,只这眨眼工夫,'风月魔'业已鸿飞冥冥,极目全是森森林莽,要追他已属不可能之事。
又是一次教训,证明老偷儿所说的几点制敌之道,确属经验之谈,如果一碰面便毫不迟疑地出手,相信'风月魔'决无逃生的机会。
倏地,他想到屋中的'花后张芳蕙'母女,忙折身回到精舍小院,目光扫处,一颗心顿往下沉,厅内已失去了那淫妇的踪影。
朱昶一个箭步窜入小厅,耳际忽听到一种怪异的呻吟声,再一听,声音来自邻室,他一掌劈碎房门,跨了进去。
不堪入目的一幕,骤呈眼帘,使朱昶为之脸上发热。
一张宽大的雕花大床上,那两名寻芳武士,精赤条条,躺在床上直哼,被褥凌乱,锦帐已被抓落,只是不见那少女的影子,看来母女俩已扬远了。
这两名武士,瘫软如泥,看来是真个销魂。
朱昶恨到极处,手掌一扬,道:'身为武士而无行,该死!'两名武士张口结舌,无力挣扎,也说不出话,只惊布欲死地瞪着朱昶。
这景像,勾起了朱昶潜意识中母亲与陆叔女儿被奸杀的隐恨,怜悯之念,一闪而逝,手掌虚空一按,两声低沉的惨哼,两武士自做风流鬼去了。
朱昶不愿多看一眼,返身到了庭中,心中的恨毒气恼,莫可言宣,此番专诚来赴利川之约,实指望为'谷中人'了断这件公案,不想却是这等收场。
庵堂乃清修之地,岂容藏污纳垢,看来庵中女尼,准不是好东西。
心念之中,奔出精舍,往各殿屋搜去,奇怪的是不见半个女尼的影子,看来已闻风隐匿了。
搜查无所获,他又折回前院。
突地,一条人影,蓦然出现,朱昶吃了一惊,仔细一看,不由大是振奋,这不期而现身的,赫然是师父的至友'南极叟',忙施礼道:'老前辈幸会!'话出了口,才想到自己戴了面巾,对方怎认得出,但事出意外,'南极叟'意然毫不惊怪的道:'小子,你还记得我老人家?''当然不会忘记!'
'我得令师传讯,就近照顾你……'
'哦!晚辈在此致谢了!'
'免!'
话音不善,使朱昶心头打了一个结。
'老前辈怎会来到此间?'
'我老人家且问你,你因何追踪那不要脸的老鸨"花月门门主"?''晚辈是受人之托,了断一桩公案!'
'受何人之托?'
'中原大侠诸葛玉!'
'嗯!不是无名之辈,他怎会托你追踪"花月门门主"?''因为她是他妻子!'
'什么?'
'花月门门主便是诸葛玉之妻!'
'南极叟'双目圆睁,大声道:'胡说!'
朱昶虽尊敬对方,却不惯等这等喝斥,冷冷的道:'晚辈并未胡说!''南极叟'冷厉的道:'小子,"中原大侠诸葛玉"的妻子会是"花月门门主"谁说的?''诸葛玉本人!'
'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晚辈不是这种人!'
'诸葛玉发疯了吗?'
朱昶一愕,但随即断然道:'他很正常!'
'他怎会托你跟踪他妻子?'
'他被奸人谋算,业已成残,功力尽失,据他说是妻子不贞!''南极叟'偏头想了一想,道:'他说他妻子是"花月门门主"?''不,他说是"花后张芳蕙"!'
'照啊!你不找张芳蕙,却追上了老鸨"花月门门主",什么意思?'朱昶若有所悟栗声道:'难道她不是"花后张芳蕙"?''南极叟'吁了一口大气道:'你的确是孤陋寡闻,"花月门门主詹四娘",大名鼎鼎,怎会变成了"花后张芳蕙",你小子怎把冯京认成了马凉?'朱昶恨恨地一跺脚道:'晚辈被他骗了!'
'谁?'
'武林生佛西门望!'
'南极叟'白眉一皱,道:'西门望声名不恶,会骗你?'朱昶咬了咬牙,把受托的经过说了一遍,但隐去了自己受害的那一段没提。
'南极叟'沉声道:'原来如此,是我老人家错怪你小子了,若果这样,西门望是个了不起的奸雄,竟然掩尽了武林同道的眼目。'朱昶恨得牙痒痒地道:'晚辈决不会放过这老匹夫!''这一来,你要找他恐怕很难了,当心他暗箭伤人?''是的!'
'你下一步行止如何?'
'找"黑堡主人"算帐!'
就在此刻,一声栗人的冷哼,传入耳鼓。
朱昶大喝一声:'什么人?'
没有回应,朱昶正待弹身去追,'南极叟'一抬手道:'不必了,对方能伏匿暗中,而不被你我发觉,必非等闲之辈,追也追不到的,倒是你要找"黑堡主人"如何找法?''晚辈已有打算!'
'南极叟'不再追问下去,转口道:'这"莲花庵"其实是"花月门"的一处分舵,应该毁去。''是如此么,晚辈来办!'
说着,进入殿中,扯下帐幔,就佛灯上点燃,登时烈火熊熊而起。
朱昶与'南极叟'退出庵外,监视着火场,顷刻工夫,全庵已陷入火海之中,突地,数条纤纤人影,自火场中射出,竟然是一名老尼,五名妙龄女尼。
'南极叟'一拍手,道:'狐狸烧出窝了!''这些女尼也是"花月门"下?'
'那当然!'
朱昶闪身上前,手掌连挥,尖厉刺耳的惨叫声中,那六名淫尼,连出手者的形像都不曾看清,便被震得倒投回火窟之中。
'南极叟'道:'小子,你出手似辣了些?'朱昶愤然道:'除恶务尽,这等人留在世上,并非武林之福。''我们离开吧!'
'老前辈请!'
'小子,我们最好不明里在一起,分道而行吧!'这正合朱昶的心意,他打算就近赴荆山探'黑堡',了断血仇,实在不愿假手于任何人,当下立即应道:'如此晚辈先走一步了!''你去吧!'
朱昶转身出林,重行上道,心里把西门望恨到了极处,'谷中人'所托付的事,看来难办了,想不到西门望会来上这一手,把'花月门门主'来冒充'花后张芳蕙'。不过他倒庆幸没把'谷中人'那布包的东西交出来,否则坏大事了。
利川城已没有去的必要,于是他远城而过,第二天上了沿江大道。
悠悠江水向东流,芦花翻白,帆樯映碧波。
朱昶却无心欣赏这江景,只盘算着应采取的行动。
正行之间,身后一个声音道:'朋友留步!'朱昶心中一动,停了脚步,但却不曾回顾,只冷冷地反问道:'何方朋友?'身后那声音道:'阁下是"断剑残人"吗?''不错!'
'区区万奇峰!'
'有何见教?'
'想领教阁下剑术!'
朱昶缓缓转身,一股无名怒火,冲上顶门,对方,赫然是在武陵山中逼死妻子的那中年书生,仅数日之隔,他竟不顾发妻新丧,出山求斗,这人已狂得失了人性。
万奇峰朝江边一指,道:'我们到江滩上?'朱昶冰寒至极地道:'你知道在下准奉陪吗?'万奇峰显得有些激动的道:'阁下不屑于赐教吗?''也许!'
万奇峰的脸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栗声道:'区区向阁下挑战?'朱昶冷酷地道:'你不配!'
万奇峰面孔红里泛白,怒声道:'阁下目中无人?''对你是如此!'
'断剑残人,你欺人太甚……'
'怎么样?'
'决斗!'
'我说过你还不配!'
万奇峰陡地拔出长剑,一震腕,剑尖幻出了一片耀目银星。
朱昶心念一转,道:'走吧,到江滩去。'
二十丈之外,是一大片芦苇,正好挡住道上行人的视线,前面是一片沙滩,直延伸到江边。
两人到了滩上站定。
朱昶冰声道:'万奇峰,你简直毫无人性!'万奇峰气得浑身簌簌而抖,厉声道:'你我素昧生平,要求比剑是武士本色,何以出口伤人?'朱昶冷酷无情的道:'本人再说一遍,你不配!''什么意思?'
'为了追求虚名逼死妻子,尚不知悔悟,你是人吗?'万奇峰面色顿呈苍白,蹬蹬蹬退了四五步,骇然望着朱昶,久久才迸出一句话道:'阁下是怎么知道的?''不必问,你承认吗?'
'区区……区区……并没有杀死她。'声音中充满了痛苦之情。
'你虽不曾下手杀她,但是被你逼上绝路的,与你下手杀她何异?'万奇峰额上渗出了大粒的汗珠,脸上的肌肉阵阵抽扭,颤声道:'阁下……目睹这悲剧?''不错!'
'区区……想不到她会如此!'
'可是她的死并未能改变你的无知,你仍然出山了。'万奇峰歇斯底里的狂叫道:'我非与你比剑不可,这是我平生大愿,先父一生好强,却……死在剑下……'泪水,从他两颊滚滚而落。
'你曾答应你妻子永不用剑?'
'是……的……'
'既然自知不能守约,为什么要和她结合?''这……这……我爱她啊!'
'欺骗,自私,无耻,你不配做武士!'
万奇峰脸孔扭曲得变了形,狂呼道:'拔剑,非比不可!'朱昶寒声道:'我会杀了你?'
'生死于我已不重要了!'
'你妻子的看法完全正确,你不会再回头了……''拔剑!'
'你似乎曾说过十七岁时,从一个陌生剑客学到了一招剑法,至今才参悟?''一点不错!'
'你想以这一招成名?'
'不,该说是完成父志!'
'你父亲和你一样狂?'
'别辱及死者!'
'好,本人成全你!'
话声中,缓缓抽出断剑,斜举向右上方。
万奇峰平剑于胸,情绪豕渐平静,这是一个剑手在出手前必须做的,如果心浮气躁,再高的剑术也会打折扣。
朱昶默察对方的起手式,愈看愈起疑,沉喝一声道:'且慢!'万奇峰咬了咬牙,道:'阁下有何话说?'
'你这一招剑法何名?'
'不知道!'
'那传授你剑法的可曾留名?'
'没有!'
朱昶沉思了片刻,道:'出手吧!'
万奇峰凝神静气,双目瞬也不瞬地注定朱昶,论功架气势,的确无懈可击。
朱昶自不用提,他的功力,业已到了巅峰状态。
两人如石像般对峙,连眼都不眨。
'呀!'
两声栗喝,几乎不差先后,宛若从一个人口里发出,分不清是谁先出的手,只见剑芒如万花怒放,又如银蛇乱舞,但,只是那么一刹那……
'嗯──'
'啊──'
闷哼与惊呼齐发。
万奇峰长剑拄地,身上有四个地方渗出血水,面色比死还要难看,脸孔在不断的扭曲,双目黯然无光。
朱昶则是惊楞地望着对方,蒙面巾遮盖了丑脸,但心意从眸中表露无遗。
久久,万奇峰狂呼一声:'倩妹,我错了!'手中剑一横,勒向咽喉。
'呛!'
朱昶飞一指,万奇峰手中剑应声落地。
'断剑残人,方才那一招,你本可杀死我,为什么不杀。'朱昶没有回应,心乱如麻,因为万奇峰刚才那一招正是父亲的独创绝学'一剑追魂',他不明白,这招绝学父亲为何传给了他?当然,对方口中的陌生剑客,是父亲毫无疑义了。
万奇峰疯狂地吼道:'断剑残人,你想折磨我吗?'朱昶冷冷地道:'有此必要吗?'
'那为何不让我死?'
'生命如此贱吗?'
'我已没有再活下去的价值。'
'万奇峰,"十八天魔"尚且是我剑下亡魂,你算什么?''父志未竟,贤妻饮恨,不孝不义,尚有何面目偷生人世……''你方才那一招剑法,足可傲视剑坛,何不做些有意义的事,聊补对尊夫人的亏欠于万一,遽尔寻死,尊夫人泉下将不瞑目,既无面目偷生,难道就有面目见你妻子于地下吗?'万奇峰脸色开始变化,由悲愤而颓丧,最后现出愧色,双手一拱,道:'阁下金玉良言,儆醒愚顽,请从此别……''且慢!'
'阁下尚有指教?'
'你那一招剑法,一年之内,不能施展,否则必遭惨祸!'万奇峰骇然道:'为什么?'
朱昶不敢明言那招'一剑追魂'是父亲的绝学,炫露了必遭仇家追杀,只好含糊其辞的道:'此中原委未便奉告,但这是在下出自内心之言。''哦!区区本已决定青山绿水,长伴妻灵,从此不谈武事了。''这样很好,妻生不能守诺,妻死补过亦不失求心安之道。''仅受教!'
'还有,如你愿意,可否将当年陌生剑客的原因见告?'万奇峰沉吟了片刻,道:'说出来亦无妨,事属巧合,那陌生剑客夫妇同行,被仇家追杀,剑客的妻子身怀六甲,即将临盆,剑客因维护妻子而重伤,逃到寒舍,区区予以藏匿,蒙过了追杀者的眼目,事后,那陌生人便传了区区这一式剑法。''啊!'
朱昶几乎流下泪来,但他忍住了,那所谓陌生剑客的妻子,正是自己的母亲,肚中所怀的,也正是自己啊!如此说来,万奇峰对父母曾有救命之恩。
万奇峰敏感地道:'难道阁下认识那陌生剑客?'朱昶本待说出身世,但一转念忍住了,只淡淡地道:'不认识,从剑法上疑似某一人,但无法确定!'万奇峰却锲而不舍地追问道:'阁下疑是什么人?'朱昶略一踌躇之后,道:'待在下证实之后再说吧!''阁下尚有指教吗?'
朱昶心念疾转,他对父母既有那笔人情,而父亲传了他那招绝学,虽无名份,但已有同门之谊,心念之中,道:'我们交个朋友如何?'万奇峰似乎受宠若惊,脱口道:'阁下与区区交朋友?''不错!'
'当然乐于应命……'
'兄台年长为兄,我……算是小弟吧!'
'这……这……'
'大哥,我们的结交,算是"一剑之缘",小弟的身世来历,目前暂不能相告,这点希望能谅解。'这一来,无形中消除了万奇峰因落败而产生的屈辱与悲愤,登时面浮笑容,道:'如此我叨光为兄了,一切悉依贤弟之见吧!''大哥仍回武陵山吗?'
万奇峰又触起爱妻惨死之痛,泫然欲泣的道:'愚兄当然回山伴墓,以示忏悔!
'
朱昶点了点头道:'如此我们将来山中再见?''贤弟何往?'
'小弟要办的事太多,容后一一奉告。'
'就如此分手吗?'
'小弟敌人太多,不宜结伴。'
万奇峰依依地道:'如此愚兄期待异日把晤了?'朱昶诚挚地道:'小弟事了,必定专访!'
万奇峰拾起地上的剑,投入江水之中。
朱昶一愕道:'这是为何?'
万奇峰惨然一笑道:'虽然大恨铸成,但遇兄誓永守当初允你亡嫂的诺言,以赎前愆于万一,从此永不握剑了!'朱昶黯然道:'大嫂当可稍慰于九泉了!'
万奇峰望着朱昶的蒙面巾,欲言又止。
朱昶立知其意,沉声道:'大哥,恕小弟暂不出示真面目。'万奇峰一笑道:'贤弟实在聪超,观色而知心意,就从此别吧!''大哥珍重!'
'贤弟也珍重!'
两人互道珍重之后,拱手一揖,万奇峰疾奔而去。
朱昶望着滔滔江水,不由发了呆,他内心感到无比的歉疚,如果在武陵山中,初遇万奇峰夫妇之时,现身与斗,他的妻子当不致于寻短见,然而,谁知道彼此会有这段渊源,又怎料得到他妻子舒倩会步上这条绝路呢……
蓦地──
朱昶感到身后的空气起了微微的波动,错非功力到了朱昶这种程度,是无法觉察的,他立即意识到身后来了人,而且来人的功力相当高,他没有回顾,只冷冷地道:'何方朋友?'一个极为耳熟的声音道:'区区何文哉!'
朱昶悠然转身,只见不到两丈之处,站着那'黑堡'总管何文哉,对方不速而至,使朱昶意识到'黑堡主人'可能也在附近不远。
复仇之火,立即自胸中熊熊燃烧起来,他暗中作了决定,今天非从对方口中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黑堡总管何文哉凝视了朱昶许久,才开口道:'断剑残人,我们好好谈一谈……'朱昶冷冷地道:'很好,在下也有这打算。''你认得方才与你比剑的人所施展的那一招剑法?'朱昶心头一震,看来对方早已隐伏在侧,幸而自己没有进一步与万奇峰相谈,否则秘密尽泄了,但由于这一问,使朱昶心里泛起了杀机。
'阁下早已在侧作壁上观了?'
'区区不否认!'
'因何有此一问?'
'当然有道理在其中。'
'愿闻?'
'请先答覆区区问话!'
朱昶反问道:'难道阁下认得?'
何文哉坦然一点头道:'认得!'
'这招何名?'
'剑圣朱鸣嵩的绝学"一剑追魂"!'
朱昶倒不以为怪,因为父亲那一招'一剑追魂',中原道上成名的人物多数认识,当下冷冷的道:'这一招剑法,对中原武林道上并不陌生,在下也不例外。''话虽如此,但情形不同!'
'什么意思?'
'你当不否认你对姓万的施展那一招反应奇突?'朱昶心头又是一震,道:'是又为何?'
'区区据此看出了端倪……'
'说说看?'
'第一,你便是年前逃离黑狱的"苦人儿"……'朱昶冷哼了一声,道:'就算是吧,还有呢?'何文哉声音略见激动的道:'你与那白衣书生必有相当渊源,而并非为你以前所称临危受托。'朱昶杀机更浓,冷酷的道:'阁下这判断非常危险!''为什么?'
'在下可能要对阁下出手!'
何文哉面色微微一变,道:'灭口吗?'
'可能是!'
'如是区区又有一个新的判断!'
'什么判断?'
何文哉双目大张,目芒犹如电炬,沉凝万分地道:'你便是那白衣书生!'朱昶蹬地退了一步,强捺住沸腾的情绪,栗声道:'白衣书生是谁?'何文哉面上的肌肉抽动了数下,以极低的声音道:'剑圣遗孤朱昶!'朱昶心头剧烈地震荡,双目杀光暴射,一字一字地道:'阁下知道的太多了。'何文哉颤声道:'你承认了?'
朱昶手按剑柄道:'阁下也死定了!'
何文哉身躯突地簌簌抖动起来,脸孔竟起了抽搐。
朱昶有些困惑,对方何以激动若此?
何文哉朝靠岸的方向望了几眼,悄声道:'你来自大理国?'朱昶内心的惊震,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对方何以知道的这么多?这些都是极度秘密的事呀!太可怕了!
何文哉激动无已地又道:'你认识胖大娘其人吗?'朱昶更加骇然,对方竟然提出了胖大娘,记得自己被对方带往'黑堡'途中,路经一山镇,胖大娘兜售松子花生等零食,当时何文哉并未有什么异样表现,仅询问了一些平常话,并予以济助,嘱她勿再抛头露面,如今胖大娘置身大理国皇宫御厨,他怎会忽然提起她呢?当下栗声道:'认识!''你知道她的来历吗?'
'这……不知道。'
'她叫朱杏怡。'
'什么,她……她也姓朱!'
'嗯,不但姓朱,而且……'
朱昶迫不及待地道:'而且怎样?'
何文哉再次追问道:'你承认区区方才所判断的身世吗?'朱昶猛一咬牙,道:'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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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告诉你,你的行踪经历,是她自大理国传来的。''她……传消息与阁下?'
'不错,不过,她只是传消息,并不确知你的身份……''她到底是谁?'
'她是令尊的胞妹,你的姑母!'
朱昶如中雷击般全身一震,连退三步,骇然瞪视着何文哉,这可是他做梦也料不到的事,胖大娘竟会是自己的姑母?
于是,一些往事,闪电般浮上脑海──
胖大娘在利川城经营太白居酒店,对自己之关怀备至。
自己因干预郝宫花的事,接'黑堡'所传'死牌',胖大娘逼自己入地室避灾。
胖大娘因此而毁家,飘流江湖。
胖大娘言语中曾隐约透露知道自己身世。
……
这些都不是偶然的,现在,总算什么都明白了。
但,何文哉怎会知道这些呢?
心念之间,激颤万状地道:'阁下怎会清楚这些?'何文哉的眼眶内突然涌起了泪光,怆然道:'你知道我的来历吗?'朱昶困惑地摇了摇头。
何文哉接下去道:'我是你师兄!'
朱昶这一惊更加非同小可,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的竟会是事实,'黑堡总管何文哉'竟会是自己的师兄?这的确是不可思议的事……
怪不得他清楚自己的身世。
怪不得年前他一再追问白衣书生的下落!
怪不得他具备双重性格,暗里是'黑堡'叛徒。
如此说来,'黑堡主人'的来路立可揭晓,'黑堡主人'是否仇魁之谜也可得到答案,但,父亲生前从未说过曾经收徒的事呀?
他怎会做了'黑堡'总管?
以他的出身,'黑堡主人'会留他存身吗?
'阁下……说什么?'
'我是你师兄!'
'你……是我的师兄?'
'师弟,听着,师父除我之外,平生从未收徒,而我之列门墙,是极端秘密的,江湖中无人知道。'朱昶惊愕地瞪视了对方半晌,道:'先父被尊为"剑圣",天下知道,何以不公开收徒?''师父有先见之明,树大招风,名高遭忌,所以预为之计。''阁下又何以托身人神俱愤的"黑堡"为总管?''为了查一件公案!'
'什么公案?'
'黑堡主人的真正来历!'
'查明了吗?'
蓦在此刻,一只银翼健鸽,低空掠过,响起一阵急骤的铃声。
何文哉面色一变,匆忽地道:'师弟,下次再谈!'说完,闪电般疾掠而去,眨眼消失于视线中。
朱昶不由傻了,这是何人飞鸽传讯?何文哉为什么连多一句话都不说便匆匆而离?为什么不迟不早偏偏在这紧要关头?……
眼看谜底便要揭晓,他却被鸽铃声召去。
还有许多问题尚未问得,实在令人气煞。
朱昶有些牙痒痒地,但却无可奈何。
何文哉可算是父亲生平所收唯一的传人,既然奉师令卧底'黑堡',查究'黑堡主人'的来历,一待便是十几年,难道还没查出来吗?身为总管,与堡主出入相共,难道还查探不出?他既与姑母胖大娘有连络,所发生的惨祸,当无不知之理,谁是凶手,他应该是清楚的……
记得初见面时,他自称姓林,原来是随口乱道的。
不管如何,只要进入荆山,当不愁他不出面连络。
心念之中,离了江滩,重新上路。
走没多远,忽见一具刺目的红色棺材,横在路中,棺盖抛在一边,一个女子躺在棺旁,这景象,使朱昶骇然大震。
这时,恰有四名武士装束的人,从棺旁经过,四名武士先是惊呼一声,奔上前去,但看了几眼之后,立时面目失色,匆匆走避。
这情况,又使朱昶大是骇然,脚步一紧,奔了过去,一看,不由头皮发炸,汗毛逆立,几乎失口而呼。
棺内,是一具被分解了的尸体,地上躺着的,是一具少女尸体,一些扛棺的用具,四下散抛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
棺内的残肢,没有血迹仅有被分割的紫黑切口,证明是后死分尸。
'好残忍的手段!'
朱昶心内暗骂了一声,楞了片刻,忍不住蹲下身子检视那具女尸,外表不见创痕,不知为何所死的,用手一触,竟然还有余温,不禁脱口自语道:'尚未断气,也许还有救!'为了救人,自然也顾不了男女之嫌,那女子是侧卧蜷曲,朱昶用手把她翻了过来,只见这少女年在十八九岁之间,披头散发,泪痕斑剥,但看上仍极美,美得令人目眩,目光下移,不由呼吸急促,面热心跳。
那少女胸衣已被撕开,一双颤巍巍的玉乳,挺然高耸,如羊脂白玉。
朱昶手足无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扭开头,不敢再看。
过了一会,心想,为了救人,顾不得这些小节,如果耽误了对方一命,倒是件遗憾的事。
心念之中,伸手查探穴脉,指尖触处,一股热流,自指尖传透全身,他生平未经这种阵仗,一颗心几乎跳出口腔。
检视之下,发现这少女只是穴脉受制,但如果不及时解开,定必香消玉殒,但查来查去,查不出是何穴受制,这种诡异的点穴法,使朱昶吃惊不小,凭他从'玉匣金经'所学的'审脉法',竟然查不出来。
目前的办法,是寻一个落脚所在,慢慢设法解穴,但光天化日之下,抱一个少女上路,自己又是这等打扮,势必惊世骇俗,如果不理,良心总过不去,身为武士,不能见死不救?
他站起身来,抓耳搔腮,没个安排处……
突地,掀在一边的棺盖上,赫然呈现一块铁牌。
'死牌,原来是"黑堡"中人所为!'
他栗呼了一声,明白那些路过的武士,不敢理睬的原因了,一种同仇敌忾的心理,使他断然作了决定,他重新俯下身去,先拉拢胸衣,掩住双峰,然后双手把她捧了起来,但一抱起来,那时令人想入非非的尖挺之物,又弹了出来,这使朱昶狼狈不堪,紧张的大汗淋漓。
望了一眼棺木残尸,心想,现在已无法顾及了,留给旁人掩埋吧。
死者毛发已灰,看来年纪在五十以上,不知是这少女的什么人?
朱昶用脚踢飞了'死牌',以免阻挡别人援手,他抱着昏死的少女,离开大道,沿江而行。
走了里许,仍想不出处理之道,忽然瞥见江边树下,系了一只篷船,登时有了主意,走近船旁,大叫一声:'船家!'一个蓬头,从舱中伸出,见了朱昶的形象,面上不由变了色,惊疑的道:'客官要雇船吗?''买你的!'
'什么,买小的这只船?'
'不错!'
'客官,小的赖此船为生,不卖!'
'像这条船如是新的,该值多少?'
'小的不想卖……'
'问你值多少?'
'这个……新的至少得十两足系纹银。'
'给你二十两如何?'
那蓬头垢面的船家,整个攒出舱外有些不相信的结舌道:'客官说什么?''二十两给你买!'
船家摸了摸脑袋,一跺脚道:'卖了!'
朱昶剩出手来,摸出一锭银子,随手向船家一丢。
船家双手捧起,笑颜逐开的道:'客官是自己驾驶还是由小的……''自己驶!'
'是,小的这就下船!'
'把你的东西都带走。'
'是!'
船家喜孜孜的把船上的被褥什物,一件件朝岸上抛,然后清扫一遍,道:'客官,船是您的了!'说着,跃上岸来。
朱昶解了系缆,让船漂离岸边,一纵而上,这船不大,隔为明暗两舱,倒也干净,他把那少女放在木板床上,然后上船头掌住舵,让船顺流而下,到了一处芦花荡边,将船泊进芦苇之中,系好缆索,这才折入舱里。
那少女仍昏迷如故,只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如再不解穴,非死不可。
于是,他耐心再探查一遍经脉穴道,发觉'带脉'以下,有数穴不通,这可为了难了,'丹田'以下,是属女子私处,一个陌生男子,怎能触及少女的隐秘所在呢?即使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也不能如此呀!
他楞住了,急的满头大汗。
情况似乎有意与他过不去,高耸的双峰,使他双目生花,由于内衣是紧身的,撕裂了便无法再拉拢,掩上又自动地弹出来,再加上幽幽体香,简直使他透不过气来。
他想,这件事应该让宋伯良他们去办,但一时到那里找他们呢?自己又不曾在路边留暗记,时间已不许再延宕,既管了这闲事,就不能眼看她香消玉殒。
他闭上眼,但心乱如麻。
回肠百转,始终无计可施,最后,只好咬紧牙关,救命要紧。
他解开了她的罗带,轻轻褪开小衣,一双手颤抖得几乎摸不准穴道。
'丹田','腹结','气海'……
他觉得自己的里衣,已完全被汗湿透了。
下手的人,十分阴损而残酷,手法又甚为诡异,如果不碰上朱昶,别人可能解不了,气血下降,郁积于胸,那真不知如何是好!
穴道解开,朱昶蓦见少女靠在舱壁上直喘气。
工夫不大,少女气血渐渐转为红润,呼吸也渐渐调匀,悠悠睁开眼来,茫然四顾,血红的双眸,转到朱昶身上,陡地如中蛇蝎般跳了起来,厉声道:'你是谁?'朱昶赶紧别过头去,道:'断剑残人!'
'断剑残人?'
'不错!'
少女拂开了披在面上的秀发,低头一看,登时粉腮大变凄厉地道:'我劈了你这恶魔!'手起一掌,劈向朱昶,双方近在咫尺,伸手可及,朱昶靠舱壁而坐,简直避无可避,如果还手,又怕伤了她。
情急之下,只好一把刁住对方皓腕,发急道:'姑娘莫误会!''误会,你们这些丧尽天良"黑堡"爪牙,姑娘不想活了!'奋力一挣,没有挣脱,左掌闪电般劈向朱昶脑门,竟是意存拚命。
朱昶只好又抓对方左腕。
'姑娘,冷静些,想想经过!'
'不必想了,你死或者我亡……'
双手被抓,用上了脚,踢向心窝要害。
朱昶一扭身,功臂一震,把少女抛回床上,大声道:'难道区区救你错了?'少女一楞,继而嘤嘤啜泣起来,刹那间变成了一朵带雨梨花,那种楚楚可怜之态,更加令人沉醉。
衣裂难掩,这一哭,双峰颤个不停,使人眼花心撩,目眩神夺。
朱昶是正人君子,但不是圣贤,此情此景,直使他六神无主,气荡肠回,他把目光投向舱外,但那撩人的情景,仍在眼前幌漾逐之不去。
少女这一哭,直哭得天惨地愁,肝肠寸断,无了无休。
过了许久,朱昶忍不住道:'姑娘别尽哭,区区有几句话要问……'少女止住啼声,但双肩仍抽动不已,泪眼婆娑地望着朱昶道:'少侠如何称呼?''断剑残人!'
'奴家是请教尊姓大名?'
'区区没有名姓!'
少女窒了一窒,才道:'是少侠救了奴家?''是的!'
'怎会在船上?'
'求其隐秘,好为你疗伤!'
'奴家爹爹的遗体呢?'
'啊!……那是……令尊?'
少女的泪水又告簌簌而下,咬牙切齿的道:'是……家父!''姑娘芳名?'
'奴家叫方柔柔。'
朱昶下意识地心头一荡,好一个动听的名字。
'方姑娘可否把经过事实见告?'
方柔柔用衣袖拭了一拭泪水,哽咽着道:'家父叫方彬,是一名武师,在成都府告老致仕的张御史府中当护院,先母见背,父女俩相依为命……''啊!方姑娘知道凶手是何方人物?'
'知道,是"黑堡"那批恶魔!'
'事缘何而起?'
方柔柔娇喘了一会,道:'据说张御史在京供职之时,曾在无意中得到了一颗来自交趾国的孽龙珠……''孽龙珠?'
'是的,"孽龙珠"能辟水火,兼解百毒,所以是武林人觊觎的至宝……''以后呢?'
'月前的一个晚上,有一个不明来历的中年文士来访,声称奉主人之命,要家父设法盗取那颗"孽龙珠",限半月之内献上,否则性命不保……'天地至宝,人人均想得之!
为了那颗'孽龙珠',在江湖上掀起了一场无穷的杀孽!
多少人,利欲薰心,梦想得到武林奇宝而丧身!
多少人,为了武林正义,为了友难拔刀相助,稍一不慎,弄得非死即残!
而又有多少人,气血方刚,凭仗武功高强,想来个人财两得!
然而,到头来,却是一场梦!
※※※
方柔柔拭了拭溢出的泪水,道:'家父为人刚直,况且对张御史感恩知遇,岂肯做这这种事,但又慑于"黑堡"淫威,度日如年,半筹莫展,期限将届,家父辞去护院之职,携奴家回乡,行至归州,惨遭杀害,奴家一介女流,怙恃尽失,如何活下去……'话声一顿,再次拭了拭泪,又道:'几番觅死,却被好心人救活,最后扶榇归里,行至此间,又遭对方袭击,父亲……惨被戮尸,奴家……:也遭毒手,幸蒙……'说至此已泣不成声。
朱昶为之发指,切齿道:'杀人者死,姑娘等着看吧!'方柔柔望了望朱昶,又低头望了望身上破裂不整的衣裙,哭声更大了。
朱昶被哭得六神无主,只好劝慰道:'魔势猖獗,受害的比比皆是,姑娘节哀顺变才是!'方柔柔突地站起身来道:'少侠大恩,来世再报了!'说着向舱口冲出。
朱昶伸手抓住对方手腕,栗声道:'姑娘准备做什么?''随先父一路!'
'姑娘何必如此,令尊九泉能瞑目吗?'
'少侠……我……奴家如何能活下去啊!'
'且坐下再说!'
方柔柔顺势坐在朱昶脚边,凄惨地道:'奴家……该怎么说才好?''姑娘有话就说吧!'
方柔柔垂下头去道:'说出来奴家成了不知好歹,忘恩负义……''尽管说吧,此地没有别人。'
'奴家……虽非大家闺秀,但也知三从四德……''怎样?'
'叫……奴家怎么出口啊。'
'不要紧,不管姑娘想说什么,区区决不在意!'方柔柔猛抬头,直盯住朱昶道:'为妾为婢,请少侠收了奴家吧!'朱昶骇然大震,道:'姑娘何出此言?'
方柔柔哽咽着道:'奴家并非鲜廉寡耻,如果……少侠不允,奴家……只有一死明志……'朱昶尴尬至极地道:'这……这……从何说起?'方柔柔以袖掩面,道:'少侠……业已遍触贱躯,奴家……还能再嫁……别人吗?'朱昶倒吸了一口凉气,啼笑皆非的道:'姑娘,那是为了疗伤解穴,救你性命,并非区区意存轻薄……''是的……所以奴家除了一死,别无他途!'朱昶发急道:'姑娘也是武林儿女,何必拘泥小节?''这……不是小节啊!'说着,拉了拉胸衣,双峰又巍然幌动。
朱昶想起解穴时的那种感觉,心头不自主地一荡。
他觉得整个脸在发烧,他连带想起了绛衣少女郝宫花,自已当初一念不愤救了她,结果成不了之局,还加上'红娘子'为媒,现在,又面临同样困扰,难道女人都不该救吗?
想到了郝宫花,忆起与'红娘子'一年之约,现在约期已过,如碰上'红娘子'时,该如何交代呢?
眼前的,又如何了结呢?
方柔柔以一种断然的口气道:'少侠,奴家已厚颜说出心中的话,应不应请说一句?'朱昶觉得手脚有些发麻,脑内乱糟糟一片,如果一口回绝,将会伤了她的自尊,该如何措辞呢?沉吟了很久,才期期地道:'方姑娘,区区仇家满天下,早不知晚,还请三思?''不!奴家的主意已打定了,万难更改!'
'你跟我没有幸福……'
'不管,少侠死奴家也陪着死!'
朱昶深深为她的这份固执与情意所感动。
就事而论,自己的确触摸了她一般女子视为隐秘之处,论人才,她并不输于郝宫花、奇英、甚至大理国公主。
但,自己的脸,一想到这点,犹如冷水淋头,毅然道:'不行,区区是残废之人。'方柔柔连想都不想的道:'奴家全无所谓,只要侍奉少侠。''姑娘有一天会后悔?'
'决不!'
'可是区区不能从命?'
说着,凄怨地望了朱昶一眼,起身又待冲出舱口……
朱昶只好又出手把她拉住。
'少侠……答应了?'
'我们从长计议!'
'奴家不敢奢望妻子的名份,只希望少侠收容!''姑娘安知区区没有妻室?'
'那无关紧要,为妾为婢都可以。'
'姑娘何以这么固执?'
'情势使然,并非固执!'
'还请坐下吧!'
朱昶一松手,方柔柔打了一个踉跄,跌倒朱昶怀中,朱昶本是坐着的,这一来,软玉温香抱满怀,心里一急,想推开她,双手无巧不巧按上了那一对柔滑温软而富有弹性的乳峰,忙缩手不迭,心里登时如小鹿冲撞。
'你……坏!'
方柔柔嘤咛一声,紧缩在朱昶怀中。
朱昶茫然失措,不由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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