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或许抱着此举必死无疑的信念,他或许怀着一种赤子的悠悠情丝,就在他将要离开日本返回祖国的前夕,他又一次回到了樱山村。
樱山村,一块多么美丽的土地,一块多么多情的土地,一块多么熟稔的土地,一块多么充满记忆的土地。在这块土地上,依偎着母亲的胸怀,他曾做过多少温馨的梦;伴随着挑皮小妹,他曾做过多少欢快的梦;拥抱着美丽的良子,他曾做过多少甜美的梦。然而,就是这个美丽的良子,又让他做了多少可怕的梦,可悲的梦,永世也追悔莫及的梦……
樱山村,如今景色依旧是那般美丽,空气依旧是那般新鲜。虽然和春天比较起来,少了些鲜绿,缺了些嫩红,但是金黄色的山岗,赤橙色的河岸,使得樱山村更加迷人起来。
他走进母亲家木楼的时候,发现母亲河合仙正背着房门跪在地上,跪在裹着金箔的菩萨面前。只见菩萨面前放着一碗高粱米,米中插着一炷马粪色的黄香,香已被点燃,丝丝缕缕的香烟正向上飘浮着。他的到来,河合仙竟全然不知,依旧冲着飘动的香烟啜泣地叨念着:
“菩萨,大慈大悲的菩萨,望你广开宏恩,保佑我的儿子。保佑我的儿子身体安康,保佑我的儿子不遭劫难。屈指算来,我儿子已经离开我四年了。这四年里,我几乎天天想,夜夜盼,时时思念,每每过节团圆的时候,我都在桌上给他放一副碗筷,每每吃好东西的时候,我都给他留存一份,每每夜里梦见他的时候,整个白天我都听着门的动静,企望那奇迹的出现……如今不知他飘零在哪里,流落在何方。慈悲的菩萨,您如有灵的话,就请您替我转告我儿,让他噬脐莫忘他的母亲,方便的时候,能不能回来一趟,看看这幢木楼,看看他的母亲,哪怕只看上一眼也行,我想他呀!”
“娘!”曼殊扑通跪到了地上,泪水已经流满了面颊。
“三郎?!”河合仙扭头惊叫一声,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擦拭了一下,依旧惊讶地说:“你,你,你是三郎?”
“娘!是我呀娘!我是三郎!”曼殊跪着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河合仙的近前。
“这,这是真的吗?”
“娘,是真的。”
随之,河合仙的眸子便木讷起来,直盯盯地觑着曼殊大约一二分钟的光景,突然嘴唇抽搐一下,一把将曼殊搂进怀里,于是大喊一声:“三郎!”跟着泪水盈满了眼眶。
“三郎啊,你这几年倒是去哪里啦?”
“娘,这三言两语怎能说得清啊!”
“你可知道娘想你么?”
“知道!”
“你可知道娘念你么?”
“知道!”
“你可知道娘的这颗心都为你悬着么?”
“知道!”
“既是都知道,那为何不给娘捎个信,带个话呀?”
“娘,你就别说啦……”
“儿呀,我不说这事儿也行。可有一点我还是要说,那就是,你这次回来,还走么?”
“娘,我这次回来,就是向你告别来的。”
“什么!告别?你又要去哪里?”
“过几日,我就要回中国了,所以……”
“三郎,你,你好狠呐……”
“娘!”
……
于是,两个泪人又抱在一起,泪水又一次打湿了他们的脸颊。
人间的重逢,是多种多样的,但最珍贵的重逢,是心灵与心灵的相遇,肝胆与肝胆的聚会。同样,人间的别离也是多种多样的,但最难心的别离,是母亲与儿女的分别,是赤心与泪眼的分手……此刻,珍贵的重逢与难心的分离溶于一处,作为慈母的河合仙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一浸泪的事实。
他凄凄惨惨,几乎是哀求地说:
“三郎,你要回国娘不拦你。但动身之前,能不能在家多住几天!”
尽管曼殊的时间很紧迫,但他想了想还是答应了母亲。
“你还没吃饭吧?”河合仙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大事一样,连忙站起来:“你先歇一歇,我去做饭。”她说着就向厨房走去。
曼殊又重新回到了自己住过的那个房间。抬眼看去,室内的陈设依旧和过去一样:木箱摆在北墙,矮柜靠着东墙,紧挨矮柜是那紫檀色的高桌,高桌上放着一排颜色鲜艳的瓶子,瓶中插着几束花草,有红的、绿的、粉的、蓝的……他目光触到那艳艳的樱花时,心中禁不住一阵战栗。这樱花,多像当年良子献给他的那束,枝杈、花瓣、颜色,都像。只是……由樱花他立刻想到了良子,于是,神情越发黯然了,便凄然地咏起了那首古诗: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吟罢,惨然一笑,泪水便晶晶盈满眼眶,自语说:“人面不知何处去,是啊,良子何处去了哪?”
“三郎,吃饭了。”听到娘这一声叫他才收了泪。
翌日,是个晴美的天气,秋阳似乎比往日更加明媚、鲜亮,高远的天上只有几块白绒绒的云朵,似奔马般地在游弋,淡淡的云影轻轻地掠过草地、山岗,那爽利的风儿,也愈发柔弱了,如同轻纱一般,顺着草尖沿着树梢擦着庄稼的叶片,柔柔地吹拂,继而发着沙沙声响……
就是在这一片可人的秋色里,曼殊正向良子的墓地走去……
弯弯小路上,他似乎又看见良子绰约的身影;静静的树林边,他似乎又听到良子银铃般的笑声;荫荫的草地上,他似乎又觑见良子迷人的舞姿;安谧的小河旁,他似乎又听到良子深情的吟诗声:“红藕香残玉蕈秋,轻解罗裳,独上蓝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悠悠的《一剪梅》,良子当年就是在这里吟给他听的。良子还说,她尤其喜欢“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两句,可是如今她的眉头在哪里!她的心头又在哪里!他觉得这一切有点像眼前的轻风,既不可琢磨又十分缥缈……
来到良子的墓前,他的心情越发沉重了。看着那小巧的坟墓,他就像看见了良子羸弱的身影一样,既酸楚又凄然。他慢慢伏下身来,一下一下轻轻薅着坟上的枯草,之后又一下一下向坟上添着新土,他一边做着这些事情,一边轻轻地述说着:
“良子,你在这里好么?”
仿佛听见良子说:“好,这里很安静。”
“良子,你不孤寂么?”
仿佛听见良子说:“能不孤寂吗!离开了你,我就孤寂。”
“良子,你在想我么?”
仿佛听见良子说:“怎么不想啊,我几乎天天想,夜夜想。
也不知这些年你去哪里啦?也不知你想不想我?”
“良子,我能不想你么?多少次梦里,我都梦见过你,你还是那么漂亮,还像当年一样,舞跳得那么好,歌唱得那么好,故事讲得那么好。你还记得么,你当年给我讲的《望夫崖的故事》么?那故事是多么感人,多么的动情,多么让人酸楚啊!可是我至今也不明白你当初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莫非有什么预感么?莫非是一席谶言么?假如是那样的话,我此刻该多么恨这个故事,恨那个痴情的樵夫……好啦,良子,我们不说这些了。我今天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但你听了绝不要悲伤。”
仿佛听见良子说:“说吧,我不会悲伤的,因为我的胸中已经塞满了悲伤的故事。”
“良子,过几日我就要离开日本啦,就要回到我的祖国去。”
仿佛听见了良子的啜泣声。
“良子,你不要悲伤。”
仿佛听见良子说:“我不悲伤,但愿你无论走到那里,哪怕天涯海角,也不要忘记我呀!”
“良子,你别说了,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停止述说的时候,他的衣襟已被泪水浸湿了。
回家的路是怎样走的,他几乎都不曾知晓。直到进了家门,母亲叫住他,他似乎刚从恍惚的状态中省悟过来。
“三郎,你这一天到哪里去啦?”不待曼殊回答,母亲便接着说:“你……小姨来看你来啦,在我屋呐!”
“小姨?”曼殊疑惑了一下,看了一眼母亲。自从第一次回来,他就微妙的觉得,母亲在提及“小姨”二字时,总是要支吾一下,十分别扭,吃力。这会儿,他顾不得细想,便向母亲房间走去。
推开房门,见到一个女人坐在床上。这女人,看上去已有三十八九岁的年纪,衣着又异常的朴素,可是整体的风韵却依然犹存:白净的面孔,微微泛着红色,两道弯弯俊俏的眉毛,映衬着一对亮晶晶清泉般的眸子。小巧的嘴巴,虽然失去了往昔的娇嫩红润,但弯曲的唇线依旧是那么秀美、生动。她秀发高绾,素带系扎,一个桃心状的发髻突兀地耸于头上,这就使得她的体态愈发显得欣长、匀称……别看妇人容貌如此俊美,可是整个神韵里却透出一种不可名状的忧伤。她见曼殊进来,连忙从床上站起,脸上的忧伤猝然便不见了,现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惊喜。
“莫非,莫非这就是三郎?”
“小姨,我是三郎。”
“三郎!”那妇人战栗的叫一声,眼泪便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了,亮亮晶晶从眼角流淌出来。
这个时候,曼殊忽然产生一种奇异的感受,自从第一眼见到这个妇人,他就从她的目光里发现了一种既陌生,又熟稔;既遥远,又亲近;既说不清,又无需说清的东西。这种东西,几乎像电流一样,即刻便传送到他的心里,使他的血流的速度都加快了,转瞬间,他的目光里,也产生了这种东西。这种东西,仿佛是伴随着生命而来临的,从他产生记忆的那一刻起,他似乎就被这东西缠绕着,煎熬着,他这许多年来,仿佛一直都在寻觅着,企盼着。今天见到她,那多年的寻觅似乎才有所着落,那企盼的东西仿佛就在眼前。他真不明白此刻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感觉,而且来得这么突兀,又这么强烈……还没容他来得及细想,那妇人又撕肝裂胆般地叫了一声:“三、郎……”跟着他就觉得整个身体被妇人搂在怀里……
这一刻,他几乎产生了幻觉,觉得妇人的胸怀像一片有着蓝蓝海水的宁静港湾,而自己像一只茫茫大海上飘泊的船儿,几经飘零,几度磨难,如今终于归入这一片温馨之中。不要说躯体,就是心扉,都觉得暖洋洋的。他抬头望了一下妇人的泪眼,自己的眼睛立刻便也潮湿了。
“小姨,你可好?”他差不多是下意识地说出了这句话。
“好!好!”妇人说着,慢慢将身子向后挪了挪,用泪眼静静打量着曼殊,啜泣着说:“三郎,你可好?”
“小姨,我很好!”曼殊也在哽咽着。
“叶子,三郎,都不要哭了。”母亲这时缓缓走进屋来,也抽了抽鼻子说:“姨和外甥见面,应当高兴才是。可不能哭了,哭坏了身子咋整。”
“姐姐!”叶子使劲擦抹一下眼睛,竟然超乎寻常地止住了啜泣,故做平静地说:“是呀,和外甥第一次相见,高兴才对,你看我,只顾哭了。倒把外甥也引得这般伤感。算了,三郎,我们都别哭了。来,我们共同唠点高兴的事儿。”
“好好!”曼殊点点头,可他深深地感到,小姨的内心世界依旧是苦涩、酸楚……
时光,在这种欢欣与凄楚的交融中流逝着……
时光,在这种期待与茫然的交融中流逝着……
曼殊在他和“小姨”相处的这段时光里,他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滋味,既好受,又难受,好受时如春风拂煦,难受时如撕扯肝肠。“小姨”疼他、爱他,一刻也不愿离开他,不管他做什么事情,她总爱坐在一旁,静静地专注地看着他。那柔弱慈爱的目光中,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可是当曼殊将目光觑着她,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时,她的嘴又闭得那么紧,连半句话都不曾说出。很明显,她不是没有话要说,而是有话,那是一些无法说尽的话,无法说清的话,正是这些话,噎住了她,哽住了她,使她处于一种痴迷而尴尬的状态。因此,曼殊和她说话的时候,她常变得支支吾吾,闪烁其辞:
“小姨,你家住得离这远么?”
“啊,啊,我家离这里……很远!三郎,你怎么问这个?”
曼殊笑了:“小姨,这有什么。我不过随便问问。我想,如果有时间的话,我好去看你!”
“看我,不用不用!你若想我的话,就告诉你娘,到时,我一定会来看你的。”
“小姨,你心里好像有什么事情背着我。”
“没有啊没有,真的没有。”
“那么,你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么?”
“没有啊没有,我很高兴,特别高兴,尤其想到你,我的心……”小姨说罢笑了,眼角竟笑出了凄凉的泪水。
看着小姨眼角的泪水,曼殊故作欢欣地说:“哎,小姨,那天我们一同赶集去,回来的时候,村人们对我俩还好顿议论呐!”
“议论?议论什么?”小姨也欢欣地问。
“他们都说……”曼殊说到这兀自笑了:“这真有意思。”
“他们都说什么?”
“都说……”
“你快说呀!”
“他们说我长得不像娘,而像你,说尤其嘴、鼻长得最像。
说若是走在街里,还以为我们是母亲和儿子呐!”
妇人的脸色立时变了,变得白凄凄的。她愠怒地看了曼殊一眼,严厉地说:“简直是胡说八道,你怎么能不像你的娘呐!你看的眼睛、嘴、耳朵,多像!就像从她脸上扒下来的,你可千万不要听他们胡说。”
曼殊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姨这样发怒,而且怒容背后潜藏着无尽的忧伤。待他要进一步弄个明白,她便匆匆从他身旁走开了。
那个夜晚,他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望着被月光染白的窗棂,思绪便随之而飘飞起来:从母亲提及小姨时的支支吾吾,到小姨出现后的恍惚神情,从村人胡言乱语的非分议论,到小姨的突兀愠怒……接连不断的生活细节,像一长串扑朔迷离的雾团,萦绕在他的脑际,使他如同坠入五里雾中……无奈,他只得起身来到院中,企图让夜晚的清风清爽一下自己,尽而从纷乱的思绪中解脱出来。
秋天的夜晚,是那么清澄,像被秋风洗濯过一样洁净。天,不黑,也不灰,高远处现出一片宝石般的深蓝。月亮,像刚从水中捞出一样,白亮亮的不挂一丝尘埃,发出的光,依旧是那般白亮……小山村,这会儿就浸泡在柔弱的月光里,像披了块轻纱,显得如此神秘,宁静……
曼殊在院中徘徊了一会儿,渐渐觉得有些凉意,便向屋里走来。当他路过母亲屋子的窗前时,他发现屋里还有一盏幽暗的小灯在闪动,并且传来母亲、小姨的啜泣声。这样,他便轻轻停住了脚步,伏在窗下细听起来。
一忽儿,只听母亲轻声地说:“叶子,你可要注意你的身体呀!你看,你这几天都瘦成啥样了。有些事情,要往开处想。事情既然过去,就让它过去吧,后悔是没有用的。”
“姐姐,我不后悔,真的不后悔。自从横滨那个刮狂风的夜晚以后,我的心早已经死了,我曾几次试图着把自己送走,可是一想起他,我的心就软了。”
“是啊,你不为了自己,也得为了他想想,这孩子多苦啊,从小就……”
“姐姐,你别说了,我一想到他受苦,我禁不住就要流泪。这几日,他和我讲他的经历遭际时,我是怎样控制、才忍住了泪,否则我要抱着他放声大哭的。多么苦命的孩子呀!”
“妹妹,你心要放宽些,我打电话让你来,就是让你欢欣一下,了结了这多年的企盼,可是你看你,整夜就是哭,哭坏了身子怎么办。你真有个好歹,我怎么向孩子交待,怎么向自己交待。我想,只有你在我在,孩子才有个知疼知热的人,否则孩子不就变成一只断线的风筝了吗!”
“苦命的三郎……”叶子便哭声大作。
“妹妹!”河合仙也呜咽起来。
……
听到这里,窗下的曼殊心灵立时震颤起来,就像有炸雷从头顶滚过一样。他似乎须臾间便窥到了他整个生命的奥秘,可是即刻,他又陷入更大的迷团之中。于是,他的心开始紧缩起来,变成一个凉森森的冰团,他觉得世人,甚至包括自己的亲人,都在瞒骗着他,把他本来应有的世界湮没掉了,弄出一个虚假不真实的世界给予他,让他去认知,让他去亲近,让他也变得虚假……他明白,在欺骗他的过程中,人们多半是出于好心出于善意,可是他不明白的是,好心能使他不幸的伤痛痊愈么?!善意能使他骚动的灵魂熨帖么?!
人呐!你们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
此刻,如果我的主人公不这么激动,不这么愤然,不这么头脑发热,他只需轻轻向前迈动一步,或者慢慢推开窗户,或者悄悄走进屋里,他就会轻松解开终生压在他心中的迷团。可是他退却了,脚步没有向前迈动。为此,他在这一相当敏感的问题上,几乎终生都在探求着、破解着,直至到死,他也没有破解出来,而成为他永生之谜……在那月光下,刚刚被夜风清爽的心绪,立刻又变得纷乱起来,如同乱麻一样不可梳理。
第二日,天还没有亮的时候,他便敲开了母亲房间的门,提出即刻就要离开这里的要求,母亲很惊诧,小姨也很惊诧: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呐?”
从她们二位的问话声中,能感到她们的惶然紧张,她们几乎想不出哪里露出了破绽,更不知什么事情伤害了他的心。
他没有回答,只是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走,我一会儿就走。”
小姨还要追问,被河合仙轻轻触碰一下,才将话咽了回去。因为曼殊的脾气,河合仙是最清楚的,他异常倔犟、任性,只要他决定的事,十二头老牛也是拉不动的。
“曼殊,你走,我不反对,只是得吃了为娘为你包的饺子走才好,按着你们中国的说法,临走,要发发饺(脚)的!”
他没有吱声,默默地坐在那里,感到喉咙里了一阵酸涩。
于是,母亲、小姨、惠子都忙碌起来了,转眼,切肉、和面、烧水……转眼,一碗热腾腾的饺子便放在了他的眼前。
他一边默声吃着饺子,眼泪一边朝心里流淌。及至撂下筷子,都没有尝出饺子是什么味道。他不想让这苦涩的思绪缠绕着自己,他不想让自己在情感的漩涡中陷得太深。他担心,这样久了,自己感情的堤坝就要坍塌,抑制的防线就要崩溃,分别的话,都没顾上说一句,他便提起行囊,走出家门。
母亲、小姨、惠子缓缓地为他送行着。从家门,送到村头,从村头,送到河边,一直送到通往长崎的公路,他们刚停住了脚步……
望着高远的云天,望着漫漫的长路,望着踽踽孤独行走的曼殊,她们眼睛开始流泪了,心中开始流血了。她们所能给予他的,只是美好的祝愿,深深的祈祷,别的,还能有什么!
就是在这一年的秋天,曼殊在长崎登上了“筑前丸”轮船,又一次踏上了回国的航程,同时也又一次开始了人生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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