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舞走后,余下的人并没有急于动作。
四相真君那边,有王舞一人足矣。而粉红楼内留下的人,则有其他的事情需要解决。
他们需要认真审视尹玄,这位离开门派三十余年又突然回归的真传弟子。
这是风吟等人自大灾变之后,回归山门,重整河山以来,收下的第一名真传弟子。
最开始,尹玄是交给方鹤来指导。掌刑长老虽然并不擅长带徒弟,但他所修行的功法,却恰好能针对尹玄的斗战神血。而尹玄也很快就展现出了令人惊讶的修行天赋。
哪怕是和灵剑派的黄金一代相比,尹玄也不会逊色。作为天剑堂的首位真传弟子,尹玄绝对是镇得住场子的。
直到他与方鹤的分歧越来越大。
方鹤的确不擅长教徒,除去性格方面的原因之外,他为尹玄设计的修行功法,也越发难以让这位首席真传满意。
方鹤性情古板而固执,讲求循规蹈矩,克制**。因此教给尹玄的,是与内心的种种**作战的方法。通过战胜自己的**来激发斗战神血。
这套功法起初的确发挥了不小的效果,然而随着尹玄修为进步,斗战神血需要更为激烈,更为直接的战斗。这种过家家一样的小孩把戏,很难满足尹玄的胃口。
再之后,则是王舞神奇地在其中添了一笔,她为尹玄设计了一套自造分身的功法,将尹玄一分为二,分出了一个名为玄阴子的分身。这尊分身继承了尹玄身上冷酷无情的性情,以及同样灼热的斗战神血,实力与本体几无二致,于是尹玄终于能够享受到令他热血沸腾的战斗。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尹玄总是将王舞视为他真正的恩师。不过王舞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收过这样的徒弟,而方鹤也对玄阴子这个分身有诸多不满之处。
于是尹玄最终选择了离山云游。一去数十年。
“尹玄,这些年……辛苦你了,作为掌门,在你身上,我确是失职了。”
风吟的一声长叹,为接下来的对话奠定了基调。
方鹤面色顿时有些不好看。
风吟作为掌门都自称失职,那他这个当师父的又怎么说?但是在风吟面前,这位古板的掌刑长老从不会因个人好恶有任何逾越之处。默然坐在堂内,眼观鼻鼻观心,不再说话。
而尹玄则依然是那副活蹦乱跳,嬉皮笑脸没心没肺的模样:“掌门师伯说得太夸张啦,我在短短三十多年间就从半步虚丹走到今天之一步。虽然有我个人奋斗的因素,但师门为我打下的根基也功不可没啊……说真的。我这种速度,就算是王陆师弟也应该比不了吧?”
刘显摇摇头:“纯以修行速度而论,放在半年前,他的确要比你稍微逊色几分--在成就金丹以前,他的修行速度不算快的离谱。但现在他也已经晋级元婴,而且进境一日千里。真斗起来,你还未必是他的对手。”
尹玄有些惊讶,但完全不见沮丧,而是由衷感慨道:“能近距离接受五师叔的教诲,这种优势的确是区区斗战神血弥补不了的啊!”接下来话锋一转,“好吧,虽然修行进度比不上,但我这些年过的逍遥自在,很是违反了一些门规……”
话没说完,就听方鹤冷哼一声,整个堂内的温度都低了几分。
尹玄立刻改口:“很是做了一番行侠仗义,劫富济贫之类的壮举。而且……虽然分身为二的确有些不方便的地方,但也正因为我有玄阴子这个分身,自占阴阳两面,彼此互为死敌,自相激斗不休,将斗战神血持续沸腾,这才得以在短短三十余年时间里,从半步虚丹一路飙升到现在这个境界。对此,我无怨无悔。”
话音刚落,尹玄余光瞥到方鹤那铁青的脸色,连忙又补充道:“当然,玄阴子那个分身继承了我心中冷血无情的部分,做起事来难免有忤逆人伦的地方。不过他是他,我是我……”
“他是你的分身!他犯下的罪业,你责无旁贷!”方鹤怒吼起来。
尹玄立刻改口:“没错,弟子深知这一点,因此这三十多年来,我一直致力于矫正和制止他的偏激行径,并取得了较好的成效,绝不至于让他再做出破灭青冥道场那种匪夷所思的行径——说到这里我其实一直想补充一下,青冥道场表面上看人模狗样,暗地里真是男盗女娼,被人灭门也是罪有应得……”
“青冥道场满门三千九百七十二人,你敢说这里面没有一个无辜的!?”
尹玄皱了皱眉头:“师父,这就是你我观念一直截然相反的地方了。青冥道场那些人,要说是否有从未亲手做恶的,肯定是有。但身处在那样一个大环境下,他们每一人的存在都是在为道场的延续贡献力量,换言之,存在就是恶。玄阴子的方式虽然偏激,但未尝不能理解。”
方鹤怒意更盛,然而比起尹玄的辩驳,方鹤更在意的是:“玄阴子死了,他的观念已经开始影响你了?”
尹玄沉默了一会儿:“其实吧,当初您逼我下跪悔过的时候,我是糊弄您来着,我心里一直觉得玄阴子干得漂亮。”
“你?!”
“好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陈年旧事的时候。”风吟伸伸手打断了方鹤,“尹玄,这次你能首先发现堕仙的行动,是立下了奇功,不过……你是早就算到了这一切?”
尹玄说道:“当然不可能啦,一开始我,或者说玄阴子,只是想培养一枚有用的棋子,但谁也没想到这枚棋子还真的发挥了大用,哈哈,那小家伙也算死得其所了。”
此时,方鹤又忍不住冷哼道:“死得其所!?舒嗣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刻,恐怕都还信任着你,你却将他毫不留情地当作弃子甩掉。”
尹玄耸了耸肩:“这个嘛,我觉得……不,是玄阴子认为,他与舒嗣两不相欠。舒嗣本是市井盲流,若非玄阴子提携,他恐怕都活不到三十岁……”
方鹤冷声道:“他现在也没活过十五岁!”
“但他已经体会到了世上绝大多数人体会不到的乐趣。庆丰商行的大掌柜,哪怕只作一天,都比作为盲流胡混一生更有价值。”尹玄正色道,“这一点上,我……不,玄阴子不认为舒嗣有抱怨的资格。”
眼看师徒二人又要争吵起来,风吟用一个问题打断道:“够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尹玄,关于堕仙的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尹玄说道:“有一件事:罗霄在杀死玄阴子后,没有顺手将舒嗣一道灭口,反而留了他一缕残魂在肉傀儡上……我现在能清晰地感应到舒嗣的残魂依然活跃着。”
舒嗣所修行的玉骨功,虽然看上去和相对普及的冰心诀别无二致,但其中自然加了些特殊的内容,使得尹玄可以随时控制住这枚棋子。哪怕对方只剩下一缕残魂。
对此,风吟真人虽然没有明说,但看神色也明显有些不以为然。这种直接把人当傀儡炼制的功法,绝对称不上正大光明——或者直截了当地说,根本是邪门歪道的功法。就算没有这次罗霄叛变,舒嗣也绝不可能依靠玉骨功在修仙路上取得什么成就。
但风吟和方鹤不同的是,他懂得变通。
“那么,你能不能通过残魂来感应到罗霄的动作?”
尹玄说道:“很难,一方面舒嗣的残魂承载不起太多东西。另一方面……罗霄现在并没有在舒嗣身边。他看起来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不过舒嗣的残魂可以当做一个伏笔,罗霄不会做无谓的举动。留下舒嗣,多半是想通过那具肉身傀儡进一步掌控庆丰商行。那商行虽然是我的游戏之作,但规模也算不小,完全可以供其兴风作浪。他将舒嗣的残魂保留着,应该是为了掩人耳目——有残魂点化的傀儡和真身几乎没有区别。凭舒嗣的交际圈子,还没有人能一眼看得出来。但我们正好也能利用这一点,关键的时候或许能发挥意想不到的功效。”
风吟点了点头:“你考虑的很周到。”
尹玄笑道:“多谢掌门师伯夸奖。那么,说了这么多,冒昧问一句,我……合格了吗?”
风吟微微一怔。而尹玄则趁此机会追问道:“我是说,我能够赢得你们的信任了吗?”
风吟长叹一声,竟无言以对。
——
与此同时,四相宗驻地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四相!我知道你在,少给我装死,贵客登门,你不派人夹道欢迎也就罢了,居然敢给我吃闭门羹?当心我破门而入,进去把你捉奸在床!”
白衣赤足的女子,顶着驻地门口不下二十双愤怒得将要喷火的目光,大声向门内发起了挑衅。
对于四相宗的修士而言,这可真是几十年来都难得一见的奇景。
堂堂万仙盟上品大派,居然被个金丹真人堵门叫骂?这简直闻所未闻!
不过,考虑到做出离奇举动的人是如今威名赫赫的九州第一金丹,这些看门人也唯有忍气吞声。
因为就算要出声,也轮不到他们。四相真君的确就在驻地之中闭关潜修。而遇到这种事,他不可能不露面。
果然,只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四相真君就一步跨出了自家洞府,来到驻地外,王舞面前。
真君面上带着明显的恼怒神色,而真君之怒又岂是等闲?守门的几位金丹修士,哪怕只是看着他的背影,都感到呼吸艰难。
“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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