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把现代的新文明,从根底输到社会里面,非把知识阶级与劳工阶级打成一气不可。我甚望我们中国的青年认清这个道理。
俄国今日的情形,纵然纷乱到什么地步,他们这回革命,总算是一个彻底的改革,总算是为新世纪开一新纪元。我们要晓得,这种新机的酝酿,不是一时半刻的功夫,也不是一手一足的力量。他们有许多文人志士,把自己家庭的幸福全抛弃了,不惮跋涉艰难的辛苦,都跑到乡下的农村里去,宣传人道主义、社会主义的道理。有时乘着他们休息的时间和他们谈话,有时和他们在一处工作,一滴血一滴汗的作他们同情的伴侣。有时在农村里聚集老幼妇孺,和他们灯前话语,说出他们的苦痛,增进他们的知识。一经政府侦知他们,或者逃走天涯,或者陷入罗网。在那阴霾障天的俄罗斯,居然有他们青年志士活动的新天地,那是什么?就是俄罗斯的农村。
我们中国今日的情况,虽然与当年的俄罗斯大不相同,可是我们青年应该到农村里去,拿出当年俄罗斯青年在俄罗斯农村宣传运动的精神,来作些开发农村的事,是万不容缓的。我们中国是一个农国,大多数的劳工阶级就是那些农民。他们若是不解放,就是我们国民全体不解放;他们的苦痛,就是我们国民全体的苦痛;他们的愚暗,就是我们国民全体的愚暗;他们生活的利病,就是我们政治全体的利病。去开发他们,使他们知道要求解放、陈说苦痛、脱去愚暗、自己打算自己生活的利病的人,除去我们几个青年,举国昏昏,还有那个?
中国农村的黑暗,算是达于极点。那些赃官、污吏、恶绅、劣董,专靠差役、土棍,作他们的爪牙,去鱼肉那些老百姓。那些老百姓,都是愚暗的人,不知道谋自卫的方法,结互助的团体。他们里边,有的是刚能自给的有土农夫,有的是厚拥田畴的地主,有的是专作农工的佃户,有的是专待雇佣的工人。他们不但不知道结合起来,抗那些官绅,拒那些役棍,他们自己中间也是按着等级互相凌虐,去结那些官绅棍役的欢心。地主总是苛待佃户与工人,佃户与工人不但不知互助、没有同情,有时也作自己同行的奸细,去结那地主的欢心。农村的教育机关,不完不备,虽有成立一二初等小学的地方,也不过刚有一个形式。小学教师的知识,不晓得去现代延迟到几世纪呢!至于那阅书报的机关,更是绝无仅有。他们一天到晚,只是到田园里去,象牛马一般作他们的工;就是在吹风落雨,灯前月下的时候,有点闲暇,也没有他们开展知识修养精神的机会。从前的村落都有个寺院庙堂,他们也不会利用这些东西,作他们大家聚合的会堂,白白的看着他颓零在荒烟蔓草的田里。村落中也有比较开明一点,大家立个青苗会,在庙堂中觅个会所,也不过听那些会头们、绅董们一手处理,有了费用,就向老百姓们要;用去以后,全没什么报销。世界潮流已竟到了这般地步,他们在那里,还只是向人家要什么真主,还只是听官绅们宰割蹂躏,作人家的良民,你说可怜不可怜呢?推究这个缘故,都是因为一般知识阶级的青年,跑在都市上,求得一知半解,就专想在都市上活动,都不愿回到田园;专想在官僚中讨生活,却不愿再去工作。久而久之,青年常在都市中混的,都成了鬼蜮。农村中绝不见知识阶级的足迹,也就成了地狱。把那清新雅洁的田园生活,都埋没在黑暗的地狱里面,这不是我们这些怠惰青年的责任,那个的责任?
民主政治的精神进展的结果,扩张选举的声音逐渐增高起来。战后各立宪国,苟想把民主主义做到比前更加充实的地步,至少也要施行普通选举。我们中国将来的选举法,也不能漠视这种趋势,无论所行的是限制选举,抑是普通选举,那选民的生活本据,大多数都在农村。若想扩清选举,使这种新制度不作高等流氓们藏污纳垢的巢穴,发财作官的捷径,非开发农村不可,非使一般农民有自由判别的知能不可。入民国,名义上也算行过几次选举,可是弄得污七八糟,几乎把这个制度糟蹋的没有一点本来面目了。根本的原因,就在农村中没有真是农民伴侣的青年,告知他们那选举的道理,备他们选出的人物。那些运动选举的人都是来自都市,不是在都市中当过几天流氓,就是在都市中作过几天强盗,练习了许多的诡诈手段,积下了许多的罪孽金钱,却来骗他乡里的父老。这些人都靠着选举入了议院。立宪政治、民主政治,那有丝毫的希望?那些老百姓的生活上的疾苦,那能改善?生活上的幸福,那能获享?立宪的青年呵!你们若想得个立宪的政治,你们先要有个立宪的民间;你们若想有个立宪的民间,你们先要把黑暗的农村变成光明的农村,把那专制的农村,变成立宪的农村。只要农村里有了现代青年的足迹,作现代文明的导线,那些农民们,自然不会放弃他们的选举权,不会滥用他们的选举权,不会受那都市中流氓的欺、地方上绅董的骗,每人投的清清楚楚的一票,必能集中到一个勤苦工作、满腹和劳工阶级表同情的人身上。他来到议院,才能替老百姓说话,也就是老百姓说话,他的话才能有无限的权威;万一有种非礼的压迫无端相加,老百姓才能作他们的后援。这样的民主主义,才算有了根底,有了泉源。这样的农村,才算是培养民主主义的沃土。在这一方面活动的青年才算是栽植民主主义的工人。
现在有许多青年,天天在都市上漂泊,总是希望那位大人先生替他觅一个劳少报多的地位。那晓得官僚的地位有限,预备作官僚的源源而来,皇皇数年,弄不到一个饭碗。这时把他的青年气质,早已消磨净尽,穷愁嗟叹,都成了失路的人。都市上塞满了青年,却没有青年活动的道路。农村中很有青年活动的余地,并且有青年活动的需要,却不见有青年的踪影。到底是都市误了青年,还是青年自误?到底是青年辜负了农村,还是农村辜负了青年?只要我们青年自己去想。
在都市里漂泊的青年朋友们呵!你们要晓得:都市上有许多罪恶,乡村里有许多幸福;都市的生活,黑暗一方面多,乡村的生活,光明一方面多;都市上的生活,几乎是鬼的生活,乡村中的活动,全是人的活动;都市的空气污浊,乡村的空气清洁。你们为何不赶紧收拾行装,清洁旅债,还归你们的乡土?你们在都市上天天向那虚伪凉薄的社会求点恩惠,万一那点恩惠天幸到手,究竟是幸福,还是痛苦,尚有一个疑问。曾何如早早回到乡里,把自己的生活弄简单些,劳心也好,劳力也好,种菜也好,耕田也好,当小学教师也好,一日把八小时作些与人有益,与己有益的工活,那其余的工夫,都去作开发农村,改善农民生活的事业,一面劳作,一面和劳作的伴侣,在笑语间商量人生向上的道理。只要知识阶级加入了劳工团体,那劳工团体就有了光明;只要青年多多的还了农村,那农村的生活就有改进的希望;只要农村生活有了改进的效果,那社会组织就有进步了,那些掠夺农工,欺骗农民的强盗,就该销声匿迹了。
青年呵!速向农村去吧!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耕田而食,凿井而饮。那些终年在田野工作的父老妇孺,都是你们的同心伴侣,那炊烟锄影,鸡犬相闻的境界,才是你们安身立命的地方呵!
(原载1919年2月20—23日“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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