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和先生足下:来书论世界语,思精义繁,迷信世界语过当者所应有之忠告也。惟鄙意尚有不敢苟同于足下者,希略陈之。
来书谓“将来之世界,必趋于大同”,此鄙人极以为然者也。
来书谓“世界主义是一事,世界语又是一事,二者未必为同问题”,此鄙人微有不以为然者也。
世界语之成立,非即为世界主义之实现。且世界主义未完全实现以前,世界语亦未能完全成立。然世界人类交通,无一公同语言为之互通情愫,未始非世界主义实现之一障碍。二者虽非一事,而其互为因果之点,视为同问题亦非绝无理由。此仆对于世界语之感想,而以为今日人类必要之事业也。譬之吾中国,闽粤燕赵之人,相聚各操土语,其不便不快孰甚?普通官话(即国语)之需要,自不待言。今之世界人类需要取材多数通用之世界语,不能强人皆用英国语或中国语,犹之吾国需要取材多数通用之官话,不能强人皆用北京话或广东话也。足下倘不以此见为大谬,则于世界语三种怀疑,似可冰释。
世界万事,皆进化的也。 世界语亦然。
各国语何莫不然? 虽不完全,岂足为病?极言之,柴门霍夫之世界语即不适用而归淘汰,亦必有他种世界语发生。良以世界语之根本作用,为将来人类必需之要求,不可废也。各国各别之语言,依各国各别之民族心理历史而存在,斯诚不诬;然所谓民族心理,所谓国民性,岂终古不可消灭之物乎?想足下亦不能无疑。
足下谓世界语为无民族之语言,仆则谓世界语为人类之语言,各国语乃各民族之语言,以民族之寿命与人类较长短,知其不及矣。且国界未泯,民族观念存在期间,各国语与世界语不妨并存,犹之吾国不能因此时未便强废各省方言,遂谓无提倡普通官话之必要也。足下倘无疑于全中国之国语,当亦无疑于全世界之世界语。
语言如器械,以利交通耳,重在一致之统一,非若学说兴废有是非、真谬之可言。来书以孔子专制罢黜百家喻之,似不恰当。况提倡世界语者,未尝欲即废各国语耶?
今之世界语中,东洋各国语无位置,此诚吾人私心之所痛憾;欲弥此憾,是在吾人之自奋。吾人之文明,吾人之艺术,果于世界史上有存在之价值,吾人正可假世界语之邮,输出远方,永远存在(此意已于三卷四号《新青年》答钱玄同先生书中略言之)。否则于人何尤?
闭门造车,出门每不合辙。虽严拒世界语而谓人不我重,究于吾文明存在之价值有何补耶?
世界人类历史无尽,则人类语言之孳乳亦无尽。世界语所采用之单语,在理自不应以欧语为限。此义也,迷信世界语者当知之。务为世界之世界语,勿为欧洲之世界语尔。
仆犹有一言欲质诸足下者:足下轻视世界语之最大理由,谓其为人造的而非历史的也。仆则以为重历史的遗物,而轻人造的理想,是进化之障也。语言其一端耳。高明以为如何?率复不具。独秀 一九一七,八,一。
原载1917年8月1日《新青年》3卷6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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