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铸先生:
增高一国学术程度,自然非增高大学程度不可,增高大学程度,自然非增高大学教授程度不可;此时中国要增高大学教授程度,非多多聘请外国学者不可:这是一定的道理。章行严先生前在北京大学时,即力说北京大学教授底程度已和学生底需要不相应,非改聘外国学者不可。王抚五先生也主张西南大学教授只用外国专门学者,他自己情愿辞去北京大学的教授来当助教。章、王二先生底见解都和尊论一致。我也极端赞成这个主张,但附有两个条件:(一)图书馆及科学实验室有相当的设备;(二)学生外国语有充分的听讲力,否则就是延聘外国学者来也无甚益处。
独秀复一九二○,十,一。
附赵仁铸书
独秀先生:
阅报悉国中有西南大学之建议,而先生等被任为筹备员,深以为吾国教育界前途贺。大学之组织分科之办法,虽时时于报端见其鳞爪,以未窃全豹,不敢有所妄陈,然愚见所及有一事不敢默然者,则教授之选择是也。考教授二字于英、德文为Pro-fessor,法文为Professeur,乃最高尚最荣誉之职也。其在德国及瑞士更为重视,任其职者均为备界之泰斗,著作等身之士,以数十年之经验导青年后学之士,识途老马,是以无颠蹶之虞。铸昔在巴黎参观大学开学式,见教授席中均颁白老者,鬓发皓然之士。归而考其历史,始知皆各界之杰才,中国之硕士也。英、美教授资格不及德、瑞之严,然任其职者亦莫不得博士后积十年以上之研究,经五六次之发明,否则断不敢望此席也。反视吾国,任教授之职者均属青年后学,往往在国外大学初得学士硕士,回国即肩此重任,其得有博士学位者更志高气扬,莫不有大学教席舍我其谁之志。在吾国人才缺乏,固不足深责,然长此不已,岂我国高等教育前途之福哉!今乘我西南大学正在草创之时,聊供一得之愚,如蒙采择,不胜幸甚。
铸以为吾国在此过渡时代,大学教授当用外人,前在国时即力主之,今出国后更仍不变我初衷,宰先生等勿笑其洋迷也。铸所谓之外国人,非能明几句外国话如我国以前各校所请之外国人也,亦非但得有硕士博士头衔之外国人也,必其人得博士后更积有十年以上研究,杂志丛报时时见其发明之披露,此等人在其本国人材如林尚无分于教授席中,设吾国降格以求聘任此等人为教授,以视世界著名各大学之教授固未免稍有逊色,然以视吾今日之本国教授,其相去自有公论矣。
回忆初来此间,有德国同学名米思麦者,在此得博士后,又复研究一年,一旦来别,云将归国,铸询以将有何任,彼云将往柏林应中等教育员试。铸深以为奇,彼即转询吾国亦有此等考试否。铸答以中国人得博士后已为万能,任大学教授尚绰有余,更何惜为此中等教员乎!彼答曰,然则君毕业即有ProfDr 之希望矣。铸闻之不禁赦然,即答曰,余回国后当再不蹈他人之覆辙,但愿在化学工厂中任一小职,惜现在中国工厂尚不发达,如无机会,将来亦拟在中等学校中任一教职,能免此考试,已属幸事,若ProfDr,余所不敢为亦不愿为也。彼云若贵国学生能人人若君,则十年二十年后,中国之大学何难与德国相等。此一席谈,铸深印于脑不敢忘也。
又忆及昔在美国每晤吾国同学,辄滋滋问北大教授薪水若干,如何入门。铸答以君等毕业后,何不为耶尔哈佛之Prof 而愿为北京大学教授乎?彼乃屈指申数曰,某某君昔在某大学之同学也,某某与吾同得硕士也,彼等先回国,已在北大掌教矣,吾留此较久,岂反不胜任乎?铸答以君为中国人,亦爱中国乎?答曰,何在而不爱?铸曰,君既爱中国,当希望中国第一之大学将来与世界著名之大学并驾而齐驱,若人人如君,不将沦吾国大学于德国中等学校以下乎?彼乃恍然大悟,不复冀此大学教授矣。
先生等闻此琐屑之谈,吾知其必厌然乏味矣。今请简述之曰:(一)中国之教授在此过渡时代,非本国人所能任也。(二)请真有学问之外国人为教授,不足耻也。二十年前之英吉利,欧战前之美利坚,其著名大学之教授均为德人,是以英、美学生闻GermanProfessor 二字,莫不敬而重之。铸自离北大后,曾在美国芝加哥大学博士院内研究有机化学,所从之教师,非美国人乃瑞士人也,楚材晋用,美国尚如此,在吾国亦何伤?欧战停后,蒙其介绍来此间,从世界著名之化学家Werner,不幸来此不久,彼即逝世,乃改从继其任之Karrer 研究有机化学中之Glycosides,此为近十五年德国化学家所最从事于研究者。前柏林大学教授E,Fischer 为此界之泰斗,今此间之Karrer 则其后起者。英、美各大学,对于此类化学尚少研究,铸不自量力,肩此重任,在此研究已逾一载,虽不敢谓有所发明,然积一年三百日一日八小时之成绩,亦不敢谓毫无心得,预计明年二三月间可得一小结束,应试后或往德国明兴Muchen 或往法国曩西Nancy,二处之教授非但为德、法二国化学界之泰斗,抑亦世界学者所景从也。(后略)
赵仁铸寄自瑞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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