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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系列书籍

二 青年时期

  ◆院试夺魁 婚姻子女

  1889年陈独秀的祖父逝世,此后家里为陈独秀请的几个塾师,他“都不大满意”,到十二三岁时,便由大哥教他读书了。

  大哥孟吉(府学廪贡生)的脾气与祖父恰好相反,是个老好人,他了解弟弟的脾气和爱好。陈独秀说:“大哥知道我不喜欢八股文,除习经书外,就教我读《昭明文选》。”《昭明文选》是南朝梁代文学家萧统(梁武帝萧衍的长子,死后谥“昭明”)编选的一部大型诗文总集,录选先秦至梁八百年间各体文章的代表作,其中主要是诗文、辞赋和杂文。陈独秀初读《昭明文选》时“也有点头痛”,但没多久就“读出味道来了,从此更加看不起八股文”,①而且在《自传》里还自称是“选学妖孽”,②可见他对这部书是很下过一番学习功夫的。

  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生长在书香世家,却“看不起八股文”,这不是祖父的板子所造成的逆反心理,也不是他这时已经受到了什么新思想的影响,而是他自小就讨厌刻板的束缚个性的东西。然而,那个时代读书人的唯一“正道”是走科举的道路,考秀才,中举人,会进士,点状元,然后做官当老爷,发家致富,光宗耀祖。但凡走这条路的人,必须把四书五经读得滚瓜烂熟和学会做八股文,因为科举制度的第一级秀才和第二级举人的试题都以四书为限,答卷必须用八股文的格式撰写。

  陈独秀看不起八股文,这“使阿弥陀佛的大哥夹在中间很为难”。他一面受了母亲的严命教弟弟“习八股文”,一面他知道弟弟“不喜欢这一套”,一直到光绪二十二年(公元1896年)“实在挨不过去了,才硬着头皮对弟弟说:‘考期已近了,你也得看看八股文章罢!’”可弟弟心里想的还是他的《昭明文选》。大哥“对这位难说话的弟弟,实在无法可想,只好听其自然了”。

  县考府考③陈独秀都通过了,但“名次都考得很低”。剩下最后一关是院考,院考及格以后才是秀才,陈独秀为了“敷衍母亲”,要去应考同他“格格不入”的四书,还要做一篇“他看不起的”八股文,想必将是名落孙山之外,然而结果却完全相反。到院试时,发下了卷子,陈独秀一看试题是什么“鱼鳖不可胜食也材木”的截搭题,④便马上决定“对这样不通的题目,也就用不通的文章来对付”。这种毫不考虑后果的玩世不恭的态度简直是跟科举开玩笑。他“把《文选》上鸟兽草木的难字,和《康熙字典》上荒谬的古文,不管三七二十一,牛头不对马嘴、上文不接下文的填满了一篇皇皇大文……”。陈独秀回到家里“把文章稿子交给大哥看,大哥看完文稿,皱着眉头足足有个把钟头一声不响”。这时候只因为他看见“大哥那种失望的情形”,才觉着有点“难受”了。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连陈独秀自己也没有料到,他“那篇不通的文章,竟蒙住了不通的大师”,院试结果,他中了第一名秀才。

  ① 《实庵自传》。本节下文凡不注明出处的,均引自此书。

  ② 选学,指《昭明文选》。“选学妖孽”是钱玄同在1917年8月提出的批判旧文学、响应文学革命的口号。

  ③ 从士子到秀才,先参加祖籍所在县的县考,及格以后参加府考,再及格,再参加以府为单位的院考,院考及格,政府才正式承认为“生员”,即通称秀才。

  ④把四书中的某一文句的下半句,与下一文句的上半句拼凑而成,谓截搭题。本题所引原文:“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老丧死无憾也。”(《孟子·梁惠王》)

  陈家本来有一名举人,一名秀才,现在又增加了一名年轻的秀才,于是地方绅士们不但另眼相看,而且造出了许多神话,说陈家“祖坟是如何如何好风水,说城外迎江寺的宝塔是陈家祖坟前一管笔……”于是,富户人家争先恐后地托人来说媒。陈独秀的母亲对这些当然是“大乐而特乐的”,陈独秀也因母亲的“快乐”而感到“高兴”,至于科举,他虽然中了秀才,从此却更加鄙薄它了。

  在许多托人来说媒的富户人家中,有安庆统领高登科。高登科,字敬亭,安徽霍丘县城东十里高家话人。高出身于农家,母早丧,受继母虐待,幼年牧鹅散失两只,不敢回家,路宿麦田,恰遇清官兵路过,被收留作勤务,后步步高升,以安徽统领虚衔副将,清廷赏穿黄马褂,置田4000余亩。高登科原配夫人早丧,继弦詹氏生一女名晓岚,乳名大众。詹氏亡后,高续弦阜阳元家女儿为妻,元氏生女名君曼,乳名小众。当高登科得知晓岚在家受后母元氏虐待当丫头使唤时,不禁想起自己的童年遭遇,乃将晓岚带到安庆。①

  高登科在与陈家联姻的竞争中得胜,将长女晓岚许配给陈独秀。1897年冬,陈独秀18岁与高晓岚结婚。②按照封建婚姻的观点,这对夫妻可谓是门当户对,文武相亲。结婚大典时想必众亲友祝愿他俩白头偕老,说了许多的吉利话。至于当事人男女双方对结婚有什么意见,这勿关重要,因为包办式的婚姻根本不需要征求他们的意见,也不允许他们发表什么不同的意见。

  ① 陈独秀哪年结婚,无文字记载,也无确凿之回忆,陈松年说只能按长兄延年的生年 (1898年)向前推算一年。

  ② 马启荣、蔡亚樵:《关于陈独秀姻亲高家的情况调查》(未刊稿)。

  高晓岚长陈独秀3岁,因自幼受继母虐待,虽是出身将门之女却目不识丁。她身材修长,面目清秀,一双小脚,总是穿着老蓝布做成的长长的大褂子,宽大的裤脚管用细绳子扎得紧紧的,很少穿颜色鲜艳的衣服。她自从嫁到陈家就再也没有回过娘家。她除了1927年去武汉探望患重病的儿子乔年,从没有出过陈家的大门。她是一位普通的旧式妇女,虽没有文化,但很有教养,善良温和,孝敬公婆。

陈独秀的夫人高晓岚

  而陈独秀本来就不是安分守己之辈,不久又受到革新思想的影响,转向了康梁派。婚后,他们夫妻关系,如果说原来还有爱情的话,那么到了这时候也发生了动摇,“平时家庭不和,多口舌之争”。陈独秀东渡留学时“欲借其夫人十两重金镯作为游资,坚决不肯,时常吵口”。①陈独秀经常在外走南闯北,思想日新月异,而高氏则足不出户,墨守成规,两人的思想感情、生活情趣越来越合不拢。这对高氏来说也许算不上什么大事,她的婚姻观本来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而陈独秀却无法忍受得了。

  ① 潘赞化:《我所知道的安庆两个小英雄故事略述》,《安徽革命史研究资料》第1辑,1980年7月。

  高晓岚有同父异母的妹妹高君曼,略识文学,思想新颖,与陈独秀颇相得,关系渐趋亲密,“进而发生爱情”。1911年,陈独秀在杭州与高君曼同居,结为伉俪。这引起了全家的反对。嗣父衍庶认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比陈独秀干革命还难以容忍,骂他败坏门风,扬言今后不许他俩踏进陈家的大门。高家也认为两姐妹同嫁一人为礼教所不容。陈独秀与高君曼却不顾家庭的反对和舆论的指摘,决然自行成婚。到民国元年陈独秀任安徽都督府秘书长时,他与君曼同居在安庆城宣家花园内,同高晓岚的夫妻关系已名存实亡。

  在那个时代,男的挣脱了封建婚姻的羁绊,女的却照例要蒙受最大的不幸。高晓岚虽然不满,但不外露,郁闷于胸,默默地过着没有爱情的生活。

  陈独秀同原配夫人生了三个儿子,长子延年,次子乔年,三子松年。他和孩子们很少生活在一起,但关心他们的教育和成长。大约在陈独秀创办《新青年》杂志的时候,他把延年、乔年兄弟俩叫到上海,“寄宿在《新青年》发行所亚东图书馆店堂的地板上,白天在外工作,谋生活自给,食则夸饼,饮则自来水,冬仍衣袷,夏不张盖,与工人同作工,故颜色憔枯,人多惜之,而怪独秀之忍也。”君曼认为自己是他们的姨妈,也是继母,看到孩子这般受苦,曾“流涕不已”,托潘赞化向陈独秀说情,让两个孩子在家里食宿。陈独秀跟潘赞化说:“妇人之仁,徒贼子弟,虽是善意,反生恶果。少年人生,叫他自创前途可也。”①陈独秀本人就是自创前途的,他也按照自己成长的方式,去教育他的下一代。

  ① 潘 赞化:《我所知道的安庆两个小英雄故事略述》,《安徽革命史研究资料》第1辑,198 0年7月。

  不久,延年、乔年都进入震旦大学读书,陈独秀也晋京任北京大学文科学长,他托亚东图书馆经理汪孟邹从他的稿费里按月支付给每人每月五元的生活费。延年、乔年都受到过无政府主义思想的影响,但很快就转向马克思主义,成长为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延年曾任中共广东区委书记,因工作关系,父子常一起出席党的重要会议,但几乎没有一起过家庭生活。延年给父亲写信时称“独秀同志”而不以父子相称。1927年6月、1928年2月,延年、乔年兄弟俩先后被国民党杀害。他们的母亲高晓岚悲痛万分,身体越发虚弱,加上患肺病和妇科病,于1930年去世。

陈独秀的长子陈延年,中共五届政治局候补委员。

陈独秀的次子陈乔年,中共五届中央委员。

  三子松年在他的记忆里第一次见到父亲是在三十年代初,那时陈独秀被关押在南京老虎桥监狱里。松年在狱中见到父亲不免伤心落泪,而父亲眼睛一瞪,对多年不见的小儿子说的第一句话是:“没出息!”

  陈独秀与高君曼生一男一女。女名子美,死于十年动乱中。子名和年,今健在。1915年5月,高君曼患病咯血,数年后,陈独秀又另有新欢。大约在1925年10月间,高君曼为了节省生活费用携带两个孩子到南京居住。早在“二次革命”讨伐袁世凯失败以后,陈独秀在南京东厂街(今秀山公园旁)盖了两座草屋,约10余间,置地数十亩,①君曼和孩子们就住在这里,陈独秀每月给他们50元生活费②。一对经自由恋爱而结成的夫妻现在也散伙了。高晓岚去世时,君曼带着孩子回安庆奔丧,这时陈家的人和亲友对她和独秀的婚事仍然有所非议,独秀姐姐的孩子本应呼君曼为舅妈,却偏叫她小姨。君曼气愤地说:“叫我小姨当然也可以,但他们对舅舅(指独秀)是怎样称呼的?难道也叫姨夫吗?”据和年回忆,他母亲君曼从安庆回到南京以后的第二年——即1937年——因患癌症也离开人世了。

  ①汪原放日记。

  ②沈寂:《再访陈松年谈话记录》,《安徽革命史研究资料》第1辑,1980年。

  大约在1931年,陈独秀与上海英美烟厂的一位青年女工潘兰珍结为夫妻。潘氏,江苏南通人,1908年生于贫苦农家,较陈独秀少二十九岁。两人结合以后,陈教潘读书识字,进行启蒙教育。潘忠厚善良,待人热情慷慨,有舍己助人的优良品德。陈独秀在南京坐牢时,她也到南京租了间破屋住了下来,就近照料陈独秀。晚年的陈独秀贫病交迫,她不但不嫌弃,而且一直陪伴着他,料理他的生活,这是陈独秀晚年不幸中的惟一的幸事。陈独秀临终时嘱咐潘兰珍:“今后一切自主,生活务求自立。”潘分得了陈独秀的一部分稿费,另嫁他人,1949年春因患子宫癌死于上海。①

  ① 张君等:《关于潘兰珍的情况》,《党史资料丛刊》,1983年第2辑。

  ◆乡试落第 转向康梁派

  陈独秀考中秀才的第二年,即光绪二十三年(公元1897年),紧接着就参加江南乡试。②陈独秀对院试曾经抱轻蔑的态度,认为“那算不得什么正经事”,而结果却名列榜首,现在他对参加乡试倒是“着实准备了”的,对讨厌的八股文也“勉强研究了一番”。他所以如此认真的对待,并不是想沿着科举的阶梯一级级地爬上去,而是觉得既然乡试“这场灾难是免不了的,不如积极的用点功,考个举人以了母亲的心愿”,往后好“正经做点学问”。他“打定主意,只想考个举人了事,决不愿意再上进”。可见他参加乡试的动机不是为了会进士,点状元,而是“以了母亲的心愿”。他最终是要与科举分手的。这种态度,反映了他的思想开始发生了变化。

  ② 乡试,每逢子、卯、午、酉年八月在各省省城举行,中者为举人。清顺治二年设江南省,康熙六年将江南省分置江苏、安徽两省,但两省乡试仍合并举行。

  这年夏,18岁的陈独秀离开母亲,“初次出门到南京乡试”。同行的人有他的大哥、大哥的先生和同学等。他们乘坐轮船,船头上扯着一面黄旗,上书“奉旨江南乡试”六个大字,一路上威风凛凛向南京驶去。

  乡试共3场9天(每场提前一日入场,后一日出场),陈独秀在《自传》里对这9天的考场生活,有极其辛辣的刻画:

  “到了八月初七日〔即阳历9月3日〕,我们要进考场了。我背了考篮、书籍、文具、食粮、烧饭的锅炉和油布,已竭尽了生平的气力,若不是大哥代我领试卷,我便会在人丛中挤死。一进考棚,三魂吓掉了二魂半,每条十多丈长的号筒都有几十或上百个号舍,号舍的大小仿佛现时警察的岗棚,然而要低得多,个子长站在里面是要低头弯腰的,这就是那时科举出身的大老以尝过‘矮屋’滋味自豪的‘矮屋’。矮屋三面七齐八不齐的砖墙,当然里外都不曾用石灰泥过,里面蜘蛛网和灰尘是满满的,……坐进去拿一块板安放在面前就算是写字台,睡起觉来不用说就得坐在那里睡。……那一年南京的天气到了八月中旬还是奇热,大家都把带来的油布挂起来遮住太阳光。号门都紧对着高墙,中间只能容一个半人来往的长巷,上面露着一线天,大家挂上油布之后,连这一线天也一线不露了,空气简直不通。每人都在对面墙上挂点烧饭的锅炉,大家烧起饭来,再加上赤日当空,那条长巷便成了火巷。……有一件事给我的印象最深,考头场时,看见一位徐州大胖子,一条大辫子盘在头顶上,全身一丝不挂,脚踏一双破鞋,手里捧着试卷,在如火的长巷中走来走去,走着走着,上下大小脑袋左右摇晃着,拖长着怪声念他那得意的文章,念得最得意处,用力把大腿一拍,翘起大拇指叫道:‘好!今科必中。’”

南京贡院

  考场中的这种怪现状始于哪年哪月,未加考证,不得其详,但至少也有150年的历史了,因为吴敬梓(公元1701—1754年)在他的长篇小说《儒林外史》里就曾经淋漓尽致地揭露过这种怪现象。一百五十年,该有多少个童生亲身经历过这种腐朽愚昧、坑害人的怪事呵!但人们都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尝试过‘矮屋”滋味而中举的以此引为自豪,而绝大多数的童生却由青年而老年三番五次地尝试这种滋味,因未能中举而引为终生的憾事。不论是成功的或失败的,他们都把“矮屋”看作是他们一生中“上进”的关口。吴敬梓对考场的揭露是难能可贵的,但也仅限于揭发和鞭挞而已,他那时还不可能透过这种怪现象去观察国家大事。现在情况不同了,而且匍伏在“矮屋”里的是一位思想敏捷、眼光锐利的青年,“矮屋”的滋味像是给他增添了思想养料,他不禁浮想联翩,百感交集。

  那位摇头晃脑、利欲熏心、丑态百出、“今科必中”的徐州大胖子,使陈独秀“看呆了一两个钟头”,并“联想到所有考生的怪现状;由那些怪现状联想到这班动物得了志,国家和人民要如何遭殃;因此又联想到所谓抡才大典,简直是隔几年把这班猴子、狗熊搬出来开一次动物展览会;因此又联想到国家一切制度恐怕都有如此这般的毛病;因此最后感觉到梁启超那班人们在《时务报》上说的话是有些道理呀”!这一连串的“联想”便是陈独秀“由选学妖孽转变到康梁派之最大动机”。

  康有为(1858—1927年),广东南海人,博通经史,后接触西方资本主义文化,称赞西人治国有法度,并精心研读各种西书译本及报纸,以究其进步之原因。梁启超(1873—1929年),广东新会人,举人出身,后从学于康有为,并深受其影响。康、梁是维新派的领袖,在中国近代史上曾经产生过广泛的进步影响。

  近代中国先进人物的思想的发端与发展,往往同列强对华侵略的加剧和国内政治形势危机的加深密切相关的。早在1888年,康有为鉴于中法战争后国事日蹙,便第一次上书清廷请求变法。1894年爆发了中日战争,以清政府战败订立《马关条约》而告终。一个泱泱大国,被一个维新不久的小国打败,并割去了台湾宝岛,赔款库平银二亿两,还允许外国人在各通商口岸开设工厂等等,这对中国的影响,对中国人民的刺激,超过了鸦片战争以来的任何一次战争。战争的失败与屈辱激起了人民的强烈反抗,推动了先进分子谋求富国强兵之道,于是维新变法运动趋向高潮。

  1895年5月2日,康有为联络在北京的18省1300余名应试举人签名上书,提出拒签和约、迁都抗战、变法图强等三大主张,和设立学堂、开设报馆等改革教育制度的意见,资产阶级改良派登上了政治舞台。六月间,他再上书光绪皇帝,主张“设议院以通下情”。1896年8月,康氏大弟子梁启超等在上海创刊《时务报》,发表《变法通议》,揭露封建专制的腐朽,抨击封建顽固派因循守旧以致“万事废弛,卒致疲敝,不可收拾”,历数变法之利与守旧之害,阐明变法是大势所趋,“变亦变,不变亦变。”《时务报》以其鲜明的变法态度、新颖的改革主张和泼辣的文风大受知识界的欢迎,于是行销日广,风靡全国。

  陈独秀首先接触到的正是康梁派的新思想和新主张,他前往南京参加乡试时正当维新运动步步高涨的时期。后来,陈独秀说起他少年“在家里读书的时候,天天只知道吃饭睡觉,就是奋发有为,也不过是念念文章,想骗几层功名,光耀门楣罢了。……到了甲午战争,才听见人说有什么日本国,把我们中国打败了,到了庚子年,又有什么英国、俄国、法国、德国、意国、美国、奥国、日本八国的联军,把中国打败了。……我越思越想,悲从中来。我们中国何以不如外国,要被外国欺负,此中必有缘故”。①又说:那时“读八股讲旧学”,认为“‘习欧文谈新学’的士大夫是‘洋奴’,后来读康先生及其徒梁任公之文章,始恍然于域外之政教学术,粲然可观,茅塞顿开,觉昨非而今是”。②康梁派的思想扣开了陈独秀的心扉,鼓动着他的思想翅羽,灾难般的乡试鞭策着他,他开始起飞了。

  ① 《驳康有为致总统总理书》,《新青年》第2卷2期,1916年10月1日。

  ② 三爱:《说国家》,《安徽俗话报》第5期,1904年6月14日。

  陈独秀参加乡试结果名落孙山外,没有考中举人,但他不仅不感到懊丧,反觉“意外有益”。从此,他与科举彻底决裂,决不再进“矮屋”应试。他回到安庆以后,对“当时反康梁派的言论”的顽固派“愤不能平,恒于广座为康先生辩护”,“乡里瞀儒”以此指斥陈独秀等“为康党,为孔教罪人,侧目而远之”。①陈独秀开始涉足于政治活动了。

  这一年,德国在俄国的怂恿之下于11月14日占领了山东胶州湾,紧接着俄国、美国、法国、日本等列强在华掀起了划分势力范围的狂潮,扬言要瓜分中国,中华民族面临着生死存亡的严重危机,救亡图存刻不容缓。陈独秀“痛感时势日非,不堪设想”,②他在这一年的岁末撰写了《扬子江筹防刍议》、《扬子江形势论略》两篇论文,还准备写一篇《湖中水师》。从这三篇文章的题目看,都是论述加强江防建设的,堪称是姊妹篇,只是侧重点有所不同罢了。《湖中水师》一篇不知是否写成了,就是已经成文脱稿的《扬子江筹防刍议》一篇现在也难以寻觅,惟独《扬子江形势论略》一篇为安庆市图书馆发掘了出来,这是现在见到的陈独秀最早的一篇著作。

  ① 《孔子之道与现代生活》,《新青年》第2卷4期,1916年12月1日。

  ② 以下引文均见《扬子江形势论略》,原件系木刻本,藏安庆市图书馆。

  陈独秀身居较闭塞的安庆,但时刻关心着国家大事,密切注视着列强侵华的动向及意图。《扬子江形势论略》一文指出:“近时敌鼾卧榻,谋堕神州,俄经满蒙,法伺黔贵,德人染指青齐,日本觊觎闽越,英据香澳,且急急欲垄断长江,以通川藏印度之道路,管辖东南七省之权力。”他对国家所面临的危局心急火燎,认为如“万一不测,则工商裹足,漕运税饷在在艰难,上而天府之运输,下而小民之生计,何以措之”,于是“爰采旧闻旅话及白人所论,管蠡所及,集成一篇,略述沿江形势,举办诸端,是引领于我国政府也”。陈独秀撰写此文之目的,是向清政府提出他对加强长江防务的方案,并希望政府采纳他的意见。

  《扬子江形势论略》全文7000余字,广征博引,纵论长江上自荆襄下至吴淞口的形势,对江水的流向、缓急、深浅和江面的宽狭、江中沙堵的分布、南北两岸各处城镇的战略地位都作了极为详细的论述,并参照历代战争的得失提出了对加强长江防务的具体方案。他在论证武汉三镇的重要战略地位时,认为“武汉沿江均不宜设置炮台,……倚城设立炮台,一朝有战,则城市全冒敌火,今日炮弹之利固非昔比矣!”而应在武汉“东南数十里”的阳逻设置炮台。阳逻“东西当荆扬之要会,南北为荆豫之通津。……北倚袁家湖,南西皆临江,北道为界埠,中有数小山杂错,三面巩固。……再屯陆军于界埠,以防其由陆绕攻台背,则阳逻无隙可乘矣。”另“宜于退谷基址稍增高于上安置炮台堡,使台顶与山平。炮台倚山为护,炮弹可及敌舰,敌弹难伤炮台。此处若为敌所据,则武昌不击而下矣!”他特别重视长江口的江防设施。他认为吴淞口处虽然有吴淞、南石塘两炮台,“另有一台在狮子林下,距吴淞十六里,去诸台太远,未能犄角”,且在最紧要之处“崇宝沙无台,则他台皆成虚设”,因此,“当以崇宝沙西北沙尖以为主台,可以兼顾”北航路,再“切力整顿”南石塘、吴淞一带之台,“既扼”南航路,“且能兼顾吴淞口,以遏敌船掩入吴淞江,登岸攻我上游台背。崇宝沙为四面受敌之地,非用德国格鲁森厂所制硬铁为台不可。……此防断不可弛,果能如法布置,迨大敌当前,方有把握。”“总论全江大局,若防内乱必据上游,若遇外侮必备下游,必长江之备已周,再有海军为辅,则欧西之铁申〔甲〕虽强,亦不容其越雷池一步矣。”

  使人感到惊异和钦佩的是,这位18岁的年轻人竟然对长江水文及两岸的地貌了解得如此细致入微,并进而提出了建设江防的方案,好像他对长江及其南北两岸做过实地考察似的,其实他这时除了因参加乡试去过一次南京外,并没有到过其他什么地方。《扬子江形势论略》一文不仅说明陈独秀从青年时期起即怀有满腔的爱国热忱,而且学习勤奋,且多思、善思,头脑敏捷。

  《扬子江形势论略》一文的主旨在抵抗列强的侵略,陈独秀站在民族主义的立场向清政府陈述加强江防建设的意见,而所谓“防内乱”(指类似前不久爆发的太平军起义)虽然在全文里仅是附带一笔,却是明显地站在清政府的一边,是为维护它的安全而说话的。陈独秀认为这时的清政府还是可以代表中华各族人民的利益、能抵抗外国侵略的,这是他写这篇文章的主导思想。因此,《扬子江形势论略》一文所谈的都是军事问题,不谈国家的政治制度改革问题,这并不是偶然的疏忽,而是由于陈独秀这时还不认识国家政治制度改革的重要意义,他的政治思想的领域及其发展的高度均不及康梁,但主张依靠皇帝自上而下地实行改革以达到富国强兵、抵御外侮的目的,这一基本点是同他的前辈一致的。

  热爱祖国,反对外国资本主义的侵略,是近代中国先进人物的共同的思想基础。尽管他们处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各个历史时期又有其不同的先进思想主流,然而一般说来,他们的思想发展大体上都是逐级前进的,由改良派、民主革命派而上升到共产主义派,每前进一步,爱国主义思想便随之得到发扬。但是,由于民族矛盾的激化和阶级矛盾的深化,因此越是后来的先进人物,他们的思想由低级向高级转化所需要的时间就越是短促。

  陈独秀接受康梁派思想的第二年,1898年,“百日维新”失败。戊戌六君子惨遭杀害的血的事实充份地证实了清王朝的顽固派反对任何的革新,从而迅速地促进了一些先进人物抛弃改良主义的立场,因此,陈独秀不需多少时日,也不需要他成长为一位典型的康梁派,就已超过了他的前辈,这是今天为什么无法发现陈独秀有较多的康梁派言论资料的根本原因。

  ◆东渡留学 发动拒俄运动

  陈独秀与高晓岚结婚后的第二年,1898年,就被嗣父衍庶带到东北沈阳,留在身边做些文书工作。1899年,独秀得知母亲生病,便同大哥孟吉一起匆匆南下,等他们回到家时母亲已经离开人世了。哥俩在家住了不久又一起北上。后来陈独秀在悼亡兄孟吉《述哀》诗里所写的“弱冠弄文史,寸草心拳拳。关东遭丧乱,飞鸿惊寒弦。南奔历艰险,意图骨肉全。辛苦归闾里,母已长弃捐。无言执兄手,泪湿雍门弦。相携出门去,顾影各涓涓。弟就辽东道,兄航燕海边”①就是指的这一段经历。兄弟二人分别以后,哥哥到辽东道候补,弟弟东渡日本留学。

  1901年11月(光绪二十七年十月),陈独秀到达东京自费留学,进东京学校(即东京专门学校,早稻田大学的前身)。②在未正式入学之前,先在高等师范学堂速成科学习日语和普通课程。③

  那时,到日本留学的中国青年一年比一年多,1900年约一百人,1902年增至二三千人,1905年多达五六千人。④他们大多认为要救国只有维新,要维新只有学外国,而经过明治维新一跃而为强国的日本便成了中国人学习的样板。中日两国近在咫尺,两国文字有相同之处,日本生活水平也比较低,因此到日本留学的青年愈来愈多,东京一时成为中国先进知识青年荟萃之地。

  ① 《述哀》,《甲寅杂志》第1卷5号,1915年5月10日。

  ②③ 《中国留日学生史》。 清国留学生会馆第一次报告书。

  ④ 苏贵民:《辛亥革命前中国留日学生人数考证》,《社会科学战线》,1981年第 4期。

  陈独秀到达日本的前一年,1900年,英、美、德、法、日、俄、意、奥八个帝国主义国家组织的八国联军入侵中国,围剿义和团。同年8月,维新派的勤王运动失败,促使一些知识分子开始醒悟,从康梁派转向以孙中山为首的革命派。1901年7月,清政府与11个国家订立《辛丑条约》,使中国又一次蒙受奇耻大辱。这个条约加强了帝国主义对中国的统治,从此清政府完全屈服,成为帝国主义统治中国的工具。陈独秀恰恰是在民族危机进一步加深、国内社会矛盾更加激化的时期来到东京留学的。

  留学生中有一个团体叫励志社,成立于1900年,是留学生中最早的团体。它以“联络感情策励志节为宗旨,对于国家别无政见”。同年下半年,留学生自办的第一个杂志《译书汇编》创刊,它专门译载欧美政法名著,如卢梭的《民约论》、孟特斯鸠的《万法精理》、穆勒的《自由原理》、斯宾塞的《代议政体》①等等。这些巨著都是西方资产阶级在推翻封建专制统治时的锐利的思想武器,也是建立资产阶级民主制度的理论指针,因此一经译成中文,不仅在留学生中流传,也风行于国内知识青年中。留日学生秦力山、沈云翔等正是接受了这些新思想,首先于1901年5月在东京创刊《国民报》,宣传天赋人权、自由平等,提倡推翻清王朝,从思想上同保皇派划清界限。留学生中开始出现了政治思想的分野。陈独秀一到东京首先接触到的新知识、新思想正是西方资产阶级反封建专制的一整套的自由平等的学说,这对他不啻是大旱后之甘雨,他如饥似渴地学习这些新学说。

陈独秀在日本留学期间结识革命志士周筠轩、葛温仲、赵伯先、潘璇华。

  留学生的分化反映到励志社,便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和平,以邀求清政府立宪为目的,后遂演成为立宪党……一派主激烈,以推倒清政府、建立共和民国为目的,后遂演成为排满党,又曰革命党。②激烈分子鄙视稳健分子为官场走狗,励志社“渐次变质”。

  ① 陶成章:《浙案纪略》,《辛亥革命》(三)第15页。② 冯自由:《革命逸史》初集第98、99页。

  陈独秀和张继等虽是“后参加”励志社的,但“先脱会”了。①青年志士原来主张维新的,现在认为非集合群力启发民智不足以图存,于是陈独秀联合潘赞化、葛温仲、何春台等在安庆北门大拐角头藏书楼发起演说会,并在藏书楼辟一阅览室,陈列他从东京、上海带来的各种革命书刊,传播新思想,又组织青年励志学社,每周聚会,以相奋勉。一时风声所播,闻者兴起。陈独秀还准备创办《爱国新报》,“其宗旨在探讨本国致弱之源,及对外国争强之道,依时立论,务求唤起同胞爱国之精神”。②后人称赞说“清朝末叶,安徽的革命运动发端于安庆藏书楼演说”,③确是当之无愧的。演说的首倡者陈独秀为当局所忌恨,不久便被迫离开安庆,再次东渡日本。

  1902年9月,陈独秀到达东京,与潘赞化一同进成城学校(日本士官学校的预备学校)学习陆军④。这时留学生中的政治分野日益分明。

  ① 清国留学生会馆第二次报告书。

  ② 安徽政协文史资料组:《辛亥前安徽文教界的革命活动》,《辛亥革命回忆录》(四) 第382页。

  ③ 《纪爱国新报》,《大公报》,1902年4月19日。

  ④ 章士钊:《疏黄帝魂》,《辛亥革命回忆录》(一)第230页。

  同年冬,留日志士秦毓鎏、张继等“发起一新团体,明白揭示以民族主义为宗旨,破坏主义为目的”。关于团体的名称,有人说意大利独立之前先有少年意大利团体,因而主张定名为少年中国会。但“少年中国”四字易招清政府当局注意,不利于团体的进行,经再三研究才命名为青年会。青年会成立的那天,署名加入的有陈由己(即陈独秀)、秦力山、张继、苏曼殊等数十人,“是为留学生界团体中揭橥民族主义之最早者”。①陈独秀加入青年会,标志着他从康梁派转向了革命派。

1902年在日本成立青年会。(二排蹲者为陈独秀。)

  清政府为了约束留日学生,派遣学监到日本,其中南洋学生监督姚煜(文甫)常箝制学生,阻挠学生学习军事,且生活腐化,引起众学生的公愤。1903年3月某日晚,陈独秀、邹容、张继、翁浩、王孝缜五人闯入姚室,声言要割掉他的脑袋。姚哀求宽大,邹容说:“纵饶汝头,不饶汝发”,于是“由张继抱腰,邹容捧头,陈独秀挥剪,稍稍发抒割发代首之恨”,②并把姚的发辫悬挂在留学生会馆,于旁书写“南洋学监、留学生公敌姚某某辫”。③后来,姚与清政府驻日公使勾结日方,由日警捕人,陈独秀、邹容、张继三人于4月间被迫返国。也就在这时爆发了拒俄运动。

  ① 冯自由:《中国革命运动二十六年组织史》第61页。

  ② 《邹容》,《民国人物志》第19页。

  ③ 章士钊:《疏〈黄帝魂〉》,《辛亥革命回 忆录》(一)第229页。

  当八国联军大举入侵中国的时候,俄国派遣17万大军占领了中国东北三省。义和团被镇压以后,1902年,清政府与俄国签订了《东三省交收条约》,俄国应在1903年4月撤军。届时俄国不但不撤兵,反而重占营口,并于18日向清政府提出“东三省置于俄国监督之下,不许他国干预”等七项新要求,妄图永远霸占东北三省。27日,沪上18省爱国志士齐集于张园,一致反对清政府与俄国签订新约。邹容在会上慷慨陈词,竭力反对俄国侵略东三省。29日,留日学生钮永健等倡议组织义勇队以抗俄,得到大家的赞同。5月2日留日学生加入义勇队的有121人。

  陈独秀到达上海的时候,正当拒俄运动兴起之时,他与潘赞化迅即回到安庆,联络葛温仲、张伯寅等筹组安徽爱国会,举办爱国演说,积极发动安庆地区的拒俄运动。这次演说会的规模及声势大大超过了1902年的那次演说。这天虽然大雨滂沱,但到会的有安徽大学堂、武备学堂和桐城、怀宁二公学学生等约300余人,因“书楼甚窄”,参加大会的“多立门外而听”。

1903年在藏书楼举行爱国演讲会

  大会“众情踊跃,气象万千”,由陈独秀首先发表演说。①陈独秀先逐条揭露俄国提出的七项要求,说“举凡政权、商权、矿路权、兵权、税权,均归俄人之手,则东三省已非我有”,“我政府若允此约,各国必执利益均沾之说瓜分我中国;若不许,则必与俄战。我国与俄战之仇固结不解,我国之人有一人不与俄死战皆非丈夫!”可是,“中国人如在梦中,尚不知有灭国为奴之惨,即知解而亦淡然视之,不思起而救之”,因此陈独秀为了驱逐俄国侵略军,提出当前应做三件事:第一,要广泛地传播中国将被瓜分的消息,若“中国人尚不知之,其何以防之”?第二,要对人民进行爱国主义的教育。陈独秀说:“谓中国人天然无爱国性,吾终不服,特以无人提倡刺击,以私见蔽其性灵耳。若能运广长舌,将众人脑筋中爱国机关拨动,则虽压制不许其爱国,恐不可得。”第三,要锻炼体魄,有了强壮的身体才可以从事农、工、商、矿等实业,否则“不可以生存;况欲执干戈卫社稷乎”!

  ① 《苏报》,1903年5月25日。

  陈独秀演说时还批评了那些“只保身家,不问国事”的人,向到会的人指出:“我等既稍育一知半解,再委弃不顾,则神州四百兆人岂非无一人耶!故我等在全国中虽居少数,亦必尽力将国事担任起来。”①

  陈独秀的演说“词情慷慨”,爱国心殷切,反帝意志坚决,赢得“满座欷歔”。接着有“各学堂魁杰”王国桢、潘华(赞化)、潘璇华、葛光庭等20余人相继演说。众人演说完毕,陈独秀倡议成立安徽爱国学社,“立经全体赞成”,大会又决议爱国学社附设《爱国新报》②,并公推陈独秀、潘赞化等七人“立时起草(社章),向众宣布”。③陈独秀即出示爱国学社社员名簿、宣言及宗旨,当场有126人入社。爱国学社的宗旨为“发爱国之思想,振尚武之精神,使人人能执干戈卫社稷,以为恢复国权基础”。社员规则中定有本社“凡出版书报,惟期激发志气,输灌学理,不得讪谤诋毁”,社员“当视全体为一体,视全国为一家”等等。④

  ①《苏报》,1903年6月7日。

  ②《苏报》,1903年5月25日。

  ③张静庐:《中国近代出版史料》(初编),第90页各地报纸目录中有“爱国新报” (安庆),但迄今未查到此报。

  ④《苏报》,1903年5月26日。

  爱国学社决定每周演讲一次,“如办有基础,拟与上海爱国学社通成一气,并连络东南各省志士,创立一国民同盟会,庶南方可望独立,不受异族之侵凌。”①这显然是要推翻清王朝的。陈独秀提出创立国民同盟会的主张以后,邹容于5月30日在上海提出“创立一中国学生同盟会”,“其目的在于学界成一绝大的法团,以鏖战于中国前途竞争逼拶中者也”。陈独秀和邹容的这些主张当时虽未能实现,但都充分地反映了这两位青年的伟大的政治气魄。

  拒俄运动的发展也的确为建立革命团体奠定了初步的思想基础。安庆爱国运动演说会是安徽省有史以来的第一次群众大会,在当地知识界引起了广泛的响应,陈独秀的演说深深“印入”各校学生的“脑筋”,他们“勃发忠义,奔走相告……数日之中纷纷告假,多有不上课者”。②安徽大学堂校方因阻止学生参加抗俄运动,而酿成第一次大冲突。

  ① 《苏报》,1903年5月30日。

  ② 《苏报》,1903年5月25日。

  当拒俄运动在东京留日学生和上海、安徽以及江苏、浙江、湖北、湖南、直隶、广东、福建等省大城市的知识阶层中兴起的时候,参加运动的大多数人对清政府和北洋大臣袁世凯抱有很大的幻想,他们希望通过请愿、游说的方法促使政府抗俄,并不是要推翻清政府。但清政府对拒俄运动惊恐异常,惶惶不安。清朝驻日公使蔡钧致两江总督端方电:“东京留学生结义勇队,计有二百余人,名为拒俄,实则革命。现已奔赴内地,务饬各州县严密查拿。”清政府密谕“地方督抚于各学生回国者,遇有行踪诡秘,访闻有革命本心者,即可随时获到,就地正法”。①清政府对爱国青年的驱迫、镇压,使一大批从单纯爱国心出发而投入拒俄运动的青年知识分子受到了一次深刻的反面教育,他们纷纷醒悟,认识到清政府已成了帝国主义统治中国的奴仆,因而拒俄就必须排满,爱国就必须革命。这正如陈独秀在演说时所讲的:“那种平日口谈忠孝,斥人为叛逆,一遇国难,则置之不问,……心

  中怀有执顺民旗降敌一大保身妙策,是为国贼,是为逆党。是等国贼逆党不杀尽,国终必亡。”对外反帝,对内铲除国贼,二者必须同时进行,中国才能得救。陈独秀在1903年的上半年,就已经成长为一位坚定的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战士。

  演说会举办一周之后,24日,安庆知府桂英(旗人)亲赴藏书楼查禁,不许学生“干预国事,鼓惑人心”。②陈独秀等则继续举行演说,“听讲的以安徽大学堂学生为最多。参加演说会的人,均签名于簿册。藏书楼实则成了一个革命秘密结社的机关”。布政使于荫霖视藏书楼为眼中钉,遂开除大学堂学生柏文蔚、郑赞丞等十余人,封闭了藏书楼。③安徽巡抚聂缉撬指名通缉陈独秀。陈独秀逃到上海,然而他播下的革命种子却在发育成长,等他从上海再回故乡的时候,安徽的革命形势一天天地高涨起来!

  ① 安徽政协文史资料组:《辛亥前安徽文教界的革命活动》,《辛亥革命回忆录》(四)第382页。

  ②《苏报》,1903年5月29日。

  ③《苏报》,1903年6月5日。

  ◆编辑《国民日日报》 译著《惨社会》

  这时候,邹容在上海出版了他的名著《革命军》。邹容在这本书的《自序》里明确宣称:“我们今日欲脱满洲之羁缚,不可不革命;我们欲独立,……不可不革命。”“革命者天演之公例也;革命者,世界之公理也。”《革命军》出版以后受到了舆论界的重视和称赞,上海爱国学社机关报《苏报》(主笔为章士钊,主要撰稿人有章炳麟、蔡元培等)迅速地向读者推荐,赞誉《革命军》为“今日国民教育之第一教科书也”。①《革命军》在青年知识分子中广泛流传,章炳麟也在《苏报》上发表文章驳斥改良主义的政见。清政府对此大为忌恨,于是勾结租界当局逮捕了章炳麟,邹容自动投案,7月7日《苏报》被查封,酿成了轰动一时的“《苏报》案”。

邹容

  同年夏天,当陈独秀逃到上海时,②“《苏报》案”已接近尾声,章士钊等正在筹办《国民日日报》,以接替《苏报》宣传民族民主革命。

  ① 《苏报》,1903年6月9日。

  ② 章士钊在《孤桐杂记》一文中说:“是年(1903年)夏间,陈独秀已在上海”(《甲寅周刊》,1926年12月15日)。

  1903年8月7日《国民日日报》创刊。由谢少石出钱,外人高茂尔出面任经理,章士钊任主编。协助章士钊办报的有陈独秀、张继、何靡施(梅士)、陈去病、林懈等人。

  关于陈独秀在《国民日日报》的工作情况,章士钊在事后回忆时曾写道:这个报是他和陈独秀总理编辑事宜,负责全部文字和校对,两人常常彻夜工作到第二天凌晨才休息①。那时“两人蛰居昌寿里之偏楼,对掌辞笔,足不出户,兴居无节,头面不洗,衣敝无以易,并也不浣。一日晨起,愚见其黑色袒衣,白物星星,密不可计。愚骇然曰:‘仲甫,是何物耶?’独秀徐徐自视,平然答曰:‘虱耳。’其苦行类如此。”②这段文字生动地记述了章陈二人当时生活条件的艰苦和忘我的工作态度。到了四十年代,章士钊回忆起这段往事时还曾赋诗一首:《国民》既风偃,字字挟严霜。格式多创作,不愧新闻纲。当年文字友,光气莽陆架。③

  《国民日日报》是为接替被查封的《苏报》而创立的,因此它的论调不得不稍稍“舒缓”,不能像《苏报》那样“峻急”,但宗旨依然是“排满革命和《苏报》相同,而规模尤大”,且“篇幅及取材较《苏报》新颖”,④因此“发刊未久,风行一时,时人咸称为《苏报》第二。”①

  ①章行严(士钊):《苏报案始末记叙》,《辛亥革命》资料丛刊(一)第387页。

  ②章士钊:《初出湘》,《文史杂志》第1卷5期,1941年5月。

  ③孤桐(章士钊):《吴敬恒——梁启超——陈独秀》,《甲寅周刊》第1卷

  ④烂柯山人(章士钊):《双枰记》,《甲寅杂志》第1卷4期。

  《国民日日报》摒弃了清光绪帝年号,改用黄帝纪元的纪年办法,从第八号起又改用中历干支纪年,仍不用光绪帝号,公然否认清王朝。《国民日日报》所刊载的文字有时论、学术、思想介绍以及中外、地方新闻等,尤其重视登载揭露清政府的昏庸腐败和社会上种种的不平等现象。为了作者人身安全的缘故,时论一类的文章多不署名。因而今天很难识别哪些文章是出自陈独秀的手笔。陈独秀既然和章士钊总理编辑事宜,那么《国民日日报》的指导思想和它的重要言论,至少是得到陈独秀的赞同或赏识的。

  《国民日日报》所刊载的文字,可以确定是陈独秀的作品的只有署名“由己”的两首诗,即八月九日的《哭汪希颜》②和十七日的《题西乡南洲游猎图》。在前一首里有这样的诗句:“英雄第一伤心事,不赴沙场为国亡。历史三千年黑暗,同胞四百兆颠连。……说起联邦新制度,又将遗恨到君身。”后一首诗是:“直尺不遗身后恨,枉寻③徒屈自由身。驰骋甘入棘荆地,顾盼莫非羊豕群。男子立身惟一剑,不知事败与功成。”“诗言志”,这两首诗鲜明地表达了陈独秀的政治抱负和思想感情,他认为要结束“三千年黑暗”的历史,只有实行“联邦新制度”,为了实现这一伟大的政治目标,他决心勇往直前,甘愿在艰难险阻的逆境中承受任何牺牲,且不计成败得失,而那种左顾右盼、看风使舵、贪图私利的人简直如同羊豕一般。寥寥数行的诗句,蕴蓄着坚强的革命意志,表达了大无畏的革命气概。

  ① 冯自由:《革命逸史》初集第135页。

  ② 汪希颜(1873—1902),安徽绩溪人,维新志士,早殇,是汪孟邹的胞兄,汪原放的父亲。陈汪两家是世交。

  ③枉,屈;寻,古代长度单位,八尺为寻。

  在《国民日日报》的同事里,与陈独秀结下终生友谊的除章士钊外,还有苏曼殊,受陈独秀影响最大的也是苏曼殊。那时,苏曼殊也同陈独秀住在一起,他翻译法国文豪嚣俄(即雨果)的名著《惨社会》(即《悲惨世界》),连载于《国民日日报》。陈独秀对苏曼殊的译文于“字句间为他指点、修改不少。这时曼殊的汉文根基尚极浅,文字亦不甚通顺,仲甫隐然是他的老师。曼殊汉文的才力可讲仲甫所启发。……此后,仲甫与曼殊时在一起,常以文字相往来,过从极密,而曼殊受益亦不少。这样曼殊就因仲甫的影响而启示了自己的天才,成为一个超绝的文人了。”曼殊学做诗也是在这个时候,“也由仲甫指导。所以曼殊……称他是畏友仲子。”①陈独秀也说曼殊“初到上海的时候,汉文的程度实在甚不高明。他忽然要学做诗,但平仄和押韵都不懂,常常要我教他。他做了诗要我改,改了几次,便渐渐地能做了。在日本的时候要章太炎教他做诗”。名师出高徒,苏曼殊聪明好学,不久即长于诗文和绘画,成为中国近代著名的文学家。柳亚子与曼殊也交往甚密,1935年他写有一首七绝:“名扬画虎惜行严,孤愤佯犯有太炎。要忆囹圄陈仲子(时陈独秀被关押在南京老虎桥监狱),曼殊朋友定谁贤?”言外之意,苏曼殊的三位好朋友,最贤的是陈独秀。

  ①柳亚子编:《曼殊全集》(5)(北新本)第77、9、10页。

  《惨社会》在《国民日日报》刊至第十一回的大半回时报纸便停刊了,停刊的原因,一是由于革命党内部的纠纷,一是清政府“通令长江一带,严禁售阅”该报,致使报社的经费更加困难。《国民日日报》共出版三个月零二十三天。同年,陈独秀与章士钊、何梅士、苏曼殊赁屋同住,不久苏曼殊离沪去香港。镜今书局的负责人陈竞全跟陈独秀说:“你们的小说没有登完,是很可惜的,倘然你们愿意出单行本,我可以担任印行。”①于是陈独秀着手整理苏曼殊的《惨社会》,并从第十一回上半回接续至第十四回。1904年镜今书局出版的单行本将书名改为《惨世界》,署名为苏子谷(曼殊)、陈由己同译。后来镜今书局倒闭,由东大陆图书译印局再版。1918年苏曼殊逝世,由其友人胡寄尘将镜今本交给上海泰东图书局翻印,“删去嚣俄和陈由己的名字,变成苏曼殊大师遗著”,而内容则一字未改,仅在书名增一“悲”字,称《悲惨社会》。1925年春,泰东书局再版时又恢复原名《惨世界》。②这本小说一版再版,可见是很受读者欢迎的。

  《惨社会》曾被看作是我国首次翻译的雨果作品,但曼殊的译文“乱添乱造,对原著很不忠实”,③自第七回起译文中又添加了原著中所没有的一个故事,故事的男主角名叫明白,字男德(难得明白),其他人物如范桶(饭桶)、吴齿、字小人(无耻小人)、满洲苟(满洲狗)等都有露骨的影射作用。

  ①②③ 柳亚子:《记陈仲甫先生关于苏曼殊的谈话》,《苏曼殊年谱及其他》第282页。《曼殊全集》(4)第422、423页。柳亚子:《记陈仲甫先生关于苏曼殊的谈话》,《苏曼殊年谱及其他》第285页。

  《惨社会》实际上是借用了雨果原著的一些人物和故事又取材于晚清社会生活的一部译、著作品,它直接反映了苏曼殊和陈独秀的思想。男德被塑造成正面人物,他扶弱抑强,舍己为人,听见“官府”二字就不禁“火上心来”,①恨不能立刻铲除人间不平事。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男德说过这样的话:“那支那国孔子的奴隶教训,只有那班支那贱种奉作金科玉律;难道我们法兰西贵重的国民,也要听那些狗屁吗?”“世界上物件,应为世界人公用,那铸锭应该是那一人的私产吗?”“我看世界上的人,除了做工的,仗着自己本领生活;其余不能做工的,靠着欺诈别人手段发财的,那一个不是抢夺他人财产的蟊贼呢?”②所有这些攻击孔教、私有财产的言论,自然都是苏曼殊、陈独秀借男德之口来抒发他俩的胸怀。章士钊也说:陈独秀“所怀政想,尽与此相同”。③因而,把主人公男德明白看作是这个时候的苏、陈二人的化身,该不会是生拉硬扯、牵强附会吧!怎样推翻千百年的中国封建专制,推翻之后,中国又将向何处去,这确实是个“难得明白”的大问题,然而男德的言论清楚地表明了,陈独秀这时已经萌发了反对旧礼教的念头。十多年之后,由他首先发难,掀起新文化运动并非是偶然的,而是其思想发展的必然。至于他真正赞同财产公有制学说,那就需要一个较长的思想发展过程了。

  ① 孤桐:《吴敬恒——梁启超——陈独秀》,《甲寅周刊》第1卷30号,1926年1月30日。

  ②《曼殊全集》(2)第131、134页。

  ③《惨世界》第9回,《曼殊全集》(2)第158页。

  ◆主办《安徽俗话报》 开发民智 反帝爱国

  二十世纪初,知识分子闹革命大体上采用以下一些方法:办报纸,作鼓吹;设学校,培养干部;进行暗杀活动,或武装起义。这些活动,除了武装起义外陈独秀都亲身参加过。

  在安庆时,陈独秀几乎每天都到桐城学堂,①同该校学长房秩五、吴守一“纵谈时事,极嘻笑怒骂之雄”。陈独秀在去年发表爱国演说时即痛切地感到中国被瓜分的危险,可是“我中国人如在梦中,尚不知有灭国为奴之惨,即知解而亦淡然视之,不思起而救之”,因此,他曾两次计划创办《爱国新报》,“运广长舌,将众人脑筋中爱国机关拨动”,奋起反抗帝国主义。但是,每次都受到清政府的压迫,他不得不离开安庆,远走他乡。

  现在他又回到了安庆,决心要实现他久已怀抱的愿望,于是约房秩五、吴守一两人共办《安徽俗话报》,由房任教育,吴任小说,其余稿子都由陈独秀“自任之”。②

  ① 桐城学堂,1902年吴挚甫创设于安庆。

  ② 房秩五:《追悼三爱诗·序》,《浮渡山房》诗存。

  《安徽俗话报》1904年3月31日创刊,创办的经费大多是安徽爱国志士捐助的。先在安庆编辑,而社址则设在芜湖长街徽州码头科学图书社(现为中长街二十号),①并由科学图书社承担发行业务。因为芜湖没有印刷厂,稿件由陈独秀编好以后寄往上海,由与他熟识的东大陆书局印刷,印好以后再寄回。同年暑假,桐城学堂改名为桐城中学,由安庆迁回桐城县城,吴守一随校到桐城,房秩五也东渡日本留学,这时陈独秀写信给汪孟邹,要求到芜湖来办《安徽俗话报》,并寄宿在科学图书社,贴给汪伙食费。据汪原放回忆:不久,一位剪掉辫子披着头发的二十五岁的青年,背着包袱,拿着把雨伞,来到了科学图书社。汪孟邹跟他说:“我这里每天吃两顿稀粥,清苦得很。”陈独秀听后很平淡地回答说:“就吃两顿稀粥好。”②

  从此,陈独秀住在图书社的楼上办起报来。这是一座二层楼房,砖木结构,楼上光线暗,屋顶有一片亮瓦,临街有一扇小窗。每当《安徽俗话报》由上海寄来时,陈独秀最忙了,他“亲自动手分发、卷封、付邮”,默默地做着那些琐碎而又不可缺少的工作。楼下的客厅里挂着他写的大字对联:“推倒一时豪杰,扩拓万古心胸。”③豪放的气概与平凡的工作相辅相成,相映成趣。

  ① 芜湖科学图书社,1903年汪孟邹创办,经营新书报和文化用品。皖南革命志士常聚会于此。

  ② 汪原放:《回忆亚东图书馆》第12、4页;又见《陈独秀与亚东图书馆》(手稿)。

  ③ 高语罕:《入蜀前后》,《民主与统一》第8期,1946年7月20日。

  事隔十八年,陈独秀在回想起这段经历时说:“我那时也是二十几岁的少年,为革新感情所趋势,……日夜梦想革新大业。何物臭虫,虽布满我衣被,亦不自觉。”①

  陈独秀说他办《安徽俗话报》有两个主义:“第一是把各处的事体说给我们安徽人听听,免得大家躲在鼓里,外边事体一件都不知道。”“第二是要把各项浅近的学问,用通行的俗话演出来,好教我们安徽人无钱多读书的,看了这‘俗话报’,也可以长点见识。”还说“这两种主义,想来大家都是喜欢的”,因为“俗话报”“价钱便宜,穷人也可以买得起”,每册大钱五十文,“读书的人看了,可以长多少见识,………教书的人看了,也可以学些教书的巧妙法子。种田的看了,也可以知道各处年成好歹。做手艺的看了,也可以学些新鲜手艺。做生意的看了,也可以晓得各处的行情。做官的看了,也可以明白各地的利弊。当兵的看了,也可以知道各处的虚实。女人孩子们看了,也可多识些字,学点文法,还看些有趣的小说,学些好听的歌儿”,总之,办这个报的主义是“教大家通达学问,明白时事”。这就是陈独秀开办《安徽俗话报》的动机和目的。他的服务对象是相当广泛的,主要是城镇的小资产阶级,是那些家境贫寒,没钱多读书的平民,为这些人办报当然不能用“之乎者也矣焉哉”的字眼,而必须用“最浅近最好懂的俗话”②编写出来。《安徽俗话报》既要“穷人买得起”,又要教他们“通达学问,明白时事”,因此,每期的篇幅不能太多,多了,成本贵,穷人买不起。而内容又要丰富多样,否则达不到“通达学问,明白时事”的目的。因此《安徽俗话报》须兼有报纸和杂志的特点。它是个三十二开本的半月刊,每逢初一、十五出版。每期四十页,共约一万五千字。每期篇幅不多,文章短小精悍,生动活泼,并且门类齐全,有论说、要紧的新闻、本省的新闻、历史、地理、教育、实业、小说、诗词、闲话、行情、要件(如条约、奏折等)和来文等十三门。从第八期又增加了兵事、卫生、格致(本门所刊文章主要是介绍太阳系的知识)三门。在这十六门中,除了论说一门是政论文章以外,其他大多数是文艺和科普方面的文章,通过文艺作品和科学知识,向读者宣传反对帝国主义,反对封建专制及其所造成的愚昧、迷信等等的恶俗。

  ①② 任建树等编:《陈独秀著作选》第1卷第22—24页,上海人民出版社,《科学图书社二十周年纪念册》。

  蔡元培在二十八年后谈起《安徽俗话报》时曾说:“我在上海《警钟日报》社服务的时候,知道陈仲甫君。那时候,我们所做的都是表面普及常识,暗中鼓吹革命的工作。”①

  ① 《独秀文存》再版《前言》,1933年4月。

  《安徽俗话报》从创刊到翌年9月14日(阴历八月十五)共出了二十二期。陈独秀用“三爱”笔名在《安徽俗话报》的第一期至第十九期发表了许多文章,以流利酣畅的白话文议古论今,以古喻今,谈天说地,如天马行空,纵横驰骋。在这许多不同形式的作品中,最突出的主题思想是反帝爱国,其次是反对封建专制及其恶俗。为了反帝反封建,陈独秀此时已经开始宣传科学与民主了。

  陈独秀在第一期发表的《瓜分中国》一文中,把俄、英、德、法、日、美等帝国主义国家在华势力范围的分布及进一步瓜分中国的阴谋一五一十地告诉给读者,说列强“打算把我们几千年祖宗相倚的好中国,当作切瓜一般,你一块,我一块,大家分分”。现在“大祸临门”,而我们官府害怕外国,“活像老鼠见了猫一般,眼看着他(俄国)占了奉天,那敢道半个不字”。怎么办呢?大家“仔细想想看,还是大家振作起来,做强国的百姓好,还是做各保身家不问国事,终究是身家难保,做亡国奴的百姓好?!”①

  强大昌盛的古代中国为什么到近代衰亡了?这是当时先进人物共同关心的一个问题,陈独秀也不例外。他认为“凡是一国的兴亡,都是随着国民性质的好歹转移”。中国人“只知道有家,不知道有国。………个个人一生的希望,不外成家立业、讨老婆、生儿子、发财、做官这几件事”,只知道听天命,不知道尽人力”,“国度衰亡到这步田地,还是蒙蒙懂懂的说梦话,说什么天命如此,气数当然,人力不能挽回”,这“便是亡国的原因了”。②针对这些错误思想,陈独秀反复说明“全树将枯,岂可一枝独活?全巢将覆,焉能一卵独完?自古道国亡家破四字相连。”③

  ①②③ 《独秀文存》第27、29页。第55页。第80—83页。

  他极力呼唤人民振作自强,挣脱天命观的思想枷锁。他说:“天地间无论什么事,能尽人力振作自强的,就要兴旺;不尽人力振作自强的,就要衰亡。大而一国,小而一家,都逃不过这个道理。”“天是一股气,并没有什么私心作主,专要洋人兴旺中国衰败的道理。”那些宣扬天命观的人不过是叫人民“服从他做他的顺民”罢了。①

  陈独秀所揭示的亡国原因是当时思想界颇为流行的一种看法,邹容也认为“革命必先去奴隶之根性”。这个见解虽然并不深刻,但在当时却达到了应有的认识高度。他们忧国忧民,心急如焚。他们虽然抱怨人民落后,但并不鄙弃他们,而是声嘶力竭地向人民呼唤,通过具体事例讲清道理,启发他们的爱国心,扫除他们的愚昧和自私心理。

  陈独秀论矿务,说铁路,指出矿藏是“中国人民的命脉”,“现在大都落在洋人的手里。我看不到十年,中国的金银财宝都要让他们搬空了。”指出外国人在中国建造铁路,“铁路所到的地方,就是他们势力所到的地方”,这样下去结果是“鸡犬不惊,山河变色”。他积极主张由民间集资开办矿务,修筑铁路,大力发展民族工业。一不要政府的扶持,二不要依赖洋人。安徽省除去老幼贫苦妇人,“其余的壮丁每人出五角钱,也有三百万元,还说无钱吗?”②由民间集资开矿筑路的主张,显然是表达了甲午战争以后民族资产阶级抵制帝国主义资本输出的愿望。

  ①② 《独秀文存》第31、34、71、72页。第83、84页。

  陈独秀还列举国家的主权,如司法审判权、内河航行权、国防权等等都一一被外国剥夺了。他如实地向人民描绘出一幅触目惊心的亡国惨象,号召人民起来反抗帝国主义的侵略,捍卫国家主权的完整。陈独秀认为捍卫国家主权就必须提倡民权,反对君权,决不能依赖皇帝和政府的官吏。现在的国家大事正是“靠着皇帝一人胡为,……所以才弄到灭亡的地步”。那些官吏是“家鬼害家神,安排着洋兵到,干爹奉承,奴才本性”。“一国非民智大开,国权牢固,国基总不能相安。徒只望君明臣良,那明君良臣活在世的时候,国家还可以勉强相安宁,明君良臣一去,便人亡政熄,国家仍旧要衰败下来。”①国,“是一国人所公有的国,并不是皇帝一人所私有的国,皇帝也是这国里的一个人。”国家的主权“原来是全国国民所共有,但是行这主权的,乃归代表全国国民的政府。……上自君主,下至走卒,有一个侵犯这主权的都算是大逆不道。”②陈独秀反对君权、提倡民权的思想的渊源,显然是来自于欧美资产阶级反对封建专制的天赋人权说。

  陈独秀提倡婚姻自由,反对封建专制及其所造成的种种恶俗。他攻击封建包办婚姻“不合乎情理”,夫妻配合不当,成了仇人,“家都不安宁,那一国如何安宁呢!”提倡自由恋爱,婚姻大事“自己作主”。

  他讽刺敬菩萨如同“肉包子打狗,有去无来”,③白费钱财。

  ①②③ 《独秀文存》第45、47页。第57页。第56、30、60页。

  他十分重视影响广大人民的思想和风俗教化的戏曲,积极主张改革戏曲,“要多多的新排有益风化的戏”,以中国历史上的民族英雄和不畏强暴的仁人志士的事迹作题材,“排新戏”,“唱得激越慷慨。”“不唱神仙鬼怪的戏”和“淫戏”,“除去富贵功名的俗套。”“多唱些暗对时事开通风气的新戏。”①

  他提倡国语教育,主张改革课程内容,认为小学堂里“顶要紧的功课,就是‘国语教育’一科”,“小孩子不懂得深文奥意,只有把古今事体和些人情事理,用本国通用的俗语,编成课本给他们读”。新开的学堂,也要教学“官话”(即推广普通话),反对强制学生“抱着几本古书,闭了眼睛瞎念”,去“混那功名富贵”。

  他认为“天地间无论何事,都是自由才能发达,勉强压制,才是有害无益。”②

  ①② 《独秀文存》第91、93页。第88、89页。

  《安徽俗话报》办得非常出色。无论是政治观点的鲜明,内容的丰富,或装帧的美观,都堪与当时驰名全国的杭州白话报相比,是安徽最早的负有革命使命的刊物。初刊时销售代派处也发展到58家,除安徽本省外,在上海、北京、河北、辽宁、山东、江苏、湖北、江西等省市都有代派处。

  陈独秀通过办《安徽俗话报》还团结了一批进步人士,先后有30余人为该报撰稿。新中国诞生以后,安徽的一些革命老人,如潘赞化、房秩五、朱蕴山等,当他们回忆往事时,都对《安徽俗话报》津津乐道,赞不绝口,说“最开风气”。

  据孟邹说《安徽俗话报》办了23期(现仅见到1—22期),“再出1期,就是2期,就是一足年,无论怎么和他(陈独秀)商量,说好说歹,他始终不答应,一定要……到李光炯先生办的学堂里去教书,其实是干革命工作去了。”①二十世纪的头五年,中国先进人物的思想发展一般都经历过这样一个阶段:“欲思排外,不得不先排满,欲先排满则不得不出以革命。”③陈独秀的思想也是从排外、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开始,而后走上革命道路的。

  ①②③ 吴樾遗书。邹鲁:《中国国民党史稿》第5册第1255页。另一说,因《安徽俗话报》载文触犯芜湖英领事馆,被迫停刊。笔者未查到有关此事之第一手资料。汪原放:《回忆亚东图书馆》第17页。

  综观《安徽俗话报》22期的内容,可证明陈独秀在青年时期不仅思想敏锐,而且视野广阔,触及到一些其他先进人物所没有注意到的问题。尽管他对一些问题的认识还有待深化,他所批判的也未必击中了要害,因为他还需要继续从欧美资产阶级革命时代的一些著名思想家那里吸取养料,但他毕竟已崭露头角,初试锋芒。

陈独秀主办的《安徽俗话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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