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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系列书籍

一 故乡·家世·童年

  ◆动荡的故乡 奇特的独秀山

  陈独秀的故乡安庆是一座风景秀丽的城市。它南临滚滚长江,奔流不息,北靠大龙山,峰峦迭起,郁郁葱葱。城郊多丘陵,地势起伏不平,西北隆起,东南低洼,河流与湖泊相交错。这里气候温和,四季分明,土地肥沃,水面广阔,人民勤劳,物产丰富,素有鱼米之乡的美称。

陈独秀的故乡安庆

  安庆城里迎江寺内有一座古塔,名叫振风塔(又名万佛塔),屹立在长江岸边。振风塔建于明穆宗隆庆四年(公元1570年),砖木结构,七层八角,高72米,168阶盘旋而上。外有白石栏杆环绕,每角悬有铜铃一只,迎风摇荡,发出清脆悠扬的响声。振风塔从它的结构、外形、高度或经历风雨年代的久远,如与驰名中外的西安大雁塔,苏州的虎丘塔相比,虽稍有逊色,但它得天独厚,是万里长江岸边的唯一的一座古塔。登塔眺望,“不尽长江滚滚来”,只见它前浪引后浪,后浪推前浪,浪头到处,又掀起新的浪花,越过前浪,夹杂着泥沙,呼啸着向东奔腾而去。这川流不息的大江犹如中华民族连绵不断的历史,那浪花就像一代代的风流人物。振风塔自建成以来,不知有多少文人骚客和寻常百姓登临它的顶层,作歌赋诗,饱览大江两岸的风光。大好河山,哺育着世世代代的炎黄子孙,他们在这里生殖繁衍,耕作战斗,把山河妆扮得更加娇艳多姿。

  站在宝塔的顶层俯瞰脚下的安庆城,城里有座盛唐山(今市内登云坡),据说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在元封五年冬南巡狩时来到盛唐,就曾登临过这座山。说是山,其实是座土丘,但山不在高,因人而得名声。

  在城西南60里有异峰拔地而起,“西望如卓笔,北望如覆釜,为县众山之祖,无所依附,故称独秀”。①陈独秀的这个名字即取名于独秀山。陈独秀谱名庆同,官名乾生,一生中用过许多笔名、化名,②最早使用“独秀”这一名字是在1914年11月10日出版的《甲寅杂志》发表了他两篇文章,一篇题为《〈双枰记〉叙》,署名“独秀山民”,另一篇是《爱国心与自觉心》,署名“独秀”。独秀这个名字出现于刊物以后,他的好友汪孟邹曾跟他说:你太不客气了,以为世界上只有你一个是“秀”的。陈独秀回答说:哪里,我们安庆有座独秀山,我不过说我是这座山下的居民而已。可见,独秀之名来自独秀山,并非是后人所说的是他祖父给他起的名字。此外,他还用过“盛唐山民”和“熙州仲子”作笔名,这些笔名都是借用安庆山水或历史上行政区划的名称。

  ① 参见本书《长话短说》一节所附《陈独秀字号笔名化名考释》。

  ②《怀宁县志》卷二《山川》。

  安庆这个地方在春秋时代属皖国。秦始皇统一六国以后,废封建设郡县,这里常属怀宁县管辖。东晋安帝义熙中属晋熙郡怀宁县,隋开皇初属熙州怀宁县,唐至德二年属盛唐郡怀宁县,那时怀宁县县治在现在安徽省的潜山县。宋初为舒州同安郡,至政和五年(公元1115年)改为德庆军,仍属怀宁县,南宋绍兴十七年(公元1147年)时取“同安郡”与“德庆军”中的各一字,改名为安庆军,这才有“安庆”的名称。安庆城是嘉定十年(公元1217年)筑起来的,到景定元年(公元1260年),在原基础上加筑成长9里13步的城池(即今安庆市旧城,其遗址尚依稀可寻),于是,怀宁县和安庆府迁址到这里。清乾隆二十五年(公元1760年)将安庆布政使司(省)从江宁移到安庆,从此安庆成了安徽省的省会,省、府、县三级同治安庆城。

  陈独秀生前说他是怀宁人,这当然是对的。但这一说法在今天则可能发生误解,因为现在安徽省仍然有个怀宁县,但县治从1950年12月即由安庆迁至石碑,且与安庆互不隶属。因此,说陈独秀是安庆人,这既符合历史情况,也符合今天的情况。

  安庆市雄踞长江北岸,环山临江,且江面束窄,因而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古人说“可上控洞庭、彭蠡,下扼石城、京口,分跋则锁钥南北,坐镇则呼吸东西”,因此,这里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三国时的东吴大将吕蒙曾在这里筑一座土城——吕蒙城——以抗曹兵。偏安江南的宋王朝两次在这里筑城,第一次是为了防御金兵南侵,第二次是为了防御蒙古兵南下,并命名曰“安庆”,以示平安吉庆之意,这不过是南宋小朝廷偏安东南的自我安慰罢了,事实上安庆常常是一个动荡不安的地方。元朝末年,红巾义军曾围困安庆达7年之久才攻克,元朝的统治也从此而动摇。明朝末年的农民军领袖张献忠曾率队攻打安庆。太平天国后期,安庆成了捍卫天京的最后一道防线,太平军与清军在这里展开了长达两年之久的激烈争夺战。这山明水秀而又动荡不安的安庆,便是陈独秀的故乡。

  ◆小户人家的兴衰 贫穷飘泊的寒士

  陈独秀的远祖原籍江州义门,大约在南宋孝宗淳熙年间迁居安庆,到陈独秀父亲时在安庆已繁衍了18世。陈家代代“习儒,而功名俱未显”。陈独秀的祖父章旭(字太占、亦字晓峰,1819—1889年)是候补知县,江州义门《陈氏宗谱》称他“精明强干,……学问极其深醇,周济极其慷慨”。祖母劳氏(1824—1870年)系怀宁劳秉全之长女。大伯父衍藩(字霭亭,1841—1861年)是候补知州,也是虚衔。二伯父衍藻(1846—?)早殇。父亲衍中(字象五)“乏者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以教书为业,“讲究实学,慷慨有大志”,但“屡困场屋”,①一辈子不得志,是个穷秀才。母亲查氏(1852—1899年)系查传芳之长女。叔父衍庶(字昔凡,1851—1913年)是光绪元年(1875年)的恩科举人。

  ① 义门 《陈氏宗谱》及《陈衍中先生传》,安庆市图书馆编《陈独秀研究参考资料》第1辑,19 81年1月。

  陈独秀兄弟姐妹四人,他排行第四,有兄长和两个姐姐。兄长谱名庆元(1872—1909年),官名健生,字孟吉,长陈独秀8岁,府学廪贡生,曾以同知候补沈阳。因大伯父无子,二伯父早殇,庆元兼祧衍藩名下,娶补用巡厅张懋勋长女(张啸岑之姊)为妻。

  陈独秀出生时,陈家家境并不富裕,那时全家都住在“后营”(今海军一一六医院东隔壁)。“后营”原是清代的营房,后毁于太平天国安庆保卫战中,成了一片废墟,住着一些贫苦的菜农。陈独秀的姐姐曾跟侄儿松年(即陈独秀的三子)说那时他们靠拣白菜帮为食,后来全家迁至安庆大南门培德巷东口。这段回忆未必确切,因陈独秀的祖父和大伯父虽无实缺,也是有俸禄的,而且叔父是恩科举人,陈家即使受战争的影响,也决不会穷到“靠拣白菜帮为食”。陈独秀在《实庵自传》中说他“出生在一个小户人家”,是比较合乎实际的。

  陈独秀的父亲于疫疾,这时陈独秀还不满两周岁。①1921年,陈独秀应广东省长陈炯明之邀请到广州任省教育委员会委员长,“有一次宴会上,陈炯明正正经经的问”陈独秀:“外间说你组织什么‘讨父团’,真有此事吗?”陈独秀“也正正经经的回答道:‘我的儿子有资格组织这一团体,我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这个诙谐幽默的回答使在座的人听了“呵呵大笑”。②他们连陈独秀“自幼便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都不知道,却听信攻击他的谣言。

  ①陈独秀在《实庵自传》中说:“我出世几个月,我的父亲便死了”。“几个月”的说 法不准确。

  陈秀独在《实庵自传》中说他的母亲查氏是一个很能干而疏财仗义、好打抱不平的女丈夫,但往往伏容奸恶,缺乏严肃坚决的态度,明知族长和他手下的人为人不正,却还是恭恭敬敬地接待他们。查氏常常教育子女“不要看不起穷人,不许骂叫化子”。她“虽然没有受过任何教育,当时传统的‘忠孝节义’之通俗教育标语她是知道的”,但她从来不曾拿这些“标语”教育自己孩子。陈独秀说“她对我们之教育是考科举,起码也要中个举人,替父亲争气”。这是查氏对儿子唯一的也是最大的期望,“因为在那一时代的社会,科举不仅仅是一个虚荣,实已支配了全社会一般人的实际生活,有了功名才能做官……做大官才能发大财,发了财才能买田置地,……荣宗耀祖”,“所以当时乡间有这样两句流行的谚语:‘去到考场放个屁,也替祖宗争口气’。”①

  为陈家争这口气的是陈独秀的叔父衍庶,他在陈独秀出生之前四年——即光绪元年(1875年)——考中举人,初任知县,因治河有功而步步高升,由知州、知府直升到府级以上省级以下的道员,②真是官运亨通,一路顺风。

  ① 义门《陈氏宗谱》。

  ②《实庵自传》。

  衍庶在东北怀德、柳河、辽阳、新民等地做官的时候爆发了日俄战争,日本和沙皇俄国为重新分割东北和朝鲜,在中国的领土上厮杀起来。战争的双方都需要马匹,中国商人乘机贩运以获取暴利,马匹经过衍庶的管辖地,他便抽牲口税。这种临时性的税收勿需上缴国库,谁收谁得,①自然大部分落入了他的腰包。大约到1908年,他觉着腰包里有了以万计的银两,也许还觉着天下乱哄哄的,大清江山不怎么牢靠了,“他识时识机”挂冠而归故里。陈衍庶在辽宁省彰武县置地200余亩,在安徽贵池县置地800亩,在北京开设崇古斋古玩铺,投资银1万两,在奉天还设有分店。在安庆有市房(铺面)近10家,②在城里南水关(今革新街)自建住房一座,主建筑有五进三个天井,一个前院二个中院和一个后院(现为安庆市土产公司仓库),宅前宅后都有花园,是当时安庆有名的陈家大洋房子。大门楼有一丈多宽,高悬魏体字“窦宅”木牌,俨然是一派官僚地主的气势。衍庶晚年习汉隶、攻书画,收藏名家真迹和古玩,且对绘画有一定的造诣。陈独秀说他原出生在一个小户人家,是绅士们向来瞧不起的,但为时不久,这个小户人家就一跃而为安庆的名门望族,为邻里所另眼看待了。

  ① 张湘炳:《关于家业兴败的回忆——访问陈松年》,《安徽革命史研究资料》第4辑,1980年10月。

  ②张湘炳:《陈独秀家庭情况简述》,《党史资料丛刊》,1982年第3辑。

安庆南水关陈独秀故居(今市自来水厂内)

  陈衍庶虽然把陈家发起来了,可他有一件不顺心的事,妻子早亡未生育,续娶谢氏(1862—1939年)及侧室邵氏,都没有给他生一个儿子,因此在陈独秀5岁时便过继给叔父做嗣子,叔父衍庶便成了陈独秀的继父,谢氏成了他的继母。

  陈衍庶发财以后还想发更大的财。1909年,他通过浙江巡抚增子固(衍庶在东北为官时的换帖弟兄)的关系,创办浙江省华商大益公司。他与上海怡德英行订立购大豆3万吨的合同,在黑龙江大青山俄国车站交货,英商预付豆金沪银。英商违约私自在该处收购大豆,“致将豆价挤抬数倍”,①陈衍庶提出诉讼,经判决损失由英商赔偿,合同中止。但在办理这些手续时,买办姚某与英商串通设下骗局,衍庶一不识外文文件,二无经商经验,以致受人愚弄。辛亥革命后,浙江巡抚倒台,英商通过外交部要求索还定洋,或交付大豆,这时陈衍庶有口难辩,只得变卖财产。这使陈家家产受到很大损失,对陈衍庶也是一次沉重的打击,他忧愤成疾,于1913年去世,从此陈家家业衰落。同年10月间,二次革命失败后,由于陈独秀曾经极力主张兴兵讨伐袁世凯,袁氏爪牙倪嗣冲派兵抄了陈的家,抢走了陈衍庶多年收藏的书画珍品,从此陈家就越发衰败了。

  陈独秀既然是陈衍庶的嗣子,他的胞兄健生也于1908年逝世了,那么陈家的全部家产只有陈独秀一人可以继承。可是他“向来不问家事”,视家产如敝屣,像继父受洋人愚弄,发生了如此大的财产事件,他“还是不问不管”②,对家业的兴旺或衰落全不关心。后来,“有一次他到北京,他家开的一所大铺子的掌柜听说小东人来了,请他到铺子去一趟,赏个面子,他说‘铺子不是我开的’”,③始终不肯去。他担任中共中央书记以后,社会上传说他家拥万贯,1925年秋,英国劳动运动的左翼领袖勃劳顿到上海,由第三国际驻华代表团的介绍与陈独秀会晤。勃劳顿问他国内外报纸常说你“家拥巨资,确有是事乎”?陈独秀边笑边指着隔壁房间所藏党内外文件说:“吾之财产,全在乎此!”④陈独秀走南闯北,从不依赖父辈留下的私产,贪图安逸的生活。他一生中很少有固定的职业和固定的收入,常靠稿费和版税维持生活,有时穷得只有一件汗衫,一天喝两顿稀粥,是个穷知识分子,时人都称他为“寒士”。

  ①② 沈寂:《再访陈松年谈话记录》,《安徽革命史研究资料》第1辑,1980年《公牍》,《安徽公报》第6期,1912年9月18日。

  ③翠芳:《陈独秀与中共文件》,《社会新闻》第1卷18期,1932年11月24日。

  ④胡适:《陈独秀与文学革命》(在北大讲演)。

  陈独秀在他的《自传》里,对严厉的祖父、能干而慈爱的母亲和阿弥陀佛的大哥都刻画得惟妙惟肖,入木三分,惟独对发家致富的继父却只字不提。这是由于下列原因造成的:一、陈独秀长大以后,因参加革命活动,多次殃及家庭;二、陈独秀的第二个夫人是原配夫人的同父异母的妹妹。这两件事在陈衍庶看来都是大逆不道、无法容忍的,以致大嚷着要“退继”,而这两件事恰恰又是陈独秀执意要做的,于是继父与继子之间的矛盾始终是无法调和的。继父既然不愿认这位“败家”的继子,而继子又何尝愿意承认这位封建卫道士的继父呢?但陈独秀对继母谢氏却是很有感情的。1939年3月22日谢氏在四川江津去世,陈独秀披麻带孝,还说:“先母之恩等于生母,心丧何止三年,……酒食酬应以及为人作文作书,必待百日以后。”①陈独秀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他讨厌那种虚与委蛇,拉拉扯扯的待人接物的态度。

  ① 陈独秀给杨鹏升信,1939年5月5日。

  ◆凶狠的板子 刚烈的性格

  陈独秀的祖父陈章旭有个绰号,叫“白胡爹爹”,当“孩子们哭时,一说白胡爹爹来了,便停声不敢再哭,这位白胡爹爹的严厉可怕便可想见了”。陈独秀说:“我从六岁到八、九岁,都是这位祖父教我读书。我从小有点小聪明,可是这点小聪明却害苦了我。我大哥的读书他从来不大注意,独独看中了我,恨不得我一年之中把四书五经都读完他才称意。四书五经还罢了,我最怕的是《左传》,幸亏这位祖父或者还不知道三礼的重要,否则会送掉我的小性命。我背书背不出,使他生气动手打还是小事,使他最生气,气得怒目切齿几乎发狂令人可怕的是我无论挨了如何毒打总一声不哭。他不只一次愤怒而伤感的骂道:‘这个小东西,将来长大成人,必定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恶强盗,真是家门不幸!’我的母亲为此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可是母亲对我并不像祖父那样悲观,总是用好言劝我,说道:‘小儿,你务必好好用心读书,将来书读好了,中个举人替父亲争气。你的父亲读书一生未曾考中举人,是他生前一桩恨事!’我见了母亲流泪倒哭出来了。母亲一面替我揩眼泪,一面责备我道:‘你这个孩子真淘气,爹爹那样打你,你不哭,现在倒无端的哭了!’母亲的眼泪比祖父的板子着实有权威,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怕打,不怕杀,只怕人对我哭,尤其妇人哭,母亲的眼泪,是叫我用功读书之强有力的命令。”①

  ① 《实庵自传》。

  一次白胡爹爹又毒打小孙子,孙子仍旧不哭,于是形成了这样一种奇特的阵势:一边是越打越有劲,一边是咬紧牙关,以沉默相对抗,就是不哭。最后,也许是祖父没有力气打下去了,才算结束了这场“战斗”。祖父气得没法,好似从小孙子的沉默中悟出了什么道理,后来他对乡人说:这孩子长大后不成龙便成蛇。

  打在儿身上,痛在娘心里。母亲的眼泪倒使儿子哭起来了。只有硬汉子在受到毒打时才会不哭、不讨饶、不求情、不屈服,但是陈独秀并非铁石心肠,他有丰富的感情,有丰富的爱,当他“见了母亲流泪倒哭出来了”,“母亲的眼泪,比祖父的板子着实有权威”。可见陈独秀的刚烈而又温情的个性在幼年就形成了。

  陈独秀有一对尖锐的眼睛,炯炯有光。凡是他认准了的目标,就执着不放,奋不顾身地去追求。他的老朋友章士钊说他像是“一匹不羁之马,奋力驰去”,任何艰难险阻都阻挡不住他,“不峻之坂弗上”,①越是艰险越向前。他一生坐过四次牢,从不怕打,怕杀。在新文化运动的前期,他为宣传科学与民主,反对愚昧和专制,不怕一切政府的压迫、社会的攻击和笑骂,不怕断头流血,为了提倡文学革命“愿拖四十二生的大炮,为之前驱”。②他号召“青年要立志走出研究室就入监狱,出了监狱就入研究室,这才是最高尚而优美的生活”。③

  陈独秀性格刚强坚毅,具有开创革命大业的英勇气概。然而,当他一旦把谬误当作真理,走入歧途以后,他也像一头犟牛,是很难回头的。1929年他被开除出党,1931年托派分子还瞧不起他,认为他是老机会主义者,不够托派的资格,他却说:“我毫不顾虑我的意见会在‘无产者社’中是最少数,少数未必即与真理绝缘,即使是人们所预祝的什么‘光杆’和‘孤家寡人’,于我个人是毫无所损,更无所惭愧。”④

  ①②③ ④ 《无产者》第11期,1931年2月。 陈独秀:《研究室与监狱》,《每周评论》,1919年6月8日。 陈独秀:《文学革命论》,《新青年》第2卷6号,1917年2月1日。 孤桐(即章士钊):《吴敬恒——梁启超——陈独秀》,《甲寅周刊》第1卷。

  抗日战争初期,陈独秀同托派脱离了组织关系。他对抗战的主张与中共的主张有若干共同之点,为此,一些托派成员骂他是“叛徒”。中共中央向他提出三项条件,第一条要他“公开放弃并坚决反对托派全部理论与行动,并公开声明同托派组织脱离关系,承认自己过去加入托派的错误”,在“三项条件实现后方能考虑其他关系问题”,①(指联合抗日或回到共产党里来——引者)陈独秀却始终不肯登报声明,还说“我决计不顾忌偏左偏右,绝对力求偏颇,绝对厌弃中庸之道,绝对不说人云亦云豆腐白菜不痛不痒的话,我愿意说极正确的话,也愿意说极错误的话,绝对不愿说不错又不对的话”,“我不迁就任何人的意见”,“不受任何人的命令指使,自作主张自负责任。……我绝对不怕孤立。”②倔强执拗,我行我素,是他后来之所以脱离抗日战争的革命洪流愈来愈远的一个原因。章士钊说这匹不羁之马“回头之草不啮”③是不无道理的。

  一个人的个性不是孤立存在的,同他的社会活动如水乳交融般地密切相连,且相互影响。当陈独秀站在革命运动前列的时候,他以全力推动历史车轮滚滚向前,不愧是一代风流人物;当他一旦被前进的历史车轮摔在后面时,便成了一个孤傲的老人。他说“绝对不怕孤立”,这正说明他已经预感到他将一步步地走向孤立的境地,令人惊异的是他在孤立的困境中依然关心政治问题。

  陈独秀待人接物,坦诚爽直,但脾气暴躁,素行不检。他“言语峻利,好为断制,性狷急不能容人,亦辄不见容于人”。④

  ① 孤桐:《吴敬恒——梁启超——陈独秀》,《甲寅周刊》第1卷30号,1926年 1月30日。

  ② 章士钊评陈独秀的原文为“不羁之马,奋力驰去,不峻之坂弗上,回头之草不啮,气尽 途绝,行同凡马踣”。

  ③ 给陈其昌等的信,1937年11月21日。

  ④ 叶剑英、博古致《新华日报公开信》,《新华日报》,1938年3月21日。

  陈独秀固执己见,“每当辩论的时候,他会声色俱厉地坚持他个人的主张,倘然有人坚决反对他,他竟会站起身来拂袖而去”。①但他从不玩手段耍诡计。他认为“企图从阴谋诡计小把戏的基础上团结同志做自己个人的群众”,这是张国焘“做过的大买卖,而是我所深恶痛绝的”。②鲁迅曾说“假如将韬略比做一间仓库罢,独秀先生的是外面竖一面大旗,大书道:‘内皆武器,来者小心!’但那门却开着的,里面有几枝枪,几把刀,一目了然,用不着提防”。③鲁迅先生的话一语破的,陈独秀待人处事是光明磊落的。

  ①《鲁迅全集》第6卷56页。

  ②《无产者》第11期,1931年2月。

  ③静尘:《我所知道的陈独秀》,《古今月刊》第5期,1947年7月。

  陈独秀的个性是刚烈与温情的矛盾统一。刚烈,使他见义勇为,疾恶如仇;温情,使他优柔寡断,以致姑息养奸。他在《自传》中说:“有人称赞我疾恶如仇,有人批评我性情暴躁。其实我性情暴躁则有之,疾恶如仇则不尽然,在这方面,我和我的母亲同样缺乏严肃坚决的态度,有时简直是优容奸恶,因此误过多少大事,上过多少恶当,至今虽深知之,还未必痛改之。其主要原因固然由于政治上之不严肃、不坚决,而母亲性格的遗传,也有影响罢。”这一段自我剖析的话,其中“疾恶如仇则不尽然”一句是很中肯的,既没有全部肯定,也没有全盘否定,肯定与否定二者兼而有之。

  陈独秀这匹“不羁之马”,到了晚年“气尽途绝,行同凡马踣”,挣扎于贫病交迫之中。但贫穷和疾病也没有压服这位倔强的老人,他把大部分时间用于研究文字学,著书立说。张国焘曾派人送给他一笔钱,在当时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款子,陈独秀却托人退还给张国焘,说“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以后万为我辞”。①陈钟凡曾赠诗与陈独秀,曰:“人方厌狂士,世岂识清尘?且任鸾凤逝,高翔不可驯!”陈独秀和诗:“悠悠道途上,白发污红尘。沧溟何辽阔,龙性岂易驯。”②杨鲁承的孙女杨树君请陈独秀题字留念,陈独秀赋诗一首,开头两句是“相逢须发垂垂老,且喜疏狂性未移”。这一切都说明陈独秀的倔强性格与他的一生相始终,并渗透在他一生的功过是非里。

  ①雪云:《陈独秀诗录略注》,《革命史资料》第5期,1987年2月。

  ②郑学稼:《陈独秀先生的晚年》,《掌故月刊》,1972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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