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所述的那件事发生之后,又过了三天,柯罗特科夫同志在其中办公的那个房间的门稍稍启开了,一个泪痕满面的女人的脑袋探进门来,狠声狠气地说道:——
柯罗特科夫同志,去领薪水——
怎么回事?——柯罗特科夫兴高采烈地喊了起来,他一边吹起(卡门)序曲的口哨,一边跑进那个挂有“出纳处”门牌的房间。到了出纳员的办公桌跟前,他收住了脚步,但大张着嘴。由一叠叠黄色纸盒所垒起的两根大柱子,直堆到天花板上。为了不回答任何发问,汗涔涔的、兴冲冲的出纳员用图钉把拨款单嵌在墙上。如今,在这张拨款单上则出现了用绿墨水书写的第三条批示:
“分发产品。
鲍戈雅市连斯基同志——普列奥勃拉任斯基代。
同意——克舍辛斯基。”
柯罗特科夫从出纳员那儿走了出来,咧着嘴傻笑着。他手里抱着四大包黄色的,五小包绿色的,衣兜里呢——还揣着十三盒蓝色的火柴。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他一边留心听着办公室里惊讶不已嘈杂不清的喧哗声,一边用两张偌大的当日报纸把那些火柴给包起来,他也未对任何人言语,就径自下班回家了。在“火材中基”的大门口台阶旁,他差点儿被卷进一辆小汽车的车轮底下:某人坐着那辆车刚刚驾到。可是,那人究竟是谁,柯罗特科夫一时没看清。
到家之后,他把那些火柴全都摆在桌子上,退后几步,对着它们很是欣赏了一番。那份傻笑一直挂在他的脸上。然后,柯罗特科夫把他那淡黄的头发弄得蓬乱,自言自语道:——
咳,得啦,在这种事上真没必要没完没了地沮丧下去。得想法子把它们卖掉才是。
他去敲女邻居家的门,她叫亚历山德拉-费奥多罗夫娜,在省酿酒厂仓库上班——
请进——房间里传出闷声闷气的应答声。
柯罗特科夫走进去,惊呆了。提前下班回家的亚历山德拉-费奥多罗夫娜穿着大衣、戴着棉帽,蹲在地板上。她面前摆着一排瓶子,瓶口上插着用报纸卷成的塞子,瓶子里盛满浓浓的红色液体。亚历山德拉-费奥多罗夫娜的脸上布满泪痕——
四十六瓶——她说道,向柯罗特科夫转过头来——
这是墨水吗?……您好,亚历山德拉-费奥多罗夫娜——惊诧不已的柯罗特科夫开口道——
教堂里用的葡萄酒——女邻居哽咽了一声,回答道——
怎么,你们也发东西了?——柯罗特科夫发出了一声叹息——
给你们的也是教堂里用的酒?——亚历山德拉-费奥多罗夫娜惊讶起来——
给我们的——是火柴——柯罗特科夫用他那有气无力的嗓门回答道,用手拎起上衣的纽扣——
哎呀,要知道它们可是划不着的呀!——亚历山德拉-费奥多罗夫娜,喊叫起来,站起身来,掸了掸裙子——
怎么会这样呢,划不着?——柯罗特科夫惊慌不已,冲回自己的房间。在那里,他一分钟也不耽搁,抓起一盒火柴,喀嚓一声就将它拆开,取出一根就划。那根火柴带着咝咝的声响迸出了绿幽幽的火苗,燃断了,熄灭了。柯罗特科夫被刺鼻的硫磺味呛了一口,难受地咳起来,划着了第二根。冒出了火焰,迸出了两个火星。第一个火星溅落到窗玻璃上,第二个呢——则落进柯罗特科夫同志的左眼里去了——
哎……哟!——柯罗特科夫尖叫了一声,手里的那盒火柴都掉了。
有那么一会儿,他就像那烈马发性子似的,交替着两只脚跺呀,蹦呀,还用一只手掌捂住那只眼。后来,他恐惧地对着刮脸用的小镜子照了照,认定那只眼睛是完蛋了。可是,那只眼睛还在原来的位置上。的确,那只眼是发红了,并且充盈着泪水——
哎哟,我的天哪!——柯罗特科夫伤心极了,刻不容缓地从衣橱里取出美式个人急救包,打开那包,将左侧半个脑袋给包扎起来,一下子就活像那在战场上挂彩的伤兵。
这一整夜,柯罗特科夫都没有熄灯,躺在床上一根接一根地划火柴。他就那样一连把三盒火柴都划完了,况且他总算成功地燃着了六十三根哩——
她胡说,蠢货,——柯罗特科夫嘟哝道,——这可是一些好使极了的火柴哩。
及至清晨,房间里弥漫着呛人的硫磺气味。拂晓时分,柯罗特科夫沉入梦乡,做了一个很荒唐而又可怖的梦:仿佛那是在一个绿茵茵的草地上,在他面前冒出了一个偌大的、长着两条腿的、活人似的弹子球。这景象太让人恶心了,弄得柯罗特科夫叫喊起来而惊醒过来。在朦朦胧胧的晨霭中,有那么大约也不过五秒钟的光景,他好像还觉得,那球就在眼前,就在床边,非常浓烈地散发着硫磺味。可是后来这一切全消失了。柯罗特科夫翻了个身过后便睡着了,就此再也没有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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