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在墙角咯咯笑了起来,他讥讽说:“人家呆狗说什么,你也跟着说什么。人家呆狗老家有一个卖菜的,你就说你老家也有一个卖菜的,我看你就只会鹦鹉学舌。”
胖大和尚没有接过瞎子的话茬。他说:“我家这个人不是卖菜的,而是赶路的。路面很窄,只能容两个瘦子并排走过;如果是一个胖子一个瘦子走过,就很艰难;如果是两个胖子走过,那就没法走了。这一天,就有两个胖子面对面走在这条小道上,小道边是一个农夫的麦子地,麦苗长了一揸高,两个胖子走到一起的时候,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知道怎么过去,后来。他们一个拉着另一个的手臂,转着圈挪过去,可是,胖子身手都迟缓,有一个人就掉落在了麦子地里,踩到了一撮麦苗。农夫看到这种情况,就走过去踹了这个胖子一脚。胖子一声不吭,走到了地头。跟在后面的人看到胖子满脸笑容,感到莫名其妙。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高兴。”
胖大和尚说到这里,有意卖个关子,想让我们猜上一猜,瞎子性急,他抢着说:“这一脚没有踹伤胖子,胖子当然高兴。”
躺在床上的铁栓说:“肯定不是的,我看这个胖子和农夫认识。他们是开玩笑的。”
我摇摇头,说:“你们说得都不对。”
瞎子接口说:“那你说说是什么?因为什么?”
我也想不出来,但我知道他们猜想的都不对.我望着胖大和尚。胖大和尚接着说:“这个胖子说,这个人今天踹我一脚,明天还会踹别人一脚。踹我这一脚,我故意不反抗,他就误以为所有人都会和我一样。等着看看吧,会有人收拾他的,他的下场会很惨。”
瞎子在墙角笑了,他说:“这个胖子也太异想天开了。”
胖大和尚还是没有接过瞎子的话头,他说:“果然,三天后,那个大人的农夫被人按倒在麦田里一通狠揍,肋骨都被打断了。那天过去的是一个会武功的人,但是农夫不知道。他看到那个人失脚落在麦子地里,就上去一锄把。那个人被人平白无故打了一锄把,就气不打一处来,按住农夫狠揍。”
瞎子听到这里,就恍然大悟地说:“哦,这个胖子和公爹一样,甘受屈辱,隐而不发。”
我忍不住说:“二哥,你别再插嘴了,这个胖子怎么能够和公爹一样?公爹这叫以德报怨,胖子那是居心不良。”
瞎子不服气,他争辩说:“明明是一样的,明明是一样的。”
窗外突然传来了一声高喊:“谁说是一样的?”
我听到这声叫喊,惊喜不已,站起身来,想跑向窗外,没想到带翻了杌子,杌子一路响着滚到了墙角。坐在墙角的瞎子惊叫着站起来,带翻了椅子。胖大和尚和铁栓一齐向着门外望去,看到门外的雪光中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看起来威风凛凛,如同天神一样。他是豹子。
豹子走进房间,坐在刚才瞎子坐的椅子上,瞎子站在一边,满脸都是喜悦的神情;胖大和尚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坐回到了杌子上,背靠着墙壁;铁栓从土炕上欠起身,看一眼豹子,又看一眼门外,再看一眼豹子,又再看一眼门外。
我急着问豹子:“你怎么会来这里?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铁栓问:“老大他们呢?也一起来了吗?”瞎子一个劲搓着手掌,嘿嘿笑着。胖大和尚脸上的笑容依然浅尝辄止,云淡风轻。
豹子说:“我大老远看到鹰隼从这座村庄上空飞走,就判断铁栓在这里。鹰隼不往北飞,而往南飞,我就判断铁栓肯定和呆狗在一起。”
我好奇地问:“你怎么就判断出铁栓和我在一起?”
豹子说:“我们在北面,铁栓也从北面过来,而呆狗你们是从南面过来的……”
豹子还没有说完,铁栓就着急地问:“老大呢?铁柱呢?”铁栓边问,边伸长脖子向门外张望。
豹子转向铁栓说:“那场大风,吹得天昏地暗,我和他们失散了,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铁栓低下头去,黯然神伤。豹子安慰说:“你放心,他们久历江湖,什么风浪都见过,这点小沟小坎,肯定过得来。说不定很快就能够见到他们。”
门外响起了门闩关闭的声音,我看到穿着黑色大氅的身影在雪地上走过,然后,走上了砖石台阶,走上了二楼的书房。我想起下午没有看完的《水浒》,就问豹子:“你看过《水浒》?”
豹子说:“自小就开始看,至今都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
我问:“景阳冈打虎,你肯定知道?”
豹子笑着说:“这是《水浒》中最精彩的‘武十回’里的情节,我都能一口气背诵下来。”
我问:“什么叫‘武十回’?”
豹子说:“《水浒》里,最精彩的是写武松的章节,写武松的章节共有十回,所以读书人叫做‘武十回’。”
原来《水浒》这样有名,而我此前居然没有听说过这部书,实在惭愧。我看到楼上书房的灯光点亮了,公爹开始了数十年如一日的晚读,我突然想让公爹给我推荐几本书,公爹博览群书,一定知道什么是好书。
房间里,豹子和胖大和尚谈起了彼此分别后的经历;瞎子靠墙坐着,脸上平静如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铁栓睡在床上,不时爬起身,听听院子外的动静,我知道他牵挂响马瘦子和铁柱。二楼的书房里,公爹已经结束了晚读,站起身来,他黑魆魆地身影被灯光映在窗户纸上,显得异常高大。
我站起身来,走到屋外,来到了书房里。
公爹端着菜油灯,走到了书房门口,他一只脚在门槛外,一只脚在门槛里,他吃惊地看着我,说道:“呆狗,为何还未入睡?”
我说:“我想让您再给我推荐几本书。”
公爹非常高兴,他退后一步,把菜油灯放在书桌上,对我招手说:“来来来,快坐,快坐。”
我坐在书桌边,公爹坐在书桌的另一边。暗淡的灯光照耀着书房,将书房中的黑暗次第推开,远处响起了落雪压断枯枝的声音,房檐下的两只宿鸟发出两声惊叫,听到再没有声音传来,也就住了声。公爹的眼睛在一排排线装书上逡巡,他的眼睛在油灯光下熠熠闪光,炯炯有神。
公爹说:“大哉我华夏,绵延五千年。我华夏乃礼仪之邦,诗歌之国,诗歌之多,内容之广,灿若繁星。我华夏诗歌,充溢家国情怀,贯通悲天悯人,所以古人才有如此说法:不读诗,不知义;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若论诗歌最好选本,则无出《古诗十九首》和《千家诗》之右。”
我突然想起了那一天,在塞外尘土飞扬的通衢大道上,听三师叔和熊三哥背诵《古诗十九首》的情景,原来,《古诗十九首》居然会这样有名。《千家诗》,我在私塾学堂里听说过,但没有读过。当年私塾老师也说过,这是一本好书。
公爹接着说:“读书,足以悦心,足以怡神,足以忘却苦痛,足以超然物外。书分两种,一曰正书,一曰闲书。圣贤之书,皆为正书;而闲书则包罗万象,驳杂斑斓,闲书中,最好的当属三言二拍、《容斋随笔》和《阅微草堂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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