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向北走了很远,一路上没有见到一个人,寒风料峭,天地萧瑟。让人感到一股杀气。我们看到路边有一个铁匠铺。铁匠铺很简陋,用几片木板苫盖而成,透过木板缝隙,能够看到钢青色的天空。因为没有生意,炉火被沫煤盖住了,沫煤上飘忽着一缕青烟,铁匠师傅坐在门后的小板凳上,抱着膝盖打盹。
铁匠师傅白发苍苍,皮肤黝黑,但是看起来很结实。我们的脚步声惊醒了他,他的呼噜声戛然而止。
我打了一声招呼:“师傅,忙着呢。”
铁匠师傅站起身来,他的皮围裙千疮百孔,那是被飞溅而起的炭火和烧红的铁屑烤成了这样。他对我们摆摆手说:“忙个啥呀,冬天就没球生意。”
铁匠师傅操着一口河南话。河南地处中原,历朝历代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四面受敌,战火连绵,所以河南人的命运很苦难,生活很枯焦。河南贫瘠的土地无法养活这么多人。有点手艺的,就不得不背井离乡,出外逃生。铁匠、瓦匠、木匠、泥水匠、裱糊匠、补锅匠、粉刷匠……甚至耍猴的、杂耍的、唱戏的、卖艺的……独身一人出门的,就当了上门女婿,受尽冷眼和讥诮;拖家带口的。就在远离村庄的地方,随便找个落脚之地,艰难度日。能活下去,就是他们最大的愿望。直到今天还是这样。后来我听人说,河南是中国的吉普赛人。
我问铁匠师傅:“娃娃们都去了哪里?”
铁匠师傅说:“出去给人揽活了,只要能吃饱肚子就中。屋里少一口人,就少一张嘴。”河南人把“好”叫“中”。
我们正在聊天,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低沉的嚎叫。我知道,那是狼的叫声。
我惊讶地问:“大白天,狼也敢出来?”
铁匠师傅打量着我们说:“你们是外地人吧。”
我说:“刚来这里。”
铁匠师傅说:“怪不得。你们还不知道吧,十多天前,这里来了一群狼,总是结队出行,见到单个的行人,就扑上去咬。”
豹子说:“怪不得一路上看不到人影,原来这里有狼群啊。”
铁匠师傅点点头,顿了顿,他向东指着说:“东庄村有一个娃叫多狗,有一天和一群娃娃在村口玩泥巴,那时候刚刚下了一场透雨,有一只狼就来到了村口,娃娃们把狼当成狗,都没有跑,谁会想到狼大白天跑出来吃人啊。那只狼跑过来,叼住多狗的脖子,一抡就背到了背上,然后跑远了。娃娃们看到狼把多狗叼走了,就跑回村子里喊:‘狗把多狗叼走了,狗把多狗叼走了。’人们拿着铁叉锄头,跑出家门,前去追赶。你想想,狗怎么会把娃娃叼走呢?大人们一听,就知道是狼……”
我着急地问:“把多狗救下了吗?”
铁匠师傅说:“怎么可能救下呢?狼跑得多快,一眨眼就跑得没影了。那么多人追赶,也没有赶上。第三天,几十里外的南郭村,有一个老太太去打麦场拔柴禾,准备烧炕。扒开柴禾一看,看到里面有半截腿,老太太吓得一跤跌倒,半天动不了。人们赶过来一看,那条半截人腿,是多狗的。”
我吸了一口冷气说:“太残忍了。”
铁匠师傅指着西面说:“西庄村有一个娃叫关民,还是个吃奶娃。娃夜晚哭着要吃馍馍,他爹没在家,他娘在家。他娘端着菜油灯,去灶房给娃拿馍馍。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狼跑进了房子里,把娃叼走了。他娘端着煤油灯回到房子,看到炕上没有娃,就大声喊叫。左邻右舍跑过来,叩响了院门,关民娘打开院门,说娃不见了。大家就重新关上院门,在院子里找娃。找到最后,看到院墙下面的柴禾堆上有关民一只鞋,狼叼着关民,从柴禾堆上跑出去了。”
远处又响起了狼的嚎叫,铁匠师傅说:“而今狼胆子越来越大,不但大白天出动,还大白天伤人。北湖村一个女人,骑着毛驴,从娘家回来,被狼群围住了,毛驴吓跑了,女人被狼吃了。”
我和豹子对望一眼,我们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相同的内容:剿灭狼群。
告别了铁匠师傅,我们继续向北走去。风刮得更大了,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奇怪的是,也再没有狼群的叫声。
我问豹子:“你怎么会当了黄河船夫?”
豹子说:“我离开了山西,到了大别山中找你和总舵主,可是都没有找到。大别山里开始打仗了,打死了很多人,有当兵的,也有百姓。”
我大吃一惊:“怎么又打仗了?日本人不是都被赶走了吗?”
豹子说:“日本人被赶走了,可是内战又开始了。”
我不解地问:“内战?谁和谁打?”
豹子说:“还不是中国人和中国人打。”
我说:“这些军队真是吃饱了撑得慌,自己人和自己人打个什么劲?死的都是中国人。”
豹子说:“日本人来之前,军阀之间打个不停;日本人走了后,中国人又打起来。”
我问:“为啥打?”
豹子说:“一言难尽。”
我哀叹道:“老百姓恓惶啊,不论谁和谁打,遭殃的都是老百姓。军阀混战时候,老百姓跟着倒霉;日本人来了,老百姓跟着倒霉。日本人终于被赶走了,老百姓能够过上两天太平日子了,现在又打仗了。”
豹子说:“是这个理。遭逢乱世,每个人都自身难保,行走江湖的人更是这样。找不到你和总舵主,我就会到黄河岸边,准备从河南回山西。黄河南岸有座教堂,那天我走进去,听神父说到了克里斯多夫的故事。”
我好奇地问:“谁?克里斯多夫?他是谁?“
豹子说:“克里斯多夫,这是《圣经》神话里的人物,他力大无穷,专在河边劫持财物。后来,他得到上帝感化,就做了一名船夫,载人过河。我想到了我这一生,我做过好事,也做过坏事,还做过不好不坏的事情。现在,又开始军阀混战,生灵涂炭,百姓的命都拴在裤带上,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掉落了。我也想做一名船夫,渡人渡己,就这样,我开始了在黄河上摆渡。”
我问:“姓国的和姓共的打起来,要过黄河,你怎么办?载不载他们过河?”
豹子说:“我只是一个平头百姓,我不参与他们任何一方,他们要让我载他们过河,我就载他们过河,想来他们也不会为难我一个船夫。”
豹子想着没有人会为难他,我也想着没有人会为难他,因为他只是一个船夫,其实我们都想错了,在后来席卷全国的一场政治运动中,谁也难以幸免,豹子也无法幸免。
我们来到红薯地边,蹲下身准备刨挖红薯,豹子突然悄悄对我说:“后面有狼,在偷看我们。”
我准备转身查看,豹子又悄声说:“别回头。”
我问:“几只狼?距离我们多远?”
豹子说:“只有一只,藏在草丛里,距离我们有几十丈。不知道别的地方还有没有。”
我说:“我一枪就能把这只狼撂倒,不然,隔了这么远,不知道子弹能不能打到狼。”
豹子说:“打不到的。我估计周围肯定有好多狼,埋伏在周围打量我们,怎么办?”
我笑着说:“弄不好我们中了狼群的埋伏,今天要被这群狼吃掉了。”
豹子也笑着说:“狼群想吃了我们俩,它们还没有这么大的胃口。想把牙崩掉了,就过来吧。啊呀,我突然想到了把这群狼一网打尽的主意。”
我赶紧问:“什么主意?”
推荐小说:捉蛊记、官场小说大全(60部)、在线看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