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三师叔关上了房门,还给门闩后顶上了一根粗木棒。我让剩下的乞丐面朝墙壁站着,把手掌贴在墙壁上。
他们可怜兮兮地哀求我,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声音冗长,像扯也扯不完的棉线,然而我丝毫也不动心,我走到距离我最近的那个乞丐后面,挥刀砍去,那名乞丐的右手就像一截枯树枝一样,噗通一声掉在地上。
被砍断手臂的乞丐没有感觉到疼痛,他和另外的乞丐一样,听到了手臂落地的声音。都好奇地低头观看。他先看看自己落在地上的半截手臂,然后又看着和自己身体相连的另外半截手臂,这才感觉到自己被“采生折割”了,他发出了长声哀嚎,伴随着长长的哀嚎声,殷红的鲜血从断臂处喷薄而出,喷在墙壁上,也喷在我的脸上。
这一幕把另外两名乞丐吓傻了,他们张开嘴巴,喊不出一句话。也忘记了躲闪和逃跑。我抡圆长刀,把第三名乞丐的手腕砍断了。当我砍向第四名乞丐的时候,他终于醒悟过来,双手离开了墙面,抱着头颅,跪倒在地,我又抡起长刀,斜斜地劈过去,他的左手掉在了地上,脖颈没有砍断,头颅耷拉在一边。
前两名乞丐躺在地上长声嚎哭。最后这个断了脖颈的乞丐一声不吭。我本想对着这两名乞丐再一人补一刀,他们的嚎哭让我心烦。可是,想到让他们这么快就了断,太便宜了他们,我就把长刀在第四名乞丐的身上抹了抹,抹去粘稠的血液,然后找到刀鞘,小心插进去。这真是一把好刀,锋利无比,刀身上镂刻着宗教色彩的花纹,刀鞘纯牛皮制作,上面也烫印着一朵花,因为年代久远,花瓣呈现暗紫色。这真是一把宝刀,可惜他上面凝结着不知道多少无辜孩子的魂魄和精血。
两个乞丐的哀嚎声渐渐小了下去。地上留下了他们打滚的痕迹,和一条条弯曲的血迹。
两个孩子被吓傻了,他们就像暴风雨中躲在屋檐下的两只小鸟一样,不敢发出一声哀鸣,瘦小的身子瑟瑟发抖。我一只手拎起一个,问道:“你们家在哪里?”
他们不敢说话,甚至连望我一眼也不敢。
三师叔走过来说:“你把娃娃吓着了,你的脸上都是血。”
我把两个孩子放在地上。走到了房屋角落。角落里有一口水缸,我双手拄着水缸的缸沿,把一颗热血沸腾的头颅伸进了水缸里,冰凉的水刺激得我连打两个寒颤。
我的头从凉水里拔出来,听见那两个孩子对三师叔说,他们家在学门前。
那时候,我们把房间里几个惨遭采生折割的孩子,送到了西安城里的教堂里,然后,赶着马车,把那两个被拐骗,差点就被采生折割的孩子送到了学门前的村边。
这一来一去,耽搁了好几天。
学门前村外有一个菜园子,菜园子里有一个看菜的老头,他蹲在地上,手持短锄除草。我吆喝了一声,就走了过去。
看菜老头对我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感觉很吃惊,我说:“马车是东七村的,麻烦你给送过去;车上有两个小娃娃,是学门前村的,麻烦你也给送过去。”
看菜老头惊讶地说:“前几天,我们村子里丢了两个孩子,东七村丢了一辆马车,你是谁?你是怎么找到的?”
我嘿嘿笑着说:“我在衙门里做事,娃娃找到了,马车也找到了,麻烦您老给送过去。我还有急事,要赶紧走。”
看菜老汉感激不尽,他从地上摘了一捧黄瓜和西红柿,塞在了我的手中。
我们继续向着东面行走,这天黄昏,走到了一片坟地边,四面望去,看不到一座村庄,三师叔说:“今晚,就住在这片坟地里?敢不敢?”
我哈哈笑着说:“咋不敢?”
三师叔说:“你拔些青草,铺在地上,再拆两块墓砖,当成枕头。”
我听从三师叔的安排,给我们准备床铺。
暮色降临了,月亮升上来,远处响起了一个女人又尖又长的叫声,声声凄切,哀转久绝,让这个平静的夜晚蓦地变得恐怖起来。我透过稀疏的草茎,望着远处的道路,不知道道路通过什么地方,也不知道那个女人为什么会发出这么刺耳的叫声。
我问三师叔:“那个女人在干什么?”
三师叔说:“在叫魂哩。小孩死了后,当妈的都要在夜晚叫魂,把魂叫回家,就是把娃叫回家。成年人死了,是白天埋;小孩死了,是夜晚埋。当妈的走在最后面,把娃的魂领回家。”
哦,原来是这样。我站起来,依稀看到远处有火光闪闪,那肯定是点燃花圈后的火苗。
三师叔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我们那里的人都相信有鬼存在。有一年,村子里推选看秋的人,选了我三爷,我三爷胆子大,不信鬼。看秋,就是看秋庄稼,你懂?”
我说:“我懂,我们这里的人不叫看秋,叫护秋。护秋,不是怕人偷,是怕野兽吃。包谷成熟的时候,来了一只猪獾,连吃带糟蹋,一亩包谷都被糟蹋光了。”
三师叔说:“是的,是的。看秋的时候,要拿着苗子或者猎枪,苗子就是长矛,还要拿着牛角号。长矛和猎枪是护身的,牛角号是吓唬野兽的,让它们赶紧走。有一年,我三爷看秋的时候,来了一个鬼。三爷干什么,那个鬼也干什么。三爷坐下来,鬼也坐下来;三爷站起来,鬼也站起来。三爷吹响了牛角号,鬼没有牛角号,就跑过来,向三爷讨要。三爷胆子大,就把枪口放在鬼的嘴里说,你吹这个,这个能吹响。鬼高兴地吸气,刚准备吹的时候,三爷扣动了扳机,轰地一声,鬼就消失了。此后,三爷看秋,再没有鬼敢来骚扰。”
我哈哈笑着说:“哪里有鬼,鬼都是人编出来吓唬人的。”
我刚刚说完,突然看到远处白色的路面上走来了一个人。月亮如同秤钩,挂在天边,借助着朦胧的月光,我看到那个人的手中拿着一根木棒,给自己壮胆。
三师叔说:“半夜三更,敢一个人从坟地边走过,这个人也算是条汉子。”
我恶作剧的心理突然浮了上来,我对三师叔说:“这个人是不是汉子,让我试验一回。”
我藏在坟墓后,看到那个人走在距离我只有几丈远的地方,突然从坟墓后站起来。
那个人本来就提心吊胆,突然看到我,叫声啊呀,掉头就跑。可是,还没有跑出几步,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担心把我吓死了,就大喊着跑过去:“我是人,不是鬼。”
我跑到那个人的跟前,对他说:“我也是赶路的,和你一样,你甭害怕。”
那个人从地上爬起来,胆战心惊地看着我:“你是人?咋从坟墓里跑出来?”
我嘿嘿笑着,问道:“你咋一个人赶夜路?从哪里来?”
那个人惊魂未定地指着东面说:“我从黄河那边来。”
我说:“黄河那边?是山西啊。你从山西来?”
他说:“是的。”
我惊异地看着他,说道:“山西那边有日本人啊。”
他摇摇头说:“我一路上都没碰上日本人。”
我望望三师叔,又望望他,问道:“日本人去了哪里?”
他说:“我也不知道,我也觉得奇怪呢,日本人突然一下子全没了。”
三师叔看着我们,以一种饱经风霜的,老于世故的声音说:“看来,要打大仗了,日本人肯定开往南面了。”
听到三师叔这样说,我就对他说:“那我们赶紧走,甭叫雁北那几个鬼子跑了。”
三师叔说:“今晚就起程,往雁北赶。”
天色大亮的时候,我们赶到了黄河渡口。河面上飘着一层雾霭,像盖着一层轻纱一样。黄河那边人欢马叫,看起来有很多人影在晃动,但是看不真切,也听不真切。
有一艘木船穿过暮霭,吱呀呀地摇过来,扳桨的声音透过水汽,湿漉漉地传过来,我们想乘着这条船过河,就站在河岸边等候。黄河在壶口瀑布的北面,水流湍急,只能用羊皮筏子渡河;在壶口瀑布南面,水流平缓,可以坐着木船过河。
那艘木船划到了岸边,我们才惊讶地发现,那些人都穿着军装。
三师叔对我说:“快走,别给抓了壮丁。”
我赶紧转过身,刚刚跑了两步,后面传来了喊叫声:“呆狗,你怎么在这里?”
我站住脚步,回过头去,突然看到喊我的人是络腮胡子旅长。
我兴高采烈地跑过去,抱住了旅长,我问:“叔,不是说南面打仗吗?你们怎么渡河回来了?”
旅长笑容满面地说:“不打了,战争结束了。”
我还没有听明白,就问道:“什么结束了?”
旅长说:“这场战争结束了啊。”
我抓着旅长的手臂问:“战争结束了?那些日本人呢?”
旅长说:“放回去了。”
我睁大了眼睛:“放回去了?雁北的日本人也放回去了?”
旅长说:“可不是咋的?战争结束了,他们不回去,还想赖在这里混饭吃?狗日的都回日本了。”
我突然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我的心中充满了无限悲凉。战争结束了,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快乐和幸福,全中国只有我一个人心中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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