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声音,我知道是黑脸汉子方大强。方大强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他对资历肤浅的我在关西帮短短的时间里超越了他的位置,心怀不满;他对我让他这个刀术名家在关西帮所有人面前丢人出丑,怀恨在心。他总在挖空心思想要表现得比我强,今天晚上,他终于找到了机会。
我在跟踪那个藏在树上的黑衣人,而方大强却在暗中跟踪我。我全身心投入在那个黑衣人的身上,没有想到背后潜伏着方大强,没有察觉到他悄悄来到了我的身后。我知道方大强和那个黑衣人是一伙的,方大强暗中保护那个黑衣人。
方大强的手上暗暗加劲,我感到后脑勺一阵疼痛,有血液流了出来,像蚯蚓一样滑过了脖颈,他拿的是一把快刀,是那天晚上我从他家偷走,又还给他的那把祖传宝刀。
方大强压低声音说:“呆狗,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你在九泉之下不要怨我,只怪你自己多管闲事。”
十余丈的一座院子里,亮起了灯光,然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布鞋拖拉在地面的声音。那可能是一个起夜的男人。方大强手臂抬起,抡起了祖传宝刀,向着我的脖颈砍来,我已经感到一股冷风袭过来。我顺势倒在地上,一骨碌滚远了。方大强刚刚追上来一步,我手中的枪声响了,方大强倒在了地上。
枪声引来了无数的狗叫声和鸡鸣声,还有扑啦啦的夜鸟飞过夜空的声音,远远近近有零星的灯光亮起,街巷的那头传来了巡夜人的锣声,咣咣的清脆的声音在这个夜晚听起来异常嘹亮而令人心悸。我抬头看到黑衣人藏在那棵大树上纹丝不动,就跑向了几丈外的一堵断墙,翻身跃上房顶。
爬在房顶上,我看到黑衣人还没有动静。
锣声引来了杂沓的脚步声,还有拉动枪栓的声音和高亢的呵斥声,我看到黑衣人像一只灵猫一样从树上溜下来,像一阵烟一样向远处跑去,我跳下屋顶,悄悄地跟踪上去。
黑衣人在夜色中兜了很大一个圈子,然后在一条狭窄的巷子口消失了,爬在屋顶上的我,想要追上去,突然看到月亮从云层里露出来。
月亮从云层里露出来,我看到巷子口有一个大树,大树像一把撑开的雨伞,有一根树枝在夜色下轻轻颤动。
那天晚上没有风,树叶不会颤动;就算有风,所有的树叶都会颤动,而不只是那根树枝上的树叶颤动。所以,我断定,那棵树上藏着黑衣人。
我伏在屋顶上,全身贴着冰冷的屋瓦,一动不动。
远处响起了一声鸡鸣,声音像一柄长剑劈开了夜色。近处的公鸡听到声音,也争先恐后地叫起来,一缕曙光像丝线一样飘拂在东边波涛汹涌的黑暗中,那棵大树的树枝又剧烈抖动了一下,我知道黑衣人离开了。
黑衣人沿着鳞次栉比的屋脊奔跑,他的身体在愈来愈亮的曙光中起起落落,像松子从树枝上掉落,我跟着他跑了一段路后,爬上了一棵巨大的钻天杨。钻天杨高耸入云,我爬上树梢,半个西安城都尽收眼底。
在白色的曙光中,我看到黑衣人跑到了一户人家门口,叩响了院门。那户人家高墙深院,在周围低矮的房屋中鹤立鸡群。院门打开了,从里面跑出了一只狗和一个戴着帽子的人。戴帽子的人向街巷两边左顾右盼,然后把黑衣人让了进去。
远处,一队操练的士兵喊着号子,走入了这条街巷。
那天,我一直徘徊在这条街巷,等待着会有人从那户人家走出来,可是,我从早晨等到黄昏,都没有看到那户人家的院门再打开过。
院门没有打开,说明这里面有鬼。
黄昏来临的时候,我在满树乌鸦的聒噪声中离开了,来到了十字路口一家饭馆里,饭馆里正在杀羊,被剥了羊皮的一整只羊吊在房梁上,白色的羊油和红色的羊肉相映生辉,灶台上噗噗地冒着热气,一口大铁锅里煮着羊肉,半条街道上都氤氲着羊肉的膻香。
掌柜的是一个筋骨精干的人,他一只手拿着杀羊刀,一只手端着瓦盆。他把瓦盆放在脚边,从羊身上割下一块肉,就放在瓦盆里。羊肉和猪肉不一样,羊肉是肉类中的上等品,猪肉是肉类中的劣等品。羊肉吃再多,也不会身体发虚发胖;而猪肉一吃多,就会得各种疾病。民间有句俗语说,吃羊肉治百病。这句话很有道理。
陕甘一带的人喜欢吃羊肉泡馍,端一碗羊肉汤,把烧饼撕成片,泡在汤中,连肉带汤倒下肚,通体舒泰。羊肉泡馍是西北陕甘一带的上等早餐,外地人来到陕甘一带,看到无论男女,早晨刚起床就能够吃那么一老碗羊肉泡馍,无不惊讶万分,震撼于这一带人的食量。
西北苦寒,蔬菜稀少,羊肉泡馍就是最上等的饮食。
然而,一般人只知道羊肉泡馍是上品早餐,却不知道羊肉泡馍最好吃的时节,是刚出锅的黄昏时候。饭店总是下午杀羊,黄昏熬汤煮肉,然后封好炭火,等天亮后开门营业。这时候的羊肉,已经放置了一个晚上,鲜味荡然无存。所以,刚刚出锅的羊肉最好吃。这时候的羊肉,顶风香十里。
那天夜晚,我要了两斤羊肉,一斤烧酒,坐在角落里慢慢吃着。我边吃边想着远处的深宅大院里到底会有什么猫腻,他们为什么会在白天关闭院门,黑衣人又为什么会逃进这座院子里,这个黑衣人和方大强是一伙的,那么,这座院子里会不会藏着青儿。
我在角落吃了很长时间,看到街巷的人群渐渐散去,看到掌柜的封好了炭火准备离开,我要了两张烧纸,包好了剩余的羊肉,提着喝剩的半瓶酒,离开了饭馆。
街巷空无一人,也没有一星灯火,我来到那户人家门口,趴着门缝向里看,看到里面一片漆黑。我把半瓶烧酒倒在了羊肉上,然后隔墙扔了进去。
我听到了羊肉掉落地面的迟钝的声音,听到了那只黑狗急匆匆跑来的喘息声,听到了羊肉被吞进狗嘴里的吧唧声,还有狗的舌头舔着嘴唇的津津的回味声。
然后,我听到那条黑狗发出了两声奇怪的声音,声音低沉而呜咽,接着,就沉重地倒了下去。
用浸泡了烈酒的肉块,对付院子里的恶犬,是老荣的入门功课。
这户人家的院墙是砖墙,我退后几步,发足奔跑,一只脚踩在半墙上的砖缝里,一只手探出去,抓住了墙头,然后一翻身,就跳进了院子里。
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一条躺在地上“狗”事不省的黑狗。
我贴着墙角,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想要探听院子里的动静,可是,整座院子里死寂一片,就像一座巨大的坟墓一样。但是,我相信院子里肯定有人,因为院门是在里面闩上的,而不是从外面锁上的。
我走到后院,后院有一排三间房屋,两边的两间房屋虚掩着,中间的房屋门上挂着铁锁,我抬起门扇,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房屋里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皮包,皮包上钉着铁扣,这种皮包在当时很少见,不是大户人家,是没有这样的皮包的。
我打开皮包,摸到里面是一沓纸张。这天晚上没有月亮,我不知道里面的纸张上写着什么,就随便抽了一张,放在口袋里。
突然,院门外传来了叩门声,声音一慢两紧;接着,又传来了压抑声音的叫声:“老高,老高。”
前院响起了答应声。
我看到情况不好,有人回来了,赶紧从后院那间房子里逃出,藏身在墙角一堆柴禾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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