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失了卖牛钱的那户人家并不富裕。富裕人家,谁会把一头卖牛钱看得那么贵重,睡觉的时候都要抱着钱袋?而这两个毛贼,一个在外守候,一个进去偷钱,居然偷的是普通人家的钱财,这违反了“盗亦有道”的信条。我决定把这个钱袋偷出来,还给那户人家。
要动手,就必须赶在当日中午以前。两个老荣折腾了一晚上,估计一回去就会睡觉,这一睡下去,肯定会在中午才能醒来。而他们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偷人家的卖牛钱存起来,或者把钱花出去。如果卖牛钱让他们脱了手,想再找回来就太难了。
我在后面跟踪着他们,看到他们七拐八拐,拐进了一座院子里。
他们关上了院门,但是我通过门缝,看到房间里有了灯光。他们刚刚走进了那间房屋。
我翻过围墙,溜进院里,悄悄摸到了他们的窗户下。我听见房间里的两个人在交谈。
一个说:“今天运气不错,捞了一笔。”
另一个说:“捞了这一笔,就赶紧走,睡一觉起来就离开这里。”
先一个说:“刚刚得手,怎么就离开?”
后一个说:“这里有老柴。”老柴是江湖黑话,指的是抓小偷的侦缉人员。
先一个说:“天底下哪里没有老柴?到处都是老柴。老柴和老荣是冤家,老荣走到哪里,都会遇到老柴的。”
后一个说:“你不知道。这个老柴以前抓过我,如果我再在这里遇到他,肯定又会被他抓进牢房。上回出牢房的时候,我向他保证说,以后不会再来这块地儿。丢了卖牛钱的人,肯定会去报案;老柴再在这块地儿看到我,肯定就会认为是我拿了卖牛钱,所以,我们得赶紧逃走。”
他们在房间里又说了一些别的话题,然后就睡着了。我蹲在房间外,听着他们房间里高低起伏的鼾声,思虑着怎么才能尽快把这个钱袋拿走。
房门在里面关着,窗门也在里面关着,不但关着,而且还闩着。我束手无策。
天快要亮了,我不能在这里继续呆下去,因为我还穿着夜行衣。天亮后,穿着夜行衣的人就等于向所有人宣告:我是个贼娃子。
我决定先回去。
回到教会医院,看到菩提睡醒了,他的身体比前两天好多了。教会医院是西医,西医对治疗外伤效果很好,中医对调节身体效果很好。
菩提看到我们回来,就问道:“你干什么去了,一晚上都不在。”
我说遇到两个偷窃卖牛钱的老荣,老荣说:“看来这两个都是独角仙。”
我问:“如果一户人家门窗紧闭,而且还在里面闩上了,你能有什么办法进入房间?”
菩提说:“用调虎离山之计。”
我说:“他们一晚上没有睡觉,而且刚刚偷了一笔钱,这一带的老柴又认识他们,我估计无论外面闹多大的动静,他们都不会挪窝。”
菩提说:“那就只好守株待兔了。”
我说:“我也只这样想,等他们睡醒后,再想办法。”
神行太保一挨枕头,就呼呼大睡,而我没有睡意,我想着怎么才能把卖牛钱从两个老荣身上偷出来。两个老荣既然准备开溜,那么一定不会存在票号里,也一定不会在这一带买东西。他们肯定会匆匆忙忙离开这一带,因为他们担心会遇到管辖这一带的老柴。
老柴是猫,老荣是老鼠。老鼠天生就怕猫,老荣天生就怕老柴。
我决定跟着这两个老荣,伺机下手。
我想到了此前豹子讲过的一个故事。豹子说,江湖上的独角仙都有极高的手艺,只要他们出手,就基本上不会失手。他们不会失手的原因在于,除了手艺过硬外,还和他们的道具分不开。独角仙的道具都是特制的,就像杂耍高手赛哥的道具特制一样。我觉得想要从这两个一路都小心翼翼的老荣身上把钱袋偷走,非得用道具不可。
我问菩提:“听说你们独角仙有一种衣服,是特制的,可以借我一用吗?”
菩提说:“哦,你说的是阴阳衣,不过现在不在我身边,我是白天才穿那套衣服的。”
哦,原来这种衣服叫阴阳衣,我记住了。
我问:“在哪里?”
菩提爽快地说:“在我住的地方。我住在骡马市第三家,衣服放在褥子下面。哎,你说过要把我的女人接过来,可是你到现在都没接过来。”
我说:“等我把手边这件事情了过了,就去接你的女人。”
那天,我合上眼睛,靠在墙角睡着了,好多天都没有好好睡觉,所以我睡得特别香甜。也不知道过了过久,我被一阵鞭炮声吵醒了,睁开眼睛,看到太阳已经升上了房顶。
我匆匆忙忙走出教会医院,一路走得飞快,来到了骡马市。那时候的骡马市就是牲口交易市场,现在成了服装批发市场。
我找到了骡马市第三家,打开门锁,从褥子下取出了阴阳衣,换在身上。
需要说明什么叫阴阳衣。阴阳衣没有单衣,有的是夹袄,有的是棉袄,夹袄是双层的,棉袄是两层布中间加了棉花。正常的衣服是,腋窝处缝在一起,而阴阳衣的腋窝处,外面一层缝在一起,而里面一层没有缝在一起,手臂可以从缺口处伸出来。
阴阳衣一般都比较肥大,这就是为了做手脚的时候方便。
走出院门,我穿着阴阳衣,大街上人流穿梭,但没有一个人能够知道我穿的是特制的阴阳衣。远处跑来了一辆人力车夫,车辕上的黄铜铃铛一路滴答作响。我招手让他拉过来,我坐了上去。
黄包车拉到那两个老荣的门前时,那两个老荣刚刚走出院门,我差一步就赶不上他们了。他们向四周张望了一会,看到没有人留意他们,就把一个用布片抱着的什么东西,塞在了门前的树洞里,然后离开。
看着他们茫然不知的渐离渐远的背影,我走下黄包车,来到了大树下。我把手臂伸进去,把那个用布片包着的东西拿出来,打开一看,里面一个花色布袋,我把布袋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一股畜生身上的尿骚与青草混杂一起的气味,扑鼻而生。我想,这可能就是那个卖牛人的钱袋。
我把花色布袋装在口袋里,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
走过了两条街道,他们走进了一家饭店,坐在了一条长凳子上。我也走进这家饭店,坐在了他们对面。昨晚,我尽管和他们打过照面,然而因为天色阴暗,他们并没有看清楚我。但是,从昨晚到现在,我一直都在盘算着他们。我看到他们一个长得瘦骨伶仃,一个长得尖嘴猴腮。
尖嘴猴腮手中提着一个黑色的布袋子,他对这个布袋子极为珍视,他坐下来后,先把布袋子放在桌面上,然后又放在膝盖上。饭店是小桌子小板凳,尖嘴猴腮把布袋子放在膝盖上后,从上面是根本看不到的。
这个布袋子,肯定就装着卖牛钱。
两个老荣每人要了一碗油泼面,我要了一碗臊子面。陕西人爱吃面,而且能够吃出花样,仅仅面条,他们就创造出了几十种吃饭,而流传最广的,是油泼面和臊子面。
两个老荣的油泼面来了,我的臊子面还没有来。我看着他们埋头吃饭,吃得汤水四溅,我把两只手臂支在他们对面的桌子上,用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
过了一会儿,我离开了。我走到了街道对面,突然听到尖嘴猴腮失魂落魄的大叫:“掌柜的,你这屋里怎么有贼娃子,把我的包偷走了。”
我招手叫了一辆黄包车。黄包车一路滴答作响,轻快地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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